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z**********e
发帖数: 22064 | 1 http://hx.cnd.org/?p=109549
本文是拙著《家天下的故事》第十章“东汉开国的故事”中的一节
赤眉军的困惑
天下大乱以后兴起的武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割据势力，另一类就是流寇。流寇
是下层民众的武装，因为饥寒而聚集起来抢劫。他们抢来东西就大伙分享，因此可以迅
速聚集起大量的部众。流寇的首领们大都是些草莽英雄，没有文化，也没有政治诉求。
他们到处流窜也是他们的抢劫特性决定的。一是因为他们到了哪里，当地民众或者逃避
，或者聚集起来武装自保，所以他们在任何地方都立足不稳。另外还因为他们靠抢劫维
持，抢光了一个地方，一定要换另一个地方再抢。
赤眉军是最大的流寇。它最早是在山东沿海一带起义的，在和新朝作战时从山东向西攻
入河南。新朝灭亡了，部众都想回家。可是首领们认为向东退回家乡部队肯定会散伙，
于是决定继续西进，去攻打绿林军立的皇帝刘玄占据的关中。他们接连打败刘玄派来阻
击的军队，到达离首都长安只有两百里地的华阴。这时赤眉军的首领们开始被一个问题
困扰，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做县官”还是“做贼”？县官就是官府的意思。赤眉
军从一开始造反就背着贼的名声。这一方面是因为反抗官府的人都被称为贼，另外也是
因为它的抢劫行为和它的组织方式。
赤眉军是一支非常朴素的农民军队。它的首领们只用乡村地方领袖的称呼。后来聚众达
到几十万人了，也没有正规军队应该有的建制，官号，文书，服饰和旗帜。法律就是众
人的简单口头约定：杀人要偿命，伤人要赔偿。和政府军作战时，他们把眉毛染成红色
，用这个最简单的方法在战场上识别敌我，所以得到赤眉军的称呼。刘縯和刘秀兄弟一
起兵就去攻城略地，建立政权。赤眉军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他们刚起兵时有意避开城
市，捉住政府官员也好好放回去。当年陈胜吴广用“王侯将相”来号召起义。赤眉军的
首领们也没有这样的愿望。他们不用将校称号，也没有等级制度。军队的最高首领就叫
三老，其次叫从事，大众互相的称呼都是巨人。三老是乡官，从事就是办事的。在华阴
时赤眉军分为三十个营，每个营一万人，也只设一个三老和一个从事做营官。整个军队
和下面的部队单位都是以村庄为模型来编制和管理。这样的组织方式并没有妨碍他们横
扫天下。可是现在要进京了，他们开始怀疑自己了，觉得自己不像官府，怎么去坐天下？
赤眉军起兵的山东沿海地区流行祀鬼的迷信，祭祀汉初封在那里的城阳景王刘章。军中
有做法降神的巫师，这时候在他身上附体的景王鬼魂开始发怒，口出狂言，说：“应该
做县官，为什么要做贼？”嘲笑巫师说胡话的人马上就生病，引起军中惊动。赤眉军的
首领们商议说：“现在马上要进长安了，鬼神又是这样说，…”于是决定也立一个姓刘
的做皇帝。他们在军中寻找城阳景王的后代，从三十万部众里找到了七十多个，又从中
筛选出三个血缘最近的。他们听说古时候天子做军队统帅时用上将军称号，就在一个签
上写“上将军”，把它和两个白签一起放在竹箱里。然后设立坛场，赤眉军的首领们围
在坛下，让三位候选人站在中央，按照年龄长幼顺序抽签。年龄最小的刘盆子最后抽中
，于是大家都向他跪拜称臣。
