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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层防疫人员的712天:曾连轴工作却未获得额外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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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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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践行“动态清零”策略的国家,也是疫情控制最为有力的国家。
而为这个全世界最牢固的疫情防控体系奠基的便是基层防疫人员,他们并不直接参与诊治患者,但每一个密接、次密接、感染者、疑似感染者都要由他们来筛查、采样、送检、转运、隔离、跟踪、调查。
英雄的称号并不总属于这个平凡的群体,冲上前线时,他们总会被形容为高尚、无私、无怨无悔,但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是小题大做、死板、不专业、态度冷漠的基层工作者。
更多的时候,他们也只是普通人,接触阳性感染者时会恐惧,白天黑夜连轴转时身体会吃不消,指令不明确时会抱怨,两年如一日的高压工作会摇动信念,耗尽激情。
不能按时吃饭、连夜筛检送样、一天600个流调电话、累到躺在地上……只是基层防疫人员工作中可见的部分,我们看不到的是长达两年以新冠病毒为圆心的生活。感染者尚有康复日,防疫没有停歇时。
就在前几天,著名流行病学与公共卫生专家曾光在接受杨澜采访时说,“疫情中的个体权力是一个广泛的课题,不光针对病人,还有参加防疫的整体队伍……我就听说,有些地方新冠病人没死,但是我们的人累死了,拼消耗,拼人们不睡觉、连续超负荷地工作,我不赞成这样,应该讲究的是科学防疫”。
本文的主人公李力是一名90后基层防疫工作者,他来自疫情反复无常、多次封控的边境小城,疫情前是一名普通医生,在新冠大流行的两年时间里,他辗转于各隔离酒店和城乡社区之间,负责采样相关工作,接触过守边“将士”、网格员、支援队伍、流调人员、公职人员、感染者以及被疫情影响的普通居民。疫情改变了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们试图还原这群不被看见的人们的真实生活。
以下是他的口述。
712个日夜
我是2020年1月23日开始加入防疫工作的,至今已经712天。
其实,基层防疫人员的工作技术含量并不算太高,尽管我们都有医学背景,但疫情需要我们做的,大多是枯燥乏味的重复性体力劳动,有大概两三个月的时间,包括我在内的几位医生主要任务就是爬楼。
我们要为片区内出行不便的居民提供上门采样服务,要是光采样也简单,难的是,要穿着笨重的防护服爬楼,爬楼半小时采样5分钟,20多位居民分散在十多个检测点,我们骑着小摩托穿梭在我们负责的片区内,跑来跑去,爬上爬下,就只为了二十管标本,这样的生活,两天一次循环了3个月。
我们这里今年冷得晚,10月的平均高温还有27度,中午热起来后,不透气的防护服裹在身上,全身都是汗,热得难受,人一直是晕乎乎的,来来回回步子根本踩不实,随时都可能会晕过去。那一天,我们六个人从早上九点忙到了下午三点,终于能踏实吃了顿午饭。
7月又爆发了一轮疫情,被隔离人员的检测项目和频率增加了两倍,我被临时调到了隔离酒店采样。最令我头疼的工作,其实是填表。那时报表由5个变成了12个,收表的微信群有七八个,工作交流群有几十个,删也不能删,看也看不完,也没有一套通行规范,一下说这样报,一下说那样报,我每天都在报数据,头都大了。
人总是越濒临崩溃就越容易出错,越出错就越容易崩溃,那时,我白天采样忙得脚不离地,晚上头昏脑涨地填表,夜里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压力大到彻夜难眠。
没有假期,连轴工作,通宵失眠,那段时间,我无数想着,忙过这一阵就离职,哪怕下海做生意呢。
现在想来,得亏没离职,身边做玉石生意的朋友到现在手上还压着货,交着店面租金,几个月没收入了。
我的一位好友在应急采样队,他们第一天出门采样的目标,是连着的三幢出租房,每幢有四五十个房间,像这样的出租房,一般每个房间要采三四十管标本,别墅要采七八十管,取样点包括电话、手机、桌子、床、垃圾桶、烟灰缸、门窗、拖鞋、水杯、充电线......反正只要人摸得到地方,他们都要编好号,采好样并送检。
人能接触到的并不只这些物品,听他讲,他们还采过猫、狗、兔子,年轻人把宠物们养得胖墩墩的,走路都困难。三四十斤的狗子看起来挺凶,我很担心好友被它咬到,毕竟要拿着棉签“侵犯”它的屁股、嘴巴、鼻孔、毛发,结果好友说,小憨包温顺得很,就是太胖了,得两个人才能抱得动。
