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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32122 | 1 原创： 半路一把刀 一刀西域图志 4月28日
鄂对是九月底，与侍卫齐凌扎卜、噶布舒，带着一百来人前往和阗的。在前往和阗的途
中，鄂对便派人传报和阗各城的伯克，要求他们尽早归顺大清。
而和阗各城，本身也有归降之意，尤其是额里奇城的伯克阿什默特，早就打算归顺清军
，在兆惠抵达叶尔羌之前，便已经开始与舒赫德进行了联系。因此在接到鄂对的传报之
后，阿什默特率先响应，而其他五城见状，也纷纷表示归降清廷，赶走了各城之中霍集
占的心腹爪牙四五十人，之后出城迎接鄂对的到来。清军因而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和
阗六城。
和阗在叶尔羌的东面，阿克苏的正南面，与阿克苏中间隔着浩瀚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遥遥
相望。
所谓和阗六城，除了额里奇城之外，其余为哈喇哈什、玉陇哈什、塔克、齐尔拉、克勒
底雅。
而额里奇，就是今天的和田市市区，其余五个则分别为今天和田地区的墨玉县（哈喇哈
什）、洛浦县玉龙喀什镇（玉陇哈什）、策勒县南部（塔克）、策勒县（齐尔拉）和于
田县（克勒底雅）。
附带说一句，所谓克勒底雅，就是今天克里雅的不同译写，而所谓新疆四大神秘部族之
一的克里雅人，就是因此而得名。
很多人可能搞不清楚和阗与和田以及于阗、于田的关系。这里面牵扯到非常复杂的历史
演变。简单地说：今天和田地区，最早见于汉文史料的名称是于阗，出现于《史记·大
宛列传》。那么这个名字的含义也有多种说法，最可能的一种情况是，于阗最初是一个
部族的名称，而这个部族就是尉迟，从汉代一直到唐末，于阗人一直都是姓尉迟。姓这
个姓的人中，大多数人熟知的是唐初名将尉迟恭，就是那个和秦琼一起当门神的那个；
还有大多数人不那么熟知的唐代著名画家尉迟乙僧等等。
而和阗，则是于阗一词的转音。清光绪年间，清政府在新疆恢复了一批汉代的老地名，
于是将于阗这个名字就安在了克里雅上。1959年，按照汉字简化进而拉丁化的大方针，
当时的决策者们担心中国人民知识水平不够，认字困难，就将和阗、于阗简化成了和田
、于田。
事实上，直到今天，和田市还有一个乡叫伊里奇（额里奇），在维吾尔语中，还是将墨
玉称为喀拉喀什（哈喇喀什），策勒称为齐尔拉，于田称为克里雅（克勒底雅）。
舒赫德是在十一月十二日夜，接到了鄂对派人报告和阗归降的消息。而九月底鄂对等人
招服和阗六城后，立刻便派人与兆惠联络。但是这些派去与兆惠联络的人到了叶尔羌一
看，“将军领兵现与贼众交战不能通信。”没有联系上。于是鄂对于十月二十一日，再
次派人联络兆惠。
我们知道，兆惠是十月十三日，便已经被霍集占围困在黑水营了，因此这次派去的人看
到的，是霍集占在黑水营外扎营，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黑水营，“互相结寨放枪”，根
本没办法和兆惠接上头。
舒赫德接到鄂对的汇报后，立即给乾隆上奏折，告知和阗六城已经归降，同时阿克苏、
乌什这边的回众也情绪稳定，一切如常。同时阿克苏的阿訇、伯克，以及鄂对的妻子热
依木，看到驻扎的兵丁由于冬装都留在了辟展，也就是今天的吐鲁番市的鄯善县，便自
发为驻扎的兵丁们捐助“羊皮袄二百件、布三百疋，添备冬衣。”
乾隆接到奏报后，对鄂对招降和阗六城以及阿克苏回人们的表现表示满意，下旨“授鄂
对为内大臣，其各城伯克应授散秩大臣及三品四品总管者，候兆惠查明奏请补授，仍俱
赏戴孔雀翎。”
