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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钱穆《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曾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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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涤生话题: 书札话题: 曾氏话题: 文集话题: 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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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曾涤生 附:罗罗山
传略
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生嘉庆十六年辛未,卒同治十一年壬申,
1811-1872年六十二。家世力农,五、六百年无以科目显者。及其祖始向学;父老儒,
县学生员。先生以道光戊戌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检讨,七迁为礼部侍郎。
咸丰二年丁母忧归,遂起乡兵讨太平军。先后在军中十三年,卒平大难,称清代中兴首
功焉。
曾氏学术渊源
涤生为晚清中兴元勋,然其为人推敬,则不尽于勋绩,而尤在其学业与文章。其为
学渊源,盖得之桐城姚氏,而又有闻于其乡先辈之风而起者。初乾隆时,海内争务博雅
考订,号为汉学,而[桐城姚鼐]姬传,独以古文辞名,学者相从,称桐城派。其持论颇
与汉学家异。尝谓:
秦、汉以来,诸儒说经者多矣,其合与离固非一途。逮程朱出,实于古人精深之旨所得
为多。而其生平修己立德,又实足践行其言,为后世之所向慕。故元、明皆以其学取士
。自利禄之途开,为其学者以为进趋富贵而已。其言有失,犹奉而不敢稍违,其得亦不
知所以为得也。斯固数百年来之陋习。今世学者,乃思一切矫之,专宗汉学,以攻驳程
朱为能。倡于一二专己好名之人,而相率而效者,因大为学术之害。惜抱轩文集六复蒋
松如书
.................
曾氏之风俗论
涤生之来京师,盖犹得接闻桐城诸老绪论,又亲与唐鉴、吴廷栋诸人交游,左右采
获,自成一家。其论学,尤以[转移风俗、陶铸人才]为主。其言曰:
风俗之厚薄奚自乎?自乎一二人之心之所向而已。此一二人者之心向义,则众人与之赴
义;一二人者之心向利,则众人与之赴利。众人所趋,势之所归,虽有大力,莫之敢逆
。世教既衰,所谓一二人者不尽在位,彼其心之所向,势不能不腾为口说,而播为声气
,而众人者势不能不听命而蒸为习尚,于是乎徒党蔚起,而一时之人才出焉。今之君子
之在势者,自尸于高明之地,不克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才,而翻谢曰无
才,谓之不诬可乎!然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非特处高明之地者然也,凡一命以上
,皆与有责焉。文集一原才
此文所论,与上举吴竹如复沈舜卿书,如出一口,而言之尤深笃。所谓「以己之所
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才」,此即其毕生学术所在,亦即毕生事业所在也。此意
惟晚明遗老如亭林诸人知之,干、嘉鸿博尚考订者已不知。此种意念之复活,则唐、吴
诸人相从讨论之效也。然将求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人才者,其理想上之人格
又何如乎?涤生之言曰:
天之生贤人也,大氐以[刚直]葆其本真,其回枉柔靡者,常滑其自然之性而无以全其纯
