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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 发帖数: 70028 | 1 “日本遗孤”这个话题,进入新世纪后,就很少在影视作品中提及了。意外的是,进入2021年后,居然相继有两部电影再次挑起了这个话头。
《唐人街探案3》中长泽雅美饰演的角色所隐藏的“遗孤”身份,既是这部推理电影的“谜底”,也是这部电影着力培养的重要煽情点,不少人被这个角色在法庭上的告白戏感动得流泪。
而如果说《唐人街探案3》还只是以“日本遗孤”为佐料,那么《又见奈良》就完全是一部讲述“日本遗孤”故事的电影。
《又见奈良》说的是,养母好几年都没有收到去了日本的养女陈丽华的来信,心里很是担忧,于是,76岁高龄的她踏上了去日本寻女的旅程。陈丽华是“日本遗孤”,养母一路的寻觅,正好勾勒出“日本遗孤”回国后艰难而又辛酸的经历。
她的养女,一开始抱希望基因对比成功,可以顺利认亲,从而可以顺利入籍,然而,没想到的是,她的基因对比没有通过,非但被疑似父母赶出家门,还差点被遣返中国。幸好在律师的帮助下,她才获得日本国籍,接下来,她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可能的亲生父母,尝尽了艰辛,历经了磨难。
《又见奈良》中养女的经历,以及电影中所展示的好几个“日本遗孤”在日本社会的遭遇,比较客观的展现了“日本遗孤”的处境。现实生活中,虽然日本政府与中国政府建交后同意“日本遗孤”回日本,但是“日本遗孤”融入日本社会并不顺利,语言不通,文化和生活习惯的差异,日本社会的歧视,日本政府苛刻的限制,这些种种,都使得“日本遗孤”成了事实上的“异乡人”,他们的身份认同便成为了一件特别困难的事。
如果说鹏飞的《米花之味》说的是“回故乡后遭遇的陌生感”,那么,《又见奈良》说的就是“回祖国后遭遇的陌生感”。所谓“陌生感”,就是身份认同被打破。
《唐人街探案3》和《又见奈良》之前,也有电影说“日本遗孤”,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1991年的《清凉寺钟声》是关于“日本遗孤”的电影中,比较有影响力的一部。这部电影由谢晋执导,濮存昕、栗原小卷等人主演,在当时称得上是一线阵容,主流制作。
《清凉寺的钟声》说的是,日本战败时,军方不允许日本民众携带儿童撤退,栗原小卷所饰演的母亲只好忍痛放弃尚在襁褓之中的儿子。小婴儿被中国的大娘捡到了,出于恻隐之心,也出于为自己的哑巴儿子续上一缕香火,大娘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孙子来抚养。
然而世事难料,这位被取名“狗娃”的“日本遗孤”并没有顺利的在这个家庭长大,之后他又辗转到别的家庭,遭受虐待,最后还是庙里的僧人出于慈悲心收留了他。
多年后,这位“日本遗孤”变成了高僧,作为佛教代表团的一员去日本交流,生母看到了报纸,找上门来,最终母子相认。
《清凉寺的钟声》的重心没有落在“日本遗孤”回国后的文化冲突及身份认同上,它的重心其实落在“日本遗孤”的悲惨命运上。从小,他被迫和生母分离,成长过程又颠沛流离,最后靠遁入空门才能勉强生存下去。虽然他最后和生母相认了,但因为早已经出家,世俗生活早已经无法兼顾了。
《清凉寺的钟声》的主要目的是通过“日本遗孤”的悲惨经历来展示战争对人伦的撕裂,从而达到反战的目的。
讲述“日本遗孤”的不仅有电影,也有电视剧。1995年播出的中日合拍电视剧《大地之子》便是经典之作。这部作为二战结束50周年的纪念作,一播出便大受好评,之后屡屡重播。
篇幅大了,故事也就更为曲折而丰满了。《大地之子》的“日本遗孤”陆一心的经历比《清凉寺的钟声》里的“狗娃”经历更为曲折,更为艰辛。除了碰到虐待他的养父母外,陆一心还经历了长春围城,成长后还因为日本人的身份丢失工作与爱情,继而在文革中被红卫兵逮捕,被打成日本特务,被送进劳改营。平反后,又遇到了生父,然后,他的坎坷并没有结束,因为在国外私自接触日本人并丢失保密材料,他又一次被贬。
最后,陆一心的生父邀请他回日本,陆一心在养父母和生父之间陷入了艰难的选择,最后,陆一心对生父说:他是大地的儿子,他决心留在孕育他的这片土地上。这也是电视剧名字的由来。
《大地之子》和《清凉寺的钟声》都把重心放在“日本遗孤”在中国的遭遇上,而且,二者都不讳言中国社会一些负面的情况。《大地之子》让陆一心在两个国家之间做选择,最后他遵循了自己内心的召唤。然而,别的影视作品就不这么想了。
2009年,尔冬升的《新宿事件》虽然是一部黑帮题材电影,然而,它的背景,却和“日本遗孤”有较大关系。
成龙所饰演的铁头偷渡去日本,是因为徐静蕾饰演的秀秀去了日本后,没多久,就和《又见奈良》里的陈丽华一样,音信全无了。成龙和《又见奈良》里的奶奶一样,都是去日本寻亲的。
