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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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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异彩高仲膺君 (上)
摘自:黄花岗杂志
作者:秦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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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记下的,只是二十世纪中国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前后两个完全不同的命运。或者说
,只因他“有幸”从民国被“解放”到了“共和国”;他才像千千万万的中国普通知识分
子一样,便不得不无辜地遭遇了深重的苦难。
一九三六年,邹韬奋主办的《生活周刊》曾称他为“民族异彩”; 一九四六年,北京
六十位名教授在联名赠送他的锦旗上,称他为“民国异彩”; 一九七五年,当他在家乡
辞世时,共产党已经给他戴了十八年“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和五类分子”的“帽子”…

一、他要患难与“共”
他从乡间走来
  高锡福,字仲膺,安徽巢县人,一九零二年生于巢湖边上的一个小镇──烔炀河
镇。原籍安徽肥西三河,祖上亦曾是三河镇上刘、高、唐三大名门望族之一。因逃长毛之
反,避清兵与太平天国那一场有名的“三河大战”,他家这一弱支,便南下逃至巢县境内
,从此扎根在巢湖岸边,成为一户耕读之家。后来,其父虽是烔炀镇上颇有名声的塾师,
却耕田自养。只因家计艰难,长子高伯纯自小便被送到镇上一户杂货店里做朝奉,过着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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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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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异彩高仲膺君 (上)
摘自:黄花岗杂志
作者:秦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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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记下的,只是二十世纪中国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前后两个完全不同的命运。或者说
,只因他“有幸”从民国被“解放”到了“共和国”;他才像千千万万的中国普通知识分
子一样,便不得不无辜地遭遇了深重的苦难。
一九三六年,邹韬奋主办的《生活周刊》曾称他为“民族异彩”; 一九四六年,北京
六十位名教授在联名赠送他的锦旗上,称他为“民国异彩”; 一九七五年,当他在家乡
辞世时,共产党已经给他戴了十八年“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和五类分子”的“帽子”…

一、他要患难与“共”
他从乡间走来
  高锡福,字仲膺,安徽巢县人,一九零二年生于巢湖边上的一个小镇──烔炀河
镇。原籍安徽肥西三河,祖上亦曾是三河镇上刘、高、唐三大名门望族之一。因逃长毛之
反,避清兵与太平天国那一场有名的“三河大战”,他家这一弱支,便南下逃至巢县境内
,从此扎根在巢湖岸边,成为一户耕读之家。后来,其父虽是烔炀镇上颇有名声的塾师,
却耕田自养。只因家计艰难,长子高伯纯自小便被送到镇上一户杂货店里做朝奉,过着晨
起晏睡的小学徒生涯。次子高锡福,字仲膺,因做朝奉的兄长一再坚持,才被送进当地刚
刚兴办的一所新学“烔炀镇小学”读书。小学毕业时,镇上尚无中学可进,要继续读书,
就必须去六十里旱路之外的合肥进中学。然而,高锡福一举而中,并且是第一名。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夜。高家门前那一条细细的小炀河,流得无声无息,偶而只会
抖出一两点碎银似的光斑来。河对岸那一片望不到头的庄稼地,也像是睡死过去了似的,
大气儿都不出。至于越过庄稼地就能看到的那一望无边的巢湖水波,平日里那总能听得到
的沙沙的拍岸声,此刻竟也渺然不知所踪了……
  高家在自家门前稻场上“召开的家庭会议”,在已经沉闷得太久之后,老大高伯
纯终于恨恨地说道:“就是全家割芭根草,也要让老二把书念出头!”
  二十世纪初的中国乡下人,不仅传承着传统的读书做官的文化,而且已经从洋学
堂吹出来的那一阵稀薄的文明之风里,嗅到了不读书就永无出头之日的“时代气息”……
虽然高伯纯新婚不久的妻子闷闷地低着头不吱声,但高锡福唯一的姐姐还是冲着要读书的
弟弟叫了一句:“爷、妈要是欠了一屁股债,看你将来怎么还得起!”
  十三岁的高锡福,是家里唯一穿长衫的人。此时,却见他慢慢地从小木凳上站了
起来,沉沉地冲着他姐姐还嘴说:“我将来保证能够把全家的债还得干干净净。”说完他
便将捏在手里的长衫下摆往后一撩。那样子,只有戏台上的那些官爷才会有。
  高锡福的母亲,这位真正的一家之主,一直都在盯着丈夫的脸,就像要把那一张
老苦的脸,盯得要往地下钻去似的。这时,因听到了小儿子那句不凶不狠、却沉甸甸斩钉
截铁的话,她心里不觉一颤:“莫非他真是一头虎!”她心里突然想。因为锡福刚刚落地
时,婆婆就要掐死他。理由是:锡福属虎,他的祖母也属虎,犯冲,相克。
  高锡福终于上合肥读书去了。他心里顶顶感激的,便是大了他十岁的长兄高伯纯
。他甚至为此感激了他一辈子。
  高锡福终于熬到了中学毕业,长成了一个十分清俊的青年,并且以全省第九名的
成绩考取了武昌高等师范学堂,即后来的武汉大学,当时南中国最有名的学府。
