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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造反派,真的反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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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奉旨”、“请旨”、“探旨”与“假旨”
作者: 朱学勤
50年后检讨文革,不难发现一“异象”——群众性“造反”一开始都要求“被造反者”
承认其正当,遭拒绝,方有游行、绝食、乃至卧轨,最后列队进京,请求“圣旨恩准”
。如此“造反”,与汉语本义相去甚远,确实“史无前例”。或如毛泽东所问:“造反
派,真的反了吗?”[1]
李逊嘱我为其新著作序,我即从此处说起。[2]
奉旨造反的开始
曾获毛泽东高度评价的“上海工总司”,是从“奉旨造反”开始。
王洪文现已去世,人们只记得他是“上海工总司”发起人,文革后下狱,罪名为“造反
起家”。查1966年6月12日王洪文第一份大字报,即文革“起家”第一步,是批判厂党
委不抓阶级斗争,执行修正主义路线,群众意见当耳边风。可见他并不是“造反”,而
是“紧跟”1962年以后毛泽东突然拔高“阶级斗争”,切合王当年本身是保卫科干部这
一红色身份。“工总司”另一领袖王秀珍也是以同一罪名“造反起家”下狱,但她参加
文革时的身份并不是工人,属干部编制,是“技术员”、“劳动模范”,与王洪文类似
,政治身份很“红”。查1966年王秀珍第一份大字报,也与王洪文类似,只是更具体:
“厂党委对资方人员阶级斗争抓得不力”。他们都不是“造反起家”,而是与基层官员
以及此后进驻的工作队“比左”——比后者更“积极”,在政治光谱上属更“左”一列
。只是这样的“更左”不为基层党委、工作组“承认”,在单位内受压制,却受到毛泽
东在北京不断接见红卫兵的激励,才一步步走向社会,成立跨厂、跨行业群众组织——
“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
成立这一组织之创议,也不是来自毛泽东激赏的“工人阶级伟大首创”,而是来自复旦
大学“炮司”学生,以及南下串联的北京大学生包炮等人的提议。后者向工人披露“小
道”消息:“造反”乃“圣上”旨意,是毛氏“文革”突破刘氏“四清”的新方向,这
才消除这批人在那一年代必然会发生的安全疑虑。当包炮提出可组建“跨厂”、“跨行
业”的“造反”组织时,在场者又有犹豫,担心这“造反”二字会被人揪住,质问“你
们造谁的反”?此时黄金海提议:在“造反”这一名词前加“革命”二字,才让众人放
心。王洪文再附议,加一个“总”字,即“工总司”这一简称之由来。
40年后,曾任王洪文理论辅导员并因此下狱六年的萧木先生反思文革,曾这样回访黄金
海:
萧问:为何要在“造反”这一名称前要冠以“革命”二字,不知道这是语病吗?
黄答:“只提‘造反’,会把许多人吓退的,加上‘革命’二字好得多。要知道在当时
,‘革命’是很吃香的呀。”[3]
萧木是从汉语本义发问,此前“革命”已属“造反”,再加“革命”,岂非“造反”之
“造反”?黄金海答问,是回到60年代历史氛围,“造反”是“吃香”,“革命”是保
险,既要趋时,又要避祸,这是那一年代“政治正确”的时尚。[4]王洪文被推举为这
一组织的“总司令”,也不在于他有多少领袖魅力,而在于他是共产党员、复员军人、
保卫科干部,当时能将这三重“革命符号”集于一身者,无出其右。连王的一口“京腔
”而非“沪语”,在那一年代的上海工人日常生活中本为弱项,但在此时也翻为强项:
那一年代“突出政治”,来自北京的“政治正确”占据制高点,外省口音即使在当地,
一登台即呈“短板”,知难而退。张春桥此后赴安亭谈判,凭他多年官场历练,肯定能
看出王氏“京腔”字正腔圆,要比其它工人更能代表“工人阶级”,而正面谈判对手潘
国平操一口上海腔普通话,虽能言善辩,却改不了底层工人之俚俗草莽,有待“提高”
。此后张有意抬王抑潘,将前者培养为“工人阶级先进代表”,这才有王洪文后来居上
,被毛泽东火速培养为接班人,却又始乱终弃的故事。
吓退与吃香
毛泽东在文革后期批《水浒》,说“这支农民起义队伍的领袖不好”,“宋江投降了,
就去打方腊”,语义含混,不知所指。如果也包含对文革造反队伍的怨恨,那也怨不得
别人,这正是他手创17年专制统治形成的社会化恶果。确实是“领袖不好”,才形成黄
金海所言的普遍心理——“吓退”与“吃香”,既有消极恐惧,更有积极趋奉。如此“
造反”,“这支队伍”在“上山”之前即已“招安”,此后“打方腊”,势所必然。由
此才发生本文开头所述那一“异象”——汉民族素有两千年“造反”传统,却从未见“
造反者”先请求“被造反者”“批准”,如此“造反”与汉语本义相距甚远,甚至相反
,却在1966年下半年堂而皇之发生了。
11月8日“工总司”筹备成立,首先要求市长曹荻秋到会,“承认”他们为“革命组织
”。后者很快看出其软肋,即向市属各机关严令“三不”:“不参加,不承认,不支持
”,并称这些工人是“社会渣滓”。“三不”令下,众人惶恐,即有动摇与逃散。[5]
此时,那个北京大学生包炮向工人作第二次鼓动:一不做二不休,赴京请愿,“请毛主
席批准”,请得“大旨”压“小旨”,才能避免“秋后算账”。
1966年11月10日凌晨,“工总司”万人队伍冲向火车站,一千多人强行登车北上。他们
之所以看中这列编号626次的列车,是因为它的终点站是北京,是“毛主席他老人家住
的地方”。“奉旨造反”不获“承认”,一跃为“请旨造反”,震惊中外的安亭事件,
就是在这样的“造反”逻辑中发生的。
这是一群向地方政府说“不”,却向皇恩屈膝称“诺”的“请旨者”,他们困顿在那个
四级小站,凄风苦雨,饥寒交迫,理应同情。张春桥奉令去谈判,站在卡车上推开雨伞
,忍受风雨以及工人的叫骂,亦属难得。但是,安亭工人的这一“先进觉悟”并没有超
过1905年1月9日的彼得堡工人,后者也是举着沙皇圣像——称其为“小爸爸”,走向皇
宫请愿。安亭道上“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与六十年前彼得堡“小爸爸”可谓同义
反复。即使与中国本土工运比,安亭工人也落于历史起点之后:1923年“二七”工人大
罢工,铁路工人林祥谦尚敢提出“为自由而战,为人权而战!”此后四十三年,在毛泽
东手创体制下,黄金海、王洪文不敢言“自由”、“人权”,只能在“造反”之前冠以
“革命”二字,即使再加一个“总”字,那也与“造反”本意相去甚远,历史倒退了多
少年?