固之天。即聿而苟延,精理已销,恒干仅存,君子谓之免焉而已。国藩尝采辑国朝诸儒
言行本末,若孙夏峯、顾亭林、黄梨洲、王而农、梅勿庵之徒,皆硕德贞隐,年登耄耋
,而皆秉刚直之性,寸衷之所执,万夫非之而不可动,三光晦、五岳震而不可夺。故常
全其至健之质,跻之大寿而神不衰。不似世俗孱懦竖子依违濡忍,偷为一切,不可久长
者也。文集一陈仲鸾父母七十寿序
又曰:
朝有媕娿之老,则羣下相习于诡随;家有骨鲠之长,则子弟相习于矩矱;倡而为风,效
而成俗,匪一身之为利害也。同上
夫将以己之所趋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之人才,此非具刚直之性,所谓「寸衷所
执万夫非之不可动」者固不胜其任。至于媕娿回枉柔靡之徒,极其至不过如朱伯韩氏之
所谓「谨厚、廉静、退让」而止,决不足以转风习而振人才可知也。涤生之所提倡,其
秉诸性者曰刚直,其见之事业者则曰[忠诚],涤生又言之曰:
君子之道,莫大乎以忠诚为天下倡。世之乱也,上下纵于亡等之欲,奸伪相吞,变诈相
角,自图其安而予人以至危。畏难避害,曾不肯捐丝粟之力以拯天下。得忠诚者起而矫
之,克己而爱人,去伪而崇拙,躬履诸艰而不责人以同患,浩然捐生,如远游之还乡而
无所顾悸。由是众人效其所为,亦皆以苟活为羞,以避事为耻。鸣呼!吾乡数君子,所
以鼓舞羣伦,历九州岛而戡大乱,非拙且诚者之效与!文集二湘乡昭忠祠记
拙与诚者之处世,又有其必具之心理焉,曰不求报。涤生于此尤力言之曰:
自浮屠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破。士方其占毕咿唔,
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世之名。纂述未
及终编,辄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人人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
,譬若沽酒市脯,喧聒以责之贷者,又取倍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徼幸于没世不可
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没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以相证慰,何其陋欤!夫三
家之市,利析锱铢,或百钱逋负,怨及孙子。若通阛贸易,瓌货山积,动逾千金,则百
钱之有无,有不暇计较者矣;富商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缗之费,有不
暇计较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有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豪
末之善,口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所以报之,不亦劳哉?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
不乐。道之不明,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
不愧而俯不怍,乐也。乐以终身,无所于析,何所为报?文集二圣哲画像记
涤生又有一名言,曰[「不问收获,但问耕耘」],此即其不祈报之理论,实即历古
儒家相传义命之辨也。曾氏覆郭筠仙书亦谓:「吾尝举功业之成败、名誉之优劣、文章
之工拙,概以付之运气一囊之中,久而弥自信其说之不可易也,然吾辈自尽之道,则当
与彼赌乾坤于饿倾,校殿最于锱铢,终不令囊独胜而吾独败。」此实曾氏一至坚碓之观
念,亦即其毕生事业成功一至要之因素也。积其不求报之心理,而渐济之以学业,则其
见之于外者曰[器识],涤生又言之曰:
古之君子所以自拔于人人者,岂有他哉?亦其器识有不可量度而已矣。试之以富贵贫贱
