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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sureTime版 - 干燥,有风:(五)迪瓦克的催眠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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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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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个催眠治疗约在周四的下午。可我整个上午没有活儿干,索性开车去诊所碰碰运
气。
我把车停好,坐在车里能看见诊所窗子上挂着的荧光牌没有亮。我推开车门,小心走上
台阶。门口的积雪没有清扫,有几只杂乱的脚印。大门上贴着封条,落款是药管局的章
。我把额头抵在窗玻璃上往里面看。前台桌上的婚纱合影已经不在了。
诊所边上是一家药店。门口站着一个抽烟的胖女人,穿着雇员制服。我指指诊所的大门
,问她知不知道为什么诊所被关了。她侧过脸去吐了一口烟,说,听说是偷着卖药。
我道了谢,回到车里,掏出手机拨了一遍诊所的号码。没人接,依旧是以前的留言问候
语。
我按照预约卡上的网址查了一下这个网址域名的管理员注册信息。很幸运地发现网站用
的不是专业网站托管公司,姓名地址看上去都是私人的。我在谷歌地图里搜索了一下这
个地址,又打开谷歌街景,显示的是一栋不大的独立屋。门口停着一辆凌志休旅车,和
上回在诊所门口看见的一模一样。
那地址并不远,半路上我买了一个三明治当午餐,一边开车一边啃,吃完的时候正好到
达。门口没有车,我把车开上车道的时候见二楼窗口有个人影闪了过去。我走上几级台
阶,摁了两下门铃,没有人应。门上有个猫眼,我等了一会儿,又去摁门铃,依旧没有
反应。我认定屋里有人,索性点上一根烟在门口踱步。
一根烟快要抽完,门锁响动,门开出一条缝,露出栓着的链子和诊所前台的脸。
“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 她气急败坏地说。
我缓声告诉她我不是来要钱的,就想打听你们那位女医生的联系方式,完成疗程。
她看了我几秒,似乎在盘算我的话有多可信。我也平静地看着她。门咣一声关上。就在
我错愕的时候,听见铁链子响动,然后门开了。
“进来吧。” 她说完自己径直往屋里走。
客厅里收拾得很整洁,她穿着一套灰扑扑的睡衣,让我在沙发上坐下。
我问她一切都好。
她看看我,说,“你说呢?“
“他跑回南斯拉夫了。他早该回去。”
她没有坐下,我以为她要给我去找佐伊的电话。但她看上去没有急着要去找东西的样子
,站在一个装饰柜前,一只胳膊搭在柜子上,忽然问我。
“你来加拿大多少年了?”
“十年。”
“哈,十年哈。”那口吻似乎带点讽刺,“你现在看上去一切都挺好,你很喜欢加拿大
吧。”
我让她问得心里忍不住快速地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过去。
“就那样吧。生活,在哪里又有什么很大区别呢。”
“你是这样想的?迪瓦克来这儿之前是大学的心理学教授,我是个护士。我们可没想到
来这儿开个什么催眠治疗所。”
她停了一会儿,看了一下窗外,仿佛陷入回忆,然后惊醒似的收回目光,说:
“生意太差,他不甘心,就卖些药。结果现在......”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又觉得这时开口问她佐伊的电话有些冒昧。
幸好她似乎觉出了些失态,说道: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来要佐伊的联系信息。你等一
下我去给你找。
说完她“咚咚咚”地上楼了。
我在沙发上坐着,听见楼上有人低声交谈。我凝神静听,讲的不是英语,有两个声音,
似乎是在争吵。忽然女声高起来,突突突地说了一气。
脚步声响起,不像是那个女的,我看向楼梯口,迪瓦克医生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条肥大的运动裤,T恤的下摆塞在裤子里,圆滚滚的肚子突出来。他看上去有
些疲惫,不多的几绺头发随意地抹在脑袋上。
他冲我笑了笑,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我的朋友,过得怎么样? 他似乎是在努力显得不那么低落。
还行,不好意思过来打扰你了。
没关系,怎么样?还没戒掉烟吗?
嗯。
看来这个催眠疗法确实对你不太管用啊。说着自我解嘲地笑了几声。
你诊所的事情,我感到很遗憾。
哦,没关系,他大手一挥,反正我早就想把诊所关了。
生意不好吗?
生意不好是一方面,而且我本来也对催眠没有很大热情。说完他往后一靠,啊,现在终
于可以坦率地说出来了。
可能是觉得有些失态,他又补充道,为了谋生,你可以理解吧。
当然理解。对于我们移民来说,谋生总是最重要的。
他打量了我一眼,说,你混得不错嘛,自己开了软件公司?
我笑了一下,问,所以你也认为催眠其实根本就是个......骗局?
他表情严肃起来。不能这么说。催眠是心理学的一个重要领域。我大学时的导师就曾经
是这方面的专家。催眠确实能产生很多神奇的效应。
真的吗?
