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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terature版 - 一个男人与三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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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分三个部份:“往事如烟”、“岁月如歌”、“人生如梦”。这里贴
出“往事如烟”的部份章节,以飨网友。
往事如烟
往事如烟……
……那是一九六六年,吴小皋二十三岁。

位于湘西北的“西湖农场”在暮霭中漫漫隐去,往日引人注目的灰色高墙、岗楼
铁网,已渐渐让人无法分辨。
这时,在“农场”外的一条土路上,一个姿容俏丽、神态凄婉的姑娘,坐在一台
好不容易搭上的拖拉机上,摇摇晃晃地朝远方那黑洞洞的夜幕中驶去。她下意思
地理了理臂上的红卫兵袖章,随着拖拉机冒出的那一股股烟雾和莫明其妙的嘈杂
声,痛苦地离开了这个平生难得一见、而今后也永远不会再见的地方。
这个地方有一个非常美妙,甚至令人神往的名字------“西湖农场”。这在当时
看来,简直多少带了些资产阶级情调。但它真正的内涵却是“湖南省第一劳改管
教队”,或者叫做“西湖监狱”。
西湖农场的主色调是绿色的,抑或是灰色的。那里有绿色的田野、绿色的庄稼、
绿色的树林、绿色的人,那些身着草绿色军装、背负冲锋枪的军人。当然,也有
着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道路、灰色的建筑物、灰色的人,那些身着灰色劳改服的
囚人。
坐在拖拉机上的姑娘叫刘玉珍。她刚才去过一分场四队:一个新生反革命或者现
行反革命队。她去看她一个在大学时的同学。
现在,她走了。她的心,那一棵己经破碎了的心随着拖拉机的颠簸而颤抖。
刚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看见他,不由人痛彻心扉。他已没有了昔日的风采,身着囚服,拖着几乎就要倒
下去的身躯,倚靠在会见室的铁窗上,微微地睁开眼晴,费力地辨识着什么…
刘玉珍啊地一声:“小皋!”,眼泪夺眶而出。

后来,究竟谈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刘玉珍实在说不清,也记不清。在刘玉珍
的脑海里,只留下让她终身难忘的两句话:
“不是不爱,而是不能。”
尽管她一再告诉他:“不是不能,而是不爱。”但终究还是洒泪而别了。刘玉珍
痛苦至极,她真不明白,这还是不是那个“但愿你那温暖善良的心胸,化作我长
眠的墓穴;但愿我的每一根尸骨,都铭刻着这难忘的记念”的吴小皋。
其实,刘玉珍早就应当知道,他们的会面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会见完毕,农
场的指导员就狠狠地刮了刘玉珍一顿:“一个革命小将,毛主席的红卫兵,怎么
对一个反革命分子就那么没有立场呢!”
若不是遇着一个福建兵老乡,刘玉珍真不知道怎么离开那个让人仅见一面,却毕
生难忘的“美丽农场”。

回到福建,刘玉珍时刻牵挂着吴小皋。后来听说,在她离开后,吴小皋为她的造
访挨了好几场批斗,最后不知得了什么病,几个月后就死在农场里。
这个,对刘玉珍的打击,真是无以言喻,她简直就要崩溃了。多少次,她留连斜
阳谷,豋上鼓浪屿,那些曾经让他们坠入爱河的地方,遥望西北,挥泪祈
祷:“愿上帝收留我那苦命的人兒,他可是个好人啦!”。
让刘玉珍不敢相信的是在二十年后的1986年,她突然看见吴小皋坐在武汉市
中级人民法院律师席上,风采依旧,还是当年那个令她割舍不下、朝思暮想的吴
小皋。
“这真的会是吴小皋吗,他没死?!”
“感谢上帝,让这个好人活着。”
不过…她自己却早已嫁作他人妇了。刘玉珍悄悄地离开了旁听席,走在路上,突
然想起《红楼梦》里的林黛玉,顿觉竹影参差、苔痕浓淡、半湾冷月、一缕孤
魂。当年林黛玉一个误判,送掉了自己的生命,也送掉了宝玉一生的幸福。自己
的这一个误判,送掉的又是什么呢?天缺一方有女娲,可这心缺一方……
终于,她倒在了回家的路上。