而漫焉不加喜戚,临之以大忧大辱而不易其常,器之谓也。智足以析天下之微芒,明足
以破一隅之固,识之谓也。器与识及之矣,而施诸事业有不逮,君子不深讥焉。器识之
不及,而求小成于事业,末矣。事业之不及,而求有当于语言文字,抑又未矣。故语言
文字者,古之君子所偶一涉焉而不齿诸有亡者也。文集一黄仙峤诗序
凡涤生理想中之人格,将求以己之所向,转移习俗而陶铸一世者,其规模大率如是
。则试问当时之习俗又何如乎?涤生复贺耦庚书有云:
[曾氏对于世风之嘅叹]窃以谓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
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今之学者,言考据则持为骋
辩之柄,讲经济则据为猎名之津,言之者不怍,信之者贵耳,转相欺谩,不以为耻。至
如仕途积习,益尚虚文,奸弊所在,蹈之而不怪,知之而不言。彼此涂饰,聊以自保,
泄泄成风,阿同骇异。故每私发狂议,谓今日而言治术,则莫若综核名实;今日而言学
术,则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物穷则变,救浮华者莫如质,积翫之后,振之以猛,意在
斯乎?书札卷一
此书在道光庚子,按:是年即沈子敦卒岁。当时官方士习,可参读子敦章犹远在大
乱未起之前也。其复彭丽生书有云:
足下称「今日不可救药之端,惟在人心陷溺,绝无廉耻」云云,国藩私见实与贤者相脗
合。窃尝以为无兵不足深忧,无饷不足痛哭,独举目斯世,求一攘利不先,赴义恐后,
忠愤耿耿者,不可亟得。或仅得之,而又屈居卑下,往往抑郁不伸,以挫以去以死;而
贪饕退缩者,果骧首而上腾,而富贵,而名誉,而老健不死,此其可为浩叹者也。书札
卷二
其覆江岷樵左季高书有云:
今日百废莫举,千疮并溃,无可收拾,独赖此精忠耿耿之寸衷,与斯民相对于骨岳血渊
之中,冀其塞绝横流之人欲,以挽回厌乱之天心,庶几万有一补。不然,但就局势论之
,则滔滔者吾不知其所底。
此则已在咸丰癸丑,洪、杨过长沙而北,奉命办团防之后矣。又曰:
国藩从宦有年,饱阅京、洛风尘。达官贵人,优容养望,与在下者软熟和同之象,盖已
稔知之而惯尝之。积不能平,乃变而为慷慨激烈、轩爽肮脏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
年来不白不黑、不痛不痒牢不可破之习。而矫枉过正,或不免流于意气之偏。以是屡蹈
愆尤,丛讥取戾。而仁人君子,固不当责以中庸之道,且当怜其有所激而挢之之苦衷也
。书札四覆黄子春。道光三十年,咸丰初立,涤生应诏陈言,谓:「京官通病退缩琐屑
,外官通病敷衍颟顸。故习相沿,但求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有艰难,国家必有
乏材之患。」所言可与朱伯韩名实说并观,皆足为当时官方士习之写照也。
又曰:
国藩入世已深,厌阅一种宽厚论说,模棱气象,养成不黑不白、不痛不痒之世界。误人
家国,已非一日,偶有所触,则轮囷肝胆,又与掀振一番。与刘孟容
又曰:
二、三十年来,士大夫习于优容苟安,揄修袂而养姁步,倡为一种不白不黑、不痛不痒
之风,见有慷慨感激以鸣不平者,则相与议其后,以为是不更事,轻浅而好自见。国藩
昔厕六曹,目击此等风味,盖已痛恨次骨。与龙翰臣
又曰:
方今世变孔棘,而宦场泄沓之风,曾无少为振作。有识者以是深惧,皆怀入山恐不深,
入林恐不密之志。书札五与胡咏芝
又曰:
今人心日非,吏治日坏,军兴十年,而内外臣工惕厉悔祸者,殆不多见。书札九覆吴竹如
又曰:
今日局势,若不从吏治人心上痛下工夫,涤肠荡胃,断无挽回之理。书札二十与胡宫保
又曰:
天下滔滔,祸乱未已,吏治人心,豪无更改。军政战事,日崇虚伪。非得二三君子,倡
之以朴诚,导之以廉耻,则江河日下,不知所届。默察天意人事,大局殆无挽回之理。
书札十二覆陈俊臣
此则已在咸丰辛酉,胡润芝、唐镜海卒年军兴逾十年,而言之犹如是,则当时人心
世习积弊难返之情,概可见矣。自此以往,涤生名位日高,责望日重,驰驱军旅,虽大