所谓内大臣，是管理侍卫的统领，准确的说是管理侍卫的副职。侍卫的统领是领侍卫内
大臣，官居一品，而内大臣则协助领侍卫内大臣，为从一品。也就是说鄂对由从二品的
散秩大臣直接被提拔到了从一品。而其余和阗六城的各个伯克，到底是授为散秩大臣还
是三品、四品的官，则是让兆惠完了之后，根据情况提出授职意见再定。
对于阿克苏的阿訇、伯克以及热依木为兵丁捐助冬衣这件事儿，乾隆除了提出表扬，给
予肯定之外，还叮嘱舒赫德，一定要按照市价给钱。
舒赫德这边，虽然和阗六城归顺，但心里面还是不踏实。兆惠生死未卜，谁又能确定和
阗六城这边会不会降而复叛？因此找来噶岱默特商量怎么办。
要说起来也挺有意思，当初兆惠没有托伦泰的消息，担心南疆有变，找人商量，找的就
是噶岱默特，现在舒赫德担心和阗不稳，找人商量，还是找噶岱默特。想必噶岱默特这
个人一定是颇为沉稳，思维缜密，所以清军主帅有什么拿不准的，都会先想起来和他商
量商量。
噶岱默特当下听了舒赫德的担忧之后，说：阿克苏、乌什为什么现在安定啊？还不是有
兵丁驻扎，所以不用想了，和阗也应该派兵驻扎。
因此舒赫德立即派遣五百绿旗兵，前往和阗，告知鄂对安排于六城驻防。
清军这边招降和阗六城，霍集占这边也没闲着，你清军可以招降和阗六城，我也可以策
反阿克苏、乌什的回众啊。因此霍集占指示阿卜都克勒木，也就是当初守库车的那位，
派人向阿克苏、乌什渗透，鼓动阿克苏的回众叛清。而阿卜都克勒木策反的对象，是乌
什一个叫穆逊的阿訇。
这个穆逊的哥哥，名叫萨拉，也是一个阿訇，跟随着霍集占在叶尔羌，但是自己的家人
则还都在乌什。阿卜都克勒木叫萨拉给他的弟弟穆逊写信，让其带领众人叛清。但此时
的乌什已非以前的乌什，阿卜都克勒木派来策反的人员刚到乌什，立刻便被当地的回人
发现并抓获。而守乌什的是贝子玉素富和霍集斯的长子呼岱巴尔氐。呼岱巴尔氐将来人
严加审讯之后，首先是将萨拉的家人全部软禁，严禁与外界接触。同时立刻发布公示，
平息各种谣言，告知乌什回众，此事与任何人无关，“勿妄惊疑”。大家还是好好的过
日子。
那么这件事儿，舒赫德也汇报给了乾隆，乾隆下旨：“呼岱巴尔氐之父霍集斯，効力军
营，伊复通晓事体，深用嘉悦，着加恩授为内大臣，赏戴孔雀翎”。
就是说呼岱巴尔氐的父亲霍集斯本身就在军营效力，而呼岱巴尔氐则明白事理，工作干
的非常不错，因此也授呼岱巴尔氐为内大臣，和鄂对一样。
而其他抓住敌军间谍的有功人员，也一律进行封赏。
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霍集斯的次子漠咱帕尔，也代表霍集斯，抵达北京，觐见乾隆。
乾隆是亲切接见，赐予冠带朝服，并给漠咱帕尔赏银三百两。
这时，陕甘总督黄廷桂上了个奏折，向乾隆报告追查率绿旗兵逃兵的情况，说前面让追
查绿旗兵逃兵这事儿，有结果了。
如果大家还记得前面，就应该能想起来，当初攻打库车城的时候，因为马得胜挖掘地道
失败，雅尔哈善推卸责任，参奏马得胜，说马得胜所率的绿旗兵有不少逃兵，少了四百
六十多名也说不清楚等等。而乾隆则指示，彻查逃兵，抓到后就地正法。
现在，黄廷桂将这些逃兵的事儿查清楚了，这少了四百六十多名，并非全都是逃兵，其
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进入新疆之后，水土不服，的确是患病滞留。只不过搞笑的是，
无论是雅尔哈善还是马得胜，对这些患病掉队、滞留各处的绿旗兵，不闻不问，甚至有
的患病士兵由于掉队，随身携带的口粮什么的也吃光了，形同乞丐，四处流落。
乾隆接到黄廷桂的报告这个气啊，恨不能把雅尔哈善、马得胜从坟里挖出来再杀一次。
在给黄廷桂的批复中，乾隆说：“即此一事观之，雅尔哈善、马得胜二人之罪可胜诛乎
？”就是说，就从这一件事儿来看，雅尔哈善、马得胜杀多少次都不够杀。因此指示，
