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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的一天早晨，天才亮，住一楼的我们被象小鸟般的吱吱尖叫吵醒。出门察看,发
现窗下墙角有个纸盒,里面有只小黄鸭子，估计才几星期大，刚长出点硬毛的毛根。我
们就拿来养了。后来听说,是楼上一家小男孩的， 玩腻了， 家里就给扔了。
他是一只北京鸭，我们就叫他鸭鸭. 等他奶声奶气的尖叫变声成哑哑的公鸭嗓, 屁股后
长出向上卷起的羽毛, 我们才知道他是个公鸭。因为住底楼， 我们有个小院， 鸭鸭大
一点后就养在院子里。 我们用栏杆在院子一角围出个窝, 我剪来草坪的青草,凉干后铺
到他的窝里。 鸭屎很臭, 我得常打扫,常换草。
鸭鸭小时候非常恋人，一刻看不见我们，就尖尖地叫个不停。我老公就从屋里挪到院子
里打字干活，鸭鸭见边上有人陪着,马上就不叫了。带他出门遛弯，他寸步不离地努力
跟着我们跑，可他还小，没有多少力气，常常累得走不动。我们停下步来，他就把吃饱
了的大膆子搭在我们脚面上歇歇。他稍大点时，有次晚上一起散步，我们故意趁他不注
意突然藏到一辆停着的车后面， 鸭鸭发现我们不见了，立刻焦急地尖叫，晃悠着冲着
随便一个方向飞奔追去-可怜劲儿的。我们人站着时比他高好多，他就会歪仰着头，用
一边的小豆豆眼看我们的脸. 我们蹲着的时候, 他还会抖晃着头，用滑稽的扁扁嘴飞快
地轻啄我们身上,从下开始,一路直啄到肩头脸侧，嘴上的泥巴蹭我们一脖子一脸的。
想到鸭子喜欢水, 我们开始拿脸盆装上水, 让鸭鸭在里面洗毛扑腾, 一会水就被扑腾没
了, 鸭鸭意犹未尽, 真是只让他聊解乡愁。等他长大些,我们带他去大门前的假山水池
游泳。 第一次手捧着放他进水池时,我很紧张, 生怕从没下过水的他会沉下去。结果当
然没有沉。鸭鸭的脚胡乱伸了几下,就明白怎么游了, 很快就飞速地从池子一头奔游到
另一头, 还一路故意扑腾出高高的水花。 那是找到家乡的狂喜啊。他很快就认得去水
池的路, 昂着头一摆一摆地走在前面带路, 我们偶而想换个路线, 他觉察到了, 就停下
, 回头冲我们'归'地叫一下, 稳稳地站那儿等着, 意思是,'你们走错啦'。 我们只好折
回来, 他才接着自信地接着往前走.
鸭鸭最爱吃的不是鱼虾， 而是西红柿和蚯蚓，外加草丛里的那种黑色的，会卷成个球
的那种圆虫子, 偶尔还吃白水煮的面条。鸭鸭小时候毛没长好时，吃饱了西红柿，就会
看见他的歪歪鼓鼓的膆子透出里面西红柿的红色，一走一晃荡。我们每晚睡前都再喂他
个西红柿当夜宵, 夏夜里，他每次吃完, 都把温热的扁嘴贴着我们的脸, 静静地靠在我
们怀里,温存地呆着.
吃蚯蚓,要等下过雨的时候,我领他去操场边或路边的泥土地里挖。鸭鸭的扁嘴居然能准
确敏捷地夹出刚挖露头的蚯蚓. 一顿能吃几十条巨大蚯蚓, 天知道我们残害了多少蚯蚓
。 现在, 我见了水泥路上迷失方向的蚯蚓,都把他们拾起, 扔回草地-要不它们就要被
晒干了。我能拿手抓那蠕动的SLIMY的长虫而不觉恶心, 全是当年喂鸭鸭练出来的。也
算对蚯蚓的一点赎罪吧。
养了大半年,鸭鸭成了院里所有小孩子的玩伴, 晚饭后, 好多人抱孩子来看鸭鸭玩。 鸭
鸭白天有时在附近逛逛, 天一黑就知道自己回院子, 还会自己扑扇着翅膀,跳进我们给
他围出来的窝。平时我们进出路过, 他都'归'地打个招呼, 然后把头别回翅膀下接着睡
觉, 不象小时候那么离不得人. 个别小孩子淘气,欺负他, 鸭鸭很懂, 如果旁边有乘凉
的老奶奶, 他就到老奶奶身边求保护, 要不, 他见淘气孩子朝他过来, 象是不怀好意的
样子, 他不等小孩靠近，就从容地转身往家走。邻居看了说, '你们的鸭子,很有'道'!'
