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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 发帖数: 141625 | 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RuralChina 讨论区 】
发信人: bigwindmill (大风车(修身修行)), 信区: RuralChina
标 题: [bssd]我的父亲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Fri Apr 29 01:46:17 2011, 美东)
我的父亲和我的爷爷以及我爷爷的爷爷一样,是一个地道的农民。早就想给父亲写点什
么,却一直无从下笔。也许,他实在是太普通了。
一
小时候对父亲的印象,半是崇拜半是感激。父亲让我最为崇拜的就是他扑鱼的本事。父
亲下河扑鱼的时候,我常常闹着要给他提鱼篓。一张鱼网,父亲使起来收发自如。河面
上难免会有水草或者杂物,父亲撒出去的鱼网可方可圆,甚至可以顺应地势撒出任意的
几何图案。最绝的是,父亲可以判断出鱼儿逃跑的方向。有时候刚刚有鱼在左边闹腾过
了,父亲却会把鱼儿从右边扑起来。下雨天很多人一块儿打鱼的时候,父亲扑到的鱼总
是最多的。
另外一件最让我难忘的事情就是晚上陪着父亲到山里面抓鳝鱼。夕阳西下的时候,父亲
挑着一大担自己用竹篾编织的鳝鱼“壕”(一种圆锥状的东东,里面装上诱饵以后,鳝
鱼只能进不能出)就出发了,
而我照例拎了竹篓在后面东颠西跑地跟着。每每走到后,父亲总是先坐下来,不慌不忙
抽完一支烟。然后我们就忙活开了,每放一个“壕”后父亲会随手折一个草标或者是一
跟小树枝以为标记。对我来讲,它们太不容易被发现了,更何况我们还要在晚上一一找
到它们。每每这时我就会很发愁:怎样记住这随机放下去的一百多个“壕”的位置?而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即使是在深手不见五指的夜晚,父亲也能轻而亦举地找到
每个“壕”,我不得不佩服父亲惊人的记忆力。布壕结束后,每隔一个更次的光景我们
都会检查一遍所有的壕:把已经捉到的鳝鱼装起来并给竹壕换上新的诱饵。天将黎明的
时候,拎着沉甸甸的竹篓跟在老爸后面,那种丰收的兴奋与喜悦实在是难以言表。也正
是在这样的夜晚,父亲交会了我如何识别夜路,如何在漆黑的夜晚根据星星的方位判断
时间和方向,如何避免毒蛇的袭击和蚊虫的叮咬----在我儿时幼小的心灵里,那片黑的
山林就是一片陌生的海,而父亲就是那个教我航行的水手。
儿时对父亲的感激大多来自于他对我的“放纵”。父亲很少对我下命令,要求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他坚信,儿女的成长要顺其自然。小时候,小孩子都爱到村头的大水坝里去
游泳,可是有连续两年那个大水坝里都淹死了人,大人们便不再允许自己的孩子去游泳
,要是谁敢不听话,一顿毒打将是无法避免的。而我的父亲是我们村唯一的一个允许自
己儿子游泳的父亲,有空的时候,他甚至会带我到大坝中央教我各种游泳技巧。奶奶知
道这件事情后,跑来把父亲狠狠地骂了一通。父亲一脸苦笑:“我们祖祖辈辈小孩子还
不都是在风里浪里这么过来的么?如果真有不测,也算天意!”当然,那时候的我,是
无法理会这隐藏父亲霍达背后的坚强的。而今天,当我也快要到为人父母的年龄的时候
,当我可以在长江大海的浪尖风口任意畅游的时候,我更深刻地认识到父亲当初给予我
的自由是多么的重要。
二
随年龄的增长,我对父亲的了解渐渐多了一些。作为长子,我爷爷曾经对父亲有过很多
的期望:他把父亲送出去搞社教,学习放电影,做会计---总之我爷爷是打定主意要把
父亲培养为我们家族第一代的“无产阶级”。可是每次无论爷爷把父亲送出多远,他总
是很快跑了回来:父亲宁愿一辈子在家做农民,他离不开这片养育他的热土。也许,正
是经历了这些以后我的父亲决定要让他的儿女自由地成长。说到这里,想起初中毕业时
的一件事情来。我倒是“人小志大”,从小做梦要上大学,做科学家(看看现在,sigh!