另一被毛泽东激赏的文革标志性事件,所谓上海市委写作班“造反”,更是一场被夸大
的神话。这些人在党政机关中生活多年,正统奴性比王洪文、黄金海们深厚,如果说工
人是从“奉旨造反”走向“请旨造反”,这些人则是“探旨造反”,一步三探,探得“
圣旨”方“造反”。
写作班缘起复旦历史系几位中、青年左翼教师,初名“罗思鼎”,似有古意,其实是谐
音“螺丝钉”,也是在“紧跟”当年之“吃香”。1964年中共华东局、上海市委将其纳
入麾下,拨“丁香花园”供其内部办公,对外署名“丁学雷”。“丁”即丁香花园,前
清大臣李鸿章家族秘蓄小妾之私园;“学雷”,即当时的红色时尚“学习雷锋好榜样”
。“丁香花园学雷锋”,岂非滑稽?而当时的授、受双方却浑然不知。“为革命而写历
史”,本身即生活在历史的嘲讽中。
1965年毛泽东在上海私下策动文革,朱永嘉以史家身份为姚文元提供批吴晗《海瑞罢官
》明史数据,自第八稿起,直接参与此文修改。1965年11月上旬,两人参加有上海市委
第一书记陈丕显、市长曹荻秋、文教书记张春桥等参与的定稿会议。文革“造反”后,
这一班人对内改称写作组,学科从史学扩及文学、哲学乃至自然科学,成上海地区舆论
总管,听命于张春桥、姚文元。文革十年上海之所以不成立宣传部,原因之一就在于这
个班子已行使宣传部职能,学科“齐全”,足够使用。林彪事件后,这个班子为毛泽东
提供专项服务,注释古籍大字本,密印专送。个别人从事与学者形象不相称的特殊任务
:在不服张、姚文革新秩序的中学生里安插卧底,密写情报,则又超过了宣传部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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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手肃立,甘为驱使
与北京梁效比,丁香花园可谓南书房行走,地理上属“南方”,政治上却比梁效更贴近
中南海。“梁效”取名仅为北大、清华“两校”之谐音,比“丁学雷”晚出十年,仅在
文革晚期“批林批孔”,既不承担宣传部职能,亦无缘介入中枢政治,也不从事与学者
身份不相称的特务使命。“梁效”固不足取,但将南北两个写作班子简单并列,则有可
能忽略上海写作班的特殊性,遮蔽那一年月知识阶层某些“特殊人”更为幽暗的一页。
[6]
可想而知,1966年底要“策反”这样一群人,要比“策反”王洪文、黄金海困难。他们
是“统治阶级中的被统治者”,既是“包衣”又是“帝师”:对上为“包衣”——恭迎
“圣旨”及张、姚“传旨”,垂手肃立,甘为驱使;对下为“帝师”——自恃“南书房
行走”,高视阔步,斥“工总司”为“工字头”、“那帮‘小兄弟’”,语多轻蔑。
1968年,姚文元在京“接旨”,发表“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但“南书房帝师”并
不把身边的“领导阶级”放在眼里,还是闹摩擦,以致积隙成怨,酿成“《朝霞》事件
”。[7]
1966年下半年,有复旦红革会、中国科大南下串联大学生许小昆、忻鼎亮等人与徐景贤
接触,启蒙他们“造反”。徐事后回忆,他对这些大学生内心佩服,但不敢行动。这是
因为写作班有内部纪律,张、姚不拨,他们不动。安亭事件后,“造反”成新朝“时尚
”,写作班内喧嚷不已,唯恐落后,徐景贤内心彷徨,开始向北京张、姚请示,频频“
探旨”。
12月12日晚,姚文元在电话中催促:“你们是写文章,还是上第一线?”遂有写作班议
决“造反”,这是12月14日上午。徐当晚“再探”,又打电话向姚文元汇报此一决定并
请示。这一次姚回答得更明确:“你们愿意革命,我们总是支持的”,还在电话中明示
:“要把主攻矛头指向陈丕显和曹荻秋,以批判资反路线打开市委缺口。”徐回忆说,
“当时姚说的是‘革命’,不是‘造反’,这一点我印象特别深刻。”
这一电话无意中切合前述“造反”一定要加“革命”二字,可见黄金海所思所虑不虚。
四十年后徐景贤有所反思,坦承当年心态:
“在打出造反旗帜之前,听到姚文元的表态,我就放心了。他们在毛主席身边工作,是
毛主席信任和支持的,他们同意我带领写作班和市委决裂,我就有了强有力的后盾与靠
山,足以抵御市委的压制和打击了。”
1966年12月18日下午,上海市委写作班在文化广场宣布“造反”,“市委心脏爆炸,曹
家后院起火”,一时轰动。朱永嘉代表“罗思鼎”宣布对陈、曹造反,徐景贤代表“丁
学雷”全体作长篇报告,表态要“紧跟张春桥、姚文元”。这在当年各式造反宣言中亦
为首创,那时的造反宣言都只说“紧跟毛主席、林副主席”。一个星期后,姚文元从“
红机子”来电话,以罕见的兴奋语气告诉徐景贤:“毛主席看到了你们造反的消息;上
海的学生起来了,工人起来了,机关干部也起来了,上海大有希望!”对徐景贤们此时
还在担心的“内外有别”,张春桥代他们就近“探旨”,两次“探问”,毛回答得很慷
慨:“内外有别,不是早就打破了吗?”
