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k******k 发帖数: 6800 | 1 在铁托时代,南斯拉夫仍然产生了不少优秀作家。丹尼洛·契斯(Danilo Kis)就
是其中的一个,他的小说、散文和诗歌都很有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布罗茨基称其作品
“在字义上近乎永恒,对人物所做的描写几乎是所有已知的信条渴望对人类灵魂所做的
事”,苏姗·桑塔格更是称誉他为二十世纪下半叶“无可争议的几位伟大作家之一”。
如果不是因为英年早逝,他极有可能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丹尼洛·契斯于1935年出生在南斯拉夫的苏博蒂察市,邻近匈牙利。父亲是匈牙利
的犹太人,母亲是黑山的塞尔维亚人。二战期间,他父亲在纳粹集中营遇害,母亲带着
他和姐姐逃难到匈牙利,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南斯拉夫。契斯在贝尔格莱德大学完成了
他的比较文学学业,此后开始文学创作,他的小说《沙漏》曾获得国内的文学大奖,但
几年后却由于作品引起政治争议,他把奖归还了。契斯一生中大部分时间是在贝尔格莱
德度过的,最后十年则生活在法国巴黎。
这种独特的身份和经历使契斯一直关注民族问题。南斯拉夫地处巴尔干半岛,历史
上曾先后被奥托曼帝国、奥匈帝国统治,此后又成为德国、奥匈帝国和俄国的争夺之地
,使得这块土地上的民族矛盾、宗教冲突、文化差异十分尖锐,素有“欧洲的火药桶”
之称。1914年,奥匈帝国费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被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枪杀,就直
接导致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
民族矛盾又和宗教冲突相互交织,二战后建立的南斯拉夫联邦内,斯洛文尼亚族、
克罗地亚族信奉天主教,塞尔维亚族、马其顿族、黑山族信奉东正教,科索沃的阿尔巴
尼亚族信奉伊斯兰教,而波黑的塞尔维亚族、克罗地亚族和穆斯林族都是讲塞尔维亚语
,区别只是宗教信仰不同。尽管由于铁托的铁腕统治,南斯拉夫联邦维持了较长时间的
稳定,但这种稳定是建立在对外提倡民族主义以对抗苏联、对内反对民族主义以加强集
权的基础上,一旦中央集权削弱,民族冲突就会立即爆发。
契斯很早就预感到民族主义的危害。在一篇散文中,他回顾自己的童年,各个民族
居住在各自社区,就像孩子们在街区玩耍时划分疆界一样,“社区的边界根据街道或村
庄的意识形态来划分,这些意识形态是由代代相传的传说统治的”。为了躲避歧视,他
们家不断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他总是“预感到我无处可去,我们无处可去,预
感到我们在这儿只是暂时的,我们是战争难民,外国人,生活在死亡阴影下的被流放者
”。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契斯的基本信念是普世的人道主义,这就必然会与民族主
义发生矛盾。他认为,民族文化只是一种代代相传的传说,人们热爱自己的文化,是因
为在这种文化中长大,并不能证明其他文化就不如自身文化。“因此,所有民族神话的
相对性的意识像果实一样在我头脑中自然成熟”。而一些东欧知识分子则与铁托一样,
在反对苏联霸权时,喜欢强调文化的差异性,而在面对国内民族矛盾时,又喜欢强调文
化的统一性。
但是,只要强调某个自我界定的文化群体,这种对外的民族主义往往也容易转为对
内的民族主义。在契斯看来,民族主义只是一种否定,一种媚俗,它只有通过拒绝才能
兴盛。它没有普世价值,没有美学或伦理的价值 “民族主义是最大的偏执狂,个人和
集体的偏执狂。集体偏执狂是妒忌、恐惧的产物,尤其是丧失个人意识的结果”。假如
一个人发现不能实现自我,他就会献身于民族的问题:保卫民族的名誉,维护它的传统
。他成为一个没有个人性的人,除了本民族的强大,他没有更高的目标。
契斯把民族主义称为“华而不实的内心”。对这种没有更高价值的人来说,“民族
主义是最少阻力、最不费劲的进路。民族主义者没有任何问题;他知道——或认为他知
道——他自己的基本价值,他自己人民的价值,他所属的民族的伦理和政治价值。”在
契斯晚年,他看到对内的民族主义成为主流,种族血缘成为塞尔维亚和克罗地亚报纸专
栏上充满仇恨的主题,许多曾经反抗苏联霸权的著名作家都在为塞尔维亚后来的种族屠
杀提供思想依据。他对此予以了尖锐批评,因而遭到民族主义者的攻击,却获得了更多
南斯拉夫人的敬仰。
契斯病逝于1989年10月,他亲眼目睹了柏林墙的倒塌,却有幸没有看到米洛舍维奇
政权煸动民族主义情绪,南斯拉夫联邦各民族大打出手,分裂成六个国家。这场持续近
十年的多方战争导致了种族屠杀,二十万人丧生,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契斯即使健在,
也不可能阻止这场战争,但正如苏姗·桑塔格所说:“他的作品维护了文学的荣誉。”
(原载《财经》杂志2012年第11期<总第320期>)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