难幸平,而忧谗畏讥,日惴惴于晚节之不终保。己未覆胡宫保,已有「我辈指目者多,
预保得此后不大错谬为佳」之语。又辛酉覆胡宫保,谓「乱世之所以弥乱,第一在黑白
混淆,第二在君子愈让、小人愈妄。侍不如往年风力之劲,正坐好让;公之稍逊昔年,
亦坐此耳」之语。又覆毛寄云,谓:「今年春夏,胡润帅两次贻书,责弟嫉恶不严,渐
趋圆熟之风,无复刚方之气,今覩合下侃侃正言,毫无顾忌,使弟弥惭对润帅于地下。
」此亦辛酉语。则涤生态度之趋而益谨,尚不待平难后矣。故同治癸亥覆郭筠仙曰:「
大氐风俗既成,如江河之不可使之逆流,虽尧、舜生今,不能举斯世而还之唐、虞。贤
者举事,贵在因俗立制,昕谓除去泰甚者耳。」又丙寅覆郭筠仙则曰:「尊论自宋以来
,多以言乱天下。南渡至今,言路持兵事之短长,乃较之王<船山>氏之说尤为深美。仆
更参一解云:性理之说,愈推愈密。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
忌。如虎飞而鲸漏,谈性理者孰视莫敢谁何,独于一二朴讷之君子攻击惨毒而已。」此
皆可见涤生之处境及其意态之逐渐转变也。盖转移习俗以陶铸一世人才之至愿,在涤生
固未尽酬。此所以涤生个人,虽竟其戡平大难之勋业,而晚清中兴,仍未有起衰转泰之
新机也。又曾氏与袁小午,谓:「迩来军务渐平,时局之艰难,迥非咸丰年间可比。人
才非困阨则不能激,非危心深虑则不能达。而在上者亦不欲屡屡破格,以开幸门,仍须
援资按序,各循常调。即昔之勋望赫奕者,今亦祗能循分供职。无盘根错节,则利器末
由显著。近日贤才之所以寂寂者,殆由于此。然内患虽平,外忧未艾,彼狡焉者,虽隔
数万里,而不啻近逼卧榻。非得后起英俊,宏济时艰,世变正未可知。来示以少年盛气
蹈厉无前者,不宜以孟浪绳之。昔在道光之季,国藩饫闻此等议论,盖尝深恶而痛惩。
今虽衰孱无似,决不欲效此摸棱意态,消磨举世之英气。特狂狷两途及所谓蹈厉无前者
,亦殊不数数见。而来函所称心事如青天白日,忠爱诚恳出于天性,尤为罕觏,是则似
有数焉存乎其间,而自媿引针拾芥之无具也。」此函写出曾氏晚年世态及心境,尤可含
味。
曾氏之礼论
干、嘉以来,士习官方日坏,其弊由于学术之偏蔽,而其征见于当时汉学家之好诋
宋儒,涤生[于此,颇致箴砭],谓:
嘉、道之际,学者承乾隆季年之流风,袭为一种破碎之学,辨物析名,梳文栉字,刺经
典一二字,解说或至数千、万言,繁称杂引,游衍而不得所归,张己伐物,专抵古人之
隙。或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文,一切变更故训,而别创一义,羣流和附,坚不可易。
有宋诸儒周、程、张、朱之书,为世大诟。间有涉于其说者,则举世相与笑讥唾辱,以
为彼博闻之不能,亦逃之性理空虚之域,以自盖其鄙陋不肖者而已矣。文集一朱慎甫遗
书序
又曰:
近世干、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
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实事求是」
,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按:此说本方植之名目自高,诋毁日月,亦变而蔽
者也。文集二书学案小识后
然于汉学家长处,亦不一概抹杀,尝谓:
自乾隆中叶以来,世有所谓「汉学」云者,起自一二博闻之士,稽核名物,颇拾先贤之
遗而补其阙。久之,风气日敝,学者渐以非毁宋儒为能,至取孔孟书中心性仁义之字,
一切变更旧训,以与朱子相攻难。附和者既不一察,而矫之者恶其恣睢,因并蔑其稽核
之长,而授人以诟病之柄,皆有识者所深悯也。文集二汉阳刘君家传
又曰:
天下相尚以伪久矣!陈建之学蔀通辨,阿私执政;张烈之王学质疑,附和大儒;反不如
东原、玉裁辈,卓然自立,不失为儒林传中人物……姚惜抱尝论毛大可、李刚主、戴东
原、程绵庄,率皆诋毁程朱,身灭嗣绝,持论似太过。……博核考辨,大儒或不暇及,
苟有纠正,足以羽翼传注,当亦程朱所心许。……国藩一宗宋儒,不废汉学。书札二十
覆颖州府夏教授书
又曰:
君子之言也,平则致和,激则召争。辞气之轻重,积久则移易世风,党仇讼争而不知所