徐景贤闻言雀跃:我听了毛泽东的指示,兴奋万分,向写作班的全体成员作了传达。我
还说:有毛主席撑腰,我们不能再犹豫了,我们要在全国全面内战中立新功![8]
毛之言亦不虚,他是“无法无天”,一贯践踏党纪。就在此前半年,即1966年7月8日毛
泽东在韶山滴水洞给夫人写家信,“黑话”连篇,放言无忌,早已打破“内外有别”。
而“丁学雷”为臣下,跪惯了,一时直不起腰来。“探”得如此“内旨”,“有毛主席
撑腰”,方敢站起来向昨日主子喊一嗓子。即使如此,有一个细节不能忽视。
12月17日晚,就在“丁香花园”已议决“弃旧图新”,次日即向旧市委亮出“造反”旗
帜,徐景贤以工作需要为由,代“旧主”曹荻秋写检查,向市委办公厅要求安装“红机
子”,其实是为“新主”拉起一根与其通话更秘密的专线。“红机子”装成,姚文元果
然关照徐景贤,号码只能让他一人知道,不得外传,徐立即派专人24小时守护“红机子
”,守护这条生命线。
至此,北京与上海千里一线,京中“内廷”与沪上“外臣”频密互动。何为“探旨造反
”,何为“再立新功”?何为“上海起来了”,毛泽东青睐这座城市超过他的政治之都
?“红机子”知道“双城记”太多秘密,它应该列为“红色”文物,进入文革十年博物
馆,真正值得重视的,是40万上海临时工、外包工等底层工人“假旨造反”。“假”者
,“借”也,不是“假传圣旨”,而是“借”旨为名,为自己切身利益“造反”,当时
即被视为异类,遭“奉旨、请旨、探旨”者连手绞杀,至今未得正名。
真造反假造反
李逊置于全书篇首有一文革前体制身份等级图,按此排列,王洪文、黄金海等为工人上
层,自喻“共和国长子”。在此之下,还有更多临时工、外包工,同工不同酬,无劳保
,无福利,甚至无城市户口(“大跃进”失败后被哄骗返乡)。后者如果还能称工人,
至多是“次子”,有临时工自称“小老婆养的”,可谓“庶出”。
“庶出者”第一张大字报即直指“人的尊严”。据“假旨造反”发起者沈福祥回忆,当
时他们是去国棉十七厂看了王洪文的大字报,难以认同,回厂商议自己的命运,即想为
自己政治上被歧视、经济上被压榨的处境造反。初稿写成后,也曾有争议。
沈福祥:我们公开提出要求人的尊严,这与当前的政治空气很不合拍,是否会带来麻烦
?事实上17年来从不提倡人的尊严,从教育小学生开始就不允许发展人的个性,把人人
变成一个个呆板的螺丝钉。从现在的眼光看,黎提出人的尊严,实质就是争取人权。
黎伯昂(执笔者):我们“临兄”受人歧视,处处不平等,连起码的人的尊严也没有,
还谈得上什么其他的东西?这是最根本的问题,如果连这一点也怕受到围攻,那我们根
本不用动笔了。[9]
虽有犹豫、顾虑,这张大字报还是贴出了。可见“庶出”者“首出”,即比“螺丝钉”
、“丁学雷”高出一头,也可与前述黄金海回答萧木的对话相比。在那一体制身份等级
下,“政治觉悟”恰与人们在体制内外的地位成反比。
沈福祥去上海外滩,发现王洪文等人以“永忠队”名义贴出的大字报,是“炮轰”当时
进驻国棉十七厂的工作队队长,占据有最好的位置。而在这张大字报的上方四五米,还
有另一张大字报,题名“为什么”,提出14个疑问,直指当时的用工制度,落款也是一
群临时工。人们驻足仰观,目光越过王洪文“永忠队”那一张大字报。沈福祥敏感到:
人们在这张大字报上感受到一种“真造反”的气息。
什么是“真造反”?陈胜、吴广起义是真造反;攻打巴士底狱是真造反;马克思、恩格
斯在《共产党宣言》中宣称“一个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是真造反;井冈山武装
割据,偏要升起一个太阳给老蒋看看是真造反。真造反是离经叛道,是独立思考。可是
,由首席发动几亿之众去反对老二(刘少奇)、老七(邓小平),反对后来的老三(陶
铸),发对再后来的老二(林彪),并支持学生工人、农民反对本单位大大小小的头头
,也算是“造反”吗?这不由使人联想起斯大林、朱元璋。只不过这两人是秘密地干,
而“文革”却是沸沸扬扬地征讨,造成一种大民主气氛。[10]
沈还注意到,仰观“真造反”者多为工人、市民,因为它涉入“假造反”不曾触及的禁
区——等级身份与劳动制度,触及人权压制,每一成年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感同身受。而
当时造反风头正健的学生群则是另一种态度:那些可爱的小将们却露鄙夷之色,不屑一
顾,轻飘飘地走了。
小将们对这张大字报的轻蔑使我觉得十分震惊和失望。——为什么在红旗下长大的红卫
兵却对生活中贫困中的临时工失去了同情心呢?为什么他们竟有如此敏锐而冷酷的政治
嗅觉呢?为什么他们一看到这样的大字报,立刻能嗅出与“大方向”背道而驰的味儿,
而且绝对不再去追问几个为什么,坚信上面红色司令部的指示绝对正确呢?他们在学校
里读的什么书?是什么样的教育使他们泯灭了人性?这些热血沸腾的青年,血管里流淌
的果真是热血吗?这样的一代青年,和“二战”时期的德国青年有多少不同?[11]
要转正、要户口、要同工同酬
沈福祥上述回忆留有当年的现场感,也有后来深化的反思。但与当下更多红卫兵回忆录
相比,后者大多局限于校园,至今无人将反思触角伸及社会层面。如果说学生“不知稼
穑之艰难”,那么同处一个阶级的“工总司”们,每天都在同一工厂、同一食堂、甚至
同一家庭内与“庶出者”朝夕相处(王洪文自己的妻子崔根娣即临时工),却对后者遭
受的身份压制视若不见,斥其为“干扰斗争大方向”,更令人心寒。
庶出者假旨造反,与王洪文、黄金海们奉旨造反同时。11月9日“工总司”召开成立大
会,临时工、合同工亦曾参加。十天后,他们成立了自己的组织:“上海市临时工外包
工革命造反总司令部”,开始出现群众性劳动保障诉求,工总司斥其为经济挂帅。这一
组织成立当天,曾去工总司总部请王洪文参加,即遭冷遇,拒不见面。此后,临时工们
又以十万之众声援12月初上海色织二十四厂造反派与赤卫队冲突,希冀以“友军行动”
换得“工总司”支持,尽管王洪文当时只能调动五千人,还是不理不睬。
为消除歧视,“庶出者”不得不把原初名“临时工、外包工”删除,代之以“红色工人
”,改称“上海市红色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简称“红工司”,所发宣言比“工总
司”更“红”:从五四运动鲜血、共产党“一大”明灯,直至天安门广场的五星红旗,
将种种不相关的红色符号涂满全身,方战战兢兢吐露他们真实的要求:要转正,要户口
,要同工同酬。[12]
这一真实诉求触及北京最高当局的分歧,由此引发“一月革命”,“假旨造反”百日未
遂,即被镇压。而“一月革命”为何导致对他们的镇压,真相遮蔽50年,此处可略作申
论。
1966年11月北京召开中央工交会议,国务院系统以谷牧为代表的经济官员担忧文革乱局
扩展至工矿企业,将引发被压制已久的经济诉求,难有财力应对。12月4日,谷牧向政
治局汇报,工业生产下滑,经济风潮已经出现,形势危急。这些经济官员原来就对文革
不理解,此时以经济风潮为据,对毛泽东进一步扩大文革范围的要求,消极抵制。毛泽
东视为要挟,怒称:“死了张屠夫,就吃混毛猪?”