对这些绿旗兵认真甄别，如果“患病属实，但革去名粮，免其治罪。”用今天的话说就
是开除军籍，退役回家。
虽然逃兵这事儿让乾隆又冒了一次火，不过紧接着，乾隆所接到的消息，则都令他十分
的欣慰和舒心。
首先是派往南疆的健锐营等部队即将抵达阿克苏。
根据舒赫德的汇报，健锐营、察哈尔兵等的先头部队，预计是十二月初二、初三前后抵
达，剩下的人马则将于初六、初七前后抵达。而舒赫德与爱隆阿、噶岱默特等也集结了
五百名满洲兵、索伦兵、蒙古兵和五六百名绿旗兵等，前往巴尔楚克，扼守台站，做好
进军叶尔羌的准备。
鄂对这边，则在和阗六城征召了一千多兵马和大量羊只、口粮，也是准备进军叶尔羌。
其次是清军控制的南疆各城，纷纷给清军献马，以解燃眉之急。
清军大量集结，但是头疼的还是马匹缺乏的问题。无论从陕甘还是巴里坤运送马匹，都
路途遥远，一时难以送到，而且运送马匹还不能拼命赶路，否则马送来了也都因为赶路
疲乏而难以使用。
这时，赛里木的回人则自发的给清军献马和骆驼，送到了舒赫德的军中。
而阿克苏的阿訇和鄂对的妻子热依木，也给清军捐助马匹一百匹，其他的大小伯克则纷
纷捐助运送物资用的骆驼、骡子等。
同时，吐鲁番的苏赉满，也就是额敏和卓的儿子，在吐鲁番捐助马匹一百匹；乌什霍集
斯的妻子和儿子呼岱巴尔氐，捐助马匹四十匹。
乾隆对此非常高兴，下旨对众人进行嘉奖和表扬。对于赛里木回人捐助马匹和骆驼，乾
隆指示舒赫德“毎马给银八两，每驼给银十五两”不能让赛里木回众吃亏。
对于霍集斯妻子及呼岱巴尔氐，则指示玉素富，“毎马一匹赏给银十两”。
而对于苏赉满捐助的马匹，乾隆则明确指示不能要，让当地的清廷官员都退还给苏赉满
。这是因为，这时候的吐鲁番回众，才从甘肃瓜州的头堡到五堡迁移回故土不久，百废
待兴，生活拮据，也很需要马匹。因此乾隆说：
“素赉满等感激朕恩，捐输马匹，情词恳切，甚属可嘉。但念伊等甫经移驻，牲只谅亦
无多，仍令存留应用，不必竭蹶捐输，至伊等诚心，朕已洞鉴。”
就是说苏赉满捐助马匹的一片诚心，值得高度表扬。但是你们刚回吐鲁番不久，牲畜肯
定也不够，所以自己留着用，不要竭泽而渔。至于苏赉满的忠心，我已非常清楚，心领
了。
那么当时一匹马的市场价格是多少呢？
根据一些资料显示，乾隆年间，内地的一匹马的价格大约在8两到十三四两之间，但是
我们要考虑到，内地马匹是非常匮乏的，所以才会有贯穿整个中国历史的中原王朝与北
方游牧政权的茶马交易。因而在蒙、藏、新疆这些地方，马匹的价格要相对便宜一些。
因此乾隆所给的价格，应该是非常公道，并且顶着上限了。
至于为什么给赛里木回人一匹马是八两银子，而给呼岱巴尔氐一匹马是十两银子，大概
是除了有对呼岱巴尔氐奖励的意思之外，更可能是清军进军叶尔羌的基地就在阿克苏、
乌什，此前清军应该已经购买了这一带不少的马匹，马匹本身就已经相对紧缺，价格自
然就略高一些。所以从这一点上来看，乾隆的心思也很细，考虑的很周全。
对于清军的马匹、骆驼，乾隆也算了一下，各路人马携带的马匹，加上阿里衮亲自往前
线送的马三千匹，驼七百只，还有黄廷桂筹集送往南疆的马三千匹，合下来大概有一万
多匹，基本够用。
不过现在乾隆倒是不急着拿下叶尔羌、喀什噶尔了。乾隆的考虑是：当务之急先把兆惠
救出来，然后所有人马在阿克苏休整，等到来年五月，麦子熟了，军粮也有了，然后“
整兵再进”，一鼓作气，“荡平回部”。
那么被围在黑水中的兆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十二月初三，一个从叶尔羌逃来的回人，叫托克托默特，来到阿克苏投降清军。这个托
克托默特称：自己是乌什人，以前是霍集斯弟弟阿卜都里木的手下，原本在阿克苏，自
己的家人都在乌什和吐鲁番。后来随阿卜都里木，一起跟着霍集占到了叶尔羌。而到了