就在刘玉珍离开的第二天上午,西湖农场一分场四队召开了一个批斗大会。
这样的大会,在西湖农场、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没有什么可稀罕的。不过这
次被批斗的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他就是吴小皋。
吴小皋双臂反绑,跪倒在监狱中间那块小坪上,对面着席地而坐的三百多劳
改犯人,四方是荷抢实弹的武装战士。指导员吉某一手插腰、一手挥舞,学着伟
大领袖毛主席的姿态,正在那里使劲地说着什么“反革命反改造分子吴小皋,勾
引腐蚀女红卫兵小将…”
一个管教干部走到他身边,悄悄地说:“吴小皋可能不行了。”
“装死狗,别理他!”
吉指导员头也不回,振臂高呼:“吴小皋不老实!”“我们要砸烂他的狗
头!”“踏上一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下面应声雷动,群臂高举,一浪高过一浪……
那个管教干部再次走到指导员的身边,悄悄地说:“只怕是真的不行了。”指导
员回头看去,只见吴小皋横倒在地上,双目紧闭,面色死黄,已了无声息。
“把吴小皋押下去!禁闭一个星期。”指导员命令道。
接着,冲上来两个武装战士,将吴小皋拖走了。
战士们发现,拖被捆着的人比拖没有捆着的人方便多了,简直就象提一只小袋或
者其他什么玩意一样。
“敌人不投降,我们就叫它灭亡!”
吉指导员还在发表他那亘古以来最为伟大的训示:“散会以后,各队要立即组织
学习,检举反革命反改造分子吴小皋,要将吴小皋不认罪服法,不老实改造,对
抗无产阶级专政,腐蚀红卫兵小将的罪行整理成书面材料上报队部。每一个犯人
都要发言。”
“起立!列队各回各的监房。”

在场的人、不论他是什么人,都知道吴小皋被拖去的地方是小号,他已不能回大
监了。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吉指导员就是闹不明白,这么个不堪一击、小不了巧的东
西,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怎么就能让那么个美丽的姑娘,不辞千里,跑到这么
个地方来看他,而且还坚持说“不是不能,而是不爱”呢?
吉指导员到底是一个有经验的老改造了,他知道,一个犯人,尤其是一个如
此年轻的犯人,要死可没这么容易。不然,我们还要修这么多监狱做什么?生命
这东西,有时可也坚强着呢。
一进办公室,吉指导员就要值班战士到小号里把吴小皋提过来。值班战士告
诉他说:“吴小皋还没有醒呢!”
指导员说:“你不会给他泼冷水吗?”
待吴小皋押到办公室,已经是下午了。吉指导员还没有认真看过这个小犯
人,在他的眼里,这个小犯人根本就没有二十三岁,身材瘦小,一脸稚气,虽已
萎黄,犹显傲岸。犯人倔强地挺立着,少许,就萎顿在对面的墙根下…
指导员心想,这是一个不知厉害的家伙,生活还没有告诉他,什么叫无产阶级专
政!
三天后,吴小皋和一个叫做王佑华的犯人,分别被吊在篮球架上。至午至
晚,王佑华终于受不住了,哀哀求饶。可吊在那个架子上的吴小皋,却始终一声
不吭。晚饭前,武装战士把他解下来时,又早巳昏迷。
指导员知道,这是犯人最脆弱的时候,要不失时机地发挥在短期内连续作几
战的精神,连晚再开他的批斗会。
批斗大会还给指导员的,竞然是一具似是而非的尸体。
吴小皋死了!
吴小皋好象还没有死。没死?可没气儿了。死了?却为何身体滚烫。
监狱医院的结论是:反革命分子吴小皋死于急性肝炎。
吉指导员看着吴小皋被推进太平间,向身边的两个武装战士交待了点什么,
就赶忙跑到招待所,狠狠地洗了个澡,并把身着的那套旧军服给丢了:“他妈
的,反革命就是反革命,死都还要得个什么急性肝炎,害死人了。”
回队路上,指导员终于明白,世界上还真有带着花岗岩的脑袋去见上帝的
人。可是令人遗憾的是:就是没有听到过吴小皋讲话的声音,这个吴小皋,倒底
会不会说话呢?