毛对“张屠夫”之厌恶由来已久。1953年斯大林去世,毛开始寻求苏式计划经济与官僚
科层制之外的“中国式道路”。1955年以底层农民加入合作社的“敲锣打鼓”为依据,
毛写作“中国社会主义高潮”系列编者按,痛斥邓子恢等人为小脚女人。1958年批周恩
来反冒进,迫使后者流泪检讨。此后大跃进造成大饥荒,毛之“探索”在农村惨败,遂
将视线转移至上层建筑、城市厂矿。此时文革在上层建筑已经发动,却为国务院经济官
员所阻滞,不能在城市厂矿全面铺开,毛当然不满。此时他寄望于工人阶级的“首创精
神”,一如1955年来自农村的“敲锣打鼓”,能为他打开被“张屠夫”卡住的瓶颈。毛
与后者僵持了三个星期,终于等到从上海这一“工人阶级最为集中”的“先进城市”传
来他急盼的“政治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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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造反、被造反坐在一起
1967年1月3日,毛曾令张、姚返沪,就地观察。此时经济风潮已从邻近上海的江苏等地
蔓延至市区,因授权有限,张、姚二人抵沪后只是在第二线调研、听取汇报,并未有多
大动作。
于此同时,从工交会议开始的“张屠夫”那条线为“维稳”所迫,提前运作。安亭事件
后,上海保守派组织工人赤卫队也北上请愿,酿成“昆山事件”,京沪线再次受阻。1
月1日,周恩来半夜打电话转告陈丕显,令其速去上海铁路局公安处,在那里等他电话
。凌晨2点,陈丕显穿军装披军大衣,威风凛凛赶至现场。周以中央名义令其停止病休
,出面主持工作,并在电话中下达指令,就地逮捕赤卫队负责人、铁路调度王玉玺。这
是文革期间全国第一次动用专政机关直接捕人,此举显然是吸取安亭事件为张春桥抢得
先机之教训,先下手为强。但也成为陈丕显主持工作后,对“工总司”等人的见面礼。
布置完抓王之事,已是2日后半夜3点,陈披着那身军装赶至东湖宾馆,召集各大群众组
织开会,由在场大学生起草《告上海人民书》,呼吁市民、工人返回生产岗位。3日下
午《文汇报》告急,有群众组织因闻言该报将被《解放日报》兼并,迫于生计,冲进编
辑部门,宣布“接管”编辑业务。晚11点,周恩来再让北京日报办公室给《文汇报》打
电话,传三条指示:一,报纸接管,没有这种先例,社会上只有封报纸,没有像你们这
样的做法;二,不要在报纸上点刘少奇和陈丕显的名字;三,办报要慎重。
张春桥、姚文元抵沪,先见的是写作班,后见陈丕显,转达周恩来要他出来工作的指示
。但陈丕显此前已得周恩来令,提前一日站上第一线,三箭齐发:逮捕王玉玺,主持东
湖会议起草《告上海人民书》,令文汇报全文刊载。工总司虽在《告上海人民书》上领
衔署名,但王洪文在东湖宾馆会议期间一直打瞌睡,未发一言。醒来后说:“这种会有
啥开头,没有一个名堂!”
陈丕显再发第四箭:1月8日下午在锦江宾馆召开各部、委、局、办负责官员与群众组织
联席会议,制定《紧急通告》。陈见朱永嘉在场,要他坐到自己身边,记录发言并整理
纪要,朱此时已宣布对他“造反”二十天,陈一仍其旧,亲切招呼曰:“小朱,来来来
”。朱内心也还是认陈“毕竟是市委负责人”[13],一听“招呼”,果然“来来来”,
“造反”与“被造反”又坐到了一起。
纪要草成,朱请示陈,是否称《紧急通告》?陈应允,大笔签发。事后证明,这是一件
大事,陈办成后应向周恩来报告,但他却让秘书向张春桥报告,或许示好张,或许希望
张将自己这一功劳转呈毛泽东。不料此后形势急变,张将此功劳占为己有,而且将陈单
独关押。此后多年,陈丕显亦无可能向周恩来那条线汇报。此事在陈可谓小误,但对文
革全局却造成重大后果:呈报《紧急通告》切换至江青那条线,引发毛误判,以为这正
是他盼望中的工人阶级“首创”,遂将此推高为“一月革命”,号召各省市群众组织向
“走资派”“夺权”,文革失控,全国大乱,竟由此肇始!
朱永嘉等介入《紧急通告》,起初也浑然不知此事具“伟大历史意义”。朱从锦江宾馆
返归写作班,将《紧急通告》带给徐景贤看,请示能否交《文汇报》发表?朱仅欲争取
“双保险”,虽经陈丕显签发,最好还能征得徐景贤同意。徐未及思量,果然同意。
张屠夫救了混毛猪
李逊梳理上述史料至此,提示读者注意,《告上海人民书》与《紧急通告》相比,语气
发生变化,前者是向市民呼吁,后者不仅有呼吁,还责令市委与公安局照此执行。这一
提示很有见地,但由此而生的判断则可商榷。她认为这是“市委的权力和权威已经转移
的标志”,而我以为相反,此处能看到的不是“市委的权威已经转移”,而是这一权威
的“回归”,由此,或能触及“一月革命”的真相:
一,陈丕显接周恩来令——“主持工作”,是“一月革命”的始发动力。此时他虽被“
造反”,但华东局第一书记、市委第一书记的职务并未免去,动用专政机关半夜捕人,
令行禁止,“权威”犹在;
二,东湖宾馆与锦江宾馆两次会议,与会者发生重要变化。前者仅群众组织头头与会,
后者则增加了市委各机关负责干部,包括强力部门。只有第一书记才能召集这些“张屠
夫”,可见“权威”不仅“在”,而且在集体性“回归”。
三,两份传单语气有变,即两次会议参与者变化的结果。1月3日的传单出自在场大学生
之手,是群众组织向群众呼吁,并无强制性,即名副其实的“传单”;1月8日的“传单
”出自朱永嘉之手,机关文秘奉机关首长之令,向属下各部门书写指令,形式还是“传
单”,内里已是“通令”,具强制性,语气当然变化。
可见“一月革命”之起,不是因为旧权力“转移”,而是旧权力“回归”,甚至是“强
力”回归。如果说“一月革命”是“路线斗争”,那也不是文革这条线之“首创”,而
是国务院周恩来、陈丕显那条线抵制文革乱局所致,是“张屠夫救了混毛猪”,而不是
“死了张屠夫,不吃混毛猪”。文革之荒谬即在此,谁是“一月革命”的发动者?不是
别人,恰是“一月革命”此后指控的对像——陈丕显等“张屠夫”,“走资本主义道路
的当权派”也!
那么,此后被宣传为“一月革命”功臣的张春桥、姚文元那条线,与此事的真实关系又
是如何呢?
1月4日,因昆山事件京沪线再次受阻,张春桥确曾让工总司在上海铁路局的负责人谢鹏
飞去把生产组织起来:“他们不管,你们管”。[14]张确有此话,但并未重视此事。1
月5日上午,“告上海人民书”刊载于《文汇报》,张感到突然:“这件事我们事先一
点也不知道啊!连发表‘告上海人民书’也不打个招呼?”