后来, 管理科的人找我们, 说因为要应付检查, 我们必须把鸭子处理走。我们只好送鸭
鸭去一个大公园里的'神奇岛动物乐园'。那里有大片水塘, 已经有好多鸭鹅, 那里的工
作人员也和善。送走鸭鸭那天, 我们陪着吓坏了的鸭鸭在园里呆到天黑关门。因为他跟
定我们, 只好最后趁他不注意狠心跑掉。 当晚回家, 我俩都难过得吃不下饭。过几天
去看他, 本来大块头的鸭鸭瘦多了, 翅膀还有伤, 据说是被园里养的狗咬的。还得知鸭
鸭不在水塘边和鸭鹅共处, 只肯呆在工作人员的小院里, 而且, 动不动就跟上一个游客
走出园子。可怜死了。我们带给他西红柿和一瓶蚯蚓喂他, 不知他什么时候能适应外面
的生活。
又过了些日子, 我们再去探望, 发现鸭鸭终于下水塘, 和别的鸭子混到一起了。远远望
去,水里好多白鸭子, 看不出哪个是我们的鸭鸭。 我冲着他们大喊一声'鸭鸭', 马上其
中一个家伙, 也只有这一个家伙, 直线朝我们游过来, 还'归'地叫着。 是我们的鸭鸭
啊。 他上岸叫我抱, 吃我带来的蚯蚓, 又跟着我们沿着水塘边的木板小径散了会步.
可走着走着,他撇开我们, 又跳下水塘, 游走了。我们欣慰他能离开我们了。后来, 他
又上来和我们告别, 一直送我们到大门口, 然后站定不动, 用一边的豆豆眼看着我们,
直到我们出去了, 才见他转身往里走。
最后一次去看鸭鸭, 是冬天。 水面结了冰, 好多鸭子, 鹅, 还有天鹅, 成群伏在冰上,
不见哪个明显是鸭鸭。 喊他的名子, 没一个站出来的。 后来, 我看有个鸭子比别的
个头大些, 脸也饱满, 象是鸭鸭, 就冲他扔西红柿块。扔到他身边的, 他就伸脖子够来
吃, 扔远了的, 他也懒得起身。 别的鸭子没一个肯吃西红柿, 那他就是鸭鸭了吧。他
已经不认我们了。但那是好事情。我们庆幸鸭鸭算有个好归宿。
后来我就出国了。 一年后回国探亲, 见到表妹时,她说, 她一个同事也养了鸭子, 两只
, 后来也不得不处理掉, 听表妹说了我们鸭鸭的故事, 就也送到那个公园. 她同事把鸭
脖子上系着红带子地送去. 一番托付告别后, 走时才发现,水塘边立了个告示, 上书新
增游览项目, 游客可拿无头竹箭射塘里的鸭子, 被射中的鸭子将被过秤, 游客按斤两付
钱, 就可把射中的鸭子拎回家. 那同事顿觉荒诞, 但还是黯然离去, 不知后事. 我马上
想,我们的鸭鸭从小膘肥体壮, 在那群鸭子里绝对是个大目标啊, 估计很快进了哪个人
家的锅了。 不敢想, 也不愿去公园查看打探。只能想, 鸭鸭至少过了一年快乐的日子。
鸭鸭是我们的第一个宠物，他和我们年轻时代的记忆永远连在一起。
(一张他在常去的水池里的照片, 我们早在国内时就放大做成像板, 后来带出来, 至今
挂在家里。其他照片也都是扫描的老胶片照, 贴出来, 纪念一下鸭鸭。) | 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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