而徐静蕾为什么去日本呢?电影里有一场戏,许多人围在一位身为“日本遗孤”的大娘跟前,央求她认他们做儿女,这样,他们就可以和她一起去日本了。
因此,秀秀这个角色,和《唐人街探案3》里的长泽雅美的角色一样,都是“日本遗孤”去了日本,都是找不到什么好工作只好混了黑帮,都混成了黑帮里的重要角色。
《新宿事件》、《唐人街探案3》、《又见奈良》这几部电影虽然类型不同,但是里面对“日本遗孤”在日本生活的描述,某种程度上是可以互相补充的。“日本遗孤”回到日本后,并不能融入日本社会,要么靠偏门生存,混入黑道,要么从事底层职业,始终生活在社会边缘。
“日本遗孤”这个话题本身的丰富性,和它的影视化的结果相比,并不相当。
中国的几位大导演都没碰过“日本遗孤”,第五代的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拍过很多次文革(《活着》、《归来》、《一秒钟》、《霸王别姬》、《蓝风筝》),姜文拍过文革(《阳光灿烂的日子》),也拍过抗日战争(《鬼子来了》),冯小刚拍过内战(《集结号》)也拍过越战(《芳华》),陆川拍过抗日战争(《南京!南京!),管虎也拍过抗日战争(《八佰》),王小帅拍过很多次三线建设(《青红》、《我十一》、《闯入者》),娄烨拍过很多现实题材,尽管如此,中国这些有名的导演们没有一个去碰“日本遗孤”题材。
当然,拍《清凉寺的钟声》的谢晋也是名副其实的大导演,而且算得上是前面这些导演的前辈。可毕竟,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他已经不在主流阵线了,《清凉寺的钟声》多少也有作业之嫌。
日本的情况也一样,黑泽明也好,山田洋次也好,后来的北野武也好,是枝裕和也好,都没有拍过“日本遗孤”。
为什么中日的大导演 对这个题材都不感兴趣呢?
在我看来,“日本遗孤”,对中国也好,对日本也好,其实都是相当尴尬的题材。
《新宿事件》点了一下痒处。那么多人,本来不是“日本遗孤”,非要装成“日本遗孤”,为什么呢?还不是在当时的环境,去了日本,换了国籍,就可以改变命运。他们,无非是合法的偷渡罢了。
如果人们只是为了改变命运选择改变国家,那也就罢了。可人毕竟是复杂的,那些本身是“日本遗孤”的人,终于有机会回日本了,他们内心里,有几分是为了和亲生父母相聚,有几分是为了回到祖国,又有几分是为了改变命运呢?
对很多“日本遗孤”来说,他(她)是襁褓之中就被中国养父母收养,很难想象他们对于自己的生父母,自己的祖国能有多么深厚的情感。对这些“日本遗孤”来说,可以回到日本的机会,就类似普通人,突然拥有了本来不可能拥有的移民的机会。
那么,到这个时候,祖国二字,对他(她)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家国情怀”和“蝇头小利”,孰轻孰重?
恰好,《清凉寺钟声》和《又见奈良》都有提及。《清凉寺钟声》里,养母守寡,大伯对她收养“遗孤”一事非常生气,呵斥她“这事犯了国法”。养母后来若有所思的说,她的哑巴儿子娶不到媳妇也就没有了后人,她家的地以后就会归大伯。她养了“孙子”后,大伯就拿不到这块地了。这是大伯生气的真正原因。
《又见奈良》里的一位“遗孤”也说,他找到了亲兄弟姐妹,一开始对他很亲热,后来发现他可能会分走家产,就一起把他赶走了。
对普通人而言,“家国情怀”和“蝇头小利”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在我看来,这或许是“日本遗孤”这一题材真正尴尬的地方,这或许是中日两国大导都鲜少去碰这个题材的原因。
当然,有更深厚,或者更随机的原因也说不定。
《又见奈良》里有两场戏让我印象很深。
一场戏是,一对夫妻都是“遗孤”,在中国生活了很久后回到日本,他们接待了寻亲三人组,兴之所至,饭后他们表演了一个节目,这个节目就是《智取威虎山》的歌舞表演。
电影里的时间是2005年,也就是说,这对“日本遗孤”在离开中国多年后,在文革已经结束29年后,他们青春时期的歌舞依然念念在口。文化对人的印象之深,可见一斑。
另一场戏是,寻亲三人组找上门去,所谓的“遗孤”此刻正在台上参加日本的一个传统节日的大鼓表演,这位“遗孤”非常顺利的就融入了进去,光从外表看简直分辨不出来她是不是日本人。人多大程度能接受新文化,同样可见一斑。
看到这场戏,我脑海里就涌现出“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句来,同时也浮现出“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这两句来。
难怪在奈良。难怪又见奈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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