  高锡福成了烔炀镇上第一个大学生。但他心里却从此藏着一绺永难消散的遗憾:
家里穷,不能报考自费的北京大学。武大全部免费,进校时每人还发五十块光洋,送两套
制服。这对于穷得叮当响的高锡福来说,不仅是上了大学有了前程,而且解决了上学也需
要吃饭的大问题。在北洋军阀当政的岁月里,在军阀老爷们连年累月地打过来又打过去的
时世里,居然没有人讲“阶级和阶级斗争”,更没有将“出身不好”的贫下中农子弟们踢
出校门,反而如此厚待,实在是二十世纪下半期的中国人,在狠批历朝历代的“反动派”
时,难以想像的了。
难识城头“革命”旗
  一九二二年夏天,高锡福拎着一只比书包大不了多少的柳条箱子,沿着巢湖东岸
向南走了整整一百八十里旱路,穿过了巢县、含山、无为三县,走过了当年伍子胥曾一夜
急白了头发的昭关,才走到了长江边上。然后,他乘小火轮过江到了安徽的江南重镇芜湖
。那时,他自然没有想到,后半生的坎坷与苦难,竟然就与这座江南的名城难解难分。
  高锡福从芜湖搭轮船溯江而上,在五等仓里消磨了两天两夜的时光,更在船舷边
看饱了那看不够的楚天水光山色,便终于在汉口的江汉关码头下船了。
  高锡福学的是生物,学制是五年,吃穿都是学校的,零用大都是他的同窗好友李
木三、丁善新供给的。原因便是他家穷。但他人好。因为他厚道、勤勉,又遇事沉着,不
苟言笑,成绩又总是名列前茅,因此,不论是在校园里,还是在几度赴庐山实习的日子里
,成绩差的同学少不了他,常受欺侮的同学离不开他。那些岁月,虽然是军阀混战的岁月
,却又是现代中国真正百家争鸣的时代。中国的儒释道,东洋的武士道,西方的民主与科
学,还有那个正在被迫东渡的“幽灵”──那个产生在西方专制没落时代的复辟哲学──
就是披着共产革命外衣的马克思主义,都能够在中国找到一席之地,或是辩论之坛。就不
用说是在南中国这所最富名声的高等学府里了。年轻的同窗们常常为这个主义、那个思想
争论得面红于赤,甚至要动干戈,唯高锡福不动声色:既不与人争,也不与人论。因为彼
时他心里只有一句话,就是“读书、做事、挣钱、还债、养家”。
  这十个字,既是他的座右铭,又是他的紧箍咒。因为他深深地明白,自己的父母
兄姐们如今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他那个穷家,为了能够供他读中学、读大学,已经欠
了多少的高利贷了。偶而接到哥哥寄来的那几块钱时,他的心都会沉甸甸的。然而,第五
学年伊始,他身下的课椅,也像是要长出芒刺一样,让他竟也有些坐不住的样子来了。
  高锡福毕竟是一个大学生,虽然身后的穷家才是他沉重的大心事;但国事和天下
事,他当真就能充耳不闻、睁眼不问?他当然知道,蒋介石在广州解决了中山舰事件,闹
得苏俄和共产党都非常狼狈,随后广东革命军就开始了北伐。蒋介石指挥的北伐军势如破
竹,不数日就攻克了湖南,接着便鏊战在江西。当他得知北伐军终于三夺汀泗桥,大炮就
要对准武昌的洪山炮台时,他的心竟也像是油着了火似的,砰然地燃烧起来了……
  因为他知道,中国之乱,就乱在这一批军阀身上;北伐打倒军阀,重建共和的中
华民国,他当然举双手赞成。他甚至在自己用白纸订成的粗糙笔记本上,不知不觉地写下
了“军阀不亡,中国难安”八个大字。
  一九二六年十月十四日,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和同学们一起走进了武昌
城,去欢呼北伐军在双十节那一天攻陷了武昌。
  然而,这个几年来深居校园、不识武汉三镇“革命”风情的书呆子和农家子,却
在他刚刚走出校园,走上街头,走近那一路路高举着标语口号的游行队伍之时,突然发现
了在那些花花绿绿的标语小旗子上面,竟有写着“打倒蒋介石”的标语,更有“打倒大军
阀蒋介石”的横幅。一时间,他岂但是莫名惊诧,而且百思不得其解。汀泗桥、武昌城不
都是蒋介石指挥打下来的吗?报上的消息难道都写错了?特别是报纸上登的,那一张蒋介
石冒着枪林弹雨站在武昌城下指挥攻城的照片,难道也拍错了?他可是北伐军的总司令…

  后来,他才在他的同窗好友、刚刚公开身份的共产党员郭述申那里,知道北伐军
总司令蒋介石“阴谋背叛革命”,北伐军中的共产党人要反对他背叛革命……他素来佩服
郭述申,过去也听说郭述申是地下的共产党。在学校里埋头读书的,大都是他这样贫苦的
农家子;像郭述申那样,喜欢讲主义,讲革命的,反而多是些不曾受到“压迫和剥削”的
地主少爷和富家小姐。他曾经非常小农意识地对他们下过一句断语:“他们有钱”。但对
他们讲的那些共产主义的道理,心中竟也不觉有些神往。俄国民粹派知识分子的名言:“
俄国农民身上有着天生的共产主义本能”这一句话,在中国农家出身的青年身上,同样适
用。
  一九二六年的双十节,虽然给了高锡福太大的疑团,郭述申的解释又未必解透了
他的疑团,但是,他在自己那个穷家的压迫下,还是“浅问即止”了。还有一年,就要毕
业,毕业了,找到了事做,能寄钱回家时,再关心也不迟。他这样想。
  然而,武昌城头急速变幻的“革命风云”,却使他的最后一年大学读得颇不安宁
。因为,就在武昌被克不久,也就是年底,苏俄顾问鲍罗廷忽然在武汉主持召开了中国的
“国民政府联席会议”。接着又由他主持召开了中国国民党的二届三中全会。这次会议上
,在蒋介石不在场的情形下,解除了蒋介石北伐军总司令等重要职务。一些在广州“整理
党务案”之后下台的共产党,又重新在国民党里做起了大官……有人说是国民党里的“左
派”重新掌权了,有人却说武汉的“国民政府”其实不是中国的政府,而是“俄国的政府
”,连武汉国民政府主席汪精卫自己都这样说。于是,他开始每天于报纸,凡看不明白的
地方,他都想找郭述申。然而,郭述申已然是一个挂着学生头衔的党国要人,轻易找不到
他了。而那几个在他之后考进武大来的烔炀学弟,特别是西关祖家的祖山竹、祖三权兄弟
俩,因参加了共产党,而对他不屑一顾。他也懒得问他们。直到有一天,当他忽然看到报
纸上赫然登着蒋介石已经在南京重建国民政府、并誓言要继续北伐的新闻,接着又看到报
纸上登着武汉政府非但不承认南京国民政府,而且指责蒋介石发动了反革命政变,并申言
要讨伐南京的消息,他着实惊诧不已,居然从未有过地奔出了校门,去汉口湖北省党部找
到了郭述申。一路上,他看着乱糟糟的游行队伍,听着满大街闹哄哄的口号声,还有那些
戴着纸糊的高帽,挂着若大的木牌,被工人纠察于和农民纠察于押着游街示众的工厂老板
和乡绅地主,特别是当他看见成百上千的妓女,竟然也高举着“打倒蒋介石”的花花绿绿
标语上街游行示威时,他心中的惶惑和不解,竟使他一见面就冲着郭述申质问起来:“郭
兄,这就是你们的革命吗?你们的革命怎么会是这种样子呢?”