奇迹!如果生命中没有奇迹,那还叫什么生命?生命本来就是一个奇迹、一个自
然界最伟大的奇迹。

待吉指导员再回一分场四队,已是半年以后。
这时的指导员通过半年的学习,已提拨为分场副场长了。组织上考虑到工作需
要,还是让他兼管一分场四队。须知,这是一个新生反革命队,这里的工作重要
得很。
一天,指导员从总场开会回来,特来一分场四队转转,捡查捡查工作。他发
现前面棉田里,有一个人似曾相识。这会是谁呢?叫人如此难忘,但又记不起他
的名字。
回到队部,吉指导员,啊,不!是吉场长坐在办公室里,总觉得有什么心
事,于是,出来走走。
这时,红日西沉,晚霞若锦,西湖远处,洞庭如镜。一条弯弯曲曲的绿色小道,
穿过柳林咀,逶迤北至,来到这虽然美丽、但人所不知的农场腹地。小路上,晚
风习习,怡人心脾。一队劳改犯人,在武装的解押下,缓缓而至…
“他?是他!怎么会是他呢?”吉场长惊呼。我不是亲自把他送去了太平间
么?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他变人变鬼也不至于再变犯人啦!当然,吉场长是一个
唯物主义者,根本就不相信什么鬼神报应。这和刘玉珍二十年后再遇吴小皋不一
样,刘玉珍是一个基督徒,她相信上帝,以及与上帝相关的天堂和地狱,一见之
下,竞至昏厥。刘玉珍相信,象吴小皋这样的人,上帝早就把他找去了,不会象
吉场长一样,他们只能在监狱里相见。
吉场长赶忙回到办公室,命令管教干部将吴小皋带来。
吴小皋依然故态,站在那里…
这一次吉场长听到了吴小皋的声音,这个声音微弱而坚定:“我无罪。”
这三个字在吉埸长听来别有深意,它不象通常所听到的:“我冤枉”,它是
别具一格的:“我无罪!”

尔后的日子是难过的。这,他们两个人谁都感觉到了。这两个人萍水相逢、艰难
邂逅,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怕谁,一块花岗岩遇着一团革命烈火。
吉场长怎么也没想到,这吴小皋,竟能死而复生。
总场医院医师杨贞诚在停尸间发现,有一具尸体竟然还是活的,于是就要人
把他拖回自已的诊室进行抢救,不想,竟给他真的救活了。这个人就是吴小皋。
吴小皋在这里恢复得出奇的快,不到一个星期,竟已能沿床走动。他捡回的
是一条生命,一条依然属于他自已的生命,而不是活动在其他某个人体内的一付
脏器。但他毕竟是一个犯人,一个不能在医院里久住的犯人。因此不论杨医师如
何反对,如何说他的病人需要治疗,如何还不能出院,吴小皋还是被押回了一分
场四队。
四队真是一个十分奇特的地方,这里几乎什么人都有,可不!犯人中就有一
个王宗选懂医,吴小皋在他的精心调治下,不到个半月,就已能随队出外服劳役
了。当然,是轻微的。
……

转眼到了一九六九年,吴小皋被通知刑满释放,正在准备东西到出监队去,同监
犯刘远亮兴冲冲地跑进来说:“吴小皋,你说谁来了?”
“谁来了?”
“吉场长!”
“来了不来了,有什么稀奇的。”
“这可不一样!你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得很啦!他分到了一分场四队新反组。”
“什么?…”
吴小皋正好提起东西,准备到监外去集合,这时,一个管教干部带着吉场长,向
四组组长劳改犯人瞿望源交待什么,只听见瞿望源道:“好吧,你就睡在吴小皋
那个位置上吧,他刑瞒释放、今天就要走了。”
在一分场四队的最后一次列队,吴小皋终于听到一个颇为响亮的声音:
“报告!现行反革命犯吉跃祖请求入列。”

这真是:铁打的牢房,流水的犯人啦!谁说这里面有什么冤枉呢?如果冤枉了他
们,这还叫牢房吗?如果不冤枉他们,还要这牢房干啥?先生,这叫专政。是一
个阶级压迫另一个阶级、一个政权消灭另一个政权的你死我活的斗争。

吉跃祖后来知道,这个吴小皋,捕前也曾是公安干警,中国共产党党员。
吉跃祖后来还知道,要是没有这个吴小皋,他也许要将这牢底坐穿。
吉跃祖落入新反队,最先认识的是韩宁生,相处得最久的也是韩宁生。其
实,韩宁生是老人,吉跃祖当指导员的时侯他就在这里。韩宁生劳动很卖力,也
靠拢政府,能把犯人中的情况及时向政府反映。韩宁生一直是个劳改积极分子。
刑期很长,早在文革前就已进驻一分场四队,是一个资深的现行反革命犯。

