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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0018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LeisureTime 讨论区 】
发信人: windking (熊起端楞起睡), 信区: LeisureTime
标 题: 欢迎来到马戏团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Dec 27 03:57:17 2012, 美东)
在美国的时候，有一天家附近的公园搭起了一个大大的帐篷。帐篷顶上有一面小小的脏
旗帜，无数条绳子从旗帜下面牵下来，用木头钉子固定在地上。我带着女儿从边上路过
。女儿那时候还不到三岁，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
“这是马戏团。”我回答的时候，正好从帐篷的门口路过。那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影影
幢幢的。有数道浑浊的光线从顶上射下来，整个帐篷都浮动着一层细碎的灰尘。没有猴
子，没有狗，没有狗熊，没有小丑，没有残疾人，没有魔术师，仿佛是被人突然从时间
深处挪到了眼前似的。
转过来，看见有几个似乎是墨西哥裔的小孩子，或许也可能是吉普赛人，极精瘦又极粗
鲁，正在地上敲木桩。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看上去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出来的访
客。我女儿有些好奇，又有些畏惧，久久地站在那里，凝视着他们，正如我多年一样。
在我们那个小县城，有两处地方是极新鲜又极热闹的所在。一处地方是在涪江大桥的桥
两头。在北桥头这边，靠近废弃的交通岗亭那里，一直都被算命的何瞎子占据着。他常
年带着一副电焊工用的墨镜，主顾都是那些桥头卖瓜子花生的农村女人。他每次收费一
角到五角不等，然后抓着女人们的手慢慢地摸。只有我们这帮小孩知道他不是真瞎，因
为每次我们想要偷他钱的时候，总会被他逮到。
在靠近何瞎子的地方，是一个卖耗子药的老头。他不常来，但是每次来都会带着一大串
又肥又大的耗子尸体，摆得一地都是。“刚抓的，新鲜的。”老头不大会吆喝，好像是
在招呼人吃饭一样。买他药的人很少，他也不在乎，只是一个人蹲在那里抽极臭的旱烟。
南桥头那边更热闹一点，因为那里有一家双江旅行社。桥头常年驻守的，有一家挑鸡眼
的，一家卖草药的，一家卖藏族首饰的，一家吹糖人的，一家敲麻糖的。还有一家专门
看花柳病的，是我们最爱光顾的地方，因为在他的摊子上不仅有一副手绘的男女生殖系
统图，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体模型。
另一处热闹的地方是体育场。我以前提到过，这个体育场早已荒废，草长得能够齐着成
人的大腿。在灯光球场那边，常年是所谓“混社会”的少年们结义拜把子，打架捅刀子
，谈恋爱玩女人的地方。那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个禁地。如果进去了，就意味着你脱离
了学校这个圈子，成为“社会人士”。
更吸引我们的，是在体育场靠近马路这边，有一个小小的广场，常年有人在那里卖洋画
，卖二手小人书，卖各种跳棋军棋飞行棋海陆空三军大战棋，卖劣质香烟，卖汽水，卖
包谷泡，卖米花糖开水，卖绿豆凉粉，卖麻辣豆腐干，做的都是学生们的生意。那里还
有一家打气球的，气枪的瞄准器被老板以隐秘的手法弄偏了。自从这个秘密被我们发现
之后，每次去都能白拿一个氢气球。
每年大概夏天刚过去，还没到秋天的时候，总会有人不知道从哪里过来，在那里搭一个
跟美国这边几乎一模一样的帐篷。有的时候，他们会开一个展览会。外面挂一张白布，
上面画着一个花瓶，瓶口是一个女人的脑袋，周围是一堆毒蛇。展览会中最吸引人的是
一堆泡在玻璃瓶里面的怪胎，有的长了一根长尾巴，有的长了几十根手指，有的长了三
个脑袋，有的心脏或者肠子露在外面。别的展品有放在一个大盆子里面的乌龟，据说叫
玳瑁。有关在玻璃瓶里面的蛇或者蜥蜴，恹恹地趴着。还有关在笼子里面的狼或者别的