  然而,他的郭兄今天居然十分耐心地陪他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临了,还在江汉路
一家西餐馆子,为他开了一次洋荤。他从郭述申的话里,大致地明白了:国民党的革命,
是为大资产阶级、大地主阶级的革命,就是成功了,天下的老百姓、工人和农民,还是要
继续受他们的苦;共产党的革命,是为天下劳苦大众的革命,革命成功了,将会建设一个
没有压迫、没有剥削、人人有饭吃、个个有衣穿的人间天堂……过去,共产党和国民党合
作,是实行第一阶段的革命。这个革命,可以称做反封建的革命,还是资产阶级革命的性
质,是要先共同打倒军阀,然后再革资产阶级和国民党的命。但是,今天,国民革命军北
伐刚刚成功一半,蒋介石的国民党右派就立即在南京建立了大地主大资产阶级的政权,就
要对参加了北伐的共产党和工农革命军人反攻倒算;所以,我们共产党只好被迫先革国民
党的命了……至于连妓女也要被共产党组织起来上街打倒蒋介石,郭述申则解释道:“这
就是群众运动,不要大惊小怪。在毛泽东同志第一次发表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这
篇文章里,就非常明确地说过,他此次在湖南农村考察了三个月,发现过去一向被认为是
农村的地痞、流氓、恶棍的人,恰恰才是最坚决、最彻底和最勇敢的革命者。1 所以,连
农村的流氓地痞都能够成为真正勇敢、彻底坚决的革命者,妓女为什么就不准革命、不能
革命呢?她们不也是被这个社会凌辱和剥削的一群吗?本来,她们还要全部裸体参加游行
,是因为孙夫人宋庆龄同志反对,才没有呢……”2
  “仲膺兄”,郭述申在高锡福听得依然一脸迷惑的时刻,这末亲切地叫了他一声
,然后才说:“你是真正的贫苦农民出身,而且是无产阶级的青年知识分子,你必须明白
国共两党的斗争,是生死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它实在是牵涉到了中国最广大的劳苦
大众的命运。今天,蒋介石已经发动了反革命政变,你一定要支持共产党,要参加共产党
,和我们一起奋斗……”
  彼时彼刻,高仲膺虽然没有回答,但还是被打动了。然而,他那一个穷家,依然
像磐石一样压迫在他的心上。他似乎想说出什么来,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这一次与郭述申的长谈,着实在他的心底引起了相当的震撼。更何况,中国农民
及其知识分子身上的“共产主义”本能,确已给他带来了对共产党的好感……
  当然,他不知道,也不会知道,甚至连郭述申都搞不清楚的是:这一切的一切,
都是在苏联共产党的策划和指挥之下进行的。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共产专制政权,竟怀着
要发动全世界共产主义革命的热望,更怀着沙皇时代就对中国所包藏的种种野心。不仅由
他们一手建立了中国的共产党,更在援助中国国民革命的名义之下,命令全部共产党员或
公开、或隐秘地参加国民党。对内,要在国民党里发展共产党;对外,则公开地挂着国民
党的牌子,暗中建立共产党的组织。目的就是要在中国国民革命的旗号之下,发动中国的
共产革命。然后便是命令中共要在国民革命军北伐刚刚获得成功的后方,发动工农革命,
呼喊“一切全力归农会”,直到建立中国的“巴黎公社”,推翻刚刚建立的各地国民政府
。可以说,自从他们反对北伐不成之后,从挑起“迁都之争”,到开除蒋介石的北伐军总
司令;从发动“南京事变”,到发动所谓的三次上海工人武装起义;从阻止北伐、号召南
伐打回广东,到企图“东伐”、就是讨伐刚刚建立的南京国民政府;直至为阻止中国国民
党北伐成功、统一中国,斯大林竟然干脆发出“五月训令”──命令中共立即公开背叛北
伐,叛变国民革命,发动武装暴动……可以说,没有一件倒行逆施不是由苏俄和斯大林直
接命令的。而蒋介石和他的真正国民党的战友们,正是因为识破了苏俄的阴谋,才终于下
决心对苏俄、中共以及国民党内的亲俄、亲共的所谓左派进行反击……
他要患难与“共”
  在高锡福就要毕业的那个初夏,虽然风声一日紧似一日,但高锡福和共产党人郭
述申的友谊却日见其深。他不止一次地去找过郭述申,郭述申也对他信任倍增,甚至介绍
他与共产党大人物董必武见了面。直到有一天,报纸上突然登出了国民党左派领袖汪精卫
也决心“驱俄分共”的特大号新闻,武汉三镇转瞬之间便是风声鹤唳之时,共产党员郭述
申突然回到了武大的校园里,并且直奔宿舍,找到了高锡福。高锡福看着他有些慌乱的神
色,连忙问道:“述申兄,你怎么了?难道有了什么变故吗?”
  郭述申并不急着说话,只是急切地对他问了一句:“这里有没有别人?”
  当他从高锡福的脸上看出了肯定的答案后,又小心地后退两步,用自己的脊背将
房门压紧了,还转身将门扣上了,这才急速地从长衫里面掏出了一本厚厚的小折叠本本,
对高锡福说:“仲膺兄,这是一份重要的文件。我现在就交给你藏好。等到外面平静下来
,你就去汉口走一趟,找到汉正街186号。如果发现三楼的窗口上仍然放着一盆兰草,你
就敲门进去,把这个东西交给三楼的主人──他就是董必武同志,你见过他。如果那盆花
不见了,你就千万不要敲门,而是转身就走。以后,只要一天没有人来取,你就要好好地
将它保存下去。这是我们湖北省委机关全体共产党员的花名册。汪精卫正在派人搜捕我,
我马上就要离开武汉……”
  那一刻,郭述申说得急切,高仲膺听得紧张。他没有想到,在这个可怕的时刻,
郭述申会将这样重要的文件,交给他来保管。一种被朋友、被共产党真正信任的感觉,使
他心里发热。
  然而,他只是默默地接过,并马上放进了自己内衣的口袋里,却盯住郭述申的脸
,突然问道:“现在我能够参加共产党吗?”