1月9日,《文汇报》再刊载“紧急通告”,张进而恼怒:“怎么搞的,刚发表了个‘告
上海人民书’,又来了个‘紧急通告’?!”张回头训斥徐,为什么派朱永嘉去参加陈
丕显主持的那个会议,并起草这个“紧急通告”?徐景贤转身训斥朱,为什么擅自代表
写作班签署“紧急通告”?就在张训斥徐,徐训斥朱,朱无人代嫁,眼见大祸临头时,
忽闻“中央贺电”到,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毛泽东点石成金,眼前这份“紧急通告
”从“烫手山芋”变成了“一月革命”!
原来不仅张、姚“错过”圣上心意,连毛身边的《人民日报》在第二次转载上海传单时
,也未跟上毛激越多变。《人民日报》1月9日以头版头条醒目位置转载此前“告上海人
民书”,配发编者按,但到1月11日,转载《文汇报》“紧急通告”时则不甚重视,排
在了第三版。众人皆未注意这个“第三版”,唯江青慧眼独具,理解毛此时所急所盼,
将“紧急通告”与新华社电讯稿“上海革命造反派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发起总攻击”放
在一起,专呈毛。毛此时注意力就在上海,读1月3日“告上海人民书”,正是他急盼中
的“工人阶级首创精神”,为之大喜;再读江青专呈“紧急通告”,居然有那么多群众
组织联署,几乎是再现他青年时代“民众的大联合”,为之狂喜。毛将两份“传单”捏
合成一个“东方的巴黎公社”,打破人民日报狭小格局“第三版”,欣然命笔,敕令四
大中央机构向这32个群众组织发公开贺电,号召各省市仿效上海,大联合大夺权,这才
是大手笔大格局,不仅刷新1949年中共见政以来的记录,亦刷新1871年自有巴黎公社以
来的国际共运的所有记录!
对学生运动始乱终弃
可怜“一月革命”,原来是一场“张冠李戴”的“大乌龙”:本出自“张屠夫”那条线
之“应急”,或可称“维稳”;却因江青所报而非陈丕显所呈,毛竟认为这是“工人阶
级”反抗“张屠夫”的“伟大创举”,而张、姚、朱文革这条线则随之转向,再不提此
前“恼怒”,立刻跟上“伟大领袖的战略部署”,齐声颂圣。张春桥暗示朱永嘉,不许
提及此事原为陈丕显主持,将此“功”据为己有;朱心领神会,缄默不语(见朱永嘉《
己酉回忆录》);陈失去与北京周恩来那条线联系,打入“牛棚”,被迫“封口”,八
年后恢复官位,又因邓小平已“彻底否定文革”,虽能出版官式回忆录,但对“一月革
命”只能含糊其辞,等于第二次“封口”。如此“张冠李戴”,其实是多方乃至对立方
有意无意间合谋,共犯“欺君之罪”:张偷梁换柱,朱守口如瓶,陈有口难言,眼睁睁
看着圣上在京手舞足蹈,打破各项记录,却没有一人上前将真相道破。文革中把毛泽东
“高瞻远瞩”捧上了天,“伟大战略部署”云乎哉?由此可见一斑,亦可一叹。
本文关注的是:1月8日在《紧急通告》上署名的群众组织有32家,“工总司”与其下属
的二兵团、三兵团并立签署,甚至出现此前此后再也不闻声息的“上海工人安亭兵团”
,学徒工组织也有两家,显然是凑数,以沪市俚语称——“阿猫阿狗都有”,为何不见
那个拥有40万“临兄”的“红工司”?
原来他们不是没有参加,而是被轰了出来。“红工司”代表费敏章参加了锦江宾馆1月8
日那次会议,但没有签字。费在现场争辩:“紧急通告”会给临时工、外包工带来压力
,要求增加条文,结果在争执混乱中“耽误了签字”[15]。而据徐景贤令人编写的《一
月革命大事记》,是这一组织的代表不肯签字,被轰出了会场。与他们一起不肯签字,
同时轰出会场者还有回乡工人的“支农司”、农场工人的“农司”。这三个组织后来都
被视为“经济主义组织”,被勒令解散,严加批判。
前文已述,如果说文革时期上海地区还有什么真“造反”,只能是红工司“假旨造反”
,假作真来真亦假,此时却遭到“奉旨、探旨”者与“走资派”的联合绞杀。“一月革
命”虽为乌龙,乌龙也成垫脚石,参与那一神话的三方都踏上了一只脚,踩在了他们头
上。[16]“假旨造反”仅为隧道中途的瞬间一闪,照亮了这一阶级的真实处境。在当时
的历史环境中,只有从欺骗性的“政治挂帅”向后回转,才有可能触及这个阶级的真实
处境,走向这个阶级早已失落的解放起点。沈福祥们距“工总司”远,离林祥谦近,距
彼得堡1月9日远,离安源1921年近,可悲的是,这一步不是被吴佩孚镇压,而是被“无
产阶级的伟大导师”、本阶级自诩的“革命长子”、以及“革命文人”联合镇压,历史
的起点再一次被推远。
文革中曾有“毛主席去安源”巨幅油画,单张印刷九亿多,堪称世界之最,此时已成讽
刺。毛1921年赴安源即为“经济挂帅”,从工人的经济诉求入手,组建工会,发起罢工
。此后赴京登基,抛弃“经济挂帅”,强调“政治挂帅”,则与1921年判若两人。1957
年鸣放初起,各地曾出现类似安源当年的经济风潮,毛批示:“工人要看清大局,不要
闹事情。在此期间,不要提出福利工资问题,一致对付反动派。”[17]1967年“红工司
”再起,毛干脆以“经济挂帅”罪名镇压之。1967年在全国范围镇压工人的这一民生诉
求,[18]1968年又从政治上号召“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其实是对学生运动始乱终
弃,以“工宣队”掩护“军宣队”,帮他做一次穿工装的“宪兵”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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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就“工总司”而言,从“奉旨造反”即排斥本阶级底层“兄弟”,到一个月后与陈丕显
、朱永嘉共聚一堂,将“红工司”们轰逐出去,足见“革命新贵”的偏狭与短视。昨天
他们被市委歧视为“社会渣滓”,转过脸来却视本阶级底层为“革命渣滓”,只许自己
“革命”,不许他人“造反”,显露出他们昨天还在反对的“赵老太爷”心态。当年流
行一时的列宁曾用《圣经》名言:“勿为一碗红豆汤,出卖长子继承权”,其实是一群
自以为是的“共和国长子”,为那碗“红豆汤”,出卖了40万“庶子”的“生存权”。
至1969年“工总司”改称为上海市总工会,他们也曾勉力挣扎,如恢复工人文化宫、组
建工人夜大学等,但大限已至,限定这些人有心无力,行之不远。从“社会渣滓”到“
革命新贵”仅一天,此后为“这一天”各领刑期十年、20年,他们的结局并不比沈福祥
们好多少,甚至更惨。待刑满出狱,黄金海们走出“提篮桥”,当年的“领导阶级”在
哪里?不是“领导一切”,而是整体消亡。安源乎、安亭乎?其实都是“临兄”、人数
更多的“临时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许只有到这时,这群“工人阶级的先进代
表”才有可能醒悟。
至于“丁香花园”里的左翼文人,他们为“巴黎公社”而悲情自许[19],数十年念叨“
革命死了,革命万岁”。那就请他们记住1967年1月8日这一天,他们对“巴黎”的工人
干了什么,这一天之后又干了什么?林祥谦当年还有施洋律师并肩作战,40年世异时移
,施洋之后裔早已蜕变为“丁学雷”,走进那座脂粉气浓郁的私密花园。让这样的花园
文人谈论公社起义,且不论公社对错,首先是对公社精神的羞辱。同样是50年后反思,
他们是否有勇气把马克思的这句名言颠倒过来喊?