刘盆子这年十五岁。当初赤眉军经过他的家乡时，他被裹挟到军中，干放牛的差事，叫
牛吏，就是牛倌。抽签的时候他还是一身牛吏的打扮，披头散发，穿着破旧的衣服，光
着脚，惶恐得脸上发红，头上冒汗。看见首领们都向他跪拜，害怕得要哭，抽完签就回
到自己的老长官属下，还像以前一样去和放牛娃们玩耍。
要做“县官”，光立皇帝还不行，下面人的称呼也得跟着改。樊崇是赤眉军公认的第一
号首领，起义最早，作战最勇猛，大概为人也最质朴厚道，因为赤眉军从始至终没有发
生过首领们闹分裂内讧，为争权夺利互相残杀的事情。可是他不识字，于是大家推举以
前在县监狱里当过狱吏的徐宣当丞相，让樊崇当比丞相低半级的御史大夫。两位战将逄
安和谢禄当左右大司马。再下面的首领都是列卿。就这样照猫画虎，有样学样地建国以
后，赤眉军继续向长安进军，灭掉了刘玄的政权。
赤眉军消灭了绿林军，可是它做起“县官”来还不如绿林军。军人们随意抢劫，奴役老
百姓和地方官员。城里的老百姓逃离长安。周围郡县的老百姓躲到堡寨里固守，不接受
赤眉军的政权。到了年底赤眉军首领们在皇宫里举办宴会。酒还没上，一个人拿出刀笔
要刻写新年贺辞。周围不识字的首领们看到了喜欢，都围上来请他捉刀代笔。朝廷上东
一群，西一伙，乱哄哄的。赤眉军的第五位首领杨音大骂他们没规矩，都该杀，于是争
吵起来。这时在街上游荡抢劫的乱兵们也闯进宫来，砍开门禁争抢酒肉，争夺中互相杀
伤。警卫军官带卫兵进宫，杀死了上百人才制止住骚乱。
刘盆子有两个哥哥和他一起被赤眉军裹挟到军中。年龄最大的刘恭学习过《尚书》，懂
些道理。他当初跟随樊崇投降刘玄，留在刘玄那里当官，后来又跟着刘玄投降赤眉军。
他们兄弟看到赤眉军这样乱，知道它早晚要失败，当这个皇帝太危险。到了年初赤眉军
首领们开大会的时候，刘恭对大家说：“诸位立我弟弟当皇帝，这是莫大的恩德。可是
我弟弟在位快一年了，治下越来越乱，这是因为他的能力实在不够。他愿意退位当平民
百姓，请大家另选能人吧！”首领们一听都不同意，说：“乱都是我们的过错。”刘恭
还要推辞，有人打断他，说：“这是你的事情吗？”刘恭不敢再说话。刘盆子从御床上
下来，解下身上佩戴的皇帝玺绶，跪在地上给首领们磕头，说：“现在立官府了，还像
盗贼一样抢劫，老百姓都怨恨，不拥护我们了。这都是因为立的人不当，我愿意让贤，
就是杀了我向天下人谢罪也可以。请诸位可怜吧！”这都是刘恭教给他的话，他说完了
不住地哭泣。在场的几百位头领被感动了，也都下跪磕头，道歉说：“是臣子们不像话
，对不起陛下，从今以后，再也不敢放纵了。”他们把刘盆子连抱带扶，送回御床上，
再给他佩戴上玺绶。回到各自的营地后，都关上营门不出来了。
长安地区的老百姓高兴了，都夸奖皇帝聪明，争着回长安，市场和居民区又热闹起来。
可是赤眉军人看着长安城里的财物眼红，憋了二十多天，再也不想担“县官”这个虚名
了，从军营里出来，放开手大肆抢劫。长安城被抢光了，城里的粮食不久也吃光了，他
们本来要首都也没用，就又要流动了。他们装载上抢来的财物，大肆放火，烧毁皇宫，
街市，和民居，然后继续西进。可是从长安向西，越走地理和气候条件就越恶劣。走出
几百里地，遇到大雪，许多人被冻死，又被陇西的割据势力隗嚣打败，于是折回长安。
地面上的东西都被他们抢光了，他们就去挖皇陵，抢劫随葬的珍宝，污辱了吕后和一些
后妃的尸体。他们对让老百姓过上了好日子的汉文帝和汉宣帝心存敬意，没有动他们的
陵墓。
这时汉中割据势力延岑和绿林将军李宝的几万联军占据了长安附近的杜陵。逄安率领十
几万赤眉军去攻打他们。开始打胜了，李宝投降了。可是接着和延岑交战时，被赤眉军