  他的话虽然说得十分沉稳,就像徐徐落下的一块生铁,但还是叫郭述申满脸一震
。郭述申盯着高锡福的脸,有一刻儿才突然用双手握住了高锡福的双肩,说:“在我的心
里,在我们许多同志的心里,你早就是我们党的人了!现在汪精卫叛变了革命,一天之内
,叛变的、告密的、自首坦白的,真不知道有多少……”
  他忽然中断了自己的话,因为他立即意识到眼下不是发感慨的时候。因此,他话
锋一转,看着高锡福说:“仲膺兄,我们党信任你,已经远远超过了对许多共产党员的信
任。但现在不是你入党的时候。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会为你完成入党手续的,因为
你在思想上、感情上早已加入我们的党了……”
  他忽然将手从高锡福的肩头上放了下来,又紧紧地握住了高锡福的双手,紧紧地
握着,然后,只说了两个字:“珍重”,便转身打开门匆匆地走了。
  高锡福看着他迅速离去的背影,心里虽是烫烫的,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愈加地沉重
了。他不觉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左胸,按着那一本硬硬的花名册,等到猛醒过来想追出去再
送郭述申一程时,郭述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校园的柳树荫中……
  高锡福没有想到,这竟是他和共产党员郭述申此生此世的最后一次见面。
二、民国能容异彩
教育救国也“救共”
  高锡福不负郭述申的重托,按指定的时间和地点找到了汉正街186号。然而,三楼
门窗紧闭,那一盆兰草更是不见踪影。那一刻,他只是感觉到,那本小折子,在他的胸膛
上,与他的心跳得一样地快,一样地急切而又不安……
  彼时,已经大学毕业的他,竟然怀着一个连他自己也不十分了然的原因,居然主
动地要去武昌二中求职,在这所曾为共产党办的中学里担任了生物教师。
  高锡福说不清自己在领到第一个月薪水时的复杂心情。那叮当作响、银光闪闪的
一百二十五块光洋──袁大头,这便是“旧中国”一位普通中学教师的薪金。他将其中的
一百圆全部汇给了安徽乡下的父母和兄嫂,让他的穷家还债度日。此后,不论他在哪里做
事,他都是每月一百光洋寄回家,一个铜板也没有少过,直到他的父母相继辞世,他的兄
姐都过上了像样的生活之后。那时,对他这样一个普通的教师而言,两块光洋就够他一个
月的伙食,再有两块光洋就能租到一个亭子间,还有二十来块光洋,足够他待人接物、零
花和储蓄的了。
  高锡福在武昌执教的那一整年,唯一的业余爱好,就是在暗中寻找共产党,找他
的共产党同窗郭述申。然而,共产党突然就像是散了伙,全不见了踪影。偶而才能从报纸
上读到共产党又在哪里暴动失败的新闻,或几个共产党被逮捕又被感化的消息。然而,“
解放后”共产党用来教育人民的却是:“国民党对共产党宁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
和“那时国民党曾杀了几百万共产党”。这样一些话,在高锡福的心里,只能变成一个个
不甚了了的问号而已。因为郭述申告诉过他,因国民党“容共”,共产党曾扛着“为国民
党发展组织”的牌子,在暗中发展共产党。从一九二四年初的四百三十二名党员,发展到
了一九二七年春的五万七千余人,哪来几百万给国民党杀死呢?
  虽然找不到郭述申,祖家俩兄弟倒是给他找着了。原来他俩遵照中共“八七”会
议上斯大林派来的新领导罗明拉兹的指示,到乡下去发动农民暴动,带人冲进一位乡绅家
里,砸了人家的家不算,还把人家老乡绅捆起来,又踏上了几只脚,因激怒了乡民,居然
被抓起来送进了县政府。县政府里从前清留下来的几个老衙役,居然将他们捆吊在县府后
院的一株大树上,整整三天水米未进。要不是他及时赶到,具保保释,祖家兄弟俩怕已没
了命。祖三权后来在共产党里做到了中央统计局局长,却对在共产党统治下无端遭陷害落
了难的高仲膺,竟然连同乡和同学都绝不承认。
  高锡福教书之余,因对时代看不清楚而苦闷,因找不到共产党和郭述申而苦闷,
更因眼看着那许多革命的、或不革命的同窗,只因家里有钱,就都出国留洋去了,而颇有
些无奈之感。过去因为他家穷,他才不能考北大;今天,还是因为穷家要靠他养活与还债
,他又不能留洋深造。这是他平生的第二个大遗憾。
  苦闷的高锡福,终于因种种的苦闷都无法解脱,而动了思亲还乡之情。于武昌二
中教满一年之后,他接到了安徽省教育厅的一个请柬。大意无非是“家乡教育界的发展,
全赖家乡考出去的人才还乡办教育,以解一省民众愚昧之苦……此乃造福一方,兴民国教
育之大德”云云。然而,这一席话,却带着阔别已久的乡情,烘然地燃烧在他的心里。他
似乎未加思索就做了决定,更把决定告诉了祖家俩兄弟。这一回,倒是穷家子高锡福在黄
鹤楼旁边的一家饭店,请了这两个富家子弟共产党吃了一顿。他约他们一起还乡办教育,
祖山竹答应了,祖山权因另有志向未同意。正是那一顿酒饭,使得高锡福这个穷家子发现
自己绝不是一个吝啬之徒,所谓穷而不酸,富而能济。这好性格几乎伴随着他的一生,而
且传给了他的四个儿女。正是那一顿酒饭,竟然使他深知了自己的酒量──他喝了两斤白
酒,虽已醉意朦胧,却心志不昏,该说的说,不该说的绝不错说半字。然而,为了那本花
名册,他还是从此与酒分道扬镳,终其一生,再不曾沾过一滴酒。
  高锡福似乎是用这一顿酒饭告别了武昌,告别了武汉大学,也告别了武昌二中。
因为正是那一顿酒饭,已使他下定了“教育救国”的决心。既然共产党找不到,郭述申不
见了,祖三权神秘兮兮地,连要上哪儿也不告诉他,他也就只能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一本
花名册,与山竹一起,在汉口码头上了船。
  “暮霭沉沉楚天阔”。当他扶栏江心、远眺渔火明灭的大江,还有两岸那一座座
含黛的青山,年轻的他,虽然“欲将心思付江水”,然而,“江水竟无声……”
  船在安徽省城安庆一靠岸,高锡福和祖山竹便下了船,找了间小饭店住了下来。
第二天就找到了省政府教育厅,未想到厅长马上接见,连祖山竹自己交待做过共产党,发
动过“一切全力归农会”的农民暴动,也只使那位厅长哈哈一笑:“年轻人,不谙世事,
现在能走上正路就好。”这句话,在祖山竹后来被共产党打为“叛徒特务”、戴帽子游街
和被监督劳动改造的漫长岁月里,只要一想起来,就只能令他喟然长叹……
  年轻的、然而屡遭磨难的民国,在“北伐成功、东北易帜和初获统一”之后难得
的安定局面之下,对他们这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寄托了若大的期望。祖山竹被发表为安庆于
中的校长,高仲膺则被任命为安徽省民众教育馆馆长。一时间,那种“心似沉江俱无声”
的失落感觉,似已被扫荡一尽。是的,走教育救国的路,为家乡办教育,为民国办教育。
“也许,我这一生都是与革命、与党派没有缘份的……”他这样安慰自己,却把对郭述申
的思念,对共产党的同情,全部转嫁到了那一本小小的花名册上。这本花名册,居然被他
一直珍藏了整整二十二年,直到共产党打过长江之后……
他对共产党这番情意值得吗?