什么野兽，味道极臭。然后还会有一大堆侏儒，站在台子上。一个穿着旗袍，披着红绸
子的女人抱起一个来，假装要喂奶，下面的男女老幼都发出极会心的大笑。
有的时候，他们又会开一个马戏团。这个是我们最感兴趣的。在马戏团中，必有人操着
河南话演猴戏。演猴戏的人一手拿着一根长杆，另一手拿着一面小锣，一面敲一面对猴
子说，“叫你转来你就转，转了圈圈好收钱。”猴子戴着一顶唱戏用的小帽，拿着一个
小箩筐，挨着收钱。有的人使坏，故意扔进去一个烟头。猴子也不恼，拣出来在嘴上砸
两口再扔了。而马戏团旁边的空地上必有人卖虎鞭海狗肾之类的草药。卖草药的穿着一
身中山装，袖口卷得老高，一边抱拳，一边吹嘘自己药物的效力：“隔山翘，隔山翘，
吃了屙尿要屙八丈高。”
马戏团中往往有小孩子表演柔术，能够把脑袋从后仰过去，再从胯下钻出来。我一直对
这个节目抱有极大的兴趣，反而对那些最吸引眼球的狗熊表演之类的不大热衷。有一年
，表演柔术的是个小女孩，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好像是还没怎么练过就上台了
。她在那里使劲地向后仰着，可就是没有办法把脑袋从胯下钻出来。这时候，一个好像
马戏团老板的人上来，推着她的腰使劲往前面一送，只听得“咔”的一声，那个女孩痛
苦地尖叫了一下，终于把脑袋钻出来了。
台下的观众一时间都忘了应该叫好，还是该做点什么别的。只见这个女孩慢慢缓过身来
，站起来扭了扭腰，给大家鞠了一个躬。这时候人们才反应过来，叫好声四起，然后这
个女孩拿着一个小箩筐挨着过来收钱。轮到我的时候，我把身上仅有的两块钱全都扔进
去了。这个女孩用眼角看了我一眼，拿出一块钱又还给了我。
我诧异地望着她。她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地又走回后台。我一时间也没了心思再看后面
的节目，转头出了帐篷，正好看见她在帐篷后面一堆箱子中间坐着。我鬼使神差地走了
过去，问道，“刚才你怎么不收我的钱呢？”。
“那是假的，骗你们的。”她头也没抬，嘴里嚼着一根草茎。
“但是，还是很痛吧。”
“不痛那你来试试。”她这次仰起脸来，对我翻了一个白眼。她的脸上好像有一层永远
也抹不去的灰尘，但是两只眼睛极为清亮。
我不由得干笑了两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又望了我一眼，“你就这么想把钱花了
？”
“你想要，我就给你。”
“你坐过来。”她指了指旁边的箱子。我于是坐了下来。身边的箱子堆得很高，形成了
一个有点封闭的空间。旁边是马戏团的帐篷，透过那层帆布，朦朦胧胧能够听见里面的
人声。
我把那一块钱递给她。她拿着钱，想了想对我说道，“你见过女人的屄吗？我给你看看
吧。”她穿的是那种练功裤。她把身体向后靠了靠，把裤腰带拉开，裤子自动就滑下了
。她看了看自己下面，似乎不太满意。于是她往手里吐了点口水，在下面擦了擦，然后
对我说，“行，这下好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又穿好了裤子。她伸手又拔起来一根草茎，放在嘴里慢慢地
嚼。绿色的草液从嘴边滑下来，慢慢流到她的下巴上。她转头望着远处废弃的体育场空
地，不再搭理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站起来，独自离去。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那个小女孩正好从台上表演完下来。她从我身旁走过去，仿佛从未
认识我一般。我对这一天的马戏毫无兴趣，在那里逡巡了一会，百无聊赖之际又离开了
。第三天再去，那个帐篷已经不见了，只有一地的垃圾纸屑，散落在乱蓬蓬的青草中。
我一直在想，那个流浪的世界，或许是完全独立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存在。就像海洋之于
大陆，互相连接却又毫不相属。流浪者乘着洋流而来，在我们的世界边上稍作停留，又
静默地离开。
一只手拿着一张海报递到我眼前。正是刚才钉木桩的那个小孩，他的脸上也似乎有着一
层永远不能消去的灰尘，双眼清亮。我低头看了一眼，那张海报上用花体字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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