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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9656 | 1 ·芦 紫·
红太阳毛泽东是中国历史上不世出的伟人，在他手上当然就有了一系列惊天动地的不世
出之举，他天马行空、恣意纵横地在中华大地这块古老的画板上浓墨重彩随意挥洒，在
五千的华夏文明史上留下他千秋不磨彪炳万世的印迹。余生也晚，他老人家建国之前的
殊勋大业不能亲历，但却有幸见证了他导演的轰轰烈烈的反右派，亩产万斤的大跃进，
饿殍数千万的大饥荒和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件件都是大手笔，不敢说是绝后，但至
少是空前，足以书之汗青，流芳百世。
话说１９７０年，当老毛整死了刘少奇，砸碎了各级党政机构，重建了革委会之后，突
然又心血来潮，大笔一挥：大学还是要办的！于是笼罩在硝烟滚滚刀光血影中五六年的
大学校园里就迎来了第一批工农兵学员。所谓工农兵学员，就从工农兵中选拔大学生，
废除高考，基层推荐，领导决定，重在出身、政治表现和实践经验，录取的拍板权在县
级的招生委员会。听起来很好，工农兵的子弟终于有了享受高等教育的权利，但有统计
数字说，在１９７０－１９７６年招收的８２万工农兵学员中，７０％是干部子女及其
亲属，尤其是重点大学，比如习近平，薄熙来等当时都在清华北大。既然不需考试，领
导说了算，开后门就大行其道，有权者只要写个条子，或叫秘书打个电话就一切搞定。
连老毛都说，我也开后门嘛！我就送了六个文工团的女孩子到北大。
当然也有少数的工农兵作为点缀进了大学，但他们也不纯粹是工农兵，而是有些关系能
够得着，或通过请客送礼和肉体能够得着关键领导的人，其中的艰难辛酸又何能与外人
道。当时滁县有个领导因奸污２０几个上海女知青，碰巧其中之一是上海某高干的女儿
，被张春桥亲自批准枪毙，经他推荐上大学的女知青８人，在调查她们时都否认受过他
的迫害，可大家都心照不宣，谁愿意再揭伤疤，家丑外扬呢？那时大学生的名额不到适
龄青年的千分之一，每年只招十几万，要挤进大学的难度比现在的高考要难数百倍，现
在每年招生６百多万，录取率达７０％。我在农村插队五年后，终于千辛万苦挤进了安
徽农学院，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毕竟是大学，也很不简单了，其中的惊险曲折我
已在《大学梦》文中详述。
工农兵大学生是老毛创举的无产阶级新生事物，是世界教育史中的奇迹。工农兵学员肩
负着老毛所赋予的伟大神圣的历史使命：上，管，改！即，他们不仅上大学，是学生，
而且是大学的主人，要用光焰无际的毛泽东思想管理大学，改造大学，全面占领资产阶
级统治的教育阵地，把大学办成红彤彤的毛泽东思想的大学校！但并不是每个工农兵学
员都是主人，至少像我这样的就不是。真正的主人是那些具有共产党员身份的学生干部
。我们是１９７３年９月入学的第三届学员，全系两个班７０人中，有２０多位是党员
，两个是原大队书记，其余基本上都是转业军人。这２０多位先进份子中，以党支部书
记，党小组长，团支部书记和班长最有权，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虽说配备了两个班
主任，因为不是党员，一切都要看党员眼色行事。我班的班主任是第一届留校的女老师
，常被党员干部们训得眼泪鼻涕一齐流。
安徽农学院位于宿县东南郊十余里的紫芦湖，最近的火车站是京浦线上的凌家桥，下车
后还要旷野里走半小时。安农原址在合肥长江路，毛泽东一句圣旨：“农业大学办在城
市不是见鬼吗！”，马上卷起铺盖，下迁到荒凉的宿县郊区，白手起家，在一片白茫茫
的盐碱地上办起了大学，经过三四年的草创，已初具规模，详见芦文《路遇》。刚入学
时，中共十大刚结束，入学教育就是学十大文件，中央委员，团中央书记兼院党委书记
郭宏杰作参加十大的见闻报告，下来学习，吃透精神。为期两周，天天读报，讨论发言
，提高思想觉悟。其实觉得有些多余，这些学员们早已在文革中百炼成钢，谈起形势，
背起毛语录都是一套一套的，个个能当政治辅导员。其间组建了党团班等领导班子，结
合十大文件，上党课，上团课，过组织生活。
再后来就是到农场搞秋收，主要是割豆子，农场有上千亩地，耕播可以机械化，但插秧
收获学生都要帮忙。再后来是“冬修拉练”的军训活动，为期俩月，偶尔上点课，天天