  然而,那个时代的高锡福,却不会想到“值得”这两个字。因为,那也曾是他青
年时代的一份朦胧的信仰,是他对一九二七年那个失败者的深沉同情。虽然,这份信仰,
随着高锡福的教育救国之路,而日趋淡泊,但是,那一份因对同窗的深沉友情而产生的对
共产党的同情,却在高锡福前半生的教育救国生涯里,时时都会变成他不寻常的言行。
  一九三一年,在做了三年的安徽省民众教育馆馆长之后,他被发表为安徽省高等
商业学校的校长,去收拾一个贪污校长留下的烂摊子。这时的他,不仅已经娶妻生子,而
且已经高堂随身。当他举家从安庆迁往芜湖之后,便在学校附近的永德里,租了一幢三层
的小洋楼。彼时,他月薪二百光洋,校长办公津贴五十光洋,合计二百五十圆的收入。在
那个两块光洋便能够买到一百五十斤大米的岁月里,他和他同时代的知识分子的生活,也
就真的不在同时代欧美同行们之下了。这是他的夫人、省城安庆的一位名门闺秀,老来最
喜欢回忆的“抗战之前”的好日子。所以,他不仅养了全家,偿还了全家的债务,而且接
济过三十多位巢县同乡,更对那些涉江而来的乡亲们,有过无数的德举。他骨子里深藏的
那一种对贫苦人的深刻同情,或许正是他同情共产党和共产革命的根由所在。
  一九三二年的春天,他的学生周光春等二人不仅在大街上书写“中华苏维埃共和
国万岁”和“大家起来暴动推翻国民党反动统治”的标语,而且在校外建立共产党地下外
围组织,策划上街游行示威。当芜湖市警察局派人来校拘捕他们时,国民党反动派统治下
的安徽省高级商业学校校长高仲膺,居然就能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赶到学校的大门口,当着
警察局侦缉人员的面厉声说道:“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抓走我的学生?请你们把他们放掉
!”
  他的话,还有他话里的威风,是一九四九年以后迄今全中国任何一个大中小学校
长,撑死了胆子都绝对不敢讲出来的话,更不敢摆出来的威风。但是,在那个“反动时代
”,那几个“反动派”派来的侦缉人员,也只能望着这位威风凛凛的校长,叹口气,当场
放掉了两个年轻的共产党,然后便怏怏地转身复命去了……
  撵走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高校长,转身却将那两个年方十九的学生带到了校长
室,关紧了门,然后严肃地问他们:“知道政府为什么要抓你们吗?”
  两个学生点点头。
  高锡福又问:“跟我讲老实话,是不是共产党?”
  周光春和他的同伙互相看看,还是周光春胆大些,回答他的校长说:“谢谢校长
救了我们。我们,是共产党。”
  高锡福不再说话,他看了一眼周光春,眼神里流露着相当的好感。然后,他就让
他们呆在校长室里,他自己走出去时还反锁了门。过了一会,他回到校长室,关紧门,将
五十块光洋交到了周光春的手里,低声地说:“你们马上离开学校,离开安徽。安全,就
给我写一封信;不安全,就连信也不要写。”
  他说完,看着两个年轻人感激得发红的面孔,又叮嘱道:“无论怎样艰难,都要
完成学业,希望你们记住我的话。”
  两个十九岁的地下共产党,就这样从他们的校长室里安全地走了出去,然后又坐
上了校长叫人雇来的黄包车,扬长而去了。也许,在高锡福的心里,周光春便是郭述申的
替身罢。虽然,这已经是他救的第五个共产党了。虽然,他救了共产党,国民党也没有敢
把他怎么样。
  但是,四十年后,当他将这件事写在自己的“申诉信”里时,小儿子为了向他的
班主任表白自己的父亲并不是一个“反革命分子”,竟偷偷地将这封“申诉信”交给他的
班主任看了。好心的班任、一位北师大毕业的政治教师,居然把这封申诉信交到了一个父
亲被共产党枪毙的教导主任手里。未想到,这位应与共产党有着“杀父之仇”的教导主任
,竟然劈头盖脸地斥责这位女班主任说:“这怎么可能?国民党能有这么好吗?这只能说
明他的父亲不服改造!说明这个学生思想有严重问题,需要狠狠批判,你也一样……”
  直到文革开始后,高仲膺的小儿子才知道,他那已经被剃成了“阴阳头”的女班
主任曾为他吃过的苦头,和正在吃的苦头;才知道,他从那时起,就已经被学校内定为最
反动的学生,并且就是考得再好,也永远考不取大学。虽然,那一年,谁也没有大学可考
了。毛泽东为了发动文革,斗天、斗地、斗人,将高考制也取消了……
“民族异彩”的桂冠
  一九三六年,高锡福在接连担任过安徽省高级商业学校和安徽省高级农业学校的
校长之后,因他办学成绩卓着,又被返调省城,担任安徽省教育厅督学,有权视察全省教
育界的工作,并兼任安徽省民众教育馆馆长。
  然而,这一年,便恰恰是“七君子大闹中华”的那一年。所谓七君子及其“外围
”,大都是晚清的遗老遗少,也有秘密的共产党,或共产党的“至亲好友”。但他们公开
打出来的,却是“民主自由”这块招牌,其中还不乏有名声的人物,如着名记者邹韬奋等

  一九二七年,国民党为了完成北伐,不得不清除了苏俄指挥下的共产党。此后,
共产党一方面隐蔽了下来,一方面又在斯大林的一道又一道命令之下,在斯大林亲自派来
的顾问罗明拉兹等直接“领导”下,公开地在中国的城市和农村发动起“共产革命”来了
。彼时,他们不仅在南方的几个大城市发动武装暴动;还在南中国许许多多偏僻落后的农
村,留下了遵俄命而疯狂烧杀的斑斑血迹。其目的,自然是要推翻孙中山所创建的中华民
国;手段,干脆便是城市武装暴动和农村武装割据;形式,则是分裂中国,制造两个中国
,篡立认俄作父的“伪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口号,就是斯大林对中共发布的命令──“