——“革命万岁,革命死了”,“革命”是在高喊“万岁”的那一天,被“万岁爷”和
他们这群奉旨、请旨、探旨者连手,亲手掐死!
一部文革史,是多种人物、多种力量、乃至多种理念被毛泽东始乱终弃的历史。只要连
接文革史两端——1966以“打倒阎王、解放小鬼”始,1976以全民跪诵“专政理论”终
——即可见这场“继续革命”之起落,距离有多么遥远。毛发起“造反”,又掐死“造
反”,既有西方红色浪漫,也有东方五斗米教、天国圣库制杂拌,还有拜占庭式的权术
黑暗。由于早年所受教育不够,毛的理论能力远低于他的政治抱负,以致其晚年思想越
接近生命终结,越形混乱。但“造反有理”的底线,在他发动文革之初即已划出,清晰
可见。这一说法起源于1939年他庆贺斯大林寿辰的延安讲演,当时毛在野,正是他对当
朝者“造反”的时候,怎么都“有理”,当然不设限。但到1966年8月1日,毛泽东重提
“造反有理”,给清华附中学生覆信——即点燃红卫兵运动烈焰的那封信,即开始悄悄
设限。从现存盘案馆的覆信底稿上看得很清楚,那封信由秘书遵嘱起草,原稿引用了他
1939年的说法,但毛泽东在此处亲笔添加“对反动派”四字,全句成:“对反动派造反
有理,我热烈地支持你们”。
1966年夏天在中国气象史上也是高温,绝大多数青年学生被那封信里的“热烈支持”冲
昏了头脑,没有注意此处另加的四个字。年长者却有本能反应,一时“有理”,不忘“
有限”,黄金海之所以对“造反”添加“革命”,徐景贤即使在宣布“造反”之后还要
“一探再探”,就是对这一底线的本能反应。1967年2月,湖南中学生杨曦光提出“彻
底改善无产阶级专政”,毛早有预感,此前一年即立下戒律:“无产阶级专政”只能“
局部改善”,不能“彻底改善”,杨因此获刑十年。毛的“造反有理”不仅有对象限定
,还有时间限定,1967年上半年即发出警告,“现在是小将们犯错误的时候了”!
1968年清华园武斗失控,毛派出他的他的8341部队指挥“工人阶级”,以3万人“工作
队”开进这所大学。这是“波拿巴工作队”,超过“刘、邓工作组”百倍。蒯大富只记
得反“工作组”曾获“圣旨恩准”——“造反有理”,却忘记“造反有限”——8341是
毛泽东“亲兵”,只能跟,不能反。蒯和他的战友以棍棒、长矛迎“亲兵”,终于走到
“造反”终点。
7月28日深夜2时,毛已服睡药入寝,突接周恩来电话,清华发生流血事件。毛从睡梦中
惊醒,脱口而出:“造反派,真的反了吗?!”这是黑暗中的闪电,足可划破1968年的
中国夜空。所谓“奉旨”、“请旨”和“探旨”,这里才是“圣旨”之底线,“黑手高
悬霸主鞭”。紧接着召见五大学生领袖,毛再吐其黑话史[20]有记录以来最黑的一句:
“你不是要抓黑手吗?我就是黑手!”
从这一夜开始,“造反派”用后见弃,大势已去。至1976年毛泽东去世,天平已倒向“
张屠夫”们——官僚阶层,此后的接鞭、执鞭者自然是这一“新阶级”。10月6日,毛
泽东尸骨未寒,怀仁堂事变即已发生,张春桥等锒铛入狱。又三年,推张入狱者也被推
下船,新胜者组织“正义路法庭”审判。后者不敢触碰毛氏神龛,只审判神龛之下“传
旨”、“奉旨”、“探旨”者,被判者也不是没有理由喊一声“冤”。但他们不应忘记
“正义路”是从“丁香花园”逶迤而来,途中虽有一次曲折,却还是同一谱系上的“家
族相似”。早于这场审判15年,是“丁香花园”开始了“硬装榫头”[21]之作业,正是
当年指鹿为马,才有此后指马为鹿,请君入瓮。也因“家族相似”,他们曾以为是“南
书房行走”、“共和国长子”,贴近“家族继承权”,为此,不惜出卖从吴晗到“三家
村”,从“炮司”到“红工司”等一应“庶出”者,剥夺其“生存权”。
“造反派,真的反了吗”?他们没有反,“奉旨”、“请旨”、“探旨”者,未上“梁
山”已“招安”,齐齐打“方腊”。因此,无论是面对毛之“黑手”,还是面对邓之“
审判”,他们确实有理由喊“冤”,而且是双重的“冤”。这群可怜的冒牌“长子”!
