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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98 | 1 一个独生子女的养成
一 日货
日本原装泡沫保湿沐浴露，原价189，五折。
日本原装棉擦浴巾，原价96，九五折。
日本原装爽身粉，原价60，八折。
日本原装尿不湿，原价149，不打折。
日本原装奶瓶，原价258，不打折。
日本原装母乳实感奶嘴，原价49，九九折。
呱呱落地的你，就这样被妈妈用日本货武装了起来。武装到了牙齿——当然，牙还没长
出来，所幸还是国货。
对了，还有奶粉。这可是要喝进肚的，网上终究信不大过。还是托人在香港买吧。什么
，香港不好买了？那就在美国托人。反正，得是进口的。
直到生下来第三个月，妈妈才允许姥姥进屋来抱你，亲你，捏你的小脚。妈妈担心当医
生的姥姥会带来病毒病菌。姥姥对此意见很大。姥姥说，我在医院治病救人一辈子，我
怎么会让我外孙女生病？再说啦，我都退休两年了。
你周岁生日家里请客，有长辈从远方来。姥姥拉住这位长辈，说，这孩子娇啊，连我都
不让碰手。长辈就把这话谨记在心。一见面，不碰你，只是笑，然后上礼物：1000块现
金，银行刚取出来的崭新票子，连号都是连着的，用红绳线扎起来。
你刚会走路，跌跌跄跄，眼看要摔倒，远房长辈刚要扶，却想起了你姥姥的叮嘱，便把
伸出的手缩回去了。所以，你在周岁生日跌了个大跟头。在你将哭未哭之前，长辈用手
机给她拍了照。那神情，几乎能上二十年前柯达胶卷的电视广告。
你是我表妹的女儿。你的姥姥，是我的姑姑。那位不敢伸手扶她的长辈是我妈。我没见
过你这位被日货武装到了牙齿的表外甥女。我只见过你那张跌倒的照片，我妈用手机传
过来的。下个月我要从芝加哥飞回国一趟，行李箱里装了两罐美国奶粉，都是买给你的。
二 学区房
你三岁的时候，爸爸以你的名字，在北京海淀排了一栋四十平米的房子。
这种房子，被叫做“学区房”。至于它们的价格，如果不上网查，我毫无概念。
你爸爸是我大学时代的一个哥们儿。你是他的独生子。上次在三里屯喝酒，他还正考虑
选购学区房。那天晚上他踌躇满志，说，一旦房子有眉目，立马就生老二，还等啥？
老大是儿子，老二最好就是姑娘。等儿子读上小学，学区房就留给姑娘。等姑娘读了小
学，学区房就转手卖出去了。稳赚不赔。
转眼两年过去，“学区房”如约而至，可是你的爸爸离婚了。所以，你还是他的独生子。
三 正能量
你今年六岁。
爸爸问：儿子，将来去哪儿读大学？
你说：哈佛。
爸爸听了眉开眼笑，把这对话转到微信上，被点赞十余次，更喜，又把这些赞给你看。
“爸，我将来去哈佛，你和妈妈也去。”
爸爸把你抱在怀里，亲了又亲。认识的人都说，这爷俩儿感情真好。
上小学了，你是新来的，班里唯一的小东北人儿。结果一学期不到，你就当了班长。爸
爸又把这消息发布在微信上，这下点赞的人更多了。不但点赞，还有评论，说，你家公
子干脆别去哈佛了，在国内从政算了。
爸爸又把这些评论念给你听。你抱着爸爸的脖子嘟囔，我去哈佛当官儿不就行了？
期末考试，数学，你三分钟答完一百道题，全部正确，满分100。语文，99分。英语，
97分。综合成绩全班第一，班长连任。爸爸又把这分数和名次分享在微信朋友圈里，并
附上手机拍下的试卷，密密麻麻的对号上面是你大张旗鼓的名字：乾宇。
爸爸问：乾宇，英语三分是怎么丢的？
你答：两分是马虎的，剩下一分是有点拿不准。
爸爸笑：上次95分，这次97分，有进步，继续加油！
这段对话也被放到了微信上。又是赞，又是评论，“父子超级正能量！”
你的爸爸是我表弟。
表弟从小成绩很差，整个小学时代都在及格线上挣扎，至于满分100什么的就想都没想
过。在亲戚长辈面前，表弟总是被当作反面教材，而学习尚可的我则永远高高在上。初
中毕业，表弟就去南方做生意了。我继续我的学习尚可，一路高中大学出国。多年不见
，表弟在南方有了老婆有了你，我依旧单身。我和表弟喝了顿酒，匆匆互加微信，道了