瞿望源的资格比韩宁生更老,他来自于赤山监狱,且让人莫测高深, 能说,会
做。劳动技能、体力都很好。给吉跃祖的感觉是:一个危险分子。不知现任的指
导员,何以会让他作执行员,当组长的。
有一点吉跃祖是深知的,凡来四队本组的犯人,无不具有大学或大学以上的
学历。吉跃祖不知道,他不仅没有大学学历,而且还在这个队担任过指导员,为
什么就偏要把他遣送到这个地方来?想必是革委会、军管组那几个人,不想放过
他,想看他的好戏。
然而让他不曾想到的是:这些“新反们”大都很大度,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为
难他。一来是这些人可能各有各的难处,自已的麻烦事儿都搞不过来,又多读了
两句书,懒得惹麻烦。也可能是这两年变化太大,死亡、出监、调监、分押,早
已物是人非,不是原来的班底了。
大家都知道,吉某在本队担任过指导员。大家也知道,吉某是如何被打成反
革命的,先他一步,他的革命战友早就把他的故事告诉这些牢友们了。他是透明
的、土生土长的,知根知底儿的人。人们对他不会有太多的兴趣。
然而,吉跃祖却感觉到,他身上有着某种神秘的东西,牢友们急于想知道。
一天,翟望源在工间休息时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吉呀,你就不怕,听说你
在当指导员时,把吴小皋整得够狠的。你就不知道他是个暗探?来卧底的?他可
是个公安干警呢!”
一天晚饭后,韩宁生挨了上来,感慨地说:“你为什么要整他呢?他可是个
多么了不起的人啦。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准确地看出了这场运动的性质、规
模、态势,至今发生的一切,无不在他的预料中。”
一个叫甄有材的,北京大学哲学系出身,一天走到吉跃祖跟前:“你他妈的
混蛋,什么人不好害?你偏要去害他!”
据说,这位老兄谁都不服,就服了那个吴小皋。他老兄还拿着《反杜林论》,一
章一节的去向那个小东西请教呢!
还有一个林之如,老而不死,都快七十岁了,还搞什么现行反革命?却偏偏不甘
寂寞,走到吉跃祖前,来一通“天妒英才,何以生汝?小奸小滑之辈,害大忠大
智之身。汝得善终乎?”
吴小皋倒底何许人也?我吉耀祖只怕此生都要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了。
都知道,吴小皋手无缚鸡之力,劳动力要说有多差就有多差,没有别人的帮
助,他根本就别想完成劳动任务。
都知道,吴小皋在这里劳改几年,就压根儿没有谁来看过他,除了那个美丽
的姑娘和一个小孩。可人们也没有看见,给他带来了点什么,那怕是一点点吃
的。
都知道,吴小皋不爱说话,一付病怏怏的样子。除了让人照顾,他是绝对照
顾不了谁。
都知道,这小子脾气很傲,软硬不吃,谁的帐都不卖。
据说:他给劳改队留下的礼物是一首诗,叫什么“我是一个普通的囚徒”。
连吉耀祖都会背:“我是一个普通的囚徒,为了追求自由而失去了可怜的自由,
禁锢的钥匙打开我觉悟的门扉,苦难的生活逼着我走上一条险陖的路”什么狗屁
倒灶的东西。
就这么一个五不烂、什么都次火的家伙,怎么会引起那么多的人注意?
共产党注意他,给了他一个反革命。据说关押他时,他的地位不会比自已
低。
这些反革命注意他,给了他一些乱七八糟、莫明其妙的猜想。
尤其是那位姑娘注意他,他是什么东西,值得那么好的一位姑娘去爱么?那
位姑娘吉跃祖是见过的,温柔文静、秀丽端庄,是一位让人看得怕看,怕看了不
得安宁的角儿。吉跃祖就曾为她莫明其妙的不得安宁过。
美,是一种力量,也是一种灾难,无论对那些拥有美或者追求美的人。