叶尔羌之后，阿卜都里木随即和阿卜都瓜卜、阿布萨塔尔父子等一同被霍集占关了起来
，而自己因为相马的水平比较高，所以没被关押，便找机会逃了过来。
舒赫德对这个托克托默特自然是万分关注。兆惠被围，一直得不到消息，现在好不容易
那边过来了一个人，因此立即将他带到面前，询问兆惠的情况。
托克托默特说：叶尔羌那边，霍集占一共是一万多人马，而波罗尼都也带了五千人马支
援，一直将清军围困了三十多天。但是在几天前，大小和卓忽然接到喀什噶尔的告急，
说是布鲁特人正在率兵攻打喀什噶尔所属的英噶萨尔城。大小和卓正在商量如何救援英
噶萨尔城时，谁知就在当天傍晚，清军忽然从大营中出击，火攻夺取了大小和卓的两处
营垒，帐篷六十余个，这两处营垒、六十多个帐篷的敌军被杀过半。
大小和卓判断，清军之所以这时候突然反击，必定是与布鲁特人有了约定，如果是这样
的话，就算围困清军一年，恐怕也难以取胜，再说自己这边也难以在继续围下去，因此
决定议和，暂时休整，所以就派了一个回人、一个厄鲁特人当信使，请求与清军讲和，
各自撤兵。但是清军则扣留了二人，然后用箭射出了一封回信，说大小和卓兄弟如果真
想议和的话，大小和卓只有亲自去北京面见大皇帝才行，否则和谈的事儿想都别想。
大小和卓看了回复，又射信进去，提出“愿送口粮，撤围相见”，就是大家各自撤回了
再说，同时给被围的清军送粮食，以表示诚意。但是清军还是不同意，只不过自此以后
，双方再也没有交战。
听了托克托默的这些话，舒赫德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了下来，看来黑水营依然未破，而
且看这个意思，兆惠好像还有相当的战斗力。不过舒赫德担忧的是，兆惠的军粮是否还
够？还能支撑多久？
托克托默特说，粮食这事儿，被围的清军似乎也不缺，因为自己听说，清军在营地里发
现了回人所埋藏的粮食“一百六十窖，收马千余匹，驼千余只”，所以粮食无忧。倒是
“波罗泥都因喀什噶尔告急，撤回防御，所留仅二百人”。也就是只剩了霍集占的一万
来人在围困清军。
赫德听托克托默这一说，不由也暗暗称奇，兆惠竟然能挖出来一百六十窖粮食，搞到千
余匹马和千余峰骆驼，看来真是苍天有眼，如有神助啊。因此赶紧给乾隆汇报，同时表
示：现在自己手中有阿克苏原有的官兵和已经赶到阿克苏增援的官兵，合计是两千两百
多人，一千二百匹马，自己打算是火速增援兆惠，同时一方面派人催促富德、阿里衮的
增援部队加快进度，一方面让噶岱默特用维吾尔文书写劝降文书，一边进军，一边沿途
散发。
但是乾隆接到舒赫德这份奏报后，却对兆惠挖粮食、得马驼这事儿，颇有些怀疑，对这
个托克托默特的话不是很相信：这怎么听起来跟说评书的一样？如果说兆惠在黑水营中
挖出了些粮食，这也许还有可能，但这一家伙就挖出来一百六十窖粮食，未免数量也有
些太惊人，你这是挖开了一个粮仓吗？而且这一千匹马和一千峰骆驼是怎么来的？难道
也是从地里挖出来的？
因此乾隆批示：
“将军兆惠等攻夺贼人营垒，霍集占等丧胆求和，兆惠责令输诚入觐，始准纳欵等语，
举动雄伟，甚属可嘉。”
就是说兆惠攻击大小和卓的两处营垒，霍集占求和，而兆惠让他们必须来北京才同意讲
和这事儿，做的非常好，显示了我大清的威风。因此下旨对兆惠、额敏和卓、霍集斯、
明瑞、温布、由屯等将领进行赏赐，以资奖励。
但是对挖出来粮食这事儿，乾隆批示：则很可能是托克托默特为了讨好咱们，而夸大其
词或者胡编乱造。因此令舒赫德认真核实，看看这事儿是不是真的，核实后立即上报。
那么兆惠真的是挖出来了一百六十窖粮食，得到了马匹、骆驼各一千吗？
这事儿，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兆惠还真是在黑水营内挖出了粮食，这一点，在后来给乾
隆的详细汇报中，兆惠说的是清清楚楚。只不过正如乾隆所怀疑的，兆惠挖出来的粮食