武装保卫苏联”;至于机会,第一个便是一九二九年苏联对中国发动的大规模侵略战争;
第二个便是一九三一年“九一八”日本侵占中国东三省。所以,苏俄命令下的中共武装叛
乱,就是叛国。中共虽因外敌的侵略和配合,而有了不小的发展,使得刚刚走向初步和平
统一的中华民国曾处于腹背受敌的痛苦境地。“九一八”之后,因蒋介石和国民政府确立
了被共产党恨之入骨的“先安内后攘外”的正确国策,被迫两线作战的民国政府,便在日
本尚未全面侵华之前,发动了对南中国中共武装割据地区的五次征剿。虽然第一、第二次
征剿失败;第三、第四次因“九一八”事件爆发和发动对日“长城抗战”,而不得不中途
撤兵抗日;但第五次却将中共的中央红军打得“落荒南逃”,而不是“胜利北上”。
  “九一八”之后整整四年间,祗顾遵俄命持续发动武装叛乱、却从来没有派一兵
一卒去抗日的中共,终于在他们南下辗转逃往西北、企图打通逃往苏联道路的途中,接到
了莫斯科命令他们接过“抗日旗号”、联合蒋介石“共同抗日”、以继续“武装保卫苏联
”的命令。因为,斯大林已经十分担心东西两边的法西斯将对他构成严重的威胁。这对于
刚刚逃到陕北瓦窑堡的中共残兵败将来说,用张国焘的话说就是:不啻得到了一副“救命
散”。于是,毛泽东不仅窜改了斯大林要他“联蒋抗日”的命令,决策了“抗日反蒋”;
而且开始实行“抗日救命”和“反蒋夺权”的阴阳两谋,公开打起抗日的旗号,标榜中共
是要抗日的,指责政府却要围剿他们;同时又以抗日作掩护,借抗日的名号而重新进行渗
透、发展和卷土重来。“七君子”,这些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下,既能自由说,又能自
由写,还敢自由骂的地下共产党和封建遗老遗少们,便立即秉承中共突然高举起来的抗日
反蒋大旗,开始在全中国大演起一场又一场要“抗日救国”、实际则是要“抗日救共”的
连台好戏来了。而其中的一台好戏,便是七君子里的共产党君子杜重远的“沿江宣传抗日
救国”。
  杜重远一行自上海沿江而上,明则公开讲演,宣传“一致对外,共同抗日”;暗
则收罗中共残兵败将,重建组织。国民政府虽了然共产党的计谋,无奈普通民众、特别是
青年却不了解共产党的用心。所以,杜重远一行沿江而来,每至一地,虽然官方对他们甚
为冷落,但也还有一些民间社团为他们接风洗尘。其中虽多是一些不谙世事的青年,却也
真有一些爱国的民众。船到安徽,安徽沿江各地的民众教育机构,还有许多学校,居然在
码头举着横幅、敲着锣鼓欢迎他们,气氛甚是热烈。安徽的督学和民众教育馆馆长高仲膺
,只是政府公教人员,不是国民党员。他虽然不可能明白,在日本已经侵占中国东三省整
整四年之后,杜重远一行才突然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抗日的背景和原因,但却对抗日救国这
四个字应有的意义,感情深重。至于杜重远等“七君子”的阴阳两谋,在他,则只需要识
其“一谋”──所谓抗日就行了。所以,他并不在乎国民党部的规劝,更不在意一些同僚
的告诫,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杜重远就是共产党,他宣传抗日救国又有什么不对呢?”
他的话虽然叫那些关心者无言以对,却叫杜重远一行“欣喜不已”。船到安庆之后,在杜
重远下榻的旅馆里,他与高仲膺促漆而谈,非但知道了高仲膺在武昌的经历,而且知道了
高仲膺思想上的“左倾”,更了解了他的直率和坦诚。他称呼国民政府的民众教育馆长为
“高仲膺君”,并在高仲膺君私人宴请的饭桌上,大谈中共红军万里逃亡是“为了北上抗
日”的“真理”,大念共产党是要“真心抗日”的“假经”……
  杜重远又在安庆迎江寺登上了西去的轮船,告别了安徽省城,也告别了高仲膺君
。在“七君子”邹韬奋主办的专骂国民党和国民政府的《生活周刊》一九三六年第二十四
期上,刊载了杜重远所写的一篇长达万言的报告文学,题目就是“民族异彩──记高仲膺
君”……高仲膺真诚的抗日言行,便被只是要“假抗日”的中共大大地利用了一番。
  三十年后,当高仲膺的长子在上海图书馆找到了这篇报告文学时,高仲膺早就是
共产党的阶下之囚了。
  当时的高仲膺,在送走了杜重远的那个夜晚,对杜重远描绘的中共抗日大志与陕
北革命景像,既砰然心动,又喟然长叹。他又想起了他的同窗、共产党人郭述申,却在自
己只能奉行“教育救国”的人生道路上,又留下了一个不小的遗憾。
  第二天一早,一向早起的高仲膺,当他走过一间卧房的门口时,因看见房门虚掩
,便悄悄地走了进去,却看见丁善新正在他的西洋装上搽生发油。他的脸虽然顿时就板了
下来,但转瞬之间,便又轻松下来了。他喊了一声“善新”,善新立即转过身来看着他,
白嫩的脸颊上,登时一片通红。年轻人连忙放下手中的梳子和生发油,怯怯地叫了一声“
二哥”。他就是高仲膺同窗好友、东北学生丁善伯的亲弟弟。一九三一年日本侵占沈阳,
丁善伯被日本飞机炸死,他唯一的小弟弟便唱着那一首“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向南
寻找到了他的“二哥”高仲膺。高仲膺,这个昔日受过同窗接济的校长,便将他像亲弟弟
一样抚养在自己的身边,如今已经有五年了。而善新已经有两年没有考上大学,二哥正在
逼迫他准备第三次高考。
  此刻,丁善新虽在怯怯地看着他的二哥,等着挨训,可是,今天,二哥却没有熊
他,只是定定地审视了他一刻儿,撂下一句话就上他的班去了。丁善新对他的二哥又亲、
又敬、又畏,也知道二哥对他是又爱又疼又不满意,谁叫他已经两年还没考上大学呢?但
是,今天于哥却没有熊他专门“外务”!但又要他今晚在家等自己回来,还说有话要对他
说,那到底是什么话呢?