吉跃祖在劳改队渡过了一段艰难的岁月,但他的遭遇和吴小皋正相反。他的刑期
不是越服越短,而是越服越长。
当他和吴小皋再次相见时,那是在另外一座监狱:赤山监狱。吴小皋在认真地录
着笔录,记下这个老犯人所陈述的“冤枉”。
……
……
“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
正当吴小皋在人生逆旅苦若挣扎之时,又传来刘玉珍去世的噩耗。这对吴小皋来
说,如同电击…顿时瘫软在椅子上。
刘玉珍之于吴小皋,有如圣女之于教徒,其圣洁祟高,难于言表。亦如宋周
敦颐之述莲:“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
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然苍天无情,轻易地就把他自己创造的这朵人间最美丽的花朵给拎掉了。
佛说:佛能万目万听。可你这次怎么就没长眼晴呢?
吴小皋不知怎样爬上了火车,又不知怎样来到了武汉。
吴小皋看到的已是一抔黄土。
这黄土…
青山到处埋忠骨,何处黄土不埋人?可何人不好埋呢?怎么就偏偏要埋掉这人间
的希望和美好呢?
长天当哭、暴雨倾盆。
吴小皋坐在刘玉珍坟前,看着墓碑上依然美丽、清纯的照片,痴了。
好心的人儿说:人死不能复生,不要太伤心了,保重健康要紧。
又说:一身都淋湿了,天下着大雨呢!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不下雨的地方,还有能不下雨的地方吗?
天缺一方,有女娲来补。可这吴小皋的心又靠谁来补呢?!
刘玉珍的儿子说:“你是妈妈的遗憾”。
“不!我是你妈妈的罪人。”
“妈说,不要将她的死讯告诉你,可是,你还是知道了”。
一个心中的阴影,夺走了你们多少幸福。“我就是那个阴影。我欠了你们多少心
债,对于你们,我无颜相对!”
……

那是一九六一年,浩瀚的海面,翻卷着它那永不息止的多情的浪花。它仿佛在告
诉人们:“情谊无价!”
那时,吴小皋是一个将满十八岁的青年,可他却象一个小孩一样偎依在刘玉珍的
身边,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鼓浪屿,问:
“姐姐,这海上真有仙山吗?”
“有的。”刘玉珍说:“山在虚无漂渺间”。
“据说,“其中一人字太真”。姐姐,这太真是不是长得和你一样?”
“瞎说!”刘玉珍羞得满面通红,嗔道:“看我不告诉你们白教授。”
其实,白教授就是刘玉珍的爸爸,刘玉珍跟妈妈姓。当年,白教授从美国留学归
来,和刘玉珍的妈妈结婚,生了刘玉珍。从此,他就留在厦门大学。
刘玉珍和吴小皋是同学,长吴小皋两岁。在所有同学中,数吴小皋最小,最捣
蛋,也最穷、最困难。
刘玉珍是他们系团支部委员。而白教授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最调皮的小捣蛋。由于
这两个原因,刘玉珍经常照顾吴小皋的生活,关怀他的学习,直至买东买西,浆
衣洗裳。
吴小皋称刘玉珍作姐姐。刘玉珍给了吴小皋一个母性的关怀和女性的慰惜。
不想风云突变,吴小皋被定为白苗子,走白专道路的典型。最后勒令退学。
刘玉珍捧着吴小皋写给自己的一叠诗,尤其是那首已广为流传,几乎当时每个大
学生都能背诵的“但愿你那温暖善良的胸心,化着我长眠的墓穴;但愿我的每一
根尸骨,都铭刻着这难忘的记念”彻夜痛哭。
爸爸抚着女儿的头,喃喃地说:“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的,我知道你会知道该怎
么办的。”吴小皋怎么也没想到,当时的几句诗竞会不幸言中,自己的灵魂,真
的长眠在那温暖善良的墓穴里,直至永远!
刘玉珍当时的决定是:嫁给他!
刘玉珍说,这人生长得很呢!谁能说谁一辈子就是某个样子。
刘玉珍还说,你不会是嫌我比你大两岁吧?
在白教授的主持下,他们偷偷地照了像,吃了顿饭,算是订婚了。

吴小皋没有料到,从学校出来,几经扑腾,倒成了反革命,押在这西湖监狱。
吴小皋灰心了。
漫漫人生,何处可栖?这诺大世界,又能往何外去呢?
其时,全国性的运动正如火如荼。
虽然大家都热情万丈,十分投入,但吴小皋内心却老老实实地认为,这不过是一
场“抢椅子”的运动,没有多大意思。他不解的是,何以有那么多人去抢?
就在这个时候,刘玉珍来探监了。
刘玉珍大学毕业后,分在武汉一个设计院工作,虽然她个人的历史和表现都无懈
可击,但她却有一个从美国回来的爸爸。这里不去,那里不去,偏偏跑到美国帝
国主义那里去的人,会是个什么好东西?在美国贩了那么多资产阶级的货色,回
来不是放毒是干什么?这还不是什么反动学术权威问题,这是美蒋特务!
白教授在被迫交待时,交出了自己的生命。
吴小皋闻知恩师谢世,五内俱焚,泪下如雨。
吴小皋想,我都已经这样了,连走出牢门的能力都没有,还能害她吗?还能害恩
师在这个世界上仅留的这一点骨血吗?
吴小皋痛下杀着,断然割断了和刘玉珍的婚约关系。
可是,谁又知道,这会给刘玉珍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呢?
现在,吴小皋坐在她的坟前,还能说什么!
是辩?是释?还是诉?