，根本没有托克托默特所说的那么夸张。兆惠是在黑水营一面防守，一面搭建大营的时
候，偶然发现以前的回人在这里所埋藏的粮食，一共挖出了二十余处埋藏的粮食，每处
不过是一二石而已。
石，在古代大多情况下是容量单位，十升为一斗，十斗为一石，所以一石重多少，取决
于是装的什么东西，而且自秦汉到明清，咱们的计量单位一直都在变。大致上，清代一
石粮食等于五十公斤，也就是说，兆惠在黑水营里挖出了大约2000公斤粮食。
而托克托默特之所以说的那么夸张，倒也不一定是为了讨好清军，因为一方面他是听说
的，听说这玩意儿往往是越传越神；另一方面也很可能是兆惠为了打击大小和卓的士气
，故意夸大了挖掘粮食的数量。
至于得到一千匹马、一千峰骆驼，则纯属子虚乌有，兆惠被围的密不透风，到哪儿抢马
匹、骆驼去？
那么兆惠被围在黑水营，倒的确是不断地找机会，对敌军进行反击。这一点，托克托默
特所说的倒没什么错。
兆惠十月十三日在黑水营被围之后，除了粮食和弹药的问题，还有一个问题是没有水。
虽然黑水营黑水营，离着叶尔羌河这条黑水只有一公里左右，但是现在是被大小和卓围
着啊，到河边打水肯定是不可能了。因此兆惠是“初忧乏水”，就是一开始很担忧没有
水。
不过这个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黑水营就在叶尔羌河边上，又不是在沙漠戈壁中，
实在不行可以打井，只不过比较费劲。
这样到了二十二日，大小和卓见黑水营难以攻下，便想到了水攻，因此是掘开沟渠，打
算是引水过来淹没黑水营。这下倒好，清军连打井都省了，是直接在营中开凿沟渠，将
水再引出去，顺带解决了用水问题，是“兼资饮用”。而清军在水过之处“随地掘井，
泉即涌出”。
当然，我们今天来看，大小和卓当时引水灌营，在大冬天的南疆，水量肯定也没有多大
，否则上游放水，再于清军放水的下游堵住，反正你在哪儿开口子我就在哪儿堵，应该
还是能起到一些作用的。
放水灌营失败，还让清军得到了水源，于是大小和卓又向黑水营挖沟，然后让士兵“以
苇埽（sào）自蔽，欲行偷劫。”就是用芦苇、树枝什么的披在身上伪装，从沟里偷偷
地往黑水营摸，打算是劫营。想必这肯定是晚上了，白天这用一招，基本就是过家家，
除了瞎子，一眼就能发现。
兆惠也不是吃素的，看到敌军往黑水营挖沟就料到了这一招，这不就是当初马得胜、雅
尔哈善用来攻打库车城的招数吗？只不过当时马得胜是在地下挖地道，而大小和卓是在
地面挖壕沟。因此兆惠是严加戒备，你披着芦苇、树枝什么的，过来就火攻，“俱为我
兵焚烧截杀”，刚好也是用的库车城破马得胜挖地道的这一招，双方角色整个对调，因
此大小和卓的壕沟偷袭战术也一样无效。
挖壕沟偷袭失败，大小和卓又在黑水营的四周建立高台，在高台之上往黑水营中发射鸟
枪。兆惠见状，立即下令在黑水营内的四周也建立高台，反正黑水营有的是树，大家高
台对高台互射。这样对射到十一月十日，清军瞅了一个敌军松懈的机会，一举攻占了敌
军的高台，这下大小和卓连高台也丢了。
那么现在，清军的粮食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而水源问题也得以解决，最大的问题，是缺
乏弹药。这一次，大小和卓又帮了兆惠的忙。由于大小和卓不断进攻黑水营，朝营内放
枪，而黑水营是在树林之中，因此大量弹丸都镶嵌在了树木上，清军砍伐树木时，发现
弹丸是“每斫一木，即坠落无数”，就是砍树的时候，弹丸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当时的
鸟枪，使用的弹丸是铅丸，其实就是个升级版的弹弓，铅丸打出去，捡回来还能再用。
因此这样一来，清军的弹丸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你打过来，我再从树上取下来打回去。