止。曩者良知之说,诚非无蔽,必谓其酿晚明之祸,则少过矣。近者汉学之说,诚非无
蔽,必谓其致粤贼之乱,则少过矣。文集一孙芝房侍讲刍论序
其言皆极持平,与当时牢守汉、宋门户互相轻薄者不同。又进而[为汉、宋谋会通]
,则归其要于
礼家。其言曰:
干、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
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于三千、三百之详,博稽乎一
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该,源流毕贯。虽极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
之事。故尝谓江氏礼书纲目、秦氏五礼通考,可以通汉、宋二家之结,而息顿、渐诸说
之争。书札十三覆夏弢夫
又曰:
古之学者,无所谓经世之术也,学礼焉而已矣。……自司马氏作史,猥以礼书与封禅、
平准并列,班、范而下,相沿不察。唐杜佑纂通典,言礼者居其泰半,始得先王经世之
遗意。有宋张子、朱子,益崇阐之。圣清膺命,巨儒辈出,顾亭林氏著书,以扶植礼教
为己任。江慎修氏纂礼书纲目,洪纤毕举。而秦树澧氏遂修五礼通考,自天文、地理、
军政、官制都萃其中,旁综九流,细破无内,国藩私独宗之。惜其食货稍缺,尝欲集盐
漕赋税,国用之经,别为一编,傅于秦书之次。非徒广己于不可畔岸之域,先圣制礼之
体之无所不赅,固如是也。文集一孙芝房刍论序
又曰:
先王之道,所谓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秦灭书籍,汉代诸儒之
所掇拾,郑康成之所以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典,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识已跨越八
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讨论,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不以礼为兢兢。我朝学
者,以顾亭林为宗,国史儒林传,襃然冠首,言及礼俗教化,则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
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蒿庵作中庸论,按:蒿庵与亭林同时及江慎修、戴东原辈
,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
可谓体大思精矣。文集卷二圣哲画像记
本此以衡量清儒,故为圣哲画像,首顾亭林,次即秦蕙田,而又以杜、马与许、郑
并列,谓:
[许郑与杜马]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故训,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杜、马。吾
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同上
又曰:
许、郑、杜、马、顾、秦、姚鼐、王念孙,引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
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同上
涤生此种见解,有其甚卓绝者。其论清儒实事求是即朱子格物穷理之旨,与章实斋
论汉学为朱子嫡传之说,不谋而合。其论亭林学术,推本扶植礼教之意,较之四库馆臣
论调,超越甚远。以杜、马补许、郑之偏,以礼为之纲领,绾经世、考核、义理于一纽
,尤为体大思精,足为学者开一瑰境。其据秦蕙田五礼通考定礼之轮廓,较之颜、李惟
以六艺言古礼者,亦遥为恢宏。且其言礼,又能深领「礼,时为大」之意,以经世悬之