)。许是少不更事的缘故,当时稀里糊涂我就随大流报考了中专。等到我拿到中专的录
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才大梦初醒,哭着告诉老爸我其实是想上大学。按道理讲,这叫“
不服从
分配”,据老师讲得“找路子”。这一下,我给父亲出了一个大难题。别说当官的,父
亲甚至从来不曾认识任何跟“无产阶级”沾边的人。尽管如此,父亲第二天一大早,就
把本来准备卖的鳝鱼挑大的装了半麻袋,又上街买了几个大西瓜就上县城去了。一连十
多天,父亲天天早出晚归,几乎带走了我
们家所有可以送礼的东西。父亲是如何“找路子”的,个中坚辛,我无从知晓。我只见
他回来后一天比一天沉默,常常一个人坐着抽烟发呆。就这样,在一天一天的煎熬中暑
假就要结束了,中专入学报到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了,而父亲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我
知道,我的大学梦差不多也该到此为止了。而父亲,并没有放弃,仍然每天早出晚归。
就在那年八月下旬的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父亲却提前回来了。还离家老远的时候,父
亲就大叫着我的乳名告诉我可以上高中了。父亲这一次成功的“找路子”我倒是有机会
在日后知道,因为当时他找到的就是我日后的高中班主任。其实现在想来,当时我的成
绩是足够到任何高中就读,而问题的焦点在于我报考的中专肯定会死抓住我档案不放,
而中学通常不会为了一个学生去惹这么大的麻烦。据我的高中班主任回忆,第一次见到
我父亲的时候他正在和校长吵架,还模糊听见父亲说我儿子数学、物理差不多都满分了
你们为什么还不要?班主任很好奇,上去看了看我的分数条,顺便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
。然后,我班主任就当场拍板,这学生我要了!因为他妻子正好在我所报考的中专教书
,档案不是问题。我常常想,人的一生有很多十分宝贵,然而可遇不可求的东西,我们
把它装到一个大的黑盒子里,并给它贴上封条,封条上写着两个字“命运”。
三
其实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因为几乎我们所有的亲戚都反对父亲和我放弃中专入学的机
会。他们的理由是,祖祖辈辈好容易出一书生要告别这“泥腿子”生涯了,你却劳什子
要他去读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显然,这种阻力十分的强大,因为问题上升到
了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的高度。父亲有父亲的办法,在我们的特别家族会议上,父亲请
来了我小学五年级时的语文老师,也是我们当地德高望重的老校长。老校长一言九鼎“
这孩子非同一般,属可造之才,将来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回家种地的
田地。”亲戚们无话可说,但是我看得出来,走的时候他们都是愤愤然。
读高中的日子色彩斑斓,对我来讲那实在是无忧无虑的时光。其实当时我只是认识到了
这次上学的不易,并没有认识到父亲身上所担负的压力。父亲也从来不会过问我的学习
情况,只是每到周末我骑车回家,父亲远远地看到我的时候,便背出早已晒好的鱼网到
门前的鱼塘里扑起一条大鲢鱼来让母亲煮给我吃。高一的时候,我还心无旁骛专心致志
读书。只是由于这是我第一次住读,后来就有点管不住自己了。事情发生在高二下的时
候,我不知不觉就迷上了打桌球。反正当时是我们一伙人,我是头,常常会不上晚自习
出去“凑分子”打台球。我的成绩倒是一直没有怎么下降,那帮一块玩的弟兄考试起来
却一个比一个惨。“擒贼先擒王”,班主任在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后连续一个礼拜每天晚
上驯话拿我做反面典型。说来也怪,那时候的逆反心理特强,暗暗策划着“报复”计划
。就是第八天晚上班主任驯话结束后不到一小时,我便偷偷把弟兄们拉了出去---说来
话长那天我还真特别小心,安排一个弟兄在门外轮流值班放哨:)也不知道是怎么走漏
了风声,不一会儿班主任就气冲冲地直奔我们所在的台球馆而来。我们吓坏了,赶紧躲
进了台球老板的卧室里。很快,我们就听见班主任和老板在门外吵了起来。“老子要进
去抓人!”“不行,你再闹我告你强闯民宅”“老子偏要闯!”。。。进接着是一阵乒
乓声!我吓坏了,趴到窗角一看:我的妈呀,老板已经把班主任双手反拧着按在了墙上
!我不敢再看,在屋子里一阵乱咳,老板自然会意---那一晚上,我们几个不敢回宿舍
,在大街上游荡了整个晚上。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知道躲无可躲,便齐刷刷地等在班
主任家门前等候教育。班主任
倒不客气,走过来,先把我推一边,把剩下的兄弟挨个煽了一耳光“还不给老子去上早
自习!”。就剩下我了,他倒分外地客气:“其实你本来就是不属于我的学生,你呢还
算有点小聪明,尽管你下棋,打篮球、台球,成绩倒还可以,只是出于全局的考虑,我
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你看,和你一起玩
的成绩全垮了。”我咬了要嘴皮,鞠了一躬就走了。一大清早儿子就回来了又不是周末
,父亲特别奇怪:“是不是你有什么东西忘家里了?”。“不是,”我沉默了一会儿,
“是不想读书了!”父亲没有多问,交代母亲“儿子回来了多放点米,我去地里一趟马
上回来。”在吃早饭的时候,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我才算交代了。父亲三口两口扒拉
完一碗饭从墙上摘下一只大竹篮到后院里摘了一篮桔子就又拉我回学校找班主任去了。
我没脸进班主任家,只远远的瞧着父亲拎着大竹篮进去了。我听不见父亲在和班主任在
讲什么,就见他俩你一支我一支地递着香烟。约莫过了一节课的样子,父亲拎着空竹篮
走了出来,班主任站到门口远远地丢过来一句话“xxx,你发哪门子的呆,都x点5分了
,你迟到了咋还不知道?”
象往常一样,父亲并没有因为我犯错了而对我进行任何责骂。可是这一次他越是这样,
我越是感到非常的内疚。因此我也非常的克制,没有因为接下来持续一个多月当反面典
型而有任何“报复”的表示,剩下的高中生活也没有再其波澜,此乃后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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