也有难缠的动物,7月,一位感染者在隔离治疗前把狗委托给朋友照看,结果后来朋友夫妇两人也确诊了,狗跑了出来,防疫人员不得不全城找狗。
任何有可能出现病毒的地方,不管是自首回来的人,还是工地的砖头、边境的铁围栏、地里的青菜、缅甸流过来的河水,他们都采过样。
我们基层工作者的待机时长是365天X24小时,被召唤的时间,可能是半夜三点,也有可能是烈日当头的正午。吃不上饭,睡不着觉是常态,我曾经在48小时内连续出了两次任务,最终只睡了一小时。
作为医务工作者,为了结束疫情,短期高压工作是我们分内之事。只是谁也没想到,两年了,疫情并没有休止。
巨变
细数这两年来的经历,的确多有波折,无数个出任务或是辗转难眠的深夜,我如同阿庆嫂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向朋友诉苦,但此刻静下心来问一问自己“累吗?”答案却不是那么肯定了。
前几年,为了看一眼西湖,我攒了几年的年假来了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那时,我先后坐了近六十个小时的汽车、火车,辗转了4个城市,最终见到了课本中的盛景,累得痛快。
相比起来,每一次任务也不过是一次跋涉的经历,实话说,像我们这样处在当打之年的年轻人,少睡几宿、少吃几顿就叫苦连天,不免太过矫情。
但逞强也没有意义,对于一座城市和它的大部分居民而言,花费几个星期去控制一轮疫情,便可收获一次胜利,而对我们这样的防疫人员来说,新冠的另一个名字,叫生活。
两年来,疫情侵吞了我全部的精神和现实世界,它将我从一个普通医生的生活中完全剥离出来,然后框死在了一个一切由新冠定义的时空里。
两年来的每一天,我的每一顿盒饭,每一次任务,每一次谈话,我穿的隔离衣,住的隔离酒店,以至目光所及的一切都与新冠相关,甚至在国内没有大规模疫情的时候,我依然会通过各种方式搜寻着全球疫情和新冠药物、疫苗、策略的消息,我想知道新的一天会不会出现一种新的希望,能将我从疫情中拯救出来。
希望并非没有出现过,从疫苗到药物,从封城到全员核酸,从阿尔法到欧米克戎,病毒一次又一次地击溃了我的信念。
难得能让我逃离新冠的,是烟、酒和手机。
在过去两年里,我只在家住过2个月,其他时间,都辗转于隔离酒店、方舱及城乡社区。
我曾经呆过的隔离酒店楼下的一家小超市的酒,快被我的同伴们买空了。没有下酒菜,几人坐在一起,盒饭就酒,聊一聊今天的见闻,侃一侃大山,就能打发晚上6点以后漫长而又无聊的时间。
我不怎么喝酒,偶尔喝一瓶啤酒,但我抽烟,疫情期间一天两包,抽的太凶了,跟人讲话直咳嗽,牙齿也变黑了。
我仿佛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疫情前,工作之外我生活的关键词是,旅游健身社交,防疫生活里,取而代之的是,郁闷、烦躁、失眠、心慌,那些给予我精神慰藉的活动几乎没有实现的可能,我家里有哑铃,瑜伽垫,但3月至今,我回家的全部时长加起来不超一个月。
实在闷得无聊的时候,我就抱着手机疯狂跟几十个朋友聊天。
没有大规模疫情的时候,工作本身真的称不上累,但我的精神力已被耗尽,饭菜不合口味导致的腹泻,心慌失眠、抽烟喝酒以及无处排解的精神压力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的怪圈,最近,我的老毛病湿疹复发了。
倦怠
用“崩溃”这个词来形容基层防疫工作者的心态,未免太激烈了,一个更为贴切的词是倦怠。
两年来,基于对病毒威力的感知、缺乏激励以及价值感的消解,大家或多或少地形成了一些“默契行为”。
以我自己为例,比起测体温,我会更看重核酸和抗体检测,因此如果出现体温漏测,我并不会十分在意。
在采样时,我的同伴们曾指责我不注意个人防护,在他们看来,穿双层防护服、摘下手套后用七步洗手法洗手、像用水一样使用酒精喷防护服,是彻底切断传播风险的关键。但在我看来,如果取样操作过程规范,并不需要过度谨慎。
我也曾见过流调人员,只戴着n95口罩与被排查人员对话,比起物品,人的传播风险显然更高。
我和我的同事均未被感染,某种意义上,我们是最能感受病毒“传播力”的一群人,大多数阳性感染者,都要由基层防疫工作者经手检出,而两年来的直接接触经验,构成了我们对病毒的理解的一部分。疫情初期,我也曾畏惧感染,但两年下来,再高的R0值也吓不到我了。
另一个倦怠之处表现在“不求甚解”,我们当地已经进行了几十次全员核酸检测,但仍有检测者因不了解双采双检是采了鼻咽拭子后置于一单管中,而按照混检的旧例,将三五人的标本置于同一试管中。
在我们的培训指导课程上,各级专家给出的规范并不统一,但这样的差异只有这些我们上课的“学生”知道,我也曾试图指出这些不同之处,但很多朋友提醒,作为执行者,规范和标准的制定,并不在我们职责范围内,我就是纳闷儿,专家之间难道没有交流吗?
