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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 发帖数: 1 | 1 一个星期后老张才想起还没通过曲影的好友请求。公司发展得快,事务繁杂,什么事都
需要他拍板:新办公室要装修,本来该由行政全权负责,但格子间怎么隔、座位怎么摆
、大门该装磁卡锁还是指纹锁、前台该正方形还是椭圆形,她还是要来问老张;叫财务
做个年度预算,交到老张手里的却是个选择题——三套文件分别代表最佳、一般、最差
情形,里面的数字也需要老张各种微调;团队不停地扩张,面试一场接着一场,而老张
永远需要压轴;战略发展、市场营销、融资路演这些更是离不开老张。但忙归忙,老张
没有通过曲影好友请求的深层原因则是他并不觉得曲影会加自己好友,八成是有人恶作
剧;即使不是恶作剧,他也不知道加了好友之后可以说点什么——毕竟说什么都时过境
迁了。但一天洗完澡,老张光秃秃、湿嗒嗒地踩在浴室垫上用一条条纹毛巾擦小腿擦到
一半的时候,忽然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之下,用半湿的手拿过洗手台上正在外放赵传的手
机,在“新的朋友”里翻出曲影的好友请求,点击了“接受”。
又一个多星期之后,老张辗转到一个灯光昏暗的酒吧里等待曲影出现——她刚刚好从香
港来上海出差。原本老张跟她约的是六点半的晚饭,结果她七点半还没有出现,八点半
给老张发微信说还在开会,九点四十服务生委婉走来催打烊时,她才刚坐上车。面试和
开会的时候老张最讨厌不守时的人,等曲影时却完全没脾气,甚至于在她落座时还是眼
巴巴地看着,仿佛害怕她会凭空消失一般。
“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老张一面说一面就不由自主地在脸上堆出笑容来。
“真不好意思,”曲影侧身将黑色小香手包在吧台下的铜钩上挂住,“项目上有点意外
情况,会开过头了,害你久等。”
“没事,”老张将右胳膊不自然地平搁到吧台上,一边用中指和无名指不停地去抠手心
冒出来的汗,“你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曲影看起来比大学时还要瘦还要小,头发
也剪得短短的,如果不是因为那双眼睛,老张简直都不敢认她。不过老张也不敢相信这
么多年过去了,那双眼睛竟然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透亮透亮的。
“那能一样吗?”曲影笑着说,她的声音听起来也跟以前不大一样,略带几分沙哑,“
毕业都快十五年了,老了也丑了。”
“哪有,我觉得现在更好看。”老张肯定地做了个深呼吸,“真的。”
“你下面不会要告诉我,”曲影的笑声摩挲着老张的耳鼓,像大学校园里林荫树下的风
,“‘我觉得现在的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
残的面容’吧?”
“哪里有备受摧残,还是很年轻啊,”老张感觉自己的心像一头情窦初开的鹿般乱蹦乱
撞,只好岔开话题,“你要点杯什么?”
“让我看看你点了什么,”曲影凑头去看老张面前的酒,一阵芬芳随之萦绕而来,“玛
格丽特吗?”
“是,”老张说,“我是个土人,从第一次去酒吧到现在就只会点这一个酒。”然后他
舔舔嘴唇,半羞涩地说:“其实我就是喜欢这杯边的一圈盐味儿。”
“那好像是怀念的泪水味吧。”曲影笑了,然后招呼服务生点了一杯冰球威士忌。
然后两人不咸不淡地开始聊天,好像在大学时就很熟悉,也从未分别过那十多年。她告
诉老张给他发好友请求是因为当时她正和大学室友在欧洲见面,然后室友问她到底老张
后来有没有表白,所以她就皮了一下,将老张谷歌了出来加好友。老张才知道原来他喜
欢曲影从来就不是一个秘密,而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也才知道每年的情人节、
愚人节、儿童节、七夕、圣诞节,曲影的室友都会赌老张会不会表白,然后曲影总是唯
一一个赌他不会表白的,而且她的赌注总是“如果他表白我就答应”。老张问她有没有
结婚,她说,差点儿就结了。老张问她什么叫差点儿就结了,她哈哈大笑:“当时我ex
家里非要批我们的八字选结婚日期,结果选的那天刚好跟我的项目有冲突,然后在结婚
和项目之间我选了项目,所以。就。差点儿。”老张也告诉她后来他去美国发生的所有