的,与嘉、道汉学家继东原后,专以考订古礼冗碎为能事者,迥不侔焉。尝谓:
国藩于礼经,亦尝粗涉其藩……所以沮滞而不达者,约有数端。盖礼莫重于祭,祭莫大
于郊庙,而郊祀祼献之节,宗庙时事之仪,久失其传,虽经后儒殷勤修补,而疏漏不完
。……军礼居五礼之一……今十七篇独无军礼,而江氏永、秦氏蕙田所辑,乃仅以兵制
、田猎、车战、舟师、马政等类当之,使先王行军之礼,无绪可寻。古礼残阙若此,其
它虽可考,又奚足以经纶万物?……所贵乎贤豪者,非直博稽成宪而已,亦将因其所值
之时,所居之俗,而创立规制,化裁通变,使不失乎三代制礼之意……所谓「苟协于中
,何必古人」是也。书札二十七覆刘霞仙中丞
涤生同时交游中,有汉阳[刘传莹]茮云,持论与此绝相类似。涤生谓:
刘君为学,远师朱子,近法顾氏,亭林以理义为归,而考之实事,不尚口辨,不驰声誉
,并世辈流,殆罕其匹。书札一与洪琴西
又曰:
往者汉阳刘传莹茮云,实究心汉学者之说,而疾其单辞碎义,轻笮宋贤,闲尝语余:「
学以反求诸心而已,泛博胡为?至有事于身与家与国,则当一一详核焉而求其是,考诸
室而市可行,验诸独而众可从。」又曰:「礼非考据不明,学非心得不成。」国藩则大
韪之,以为知言者徒也。文集一孙芝房刍论序
此皆二人议论之极相似者。大体论之,涤生论学态度,以当时汉、宋畛域言,毋宁
谓较近于汉学,此尤见其能自树立,别择审当,非暖暖姝姝于一先生之言者所可比也。
又其言礼,本之杜、马、顾、秦,亦几几乎舍经而言史矣。盖苟求经世,未有不如是。
同时[龙启瑞]翰臣,有致冯展云侍读书,亦谓:
治经自是学人第一要义,而求其有裨实用,则史籍较经为多。荀卿子曰:「欲观后王之
迹,则于其灿然者已」,今之史册是也。经术固不可不明,然……如徒拘于章句训诂,
则是俗儒之学。若欲按其成法,推而行之,则井田、封建,用之于古则治,用之于今则
乱。……故空谈经学,正如夏鼎、商彝,无适于用。要惟约其理而反之于身,因以推之
于世,而不泥于其迹者,庶有当焉。然则今日之学,亦先学其有用者而已。
此种意见,渐成为道、咸以下一般之通见,[惟所以犹必徘徊于经、史之间,以经
世归之礼者,其间盖有微意。窃谓国史自中唐以下,为一大变局,一王孤立于上,不能
如古之贵族世家相分峙;众民散处于下,不能如今欧西诸邦小国寡民,以舆论众意为治
法,而后天下乃为举子士人之天下。法律之所不能统,天意之所不能畏,而士人自身之
道德乃特重。宋儒亦时运所凑,非程朱私意所得而把持驱率也。故若舍经术而专言经世
,其弊有不可言者]。涤生之殁,知经世者尚有人,知经术者则渺矣。此实同治中兴所
为不可久恃一大原因也。
曾氏之文章论
涤生论学,尤重文章,谓:
古之知道者,未有不明于文字者也……所贵乎圣人者,谓其立行与万事万物相交错而曲
当乎道,其文字可以教后世也。吾儒所赖以学圣贤者,亦藉此文字以考古圣之行,以究
其用心之所在。然则此句与句续,字与字续者,古圣之精神语笑,胥寓于此,差若毫厘
,谬以千里……故窃谓今日明先王之道,不得不以研究文字为要务。书札一致刘孟容
此盖本当时汉学家「训诂明而后义理明」之说,而微变焉者。[文章与训诂]求明古
书之精义,固不能专治其训诂而忽略其文章也。又曰:
君子所性,虽破万卷不加焉,虽一字不识无损焉。离书籍而言道,则仁义忠信,反躬皆
备,尧、舜、孔、孟非有余,愚夫愚妇非不足,初不关乎文字也。即书籍而言道,则道
犹人心所载之理,文字犹人身之血气也。血气诚不可以名理,然舍血气则性情亦胡以附
丽?今世雕虫小夫,既溺于声律缋藻之末,而稍知道者,又谓读圣贤书,当明其道,不
当究其文字。是犹论观人者,当观其心所载之理,不当观其耳目言动血气之末也……知
舍血气无以见心理,则知舍文字无以窥圣人之道矣。同上
此等议论,皆所谓毋宁较近汉学之例也。故曰:
于汉、宋二家构讼之端,皆不能左袒以附一哄。于诸儒崇道贬文之说,尤不敢雷同而苟
随。同上
涤生论学规模,大体如此。虽自谓「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圣哲画像记然平
日持论,并不拘拘桐城矩矱,而以姚氏与亭林、蕙田、王怀祖父子同列考据之门,尤为
只眼独具。语亦见圣哲画像记。姚氏在文学上之贡献,本在其古文辞类纂之选集。凡其
