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r
发帖数: 11227 | 1 发信人： bjrhbx(史蒂夫), 信区： LeisureTime
标题： 《夹边沟记事》：上海女人
发信站： BBS未名空间站(Fri Oct 13 09:48:29 2017,GMT)
因为《寻找家园》知道《夹边沟记事》，网上找到电子书，听了听，不是很喜欢。我主
要是欣赏文章，那段往事，虽然高尔泰的《寻找家园》记载的不是很全面，对我来说，
已经很足够了。所以，只听了一章，就不打算再听了。
第一章，叫“上海女人”，这个女人不是劳教人员，她是来探望劳教的丈夫的。在她来
到前几天，丈夫却死了。那个时候，因为过分的饥饿和劳累，劳教场天天死人，谁也说
不清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天，死人实在是很平常的事。有点不平常的是这女人的表现。
万里而来，亲人却死了，这事谁都没法接受，伤心在所难免，死去活来痛哭一场，顶多
再到坟上拜祭一下，只能接受，黯然回去。这上海女人当然也是伤心欲绝，一天一夜，
不吃不喝，只求“室友带她去坟地，让她见见死去的丈夫。她丈夫在信中说，若他不在
，就找某某，某某就是她丈夫的室友。室友不答应。倒不是不知埋在那里，她丈夫怕自
己等不到妻子的到来，早早就和室友说若在自己死后妻子才来，就把自己的情况相告，
并要妻子把自己的遗体运回上海。隔了几天，他们说着话，这丈夫突然头一垂就死去了
。队里有专门埋人队，室友专门跟着去看人埋在哪里，好到时能找着。
地点，他记得很清楚，却推说人死了都是乱埋的，几百号人，几百个坟，没碑没字，那
找去？千方百计打消她的念头，力劝她早早回去。然而，女人就是不听，三天三夜，坐
在他们的“窑洞“里，只是哭。第四天，这个伤心的女人，见室友不肯相帮，就自己一
个人跑到坟地上找，室友故意把她误导她到正式的坟地去，而她丈夫却是埋在附近，因
为后来活着的人都没力气了，死人就近埋掉就了事。女人到坟地一看，几百座坟，多数
坟上有砖头刻有死者姓名，没名字的大概数十座，她试着用手去扒一座没有名字的，发
现埋的很浅，有些甚至都露出了包裹尸体的破棉被。她看到了希望，向室友量借铲子一
类的挖土工具，她要把所有无名的坟墓都扒开，非得找出自己丈夫不可。当然，凡扒开
不是她丈夫的坟，她会重新埋好。
这女人看样子大概只有二十五六岁，她丈夫告诉室友她已经三十多岁，实际样子比实际
年龄显得年轻，来时头披纱巾，可见这是个颇优雅的女人。全然不怕死尸，不敢臭味，
竟然用手扒开了两座无名坟，是铁了心要找到死去的丈夫。室友没办法了，只好带她去
找她丈夫的尸体。
安葬时，室友们帮她先生穿上最好的衣服，还用被子卷好。可是第二天，尸体却给人挖
了出来，全身衣服扒个清光，赤条条抛在一边。那时候已是冬天，气温零下十几度，所
以有人打死人的衣物，或拿来御寒，或拿去换吃的。这还不是最让人无法接受的，最离
谱是，死者大腿上和屁股上，竟然少了好些肉，都露出了带血的骨头。不是狼或野狗啃
咬的，那是用刀挖去或削去的。在这个人饿得濒死，两眼发绿的地方，死者身上这些不
见了的肉，去处和用途就不难猜到。室友是怕妻子见到丈夫这个惨状，无法接受，才百
般推托和阻止。
妻子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丈夫，扑倒在硬邦邦的“木乃伊”身上，一动不动，吓得室
友以为她出了意外。好一会，一声惨厉的哭声才震天动地。室友不敢告诉她，她丈夫要
求把他的尸体迁回上海，痛哭过后的妻子，第一句话却是说要把丈夫带回上海。一具尸
体怎带回千里外？只能火化后带回骨灰。走了几里路，到最近的村上，买了一车柴火，
经过杂货店时又买了一桶煤油，可这些东西烧完，大部分骨头还在，室友劝她只挑些短
的带回去就行。女人不肯，一定要全部带回去。室友只好翻出一条自己也舍不得用的大
毯子，毯子是他在战场上（忘了是解放战，还是抗美援朝）从美国兵手中夺来，是他光
荣的见证，很有意义。用毯子帮她把骨头包成一个方正的大包袱。第二天上海女人背着
大包回上海去了。
她知道这毯子对他的意义，说要寄回来。室友说不必寄了，要是自己还有命在，有机会
就到上海亲自去拿。她就留了地址，她住在上海维多利亚西服装后面一座二屋小楼里。
二三十年后，他真的有机会到上海，却记错了是伊丽沙白西装铺，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
寻找，毕竟事过景迁，也不知她还在不在。他不是想要回毯子，只是当年她给他印象太
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