留在后方的李宝给延岑做内应，把赤眉军营的旗帜都拔掉，换上自己一方的白旗。赤眉
军收兵回营时看见了，以为营盘被敌人攻占了，立时四散奔逃，自己投入山谷，死了十
多万人。逄安只带几千人逃回长安。
这一年长安地区闹大饥荒，城镇都空了，白骨遍野，没饿死的人聚集在堡寨里固守，赤
眉军再也抢不到什么了，又打了那样一个大败仗，损失惨重，就离开长安回东方了。走
在半路上又被刘秀的将军冯异打败。
两年前刘秀派邓禹去争夺关中。邓禹认为自己的兵力和物资供给都不如刚占领长安的赤
眉军，不应该进攻长安，于是先去攻占周围地区，壮大自己，等待赤眉军的变化。刘秀
嫌邓禹迟迟不进兵，下诏催他。邓禹坚持自己的方略，等到赤眉军西去，他才进军长安
。不久赤眉军又退回长安，打败了他。于是刘秀调他回洛阳，派将军冯异去接替他，告
诉他：“赤眉军没粮食了，自然要退回东方。那时由我来教训它。你们就不要再妄自交
战了。”邓禹没有完成使命，不甘心无功而返，反而非要去和赤眉军交战，结果连战连
败，最后硬拉着冯异一起和赤眉军决战，被打得全军覆没，只带着二十四个人逃回洛阳
。冯异也丢掉战马，只带了几个随从徒步逃回军营。再次交战时，冯异先派一支部队穿
上赤眉军的衣服，埋伏在路边，等到汉军和赤眉军交战到太阳偏西时突然出击。赤眉军
不辨真假，顿时阵营大乱，被汉军追击，又折损了近十万人。赤眉军人多，勇猛，很少
打败仗。这两次惨败都不是因为战斗失利，而是因为敌人使用了诡计。但这诡计打中了
赤眉军组织方式原始和缺乏制度的弱点。
经过这两次惨败，赤眉军只剩下三分之一的人马，而且饥饿，疲惫不堪。刚出关中，迎
头被刘秀亲自率领的大军拦住去路。赤眉军已经没有斗志了，就不战而降了。他们把从
刘玄那里缴获的皇帝传国玺交给刘秀。十多万人缴出的武器装备堆在宜阳城西，据说和
附近的熊耳山一样高。刘秀给他们提供食物，让他们都吃了饱饭。
第二天早上，刘秀陈列大军让赤眉军的首领们参观。他问刘盆子：“知道自己该死吗？
”刘盆子说：“知道是死罪，还希望皇上可怜赦免。”刘秀笑了，说：“这孩子真滑头
，咱们宗室里没有笨人。”又问樊崇：“投降后悔不后悔？我可以放你回营，咱们堂堂
正正地打一仗来决定胜负。我不愿意勉强你投降。”徐宣下跪磕头，说：“我们一出长
安就商量好了要向皇上投降。今天就像脱离了虎口，来到慈母身边。真心高兴，没有什
么可后悔或者不服的。”刘秀说：“你们这些人可以算是铁中铮铮，傭中佼佼（意思是
下等里的上品）。你们的所作所为大逆无道，所到之处屠灭老弱，玷污社稷，毁灭民生
，但是还有三个优点。你们攻城拔寨，转战天下，却没有喜新厌旧，遗弃原配妻子，这
是第一个优点。你们立皇帝知道立宗室的人，这是第二个优点。别的贼伙被逼急了，都
杀掉自己立的头领，带着首级来邀功，只有你们没这样做，这是第三个优点。”他把赤
眉军的首领们和他们的妻子安置在首都洛阳，赐给每家一片宅院，两顷地。可是当年夏
天樊崇和逄安就被以谋反罪名杀掉了。刘恭杀了谢禄为刘玄报仇，刘秀也不追究。赤眉
军的五大首领，只有徐宣和杨音后来回到家乡，老死家中。杨音在赤眉军占领长安时关
照过刘秀的叔叔刘良。刘秀对刘盆子赏赐丰厚。后来刘盆子双目失明，刘秀赐给他一块
官地，开辟为市场，用收的税供养他终身。
赤眉军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支，也是最本色的一支农民军队。在它之前的陈胜吴广起义军
其实只是反抗秦朝暴政的各种社会势力的杂烩，并不是农民军队，土地问题也不是他们
造反的原因。赤眉军的士兵是失去了土地，饥寒交迫，走投无路的农民。这样的农民是