明流变,定类例,亦皆不越考据一门;惟所考在文章不在经义耳。故曾氏亦谓姚氏虽不
能比于古之作者,而终以百年正宗推之也。虽极推唐镜海诸人,而能兼采当时汉学家、
古文家长处,以补理学枯槁狭隘之病。其气象之阔大,包蕴之宏丰,更非镜海诸人龂龂
徒为传道、翼道之辨者所及。则涤生之所成就,不仅戡平大难,足以震烁一时,即论学
之平正通达,宽闳博实,有清二百余年,固亦少见其匹矣。曾氏与何廉舫书谓:「四部
之书浩如渊梅,而其中自为之书,有原之水,不过数十部。经则十三经,史则廿四史暨
通鉴,子则五子暨管、晏、韩、吕、淮南等,集则汉魏六朝百三家之外,唐宋以来廿余
家而已。此外入于集部之书皆赝作,皆剿袭也;入经、史部之书皆类书也。尝谬论修艺
文志、四库书目者,当以古人自为之书,有原之川渎,另行编列;其杂纂古人成书者,
别为一编;则荡除廓清,而书之可存者日少矣。」今按:涤生之学,务为通大体而致于
用,故能融会羣籍,采其精英。稍前惟章实斋,同时如陈兰甫,所见有与此略似者,然
犹皆偏于读书人气味,故事业之成就不大。此虽运会所凑,而学术精神之轻重向背,亦
非偶然也。
附:罗泽南
罗泽南,字仲岳,号罗山,湖南湘乡人。生嘉庆十二年丁卯,卒咸丰六年丙辰,
1807-1856年五十。幼贫甚,十岁就外傅,其大父一布袍,亲为典质者六、七次。年十
九即训蒙餬口。丧其母,又丧其兄,旋丧王父,十年之中,兄嫂姊妹相继逝者十一人。
尝以试罢徒步夜归,家人以岁饥不能具食。妻以连哭三子丧明。然益自刻厉,不忧门庭
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入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也。年踰三十,始
补学官附生;踰四十,始补廪膳生,举孝廉方正。未几洪、杨兵起,以诸生从军,屡建
大功。在军四岁,自江西回援武汉,卒于军。其后湘军将帅有名成功业者,大率其弟子
也。
罗氏学术大要
罗山交于同邑刘蓉孟容,又馆善化贺修龄、贺长龄家,与唐镜海及湘阴郭嵩焘兄弟
往来,其为学主于性理,而求经世,盖一时湘学风气然也。其与郭意城书云:
学问之道,至今日卑陋极矣。词章之士,奉对偶音律之文以为拟科名之利器……修己治
人之道,全不留心……一二特异之士,语品行则涉于福田果报……语经济则惟考求海防
、河务、盐法、水利,以待用于斯世……迹其所学,但胜于窃取富贵者之所为……要皆
从功利上起见,是以所见日陋,所行亦日卑。[功利与性分]不知君子之学,淑身淑世,
为性分内所当为……苟不务此,徒向枝叶上用功,纵做得伟然可观,终是三代以下品诣
,三代以下作用;况乎以利己之心行之,尤终不能有成也。文集卷六
罗山尝谓:「士之品大概有三:有富贵之士,有功名之士,有道德之士。」罗山以
道德之士自期待,谓:
道德囿于功名,其道德不宏。功名出于道德,其功名乃大。古之人,蓬户萧然,歌出金
石,天理日以复,人欲日以净,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之道,已尽备之于草野之中。及临大事,决大策,不动声色,已措天下于盘石之安。何
者?其蓄之有素,而出之有本也。卷六覆某友书
其素所抱负者如是,故一旦出而任事,确然有以自建树,异于常人。然则所谓人才
本于学术,而当时汉学家徒事训诂考订,蔑弃义理不谈者,其弊害亦从可推见矣。罗山
之学,[大率推本横渠],归极孟子,以民胞物与为体,以强勉力行为用。尝谓:
人之所以禀乎气者不同,人之所得是理者,未尝或异。有人于此,其性急躁,一日自知
其失,痛自损抑,其人则为和平之人;其性柔缓,一日自知其非,勉自振作,其人则为
刚健之人。卷三性理
又曰:
贤人以健行,故能尽道义而全性天。……凡扶纲常,传圣学,位天地,育万物,莫非分
内当为之事,亦莫非尽人所能为之事。然而……求其能尽乎此者不可多得……物欲害之
故也。卷五健庵说
又曰:
人之所以能撑持世运者节义,节义岂必时穷而后见哉?天下无事,士人率以名节相尚,
处则浴德澡身,出则为斯民兴利除害,斯世必不至于乱。即乱矣,相与倡明大义,振厉
士气,当万难措手之际,从而补救之,削平之,未始不可挽回。古之人所以能制于未乱