别。从此，我在他微信上就不断看见你种种“正能量”的事迹。
表弟微信上，被点赞最多的就是你们父子在你学校门口的那张合影。你的学校是市重点
，所以每天放学门口会排起一条车龙。有豪奢的车子，也有很一般的，但这都不重要，
因为它们在你父子合影里只是模糊的背景。你的爸爸，我的表弟，在那座南方城市跑销
售，骑着一辆电动车，枣红色，惹人注目，像是一匹小马驹。你们父子俩就骑在电动车
上，摆出一模一样的搞怪表情。你爸爸对这照片的解释说：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每天接乾宇回家，都教他一句唐诗。这是我每天跑的最幸
福的一段路。”
你爸爸还贴出了你语文试卷的照片。差一分满，是因为听写时你错了一个字：
“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
你写错的，是那个“滴”字。不然，又是一个满分。
四 秋雨和国产马自达
初三这年的秋，雨特别多。对着窗外的夜雨，你在宿舍整夜整夜失眠，不知是青春期还
是中考的压力。至于校食堂的饭菜，连看都不想看。校门口的小吃部又不敢去，谁知道
有多少苏丹红地沟油。
父亲在县城兑掉打印社，买了一辆国产马自达，在市里给你租了一屋一厨。
每天下午四点，父亲启动马自达，从县里出发，一路秋雨，五点开到市第三中学门口的
一屋一厨。花一个小时给你烧三样菜，两素一荤。七点钟，你吃过饭，听着英语，去上
晚自习。七点半，父亲吃完饭，收拾碗筷，独自开回县城，剩饭剩菜捎给母亲。晚上十
点，你下晚自习，父亲在校门口等着。是夜雨大，父亲和你一人一把伞，顺着小径，向
那一屋一厨默默走去。
有父亲打地铺，你便睡得安稳了。
你父亲是我初中同学。初一初二那会儿，我和你父亲常混游戏厅。到了初三，我不混了
，你父亲继续。结果一个高中大学出国，一个在县里网吧当网管，然后熬成了打印社老
板。
转眼间你到了初三。你父亲开着国产马自达，奔往于国道和秋雨之间。
我们初中同学聚会，我喝了不少。是你父亲送我回去的。我坐在那辆国产马自达的副驾
驶上，看着你的照片。雨驻了，你父亲停住雨刷，讲起了你和你的初三。
五 美国自驾游
你和他同龄，都是外语学校高中部毕的业，都是一毕业就飞到美国读大学。东京转的机
，十九岁的你们初次相遇。他问你要不要出机场转转。还没等你点头，他已经开始用手
机搜东京的地铁了。七个小时后，你和他拼命往登机口跑，机场的广播正呼叫你们的名
字。机舱里的乘客们面露愠色，你和他相视一笑。
美国一落地，你继续往莱克星顿飞，他留在了芝加哥。不到一个月，他买了车，考了驾
照。来回六个小时的车程，一直开到暑假，这段异地的恋爱愈发显得灼热。八月，你二
十岁的生日，他带你去尼加拉瓜大瀑布。在夜灯的照耀下，那瀑布远远看去像是一帘斑
斓而又飘忽的彩带。
“嫁给我吧。” 他捧起你的脸颊。
他至今还记得你脸颊是湿润的，可你当时却分不清是泪还是尼加拉瓜瀑布溅出的水珠。
当夜，戴着婚戒，你和他驱车驶向拉斯维加斯，那一片沙漠中的蜃楼，只需带上护照，
就能在美国定下终身，百年好合。
蜜月是在圣地亚哥，西海岸那颗旅游胜地式的明珠。你们手挽手走在海风中，突然意识
到自己还只是读大一的孩子。
对双方父母隐瞒婚姻，这是你和他共同的决定。
“本科一毕业，咱们就回国补办婚礼。”他开始吻你的耳朵。
“嗯，补两个，你家补一个，我家补一个。”那时候他的呼吸有一种魔力，总能让你脖
子发痒。
到了本科毕业，你们这段早产婚姻却面对最严重的危机。那也是八月，你二十四岁的生
日。本来说好要先飞欧洲，庆祝你的生日连同结婚四周年，却因为选巴塞罗那还是威尼
斯在电话里大吵一架。你气得浑身发颤：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每次都吵？为什么任何事
情都可以吵？为什么每次都吵到要摔电话？到底怎么了？
恰巧，你身边有那么一个男孩，若即若离，似近非近，一起吃饭，一起泡吧，一起在莱