正因为这样，清军在黑水营中才得以固守不败。而清军又在挖得粮食后，有意向敌军夸
大宣传，这就让大小和卓一方很是气馁，觉得这些清军是不是真的开了挂，怎么饿也饿
不死，渴也渴不死，弹药还打不完。
这个时候，就发生了布鲁特人攻打英噶萨尔的事儿。英噶萨尔，就是今天的英吉沙县，
位置在喀什噶尔东南，叶尔羌西北，刚好是在喀什噶尔与叶尔羌之间。
那么布鲁特人攻打英噶萨尔，是否是与清军约好的呢？
其实还真不是。
布鲁特人攻打英噶萨尔，根本上还是因为此前与大小和卓有仇怨。历史上布鲁特（吉尔
吉斯/柯尔克孜）人一直就和维吾尔人恩怨不断，而且历史上也一直参与黑山、白山两
派的争斗。现在，布鲁特人一看大小和卓是全力在和清军对砍，喀什噶尔空虚，因此是
趁火打劫，攻打英噶萨尔。
而我们知道，大小和卓的族叔额色尹一家，在最初霍集占从伊犁返回南疆的时候，就不
愿意追随，去了布鲁特人的地盘，因此现在布鲁特人趁着喀什噶尔空虚攻打英噶萨尔，
额色尹家族也跟着一起进军，所以说布鲁特人和额色尹家族，这回是有意无意的帮了清
军一把。
附带说一句，网络上有文章说什么额色尹的儿子还是侄子什么的是“中和卓”，所谓大
小和卓其实是大中小三个和卓，纯属胡诌。大小和卓这个称呼只是针对波罗尼都、霍集
占这两个亲兄弟，就兄弟两个，所以用大小来区分。而额色尹只是大小和卓的族叔，是
阿帕克和卓一个弟弟的后裔，不仅和大小和卓兄弟分支已经较远，而且人家自己子侄辈
也一大把，要说中和卓，那么额色尹家那么多子侄辈，都是和卓身份，哪个又是“中和
卓”？清廷也从来没有“中和卓”这么一个称呼。
那么布鲁特人携带着额色尹，攻打英噶萨尔的当天，兆惠也出营对大小和卓进行反击，
则完全是巧合，兆惠并不知道英噶萨尔被布鲁特人攻打的事儿。但是大小和卓心里面可
就嘀咕了，觉得一定是清军与布鲁特人早有预谋，联手行动。
因此大小和卓才提出议和。议和是以波罗尼都的身份和兆惠谈的，波罗尼都在信中先是
装糊涂，说：不知道为什么清军会忽然攻打库车，我们也没干什么啊。而且我从喀什噶
尔赶过来，才知道霍集占抗拒清军，前面也一直不知道这事儿，如果要要去北京见大皇
帝，那么我可以跟随你们去北京觐见。
兆惠接到波罗尼都的信后，也没客气。什么你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来？阿敏道是怎么死的
？自己撞死的吗？因此回信：我天朝大军前来，就是为了讨伐霍集占。大皇帝一直都明
确强调，这次兴师问罪，波罗尼都是无辜的。并且大皇帝有专门的谕旨是给你波罗尼都
的，但是此前一直见不到你，所以也没有交到你手上。大皇帝在谕旨中说了，想让我天
朝撤兵可以，但是必须要将霍集占、阿卜都克勒木以及从伊犁跟霍集占一起回来的回人
、投奔你们的准噶尔残部“一并擒献”，都抓住送来才行。
而兆惠也并非如那个托克托默特所说，将大小和卓的送信人员扣留，而是一面将回信交
给来人，一面专门设立了一个案子，将乾隆的谕旨放在上面，让来人捧回，交与波罗尼
都。
大小和卓接到兆惠的回信后，便并未回信。接下来，大家就这么耗着，双方都在死扛。
不过要说起死扛，我们知道，这也可算是兆惠的强项了，兆惠的特点就是能在看似最险
恶的境况下死磕到底。如果大家还记得前面的情节，应该不会忘记，兆惠之所以被任命
为进军回部的主帅，就是因为在准噶尔人降而复叛之后，硬是带着一支孤军在冰天雪地
里，从伊犁一路血战，突破重重阻杀，杀到了特讷格尔，最终绝处逢生啊。
而在黑水营之围的记载上，后来的很多记载虽然主线情节一样，但在细节上，则各有出
入，甚至争议很大。尤其是对兆惠挖掘得粮这事儿，大都按着托克托默特的说法夸大。
《圣武记》上说兆惠是：“掘窖得粟，三月不困，贼骇为神”，似乎兆惠就是靠着这些
挖出来的粮食支撑了三个月。