最终是被另一群早就凭“血缘”自承为“嫡出”者,指认其“庶出”,一把推了下去。
五十年前“造反”,十五年后“审判”,中国史的漩涡就是在这里,转出又一轮循环。
(本文所涉史实,除专注外,皆出自李逊及此书,论述则由笔者承责,谨此致谢李逊,
恕不一一。)
【注释】
[1]陈长江、李忠诚:〈跟随毛泽东二十七年〉,《共和国历程》编辑委员会编:《共
和国历程》,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97年版,中卷,第1133-1134页。参见唐少杰
“‘文化大革命’的一首断魂曲”,华夏文摘增刊614期,文革博物馆通讯447。
[2]此书梳理当年发生在上海地区机关、厂矿里的“造反”主流,或可称“正统造反”
,本文为其代序,大致范围亦限定于此。除此之外,文革中还有“另类造反”,如遇罗
克反抗血统论、全国范围临时工“红造总”、湖南地区“湘江风雷”等。后者大多发生
在校园大、中学生,我曾称之为“思想型红卫兵”,他们一度为毛利用,亦曾与本文论
述的“正统造反”短暂汇合,后经“一打三反”、“清队”、“深挖五一六”镇压,亦
遭“正统造反派”打击,走向独立思考,为文革后的思想解放埋下伏线。我本人青少年
时代之启蒙即身受后者之惠,曾在二十年前旧作“思想史上的失踪者”有所论及。
[3]此为李逊听萧木所言。
[4]李逊曾听萧木先生言,当时工总司发起人之一女工徐美英曾遭其父亲怒斥——“我
老爹听说我在厂里造反,气呼呼跑来找我,一见面就是劈头盖脑一顿臭骂。他说:造反
,历朝历代都是杀头大罪呀!你一个妇道人家去轧这个闹猛做啥,真是昏了头啊!要不
是你已经出嫁,我今天就打断你两只脚骨,看你还怎么去造反!”徐美英向其父解释:
“我们是响应共产党、毛主席号召造‘走资派’的反,是‘革命’的造反,不是反对共
产党、毛主席的‘反革命’造反。”这一“革命轶闻”不仅真实而且典型,验证当时人
们闻“造反”而恐惧的普遍心理,又听说是为“革命”而“造反”,方能克服恐惧。
[5]十年后官僚体系恢复重建,“清理三种人”重算旧帐,当可检验工人们的这一“心
病”并不多余;又十年,换一茬年青者更以跪姿请愿,天安门广场上的学生回到这一要
求,一定要当局承认“高自联”为合法,并保证不“秋后算账”。二十年两代人,体制
不变,“心病”难变。
[6]写作班后期也做过一些好事,如出版知青数理化自学教材、《学习与批判》、《摘
译》(自然科学版、社会科学版)杂志等,后一类出版物充塞极左教义,但在文化荒芜
年月,客观上也发生一些普及知识的作用,不应一笔抹煞。其具体成员也应区别,既有
一心想圆文学梦却又只能服从党召唤的萧木,也有入觳不久即反叛、文革后大彻大悟的
戴厚英。即使如徐景贤晚年,对写作班当年迫害知识界有一定程度反思,虽不到位,也
不宜忽视。也有余秋雨这样的双开人物,文革、改革两个时代都能吃得开,畅行无碍。
后者之得志,不在自身,而在他置身的这两个时代:文革虽被否定,但体制所需未变,
写作班本质为御用,从“文革写手”到“文化大师”,“主”不变,“奴”亦不变。朱
永嘉刚出狱时有所反思,但近年则持另一心态,虽以解释并维护“天子心事”为己任,
诸多回忆亦有史料可读,不必因人废言。但他怒斥庐山会议上的彭德怀、张闻天,称后
者为“佛头泼粪”,要李锐等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见朱永嘉2009年5月10日,
“说说庐山会议这件事”),则令人想起他年轻时使用的语言。此文要害不在于偏袒施
害者,苛责受害者,而在于投石问路,为庐山会议翻案。此案一翻,也就为批《海罢》
发动文革翻了案,由此,也就为朱永嘉本人参与批《海罢》翻案。庐山会议是联接朱永
嘉参与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心节,故而他非要“说说这件事”不可。
[7]1974年写作班已改称写作组,主办文学杂志《朝霞》,创刊号及第二期有三篇小说
被“工总司”认为是影射,兴师问罪,遂成内讧。
[8]1966年12月26日毛泽东寿宴,毛举杯祝酒:“祝明年全国全年内战”!数日后两报
一刊元旦社论传达这一旨意,稍有柔化,改称“全国全面阶级斗争”。但徐景贤2013年
《最后的回忆》再次确认毛这一原话,并说明是在从姚文元上述电话中听得,逐字记录
。徐在这里虽表态要为“全国全面内战”立新功,但在1967年果然发生“全国全面内战
”时——各省市皆因夺权派战,爆发大规模持续性热兵器武斗,上海却很快稳定下来,
并未进入“全面内战”。个中原因与张、姚有上述优势,一手通过写作班控制舆论,一
手通过“工总司”控制社会局势相关。文革时期的上海之所以称“首善之区”,未有第
二次大乱,秘密即在这里。
[9]沈福祥,《峥嵘岁月》(香港时代国际出版有限公司2010),页125。
[10]同注9,页129
[11]同注9,页130
[12]40万人在街头集会中相互辨认,有一寒酸而又准确的自称:“临兄”。听一声“临
兄”,即可认出对方是同样的编外零余人。此一细节可比列宁所言工人无祖国,听一声
“国际歌”,即能辨认出阶级弟兄。
[13]朱永嘉《已申春秋——我对文革初期两段史实的回忆》P194,2015年香港大风出版社
[14]此语出自2015年5月19日李逊采访谢鹏飞,谢回忆转述。此事从1月4日救援运输,
发展为1月9日“接管”上海铁路局,对经济形势有重大影响,不亚于《文汇报》群众组
织“接管”编辑业务。张春桥将铁路“接管”也曾汇报给毛,囿于文人重意识形态不重
经济,他并未在意此事具全局意义。毛亦有此偏向,只是他的文人浪漫处于最高权位,
可任性发挥,张步步紧跟,亦有不及。毛抓住文汇报一事小题大做,向高处急推,将群
众迫于生计之“业务接管”上升为“政治夺权”,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大革
命”,对铁路局“接管”虽予表扬,并未予以同等重视。如此畸轻畸重,与当时周恩来
对《文汇报》“接管”持三条保留、对K14次特快驶达首都打通京沪铁路线分外重视,
适成反照。
[15]沈福祥,《峥嵘岁月》,2010,香港:时代国际出版社。
[16]当时的临时工、外包工等是以日计酬,因经济压力不敢擅离职守,只能坚持每天出
勤(2015年5月19日李逊采访谢鹏飞,谢坦承此一关键点,亦为难得),即使参与造反
活动,也只能坚持“业余闹革命”,不可能像工总司那样可以在八小时内离开岗位“闹
革命”,此后“经济主义妖风”之恶名却加在这些人头上,此其一。其二,他们虽然提
出经济要求,但因没有可衡量的工资等级标准,即李逊所言无“政策资源”,临到“走
资派”签字补发工资,却没有他们的份,实可谓“背恶名而无实惠”。其三,即使如此
,红工司当时的实际行动也已打破了经济主义妖风这一恶名:1967年1月上旬,列车运
行瘫痪,“红工司”组织铁路系统临时工编成临客102次乘务组,与京沪特快14次挂为
同一列,并任命一位女临时工金月雯为正车长,另一位姓张的正式工为副车长,1月6日
开出上海站,节节北上。周恩来大喜过望,特命国务院派员去北京站迎接,接见金月雯
等全体司乘人员。人民日报与中央广播电台专题报道,将14次特快誉为“第一列红色列
车”,一时轰动。但工总司却不愿临时工分享荣誉,在红工司负责人赴京参与周恩来接
见途中,竟用轿车跟踪并冲撞他们去机场所乘车辆。(李逊书,P322)那位张姓副车长
后来被工总司推举为中共九大代表,而金月雯为代表的那群临时工则消失无闻,功劳全
部归于工总司名下。
[17]毛泽东:〈组织力量,反击右派的猖狂进攻〉1957年6月8日,载《毛选》第五卷。
[18]毛在这方面不如江青。1966年12月18日接见北京大中学校学生组织是提及临时工、
合同工造反,江明确表示同情;12月26日晚,她接见这一群众组织——“全国红色劳动
者造反总团”简称“红造总”,曾声泪俱下。这一表现可视为演员作秀,也可视为她过
于感性乃至神经质,但不能排除她因自己出身寒微而同情底层的真情部分。“红造总”
是整个文革期间唯一的全国性群众组织,仅存在一个月,即被毛签署中共中央文件,下
令取缔。毛有出身底层的叛逆性格,但他更具韩非子或马基雅弗利之权术,底色可见孟
锦云回忆毛与中南海服务员谈一个女子落井,如何奚落那个下井救人者为呆子。对毛的
这一底色,江青凭她那点文艺理解力,实难望其项背。
[19]语出朱永嘉闻讯1976年10月6日怀仁堂事变所言。文革十年,大陆中国时时将自己
比附为“巴黎公社”之“创世纪”,连西方左翼知识界亦为之吸引,其实是一部多幕滑
稽剧。第一幕来自北大校园,一张纠缠于人事之争的低端大字报,竟被毛泽东拔高为北
京“巴黎公社”宣言,这大概是公社有史以来所遭遇的最为骇人的涂鸦记录。不过半年
,“一月革命”又被毛泽东拔高为上海“巴黎公社”,此后突然焦虑“党往哪里摆”?