挖沟干活，兴修灌渠，跟在乡下一样。领导说，你们比第一届学员幸运多了，他们那时
条件更差，要搞基建，干农活，学制只有两年，基本上没读什么书。说到学制，话就长
了，我们的入学通知上说学制是三年，到校后有文件来说工农兵学员程度参差不齐，把
学制延长到三年半，半年用来补中学的数理化和英语。此文件遭到学员们的一致反对，
我们大多同学都在农村待了好多年，好容易进了大学，盼着熬过三年，当上拿工资的国
家干部，谁愿意还多等半年，要知道多待半年就意味着损失二百多块，在当时可是个天
文数字！
我们系招的７０人中，都是年龄在２０－２５岁的未婚青年，男女大致各半。但有个大
老钱已３６岁了，属破格录取。他入学前就是大队书记，家里有老婆孩子，更盼着早点
毕业回去，挣钱养家糊口，所以反对最力。他身为学生党支部书记，能量不小，组织起
草了一份“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大字报贴到餐厅，别说工农兵学员文化课不行
，但有的是政治智慧，大字报当然不会明说是想早毕业早拿钱，而要在政治上上纲上线
，拉起毛泽东这张虎皮。说第一届学制两年，第二届两年半，现在延长到三年半是抗拒
老毛“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指示，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复辟回潮。向院党委
递交了大字报，强烈要求缩短学制，早日离校，投身到火热的三大革命实践中去。不久
院党委答复说，学制延长半年是省革委的指示，院党委有权反映同学们的意见，但无权
擅改，大家虽恼火，也无计可施。
事有凑巧，不久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来安徽萧县郭庄大队（李德生，郭宏杰的样板）开
全省学大寨的大会，要我校派些学生代表参加，大老钱带了几个根红苗壮的同学去了。
在陈永贵讲话之后，走下讲台时我班同学王玉明走上去拦住他，把我们的抗议学制延长
的请愿信交给他。陈永贵吃了一惊，但还是接了信并和王玉明握手后转身走了，这时好
几个便衣过来把王玉明带走，查清了他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受同学们委托向陈永贵反
映情况，才放了他，但警告他这种行为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表现，校方应批评教育。回校
后王玉明未挨批，反而成了大红人，大伙都争着和他握手，希望沾点副总理的福气。这
个王玉明也能整，把那三秒钟的握手写成满怀激情的三页宏文，《握着结满老茧的手》
，在校广播站反复广播，很出了把风头。最后，不知是陈永贵的原因或别的大学也有抗
议，第一学期放寒假时省里下了文件，三年半的学制又改回了三年，抗议斗争胜利结束。
７４年春季开学开学后，数理化和英语的补习，反正不考试，谁也不敢用考试的杀手锏
来刁难咱工农兵。数理化课还能忍受，课堂上打打瞌睡，养足精神，熬到下课就能上球
场疯。但英语课可不行，两个老师一个是日据时东北大学的教授，汉奸！一个是英国牛
津的法学博士，右派！岂能容忍这种人盘踞咱们的大学讲坛！两张大字报贴到饭厅，党
员同学集体罢课，于是英语课不到俩月便寿终正寝。数理化寿命也不长，因为３－４月
里老毛又吹响了批林批孔的嘹亮号角，而且要结合社会斗批改，工农兵学员又成了闯将
，大批判小分队纷纷成立，大字报铺天盖地，然后就是走出校门，杀向社会。
当时，老毛批林批孔的真正目的是反“克己复礼”，反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回潮。批周公
，想把周恩来打翻在地，各地都有反周的造反派在煽风点火。但周公却不像刘少奇那么
好对付，他在党政，尤其是军队里广有势力，反周遭到强力反弹。老毛一看时机还不成
熟，担心局势失控，只得牺牲反周派，把不少干将被投进大牢。淮南市一个叫李庆云的
工人，拉起一帮人马，反周最力，就被当作替罪羊枪毙了。我们没有反周，但矛头指向
了原十二军政委、省委书记宋佩璋，当时李德生上调中央，宋佩璋就是安徽的土皇帝。
我们则把火力集中在李德生的心腹干将省委副书记郭宏杰。我跟随班长郑长金等人北上
萧县的郭庄大队，专门整郭的材料。郭宏杰这个３２岁的初中都未毕业的大队书记，只