《啸亭杂录》则说：“营中掘得窖粟数百石，稍赖以济”。这也是明显按照托克托默特
的说法来说的，显然不准确。
事实上2000多公斤粮食固然也不算少，但对黑水营三千多清军来说，并起不到什么决定
性作用，一个人还分不到一公斤，又能坚持几天？
而且《啸亭杂录》还记载了黑水营中关于粮食的两个细节。
第一个细节是说，清军被困黑水营，粮食日渐匮乏，而马、驼中受伤、羸弱、不堪用的
，也都差不多宰杀吃光了。到了乾隆二十三年的年底，大年三十，兆惠军中有一个将领
，平日里以吝啬而出名，忽然于除夕夜，请军中将领明瑞、常均等人来到自己的营帐吃
饭。众人落座，这位原本吝啬的将领，拿出了自己私藏的食物——《啸亭杂录》中并没
有说明是什么食物，而只是说这位将领说：“吾出肃州时，有送酒肴者，所余饾饤今尚
存皮袋中，呼奴取出供一啖。”
就是说我在来新疆前，离开肃州的时候，有人给我送了些酒肴，现在剩下的都堆在我的
皮袋子里，今天让手下拿出来大家一起吃。
“饾饤”，并不是具体指某种食物，而是指食物罗列堆积的意思。
在这里我之所以说的这么细，是因为曾看到网络上有人说这位吝啬的将领拿出来的是肉
干，也不知道作者是自己穿越过去看到的，还是做梦梦到的。
而明瑞等人当然也不客气，是大喜过望，把这些食物给干了个精光。但是吃完出来之后
，大家一琢磨：连这么一个因为吝啬而出名的人，现在都舍得将自己私藏的食物拿出来
分享，可见大家都清楚，清军是撑不了几天了。因而“不觉泣下”。
《啸亭杂录》记载的第二个细节则充满了黑暗气息，就是清军被围断粮之后，抓获当地
的回人，宰杀了当粮食。
《啸亭杂录》上说：“各兵每乘间出掠回人充食”。就是说清军是趁着敌人围困的空隙
，在周边抓回来回人当粮食。但这还不是最黑暗的，更黑暗的是：“或有夫妇同掳至者
，杀其夫，即令其妻煮之，夜则荐枕席。明日夫肉尽，又杀此妇以食，被杀者皆默然无
声，听烹割而已。”
这段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清军有时候掳掠回来的是回人的夫妇，那么就先把丈夫杀了
，让他的妻子煮熟给清军吃，晚上则让妻子充当性奴——荐枕席，是陪睡觉的文雅说法
——到了第二天，丈夫被吃光了，再杀了妻子继续吃。被杀的人都引颈待戮，毫无反抗
，听凭宰割。
《啸亭杂录》的这一段记载，很符合猎奇的标准，所以网络之上，这个说法被引用的津
津有味，大书特书。那么，我们今天应该怎么看待《啸亭杂录》的这些记载呢？
首先，《啸亭杂录》的作者昭梿，虽然是满清皇室，但主要生活在嘉庆年间，也就是乾
隆的儿子执政期间。昭梿出生于乾隆四十一年（公元1776年），卒于嘉庆朝之后的道光
九年（公元1829年）。而黑水营被围是发生在乾隆二十三年底到二十四年初（公元1758
—1759年），昭梿出生的时候，黑水营之围已经过去了17年，等他长大成人，撰写《啸
亭杂录》的时候，黑水营之围已经过去了至少四十来年，大部分当事人都已经去世，比
如兆惠是去世于1764年，明瑞去世于1768年，分别距离昭梿出生还有12年、8年，所以
昭梿只能是听当事人转述，甚至是听当事人转述者的转述。即使是当时还有当事人活着
，肯定在黑水营之围的时候级别也不会高。
所以，《啸亭杂录》中关于黑水营之围的记载就要甄别、比对着看。那么其他史料中有
没有记载《啸亭杂录》中的这两则细节呢？《平定准噶尔方略》、《回疆通志》、《西
域图志》这样的官方正式文书中肯定不会记载这些，然而《圣武记》、《西域闻见录》
里也都没有记载，因此这两个细节仅见于《啸亭杂录》。
那么我们就要分析一下，以当时的情况，有没有可能发生《啸亭杂录》中所记载的这两
件事儿？
首先是关于那位吝啬将领的。这件事儿的所有当事人肯定在昭梿写书之前都已去世，昭
梿必定是听人转述。而我们从当时的情况来看，霍集占是提出了与兆惠议和，但是兆惠