竟以“改变国家体制牵涉国际承认”这一奇怪理由,下令改“公社”为“革命委员会”
。可怜的“巴黎公社”,在上海尽管是涂上了小丑油彩,上演了滑稽山寨版,也只存在
了18天,此为第二幕。此后“全国山河一片红”,毛以“三结合”取代“巴黎公社三原
则”,已经彻底掏空了“公社”,但盗用“公社创世纪”之文学比附,还时时在两报一
刊欢呼各省建立“新政权”的连篇社论中闪烁不定,此为第三幕。马克思总结“巴黎公
社”基本教训——工人阶级不能简单地掌握旧国家机器,被中国式波拿巴政体取代,要
“打碎”的不是“国家机器”,而是对这些“新政权”的反抗者。“清理阶级队伍”、
“一打三反”、“深挖五一六”,只是借文革之名密集重补斯大林式的“镇反”与“反
右”。所谓“革命委员会好”,确实是毛泽东一大发明,如果在语词上还与法国、俄国
革命传统有一丝联系,那也是将雅克宾的红色恐怖、波拿巴的军管,乃至捷尔任斯基的
契卡集于一体,与“公社”风马牛不相及。1975年批林批孔,毛将他这一生的政治追求
作最后了结,一言以蔽之——“百代皆行秦政制”。此后再不提“巴黎公社”,无论是
来自西方左翼之发挥,还是中国信徒之引申,皆可谓蛇足聒絮。至1976年10月6日中国
版“热月事变”,“丁学雷”突然呼喊“巴黎公社”,无异于塔列朗或富歇呼唤“巴黎
起义”。这不是法国式的“悲情”,而是中国式的“矫情”,是指望他人为其“火中取
栗”。“栗”早已被食言者食空,即使如工总司这样的“工字头”,也没有义务为“丁
香花园”上街当炮灰。当年上海市民闻讯北京事变,是疏离、冷漠乃至幸灾乐祸,不仅
证明“巴黎公社”距离这座城市实在太远,甚至证明1920年代以来左翼文人构建这座城
市的“阶级属性”,那一整套说辞是自欺欺人,整体破灭。
1976年“雾月”,上海无“战事”。“上海起来了”?上海沉默了。这也是一道闪电—
—沉默的闪电,瞬间照亮这座城市的真实底蕴与腾嚣其上的意识形态,什么是泡沫,什
么是静水潜流。“上海帮”不代表“上海”,双方如有关系,也只是外来占领与被占领
的关系。
[20]毛氏黑话其来有自,因独占最高话语权,唯有他能将三套话语混合运用,瞬间切换
——马克思、秦始皇、山大王。前述1966致内妇江青长信,即自状“黑话”,并不掩饰
。两次在庐山,一次以“操娘”时间之长短,定彭氏反党路线之是非;一次以山大王脾
气突发“无产阶级雷霆之怒”,斥骂陈伯达“跳船”。其言语之“黑”,闻之不似人君。
[21]朱永嘉出狱后曾指责这场审判是“硬装榫头”——此为沪地方言,原指木匠作业,
榫头不合,强行敲入,引喻为判官强势,迫人入罪。当年这一指责确有部分合理,审判
本质上是政治审判,不是独立审判,更不是历史审判。朱本为史家,来日方长,可待历
史之“上诉”权。可惜的是,为攻击胡耀邦庇护知识界,他认同邓氏之强权,又一次站
在强权者这一边。如此,不待历史之“复议”,他已放弃历史“上诉”,自破“榫头”
说,令人扼腕。
(原载《新史记》总第33期,2016年8月)
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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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你个毛黑又悲愤了
---买卖题首席资深毛黑海日


: (2/4)

: 垂手肃立,甘为驱使

: 与北京梁效比,丁香花园可谓南书房行走,地理上属“南方”,政治上却比梁效
更贴近

: 中南海。“梁效”取名仅为北大、清华“两校”之谐音,比“丁学雷”晚出十年
,仅在

: 文革晚期“批林批孔”,既不承担宣传部职能,亦无缘介入中枢政治,也不从事
与学者

: 身份不相称的特务使命。“梁效”固不足取,但将南北两个写作班子简单并列,
则有可

: 能忽略上海写作班的特殊性,遮蔽那一年月知识阶层某些“特殊人”更为幽暗的
一页。

: [6]

: 可想而知,1966年底要“策反”这样一群人,要比“策反”王洪文、黄金海困难
。他们

: 是“统治阶级中的被统治者”,既是“包衣”又是“帝师”:对上为“包衣”—
—恭迎



【在 P****R 的大作中提到】
: (4/4)
: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 就“工总司”而言,从“奉旨造反”即排斥本阶级底层“兄弟”,到一个月后与陈丕显
: 、朱永嘉共聚一堂,将“红工司”们轰逐出去,足见“革命新贵”的偏狭与短视。昨天
: 他们被市委歧视为“社会渣滓”,转过脸来却视本阶级底层为“革命渣滓”,只许自己
: “革命”,不许他人“造反”,显露出他们昨天还在反对的“赵老太爷”心态。当年流
: 行一时的列宁曾用《圣经》名言:“勿为一碗红豆汤,出卖长子继承权”,其实是一群
: 自以为是的“共和国长子”,为那碗“红豆汤”,出卖了40万“庶子”的“生存权”。
: 至1969年“工总司”改称为上海市总工会,他们也曾勉力挣扎,如恢复工人文化宫、组
: 建工人夜大学等,但大限已至,限定这些人有心无力,行之不远。从“社会渣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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