或许是被我不太相信的样子刺激了,他一下子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
“我们从戒烟来说吧。现在有一种药,不知道你是否试过,可以阻断尼古丁和脑神经的
联系。这样你就不会再有生理上的瘾。但据我所知,这种药对戒烟的帮助并不大。烟瘾
更多的是来自于心理而并非生理。
你想一下,绝大多数的人都不会因为烟瘾而从八小时的睡眠中醒来,而在白天让他们这
么长时间不抽烟基本是不可能的。
其实真正需要的药是要把抽烟的记忆抹去,想象一下,你烟瘾发作的时候,身体觉得不
适,各种戒断反应都出来,不管多强烈,但是你失去了抽烟的记忆,你不知道抽烟能改
善这种不适,那么你就不会去抽烟了。这样过上几个礼拜,尼古丁戒断反应过去了,你
就再也不会抽烟了。”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禁点头。
迪瓦克接着说。
“其实不只是烟瘾,大多数的心理问题都是对以往记忆的不良反应。人一生的生活质量
,一大半依赖于记忆。人生本身是没有意义的,从出生到死亡,从虚无归于虚无,对于
个体来说,记忆是唯一决定心理质量的东西。举个例子,假设你是个有钱人,因为自己
的财富开心,然而财富只在享受消费的一瞬间有实际作用,大多数时候你是为“自己是
个有钱人”这个概念感到自信快乐。假使你忘却了这件事,只是在你每次消费的时候提
供给你无限的钱,你仍然不会拥有有钱人的快乐。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每个人手里拎着一个篮子,最后里面剩下的都只是你的记忆而已。
而催眠可以借助一些技巧进入患者的潜意识,对他们的记忆进行一些操控。”
“你是说催眠可以修改人的记忆?”
“很难做到真正的修改。但是可以做一些修饰。就像你们计算机的那些美图程序,改变
图片的色调和做一些修饰美化。如果修改得太过就会被主意识,也即你的逻辑思维发现
。就像PS过度的照片你一眼就能觉出其中的别扭和不合比例。
但是要记住,催眠还有一个作用就是改变某段记忆对你的情绪投射。同样的事件,譬如
屈辱的经历往往存在于潜意识里,催眠可以达到不篡改客观经历的情况下修饰你对这段
经历的情绪反应。要知道情绪才是最终的作用。
区分一个梦境是否噩梦的标准其实不是真正发生了什么,而是你在梦里的情绪,如果你
觉得恐惧,焦虑,那就是噩梦,如果你在梦里把困境处理得很好,那就不是噩梦了。”
“这样的话,催眠岂不是万能的?”
“这些都是理论上的。临床上难以实现。”
“为什么?”
“因为催眠最重要的先决条件就是被催眠者对催眠实施者的信任。信任的程度直接影响
催眠的效果。临床上催眠师和病人往往都是一面之缘,根本无法达到深层的信任。所以
现在的催眠师一般采取两个策略。一个是催眠师利用自身气质中的亲和力消解病人的防
范心理,从而帮助进入病人的潜意识,然而毕竟是初次见面,这种亲和力的作用也非常
有限。所以催眠师通常采用的是第二种策略,一种截然相反的策略。催眠师扮演一个权
威的角色,对病人的心理形成一种压制,使他们的心理防线在瞬间瓦解,另外他们会运
用一些肢体语言,使你在一晃神之间接受他们的催眠指令。
然而这些方法也只能短暂地进入较浅层的潜意识,并不能有大的效果。最终有效的还是
信任感。”
“那不可以多花些时间慢慢建立这种信任吗?”
迪瓦克医生笑了笑,说,四十年前,我第一次去心理科实习的时候,我的指导老师给我
们制定的第一条纪律就是:永远不要和病人建立私人交情。永远!
为什么?
楼梯口脚步声响起,迪瓦克太太走下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迪瓦克医生眼睛瞄向他的太太,把头凑近我小声说,“因为这太危险了。”
“你好,这里是佐伊,我现在无法接听您的电话,请留言。”
我没有留言,把电话挂了。
过了一会儿,她给我拨回来。“你好,请问谁刚才打我的电话?”英语听上去有些慌张
,和上回聊天的印象很不一样。
我马上用中文说,你好,我是那个…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
我一迟疑的工夫,她说,我知道,你叫曲浩。
说完又似乎警觉起来,问我是从哪儿得到她的电话。
我跟她解释我见过迪瓦克医生了。
她硬邦邦地问,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上回在诊所约好下次再聊…
她打断我说,诊所已经关了,这已经不是我的工作了。
我说,我明白,能不能先见个面,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再不找你了。
可能是我最后一句让她有些顾忌,害怕我再骚扰她,她迟疑了一下答应了。
我们约在一家家庭式咖啡店见面,离她住处不远。她肯定不知道除了电话号码,迪瓦克
太太还给了我她的住址。
我比她先到,坐在那儿想了一下这件事,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约她。
正在踌躇之间,她推门进来。
她穿的还是那件紫色羽绒服,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很短的刷子。
她先冲我轻轻摆了摆手,径直在柜台上点东西。
不一会儿,她过来,把手里的咖啡放在桌上,脱下羽绒服放在边上的椅子上。她里面穿
了一件黑色的薄毛衣,有些起毛球了。
我说今天真冷啊。
她双手捂住杯子,淡淡地说,这地方就是这样的,有些习惯了。
我问她来几年了。
她抿了一口咖啡,说,四年了。
我说我来加拿大十年了。预想着她会感慨些什么。
她却只是哦了一声,用指甲刮托盘上的一小块咖啡渍。
我说,怎么来这地方呢,也没什么中国人。
不喜欢中国人扎堆的地方。
我还想着聊点什么。
她搁下杯子,说,抽烟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国内那么多人抽烟呢,自己控制着点就行。
你上次说过人的任何成瘾都是心理问题。
我就是随口一说,我在迪瓦克的诊所不过是打打杂,你那天也看见了,铲雪,洗杯子,
偶尔碰上人多,或者迪瓦克太忙,我就临时去照本宣科地念念戒烟催眠的稿子。非常抱
歉,我帮不了你。
可能是看出我的失望,她又安慰我说,其实谁没有些心理问题呢。
我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抬起腕子看了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我说,能不能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她本来已经去拿放在一边的羽绒服,听我一说,停了一下,说,好,你问吧。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中文名?
她犹豫了一下,叹了一口,说:“蒋钒,蒋介石的蒋,钒是金字旁加个凡人的凡。”
说完,就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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