因偶尔被李德生赏识，立刻平步青云，成为安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红极一
时。
我们在郭庄待了两天，访问了不少老乡，弄了一大本材料，详情都不记得了，大概是说
他弄虚做假，欺上瞒下，任人唯亲，全家沾光，鸡犬升天，都当了官。为李德生歌功颂
德，把李德生歇凉的大树弄成纪念树，供人瞻仰。擅用职权从新疆调来七车皮羊粪来改
造盐碱地，还有就是生活腐败，到安农时前呼后拥，调来高级名厨，吃名菜“葵花向阳
”等。从萧县我们又跑到合肥待了三天，这一路行程都是组织安排的，车旅费全报。但
离开合肥时，一个家在芜湖的王学仁想乘机回家一趟，我和另一上海同学陆彬也想到芜
湖玩玩，但班长说，这是非组织活动，费用自理。自理就自理，我大串联时纵横几万里
，到芜湖还不是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我带着这二位，从货运场混进站，爬上南下的列车。那时正是四月下旬，沿途的景色真
美，车窗外，波涛宽阔的巢湖岸边是无边无际碧绿的麦田，其间镶嵌着大片大片金黄的
油菜花，间或还有一块块红花苜蓿和紫花的紫云英，一座座桃红柳绿的村庄里鸡鸣狗吠
炊烟袅袅，真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但等车到淮南线的终点站裕溪口时，心情就不那
么美好了，我告诉那二位先到尾部车厢，一下车就沿铁轨向反方向快走溜出站，但陆彬
这个戴着瓶底厚眼镜的老夫子慢慢腾腾，没走多远就被人抓住，我和王学仁只得站住，
陪他一起当了俘虏，被带到值班室审讯。
趁审讯员离开的当口，我说，快把钱藏进鞋子里，口袋只放点零钱！刚弄好审讯员就来
了。一男俩女，蓝制服，个大盖帽，还挺威严。男的主审：“从哪来的？”
王陆二位吓着了，缩在墙角不敢支声。我说：“合肥。”“干什么去了？”“批林批孔
，揪宋佩璋！”“为什么不买票？”“没钱。”“没钱为什么坐车？”“没钱就不能干
革命！？”“你们哪个学校的？”“安师大！”俺撒起谎来眼都不眨。
旁边一个胖女人插嘴：“对，就这帮学生最坏！文革时搞了个联总，干了很多坏事！”
我一听这话，抢上一步，把桌子一拍：“我告诉你，你这是诬蔑革命小将，是对文化大
革命的反攻倒算！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的瞪了那胖女人一眼：“不要乱讲！”然后看着我：“补票！”“没钱！”“把口
袋掏出来！”于是我们把口袋全翻过来，总共就两块多点，“从林头镇补起，每人八毛
！”
我说：“不行，你得给我们留两毛钱过江！”
那男的拿了六毛钱给我，挥手：“走，走，快走！”我接了钱，刚走两步又回来看着那
胖女人：“你的态度很有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那女的胖脸上汗刷的就下来了。她
一定恐怖地想到了明天我就带来一帮人马血洗裕溪口，把她五花大绑地游街批斗。
那男的使劲推我：“你走吧，走吧！算我求你了，行不？！”
我们走出车站，把钱从鞋子里掏出来，王学仁笑得直不起腰：“芦紫，你他妈的真是当
特务的料！”陆彬把眼镜往上推推：“你小子有种，下回到哪我都跟着你。”我说：“
下回？你做梦去吧！就是你这瘪三害得我今天多花了六毛钱，你得请我吃顿饭！”
乘大轮过了长江，我们就到了芜湖，我们逛了市区和镜湖公园，又到王学仁家看看之后
就分手了。我来到安师大体育系找到我的三个中学校友，其中有同在江营的插友吴某，
他们都因篮球打得好被特招进大学。他们带我参观了学校，印象较深的是校园里有座山
，叫赭山，风光不错，山上有一对对情侣在偎偎依依，卿卿我我，充满浪漫气息。后来
又去看了他们的训练和比赛，盘桓三天后我就回到了紫芦湖。
回校后还是搞大批判，组织宣传队到处演出，后来随反周派的被镇压，宋佩璋郭宏杰都
未打倒，批林批孔高潮暂时回落，运动告一段落。接着是插秧割麦夏收，等到诸事完毕
，暑假就到了，大学第一年的上管改的使命也遂告一段落。
□ 读者投稿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274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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