西汉两百年间的土地兼并造成的。哪个王朝制造出了这样的下层阶级，它就制造了自身
的毁灭。农民军队就像飓风和蝗灾一样，一旦形成，就开始漫无目的地流动。赤眉军从
东海之滨打到西北高原，横扫了中国大地，又掉过头来倒流，把经过的地方都变成废墟。
农民造反是为了反抗剥削和压迫，争求生存权利和社会公正。他们奉行的劫富济贫的原
则和朴实平等的作风在两极分化严重，上层阶级腐朽糜烂的社会中也很有感召力。这些
都为他们赢得社会的同情。一些领袖人物因此成为文艺作品中反抗压迫的传奇式英雄。
但是他们的“造反有理”和社会的同情往往掩盖了他们的愚昧和凶残，以及他们对文明
的破坏。这种破坏的后果远远超过他们自己在一个不公正的社会中受到的伤害。从本质
上说，农民起义军是毁灭文明的力量，这是他们的造反不可能成功的根本原因。“做县
官”还是“做贼”？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能不能约束抢劫和自己内部滥打滥杀的问题
。农民军队的首领们没有文化，不懂得建立保护民生，使社会安定，使经济正常运行的
政治，法律，经济制度，和与之相应的文化事业。而且这些制度也不能建立在劫富济贫
和农民的平等观念之上，和造反农民的价值观念是根本冲突的。所以尽管他们也想“坐
天下”，也知道“做县官”和“做贼”二者不可兼得，但最终还是褪不掉能让他们随心
所欲的“革命本色”。即便有样学样地建立起国家，也只是沐猴而冠，最终受不了约束
，甚至连个装幌子的国家也嫌它碍手碍脚，要回过头去“打碎”和“破除”它，所以最
终还是做不成“县官”。
赤眉军是最纯粹的农民军队，所以它以最天然的方式提出了造反农民的根本问题，它也
凭着自己的本色演绎出了最典型的答案。做“县官”还是做贼，这是困扰了历史上所有
农民军队的问题。我们可以把它称为造反农民的“刘盆子困惑”。
□ 读者投稿 | K*****2
发帖数: 9308 | 2 这篇写的不错
【在 z**********e 的大作中提到】
: http://hx.cnd.org/?p=109549
: 本文是拙著《家天下的故事》第十章“东汉开国的故事”中的一节
: 赤眉军的困惑
: 天下大乱以后兴起的武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割据势力，另一类就是流寇。流寇
: 是下层民众的武装，因为饥寒而聚集起来抢劫。他们抢来东西就大伙分享，因此可以迅
: 速聚集起大量的部众。流寇的首领们大都是些草莽英雄，没有文化，也没有政治诉求。
: 他们到处流窜也是他们的抢劫特性决定的。一是因为他们到了哪里，当地民众或者逃避
: ，或者聚集起来武装自保，所以他们在任何地方都立足不稳。另外还因为他们靠抢劫维
: 持，抢光了一个地方，一定要换另一个地方再抢。
: 赤眉军是最大的流寇。它最早是在山东沿海一带起义的，在和新朝作战时从山东向西攻
| d*******3
发帖数: 8598 | 3 买提一群农民后代的留学生说，本文是胡编的，是阶级斗争的胡扯，地主对农民好得不
得了
话说，毛泽东让王洪文看 刘盆子传，是说，造反派是农民军，乱轰轰的，王洪文是被
勉强推立的首领，驾驭不了，就是覆灭的下场
那么谁是光武呢？
再说，政治局还在，中央政权还在，老毛这个比喻很不恰当，应该是旧贵和新贵的矛盾
，英国大革命的前夜的模式， | o**********e
发帖数: 18403 |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