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从这一点，其实我们可以看出，兆惠完全是有信心撑一段时间的，
也就是说，军中的粮食是可以对付一段时间的。
并且兆惠在被围的情况下，还能防守反击，攻占敌军高台、夺取敌军营垒，也说明即使
在最困难的状态下，清军依然有着战斗力。否则，兆惠便会答应霍集占议和的请求，毕
竟保持有生力量才是最重要的，就连乾隆在黑水营被围之后，也一再指示前方将领，在
阿克苏等到来年开春再战。
而且无论是兆惠自己的汇报还是爱隆阿的汇报，都明确无误的说，兆惠军中口粮很充足
，可以支撑一两个月有余，而这只是口粮，没有算马、驼这些可吃的牲畜。更何况兆惠
还挖出了两吨左右的粮食，虽然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也也是能够缓解粮草问题的。
但这也不是说那位吝啬将领的事情不会有，因为《啸亭杂录》也说的很清楚，那一天是
除夕，在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在大年三十拿出自己的私藏与大家分享，也是符合逻辑的。
综上所述，最有可能的是，昭梿将这个本身没有那么绝望的故事，写入其中，最重要的
作用是渲染当时清军被围的困境，表现清军被围困的艰险。
与之相比，第二个吃人的说法，则很可疑。倒不是说清军饿极了不吃人，古今中外历史
上动荡、战乱时期或者战争中吃人的事儿多了，抓住女性当性奴这事儿历史上也司空见
惯，清军暴走的时候也一样会兽性大发。但问题是，当时的兆惠是被大小和卓围的跟铁
桶一样，怎么能够还有机会出去掳掠维吾尔老百姓回来吃？
我们知道，兆惠当初送信就是派了五十保等五个人，各揣着一封信去的，说明当时清军
被围的很严实，所以才要多做四个备份去送信。而且鄂对从和阗派人过来联系兆惠，也
是因为大小和卓将清军围得密不透风而无法接头。
我们设想一下，就算清军能冲出去掳掠回人，那么还要再冲回来煮熟了吃，这一进一出
就是两次，这是要打怪升级吗？基本没什么可能。
而且清军既然能冲出去掳掠回人，又为什么一直没有去阿克苏给舒赫德送信？按照常理
和清军的规矩，兆惠如有机会，肯定是要不断的和后方联系的，但事实上，兆惠的消息
一直是断的，最后还是那个投奔清军的托克托默特才告诉了一些舒赫德兆惠的情况，因
此黑水营的清军冲出冲进的掳掠回人，却不知道去和后方大本营联系，不合乎逻辑。
更重要的是，霍集占在清军到来之前，就已经将城外的回人全都迁移到了叶尔羌城中，
坚壁清野。从后来来看，直到黑水营被解围，清军再次进军叶尔羌时，城外的回人依然
还是在城中不在城外的。那么清军到哪里掳掠的回人？这就跟托克托默特所说，清军得
到马驼一样，根本不可信。
那么关于清军吃人的这件事儿，很可能是在转述过程中，张冠李戴，将清军在其他什么
时候吃人的事儿，给安到了黑水营之围的事件上。
这样，兆惠便一直坚守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在黑水营中跨了一个年。而在头一年的十二
月初四，舒赫德、爱隆阿、噶岱默特等，已经带着在阿克苏集结的，包括部分健锐营在
内，三千五百多兵丁，一千七百匹战马，向巴尔楚克进军。到了十二月十三日，正在进
军途中的舒赫德忽然接到鄂对等人从和阗送来的消息，霍集占派阿卜都克勒木，率六百
人马，进攻和阗，清军将士多有阵亡，和阗告急。
那么，一面是被围在黑水营的兆惠，一面是岌岌可危的和阗，舒赫德将如何抉择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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