  二十七年之后,当“共和国”建筑工业部陶瓷工业局局长丁善新,将他那个已经
做了“四类分子”的二哥接到北京,并要为他“申诉”时,他曾对二哥说过一句真心话:
“二哥,你给我的二百块银洋,幸亏我一到延安就全部交给了组织,而且幸亏有杜重远先
生为我写了一封介绍信,还带着他为你写的、那篇称你是‘民族异彩’的文章(后来,我
才知道,那个刊物实际上也是我们共产党办的),要不,我恐怕熬不过那一场整风,连闻
一多的儿子都是在整风中被整自杀的……后来,我一受委屈,就会想念二哥,就会想,我
要是还在二哥的身边,那该多好……”他的话,他话里还涌溢着的,一个老共产党员早已
不该有的“人性”,委实将他已经老迈的二哥说得眼泪汪汪……虽然,更多的话,他是不
能再说给他的二哥听了。为此,他在后来遭遇“文革”批斗时,便增加了一条醒目的罪状
,就是:“包庇反革命分子高仲膺……”
三、流亡校长、督学风采与归隐之志
流亡校长
  刚刚送走了那个要抗日救国的君子杜重远,高仲膺转身便迎来了全面抗战的爆发
。由中共在幕后煽动、张杨在台前发动、斯大林作为最高决策者的那一场阴谋武装政变,
也就是“以抗日为名、反蒋为实,以救国为名、救共为实”的西安事变,虽然叫全中国的
人痛心疾首,对张、杨这两个军阀,都是一片喊杀声,但是,日本关东军,还有东京陆军
部的少壮派军官们,却为了中国的阴谋武装政变而狂欢不已。此后,当全中国都在为蒋介
石能够平安回到南京而欢腾之时,日本军阀突然冷静地意识到:西安事变已经显示出了蒋
介石对于这个国家、民族和人民的凝聚力,已经表现出了中国在北伐胜利后的巨大历史进
步,和她完全可能走向强大的前景,因此,对于这样一个就要真正醒转过来的雄师,如果
还想消灭她、奴役她,此时不打,将悔之不及。
  所以,“西安阴谋武装政变”事不过半载,日本便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这虽然
是已经藉西安事变而获得了合法存在、并正在求扩张的中共所“一心向往”的,甚至使向
不喝酒的毛泽东从未有过地在延安喝了一大瓶红葡萄酒,同时大声喊道:“现在好了,蒋
介石这一股祸水终于撞到日本人哪里去了……”,但是,它给中华民族、中华民国所带来
的无穷灾难,又岂是“战争创伤”四个字所能够概括得了的……
  高仲膺自然也与他的国人一样,对张、杨持枪叛变深恶痛绝。因为他深知,如果
蒋介石被杀,则群龙无首的中国,便只能是一片混乱,岂但会立即重复十年前的那一番长
期混战,而且亡国在即。他要走的这一条“教育救国”的路,自然也就不可能走得下去了
。他在晚年几乎成了“哑巴”之后,却在小儿子一再追问他“张学良敢于兵谏蒋介石”的
英雄故事时,这个正在做着右派分子的父亲居然还是敢这样地回答他。害得他的小儿子只
能在自己尚未成年的心头,竟然隐隐地留下了乃父“也许真的是反革命”这样一个难以消
失的阴影……
  当然,一九三七年之后的高仲膺,所面临的痛苦与责任,也是难以言述的。他不
得不告别了十年安宁富足的生活,甚至只能让他的家小随着逃难的人群溯江而上,向西逃
亡;而他自己却必须在国民政府教育部的统筹之下,将教师和学生带向大后方。上海会战
的壮烈景像,日军南京屠城的惨烈,他虽然都不曾亲眼看到,但是,他却在西去的撤退路
上,到处寻找家破人散的安徽学生,西行两千里,吃尽千辛万苦,才辗转到了湘西桃源。
在这里,他与妻小在逃难中相逢,其感慨可以想见;在这里,他参加了中华民国战时国立
八中的筹建工作。在雅溪那个苗族人聚居的地方,将数万名安徽流亡学生聚集在一起,开
学授课;这期间,他担任过国立八中的高二部主任、师范部主任和校务委员。特别是他和
少数不顾大局、竟然贪污抗战教育经费的国民党党棍所进行过的抗争,使他成了安徽流亡
学生们最尊敬的师长……在晚年,他曾为小儿子所逼,叙述过抗战期间的往事。他告诉过
小儿子,如果非要说“国民党不抗战”,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并且,虽然战时的艰难
难以想像,可是国民政府对战时教育依然极其重视。高级知识分子中有百分之九十都被政
府接到了大后方;普通知识分子中,至少也有一半被送到了大后方。至于流亡学生,也能
够因国家贷款而在大后方继续就学和升学……3 他的这些话,虽然使他的小儿子将信将疑
,但是,八十年代,当大陆民间的历史反思已经“明潮”汹涌之时,他的小儿子才在那些
沉痛反思的着述中,回忆起他父亲无论如何都“绝不说假话”的难得人格……他甚至依稀
记得,父亲在向他说到“抗战期间国民政府是如何不畏艰难地为流亡学生办教育”的故事
时,父亲脸上所闪现的痛苦却又是自豪的神情……
督学风采
  高锡福对国立第八中学、乃至对整个安徽教育界的贡献,渐渐地流传到了重庆。
  一九四三年,他被国民政府教育部调到重庆,担任了教育部的督学,有权视察大
后方教育和弹劾教育界的不法之辈。
  一九四五年八月抗战胜利,高锡福作为教育界第一批返京人员乘飞机飞到了南京
,而他的妻小则挤在一条小木船上,竟险些葬身在“巴东三峡巫峡长、猿啼三声泪沾衫”
的巫峡急流之中。
  一九四五年底,由于中华民国对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贡献,使其国际地位迅疾提
升,亟需外语人才,国民政府决定筹办“东方外国语大学”,蒋中正亲任校长。因教育部
长陈立夫称高仲膺是一位真正的教育家,而且刚直不阿、人格廉洁,高锡福遂被任命为筹
备主任兼教务长。然而,只因外战刚结,内战又起,共产党早已于日本投降的当夜“大打
出山”,不得已之下,蒋介石只好将已经筹备了半年的“东方外国语大学”“缓办”。
  一九四六年底,教育部督学高仲膺受命视察北京各大学,这可是其它几位督学都
不敢争夺的“光荣”。北大,那是个什么地方,政府公教人到那里视察,几乎没有不被撵
走的。那个时候的北大,可不是共产党来了以后那个只能“挨批挨斗”的北大。然而,高
锡福不仅去了,而且对北大师生们作了一场长达三个小时口若悬河的讲演,肯定抗战教育
的成就,批评国民教育的基础。他甚至当着那些象牙塔中的名流教授学者们,批评国民政
府只重视象牙塔、却不重视平民教育、基础教育和职业教育,直至当面批评象牙塔中人常
常便会忘记社会痛苦、民间疾苦,指出若不再将基础教育办好办扎实,这样的几座象牙塔
迟早也会垮掉……
  他的讲演,不仅没有引起北大师生的反感,反而称赞他是一位少有的国民政府大
员。因为国民政府教育部派来视察的大员竟然公开批评国民政府的教育!事后,北京六十
位名教授居然联名做了一面若大的锦旗赠送给他,上书“民国异彩”四个金光四射的大字
……至于他讲演的口才和风采,也在北大传为佳话,以至有教授说:“谁说国民政府无人
,高督学的口才,就是我们这些做教授的,又有几个人可比?”