之先,弭于既乱之后者,惟赖有此耿耿之心为之维系其间耳。卷五重修谢叠山先生祠引
凡此皆罗山未出任事时之言也。及其历身戎行,仍本昔日之所信守者以为之。故曰:
天下无难事,视乎其为之而已。以其难为,遂皆束手而不前,斯世之事,更教谁做?古
人事业,固无有不从艰难中做出者。卷六与曾节帅论责成重任书
又曰:
或者斯民劫数未尽,故稍缓时日。天下之事,在乎人为,决不可以一时之波澜,遂自灰
其壮志也。卷六与曾节帅论分援江西机宜书
罗山任事之精神,处处见其与往昔之所以为学者本末一贯,表里相通,彼非所谓「
功名出于道德」者耶![罗氏著书]所著书,有西铭讲义、姚江学辨、读孟子剳记、人极
衍义诸种,虽精理名言,或前人发之已尽,未必多所创辟,然蓄之当躬,见之行事,斯
理虽常,世运则变,如日月之丽天,光景常新,固非必欲别出一境凌驾古人者之所与知
也。然则治近世学术者,必谓考订训诂为务实,道德义理为蹈虚,是盖未之深思耳。罗
氏有小学韵语序一篇,论此尤慨切,其言曰:
道光戊申,课徒左氏芭蕉山房,日与诸生讲小学、大学之方。诸生以朱子小学一编,为
人生必读之书,惟……小儿初入学,遽以此授,往往不能以句。……余因为之撮其大要
,辑为韵语……方欲锓之木,而粤匪之祸起矣。自戊申以来,迄今九年,一夫倡乱,祸
延东南,天下弦诵之声,或几乎熄。余以一介书生,倡提义旅,驰驱于吴、楚之间,而
其一时同事者,及门之士居多。共患难,一死生,履险蹈危,绝无顾惜,抑何不以利害
动其心耶?当天下无事之秋,士人率以文辞相尚,有言及身心性命之学者,人或以为迂
。[学术与世难]一日有变,昔之所谓迂者,奋欲起而匡之救之,是殆所谓其愚不可及者
与!亦由其义理之说,素明于中故也。余自愧德薄,不能以身教人,窃幸诸生克自奋发
,不负其平日之所习。尤顾其益相策励,日亲当代崇实之儒,拔本塞源,共正天下之学
术。学术正,则祸难有不难削平者,匪徒恃乎征战已也。咸丰丙辰正月[左季高]答王璞
山,谓:「近日人心,只自私自利四宇蚀尽。无他,学术不明,天理渐灭故也。」又答
胡润芝,谓:「世之言吏事者,动言才情,不知才生于情,情苟不至,才于何有?今世
守令,其意念所向,精神所注,大抵在上而不在下。其聪明才力,用之于揣摩迎合、承
奉竽牍之间,而实意之及于民者益鲜。即有时勉自振作,奋欲有为,亦动于近名干誉之
心,非其隐微所不得已之故,不旋踵而即索然矣。」此等见解,均可与罗山正学术之旨
相发明也。
惜乎罗氏献身锋镝,一时羣从共事之人,亦糜其全力于兵戎之间。祸难虽平,而当
时师弟子所欲正之于学术者,卒未得深究而大明于世,使晚清世运,如沉疴之偶瘥,积
痗之小间,撑持之力有已,倾覆之势未变。此则治曾、罗诸人之学术者,所尤当为近世
中国命运扼腕深嗟而不置者也。
c*******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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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之讨粤匪檄可以贴一下。此文在当时起到了匡正天下的作用。
注意,我说的不是国家。

【在 c*c 的大作中提到】
: 第十二章 曾涤生 附:罗罗山
: 传略
: 曾国藩,字伯涵,号涤生,湖南湘乡人。生嘉庆十六年辛未,卒同治十一年壬申,
: 1811-1872年六十二。家世力农,五、六百年无以科目显者。及其祖始向学;父老儒,
: 县学生员。先生以道光戊戌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检讨,七迁为礼部侍郎。
: 咸丰二年丁母忧归,遂起乡兵讨太平军。先后在军中十三年,卒平大难,称清代中兴首
: 功焉。
: 曾氏学术渊源
: 涤生为晚清中兴元勋,然其为人推敬,则不尽于勋绩,而尤在其学业与文章。其为
: 学渊源,盖得之桐城姚氏,而又有闻于其乡先辈之风而起者。初乾隆时,海内争务博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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