事,怎么结的婚,怎么离的婚,以及从美国海归后的所有事,怎么当的老师,怎么想起
创业。两个人一直说一直笑——后来曲影让老张尝自己杯里的威士忌,老张拧着眉毛笑
着评价“怎么一股煤球味儿”,曲影边笑边说年纪大了口味重了;老张说看着酒杯明晃
晃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起当年刷过的无数试管,曲影评价“理解,一定心中涌动着要把它
好好刷一刷的欲望”时,老张也笑得直颤。
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一点多,酒吧里的人几乎全走光了,只剩下调酒师在静静地冲洗着
杯子。虽然老张心里一直记得第二天一早还要和市场部开会,但在曲影说“我们也差不
多了吧”的时候他的心还是狠狠地落了一落。结完账,拉开门,一阵春寒扑面而来,让
老张忽然体会了什么叫做“寂寞空虚冷”,也体会到什么叫做“虽然你就在我身边,可
我还是想念你”。于是两人沉默地沿街走了一会儿,走着走着老张忽然发现曲影不见了
——他在酒吧落下去的心即刻被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回头找她——还好她并没有人间蒸
发,只是停了脚步在路边用打火机专心点一枝细细长长的香烟。她的手也细细长长的,
什么戒指什么首饰都没有;拢着的火焰也细细长长的,在风中静静地摇曳着辉映她瘦瘦
的脸。老张简直看得呆了——大学的时候他就常常这样看她看得呆掉。然后曲影走上来
,老张问她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她说不记得了;老张问她抽的是什么烟,她说是
520薄荷爆珠;老张问她什么是爆珠,薄荷味和烟草味混在一起会是什么味,曲影凑上
前来——老张以为她要递给他尝自己的香烟,结果她踮起脚吻了上来,让老张结结实实
明白了薄荷烟草加上煤球威士忌是什么滋味。
老张的人生就此翻开了崭新的一页。或者说,旧的前半本就此被他扬手一抛,丢进了故
纸堆。如果说世界的大门是在老家的那个夜晚缓缓敞开的,此时此刻老张才真真切切地
纵身一跃跳将过去——所有的空洞都在刹那间被填满了。老张不仅学会了抽烟和品酒,
还摇身一变成了幸福大师:不管谁碰到了什么不幸的事,他都能言之凿凿跟对方说“要
相信everything happens fora reason”,并端出“总会有一个人出现让你原谅之前生
活对你所有的刁难”这种鸡汤对其进行不遗余力的浇灌。与此同时,老张的想飞游学俱
乐部也发展得如火如荼,正如林立群说的“现在全国有一个多亿中小学生,又大部分是
独生子女——哪怕只有10%的学生去游学,做一票只有一千块钱,那也是百亿级的市场
”,何况他又身扛清华和哥大两面金光闪闪的大旗,在行业里几乎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后来人员储备没有跟上,老张便在曲影的建议下给自己的游学俱乐部设了门槛,规定
学生必须满足什么样的条件、还得用英文写personal statement才可以申请入营,一时
在市场上名声大噪,一些暑期营甚至都收到了不少ABC、CBC、SBC的申请。团队渐渐稳
定之后,老张也开始有了一些闲暇时间,可以在曲影偶尔来上海时陪她吃饭逛街买包陪
夜跑。
唯一叫老张头疼的是黄璐。她不仅五一的时候擅自跑了来要跟老张做功课,还在老张的
一再婉拒下保证说生了孩子也不需要老张负责,她一人加双方父母完全可以搞定,哪怕
是对双胞胎都不用怕。还好老张年岁已高,并没有百发百中,这才逃过一劫。但躲得过
初一躲不过十五,眼看暑假将至,黄璐肯定要再来,到时候肯定就没那么幸运了——夜
路走多了,总会怀孕的。跟当年瞎子的预言相比,老张觉得黄璐才真是活生生的一把达
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在头顶上方晃悠着。有时候他陪着曲影,心里想干脆玉个碎、
离个婚算了,但真正到打电话、发微信、视频的时候,他又开不了口。用老张妈的话说
,他得时时刻刻记得黄璐是真正在他落难时还肯嫁给他的人,做什么都不能辜负人家,
不然要遭报应的。甚至连林立群也似乎嗅到了老张身上恋爱之人的酸腐之气,每次跟老
张碰面谈完正事后都要旁征博引一番张三李四由于私生活不检点最终与上市敲钟憾然擦
肩的乡村野史以儆效尤。
好在不久后黄璐就提了离婚。正如老张所料,学期结束的谢师会刚开完,黄璐就马不停
蹄地赶来上海要给他惊喜,但一推开老张的公寓门就受到了惊吓:茶几上放着插木条的