自参加防疫工作以来,我本人并没有获得额外的补贴,但有坚守在隔离酒店的朋友获得了300元补助,高强度的工作却得不到应有的激励是群体性倦怠的原因之一。
但这些补助或许应该给临时工和失去生计、被隔离在家的普通民众。
毕竟公职人员虽然辛苦,但却是这座城市中收入最稳定的群体。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反而是我工作逐渐丧失激情的关键原因,比起其他已经或正在“战胜疫情”的城市,我们的努力并没有让这座边境小城的居民生活得更幸福。
我也体会过那种为一座城市“清毒”的自豪,最开始的两轮疫情,我们控制得很好,那时候我一门心思想着把病毒赶出去,让所有人恢复正常的生活,后来的8个月里,虽然有过混乱,但大多数城市采用的管控与全员核酸的通用策略,我们也施行了,而且时间更长、检测更频繁,但到底问题出在哪儿,却是我参不透的,这让我时常感到很挫败。
时间线一拉长,无论是经济上,还是精神上,基层防疫工作者都很难获得价值感,敲门的网格员、填表的社区工作者、排查风险的疾控人、以及像我一样的医护人员,大多是为防疫贡献分母,而分子的发现对我们而言,实在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在我经手的成千上万份样本中,一份阳性样本与其他阴性样本也没什么不同,我的工资也不涨一分钱,第二天的我们仍要照常工作。
和解
许多自然规律是我们、专家甚至全人类都无法左右的,病毒要变异迭代,要逃逸免疫,要变得更具传染性,我们累了,疲了,倦了,但它依然在乐此不疲地冲击防线,挑战我们的认知。
我渐渐明白了,我不是在短道冲刺,甚至也不算是打持久战,客观地讲,我就是在过一种叫“新冠”的生活,新冠短期不会结束,疫情随时可能发生,但日子还长着呢,不可能靠激情硬撑,我,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与自己和解,将防疫当成生活来经营。
时间与经验,已然打磨出了一个配合越来越默契的合作体系,我无法评估它的质量,只能说,以满足要求为衡量标准的话,基层防疫体系也在自然进化。
以前转运小哥来取样,最长耗时五六个个小时,得等我们完成采样后才能把标本拿走,但现在我们采完样后会把样本放在一个固定场所并通知他们,这样他们就能省点时间。
工作之外,就像从学生步入社会的转变一样,我需要重构自己的世界。
想明白之后,我又开始徒手健身,还买了炊具,自己开火做起了饭。
我发现了另一个打发空闲时间的好办法,那就是刷视频领红包,挣得不多,但长年累月做下来,肯定要比补助多,我有点后悔,要是把去年以来所有的失眠和无聊时间都用来挣钱,那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呢。
健身和饮食恢复后,我的睡眠质量和精神状态也好多了,生活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我准备把烟戒掉。
唯一的问题,就剩下了基层防疫的未来,在前几天的一个访谈节目中,著名流行病学与公共卫生专家曾光教授说,“疫情中的个体权力是一个广泛的课题,不光针对病人,还有参加防疫的整体队伍......我就听说,有些地方新冠病人没死,但是我们的人累死了,拼消耗,拼人们不睡觉、连续超负荷地工作,我不赞成这样,应该讲究的是科学防疫”。
动态清零是一个科学问题,但难处不在于科学原理,而在于如何自上而下、保质保量地传递和执行“科学”,试问,哪一位决策者、哪一位基层工作者不曾羡慕、不想学习那种按部就班就能筛出感染者且不影响大多数人生活的“科学”精准防疫策略呢?
我的想象中,每一座城市的防疫体系都应该是一台适合自己的“防疫机器”,这台机器可以是冷冰冰的,但一定是精密的,常态化疫情中,可以挂一档,大规模疫情可以挂二档,从关键零件到每一颗螺丝钉都知道每一个档位自己该怎么运行,但这台机器的最高能力等级可是是三级甚至更高,这样才不至于用一次就报废。
但一座城市手里有什么样的零件,能组装成什么样的机器,难度如何,并不是我一个螺丝钉可以想象的。
所以,如果问我“作为基层防疫人员,最需要什么样的关怀和支持”,我还是想告诉做伙房师傅,把饭做得好吃一些吧。
毕竟日子还长着呢。
(李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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