  高锡福自然没有想到,他那讲真话便能口若悬河,倘若逼他讲假话便死不开口的
“才气和德性”,也为他的儿女们继承了下去……
归隐之志
  因高锡福一心只想办学,走实际的教育救国路线,坐不惯衙门,于是,当安徽大
学校长杨亮公,这位后来的中华民国总统府资政,一再邀请他回省助自己一臂之力时,一
九四七年初,高仲膺又从南京举家迁往安庆,担任了安徽大学的秘书长。
  此后,两年之内,安徽大学每一次有背景的学潮,都被高仲膺和平解决,并且不
曾伤害一个学生。杨亮公为此欣然不已。两年之后,当校长将一家三口从南京飞向台湾的
飞机票交到他的手上时,他竟然说:“我不会走,因为我一生只办教育,共产党不会把我
怎么样;我也没有事二主之心,你放心就是……”
  一九四五年四月,校长飞了,学生散了,教授们躲在家里不出来。若大一个安徽
大学,只有高仲膺带着一帮工友们,和一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学生日夜守护着,直到共产党
的解放军,来将这所空荡荡的大学“解放”。
  然而,当中共的军代表,念高仲膺护校有功,更因教职员工都举荐他,而任命高
仲膺担任安徽大学的代理校长时,高仲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笔直地盯着那位军代表说:
“我护校是本份,不是为了做安大的校长。”说毕,他就将一封辞职信当场交给了那位军
代表,然后转身便走。他那件灰布长衫的下摆,只在校长室的门框上轻轻地擦了一下,便
飘然而逝了……
  当天晚上,他就领着妻小(除考取了北京大学的大儿子和正在安庆于卫校的女儿
外),拎着几件简单的行李,在安庆迎江寺码头上了船,沿江直奔芜湖而去。他因两袖清
风,而想在那里谋一个中学教员的位置,教书糊口,了此一生。虽然,他仍然没有忘记将
那本中国共产党湖北省党部的花名册小心地放在他随身的小皮箱里。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江水有声。高仲膺的心头,也像是喧嚣难已──二十二年
前,他从武汉还乡,在这里下船,开始了他教育救国的人生道路。二十二年后,他又从这
里上船,却带着一颗归隐之心,想在自己曾经办过十年教育的江南城市里“隐居”下来…
…抗战胜利后,他对国共内战双方都有不能理解之处,而内战中的国共双方,也都叫他在
感情上感到相当的痛苦。在中大附中读高中的大儿子,曾在南京新街口的厕所墙上大书特
书揭露“国民党腐败”的文字,他没有去制止他;等到考上了北京大学的大儿子写信回来
告诉他说,他们“三菜一汤”吃得饱饱的以后,就跟着中共地下党上街去“反饥饿要民主
”,他立即写了一封信给大儿子,告诫他:“无论如何,希望你将北大读毕业,没有任何
事情能够比父亲告诉你的这件事更重要……”
  高仲膺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飘流在东去的大江上。远远的江面上,那几点闪烁
的渔火,虽然十分地微弱,却又总像是闪铄在他心头的那几句无力的话一样:“我办了半
生的教育,有什么可以害怕的……” 江面上的那几点昏黄的渔火,闪烁着,摇曳着,船
行的远了,它们也就灭了。大江已然是漆黑一片……
(下篇:高仲膺遭难“共和国”,待续)
注释﹕
1、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第一次发表时,曾有这一段话;第二次发表时
,被陈独秀删去。
2、参见中国大陆出版的爱泼斯坦《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女性》一书和其他一些回忆宋庆
龄的文章和书籍。
3、参见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的《国民政府陪都重庆史》一书。
w******i
发帖数: 131
3

者说
识分
北京
家乡
”…

【在 l****o 的大作中提到】
: 民国异彩高仲膺君 (上)
: 摘自:黄花岗杂志
: 作者:秦棋书
: 想买中文卫星数字接收机?请看这里.
: 这里记下的,只是二十世纪中国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前后两个完全不同的命运。或者说
: ,只因他“有幸”从民国被“解放”到了“共和国”;他才像千千万万的中国普通知识分
: 子一样,便不得不无辜地遭遇了深重的苦难。
: 一九三六年,邹韬奋主办的《生活周刊》曾称他为“民族异彩”; 一九四六年,北京
: 六十位名教授在联名赠送他的锦旗上,称他为“民国异彩”; 一九七五年,当他在家乡
: 辞世时,共产党已经给他戴了十八年“右派分子、反革命分子和五类分子”的“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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