克星顿雨雪交晦的冬夜里抽过大麻。每当你和他吵的凶了，这男孩总是能出现，出现的
暧昧，恰到好处的暧昧，像男孩身上古龙水的味道。
这次也不例外。“在美国不自驾游，怎么能算来过美国？”男孩在微信里的语音已经不
加掩饰。
“不如，一起去趟大峡谷？”男孩发出了邀请。
大峡谷？他早就带你去过了，一路蓝天艳阳州际高速，也是所谓的自驾游。你当然记得
，那个冬日的清晨，你和他盖着毛毯，蜷缩在吉普车里，窗外成群的麋鹿在雪中漫掠而
过。这记忆挟风带雪，本该把你从男孩的邀请中唤醒。可不知为何，就是有那么一股不
可名状的力量，把你、他还有你们的婚姻推向一个不可逆转的境地。
你收了婚戒，坐上那男孩的蓝色保时捷。当然没去什么大峡谷，一下高速就直奔连锁酒
店，三天三夜，你手机上几十条来电显示，上百条短信，文字的，语音的，都是你丈夫
的。你没有关机，只是静音，一个人坐在马桶上看着手机屏幕一闪一闪，像是对着一团
跳动的烛火。那男孩躺在房间里，也正玩着手机。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是你痛苦的丈夫，借着不加冰的威士忌，和盘托出你们这段行将崩
溃却不为父母所知的婚姻。
其实，我和你丈夫只是在球场上有过数面之缘。要不是他亲口说出，我没法相信这个满
场狂奔的小伙子居然是个结了几年婚的家伙。
你在连锁酒店把手机调成静音，他半夜三更跑到我的公寓，拎着威士忌和你们放大洗印
的相册。单身的我比他年长十岁，却无法体味他的痛苦。我撑起被酒精烧的发胀的眼皮
，看他把相册摆在桌上，一页一页拆开，一页一页丢下。你的笑容在地板上轻轻摆动，
像是一朵一朵荷花。
他继续给你打电话，继续没有回音。他摔掉电话，恶狠狠说要告诉你在国内的父母，告
诉他们一切，从拉斯维加斯领的证书到几十个未接来电。
我酒醒了一半，拦住他，说，这电话要是打了，你俩这婚就彻底完蛋了。
威士忌喝完了，我公寓里又没酒。他说出去买，继续喝。我劝不住，用冷水洗了把脸，
就坐在他的车上。
“到底要我怎么样？这他妈还算家么？”他颓然骂道，用脑袋顶着方向盘。
那一夜喝的酩酊大醉，之后我和他成了要好的朋友。离婚之后，他跟我讲了你和那男孩
的所谓自驾游。他只言片语，你相片上的笑容，我试图想像你坐马桶上对着一闪一闪手
机屏幕的模样。
第二次再和你前夫喝醉，是他要回国了，结婚，他父母在他从小长大的城市物色到一个
女孩，“一个知根知底的好姑娘”。
我难免好奇：他父母到底知不知道你的存在。他没有讲，我也没去问。依旧是芝加哥的
夏夜，依旧是密歇根湖吹来的凉风，你从我记忆深处走来，变成了我笔下的人物。 | d******0
发帖数: 1598 | | d******0
发帖数: 1598 | 3 好吧，在发6-8节前我先entertain一下大伙吧
我在prose版上发了这个1-5节，十二个小时之内，发现帖子被删，然后站内信箱收到这
个：
您好, 您发表的博客文章未通过审批.
文章标题:一个独生子女的养成（上半拉，1-5节）
原因：不支持带有广告性质、推广性质的图片、外链或者文字，请修改
如有疑问请与本站管理员联系.
mitbbs
我一怒之下跑到prose版，把这封站内信公开了，结果那个帖子又被删，然后信箱又收
到这个：
您好，站内禁止公开站内信，已删除，望注意
然后我欲火焚身。。不对，是怒火中烧，打算重发一遍帖子，然后帖子下面附加这两封
站内信，同时告诉站方我已经准备截图，如果你们封我ID，我换马甲重上。。。当然，
我没这么干，因为我这么一想，就觉得欲火/怒火/气儿/超必杀/whatever都发了，消了
，拉他妈到吧
我现在就是很好奇想知道MITBBS到底什么时候彻底沉掉。那心情，或许跟泰坦尼克号桅
杆上的一只小小小小鸟差不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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