香氛,下面还垫了斑马纹地毯;洗手池上除了洗手液还有古龙水,牙刷也变成了电动的
;壁橱一打开就是檀香的味道,衣服全是黄璐从没见老张穿过的款式,颜色也是清一色
的黑白灰。老张无心抵赖,因此面对黄璐的“你有人了?”“她比我年轻吗?”“你爱
她吗?”三连击供认不讳地点头摇头点头。这次黄璐倒是冷静得很,一滴眼泪没掉,呆
呆地坐了一夜,老张也只好陪她坐着,半途实在忍不住还打了两个盹。第二天一早,老
张昏沉着脑袋,跟着黄璐以及她没打开过的行李箱一起回了老家,扯了离婚证。在民政
局门口分别前,黄璐一手抓着离婚证,一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略为皱巴巴的保证书
递还给老张,脸色惨白地对老张灿然一笑:“我就说吧…”然后她咬着嘴唇转身走了,
老张最终也没听清她到底要说什么。
听闻老张重获自由之身的曲影并不十分欣喜。事实上,不久后她就从老张的生活中消失
了:开始的时候她只是换用“嗯”“哦”“。。。”和微笑脸来回复老张的微信消息,
老张还以为她是工作繁忙的缘故,依然早中晚按时请安,发些内心的感想、公司的趣事
等等——突然有一天消息就发不出去了,说不是对方的联系人,老张尝试重新发送好友
申请,却发现好友申请一样发不出去——曲影在删除老张前还把他拉黑了。这时老张仍
然心存一丝幻想,以为曲影是要考验他,或者是因为他的离婚而一时内疚,于是还去电
信营业厅办了几个新手机号申请微信加她好友,结果每个号都被她一一拉黑。他黔驴技
穷,不得不几番辗转找到了曲影大学时的室友,结果在咖啡厅对方还没坐下第一句话就
问老张曲影有没有跟他借钱。在老张说没有之后,对方才松了一口气,告诉老张曲影毕
业后倒是真的去了投行,但没做多久就嫌工作太累辞职嫁了个没那么富的富二代——两
个人都眼高手低又崇尚活在当下,最后不仅吃空了家底,卖掉了婚房,连首饰都当光了
,所以曲影只好到处找老同学老朋友借钱。“都被借怕了,”对方说,“她估计也知道
现在从我们这里借不出什么了,所以才去找你。”“不会吧,她从没跟我借过钱,”老
张说,“而且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钱的样子,背的包还是香奈儿…”“假的呀,”对
方摇头,“现在的高仿包做得像真的一样——”然后对方又压低声音,悄悄对老张说:
“听我们同学说有时还有男的送她真包被她拿去卖钱呢…”老张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
咖啡杯里。
从那以后,老张明白了所谓天作之合也不过是海市蜃楼,于是一门心思全扑在公司上,
也再没给人灌过什么心灵鸡汤。他也没回去找过黄璐,因为他对离婚和净身出户本身倒
是一点也不后悔——离完婚回到上海后,他想起黄璐在他离开老家前念叨的那句“恩爱
夫妻不到冬”,觉得冥冥之中可能一切皆有天意,“everything happens for a
reason”。有阵子晚上失眠,他也一度想复盘跟曲影在一起的点滴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
是假的,后来想通了只要发生过就是真实的存在,就不再纠结。16年底的时候,忽然来
了一阵好风直送老张上了青云:国家11部委联合发了个红头文件,说是要把研学旅行纳
入中小学教育教学计划,让中小学生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几年老张的想飞本
身就发展得不错,此时在政策红利的加持下,不但轻轻松松融完了B+C轮,后面还跟着
无数的FA和投资机构追着要给他钱。
不缺钱的老张身边也再没缺过女人——在他看破红尘的时候,红尘反而要滚滚而来,所
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时老张心有所感,跟她们说起当年为了结婚不得不回国流水相亲
的往事,她们都会一边咯咯笑一边说“张总/张哥/小张哥哥/晓翔哥哥/晓翔你也太会开
玩笑了吧你还要相亲”。“是真的呀,我还做了一张excel表格给她们打分呢。”老张
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她们就笑得愈发开心,问老张她们能打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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