据悉,刘玉珍死于心力衰竭。
春节以来,刘玉珍就不断地整理自己的衣物,并且常常泪流满面。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妈妈说:她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爸爸。爸爸对她那么好,照顾得那么周
到,那么体贴,她竟没有真的爱过他。
坐在爸爸的坟前,妈妈感到万分羞愧。她说:如果真有来世,只有变牛变马,结
草衔环了。
刘玉珍的儿子继续说:我们觉得很奇怪,爸爸妈妈的感情一向都很好,生活得也
很和偕,他们是全设计院公认的模范夫妻。爸爸病了,妈妈床前床后,没日没
夜,只差不能以身相代。连病房里的护士、病友,都无不感动。她怎么会没有真
爱过爸爸呢?
妈妈爱的到底是谁?
记得爸爸重病在床的时侯曾经说过,你妈妈心里很苦,你们千万别惹她生气。她
想干什么,你们要顺着点,不要说三道四啊!
又说:我去以后,你妈妈日子也不会很长了。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她是一个
伟大的女性。
但爸爸没有说妈妈是最爱的妻子,他只是说,是他最爱、最尊敬的女人。
一次,妈妈坐在爸爸的病床前,爸爸喃喃地说:“玉珍,真对不起,我是你们之
间的障碍。”
妈妈听了,泪如雨下,什么都没有说就昏过去了。
你们这老一辈,怎么就这么复杂,到底有多少心结呢?
后来,他们知道了有一个叫吴小皋的人是妈妈的遗撼。这是妈妈自己告诉他
们的。
他们也依稀记得,有一年,有一对夫妻来访。但这对夫妻是什么样子,他们当时
没太注意,事后就忘记了。
听说是同学。同学何其多矣,怎么就会如此放不下?
刘玉珍儿子还在说:妈妈在弥留之际,说出了许多在他们听来是莫明其妙的
话:
…“吴小皋,你又干了什么坏事?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和人家去辩,再辩,
姐姐生气了。”
…“静宜(刘玉珍的丈夫叫静宜),真对不起!我真没用,我实在忘不了他。”
…“不是不能,而是不爱。”
…“你真的还好吗?你这个冤孽!”
…“我该怎么办呢?你真的会把它刻在尸骨上吗?”
…“是不是又闯祸了?死了?!”如此等等。
妈妈还叨念着一些莫明其妙的诗,听上去,有的好像很美。
勿容置疑,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这个吴小皋。

他们终于明白,吴小皋不仅存在于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以前,而且也存在于爸爸和
妈妈认识之前。在他们的前世界,曾经发生过一个鲜为人知的悲惨故事。
爸妈相识的时候,这个吴小皋已经“死”了。
作为一个侏罗纪或者石碳纪的生物,竟在他们的世界里“还魂”了。这无疑成了
他们心中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吴小皋想,在这种情况下,刘玉珍怎么会不忧郁,不心力衰竭?
致死刘玉珍,自己不能不是一个至要原因。
吴小皋真后悔在西湖监狱不该死而复生。怎么自己竞然就是这么个不详之物,走
到哪里,就把灾难带到哪里。
想到此,吴小皋断然离开了武汉。
那是一块让人伤心欲绝的地方!
然而,这心,怎么就离不开武汉?离不开那一抔黄土?
在吴小皋那伤得不敢抚摸、痛得不能触及的胸膛里,刘玉珍并没有死…

吴小皋自从在学校与刘玉珍分别数十年间,仅见过刘玉珍两次。
一次是在西湖监狱,那一次,吴小皋忍痛与她割断了婚约;另一次是应刘玉珍之
邀,两对夫妻凄然相向,尴尬相与。一人已作他人妇,一人已为她人夫,四人相
对,再一次明确了相互间的情谊和名份。
怎么?这两人就偏偏死死认定,在那灵虚幻境,他们是一对情侣,应当终身厮
守,不离不弃呢?
应该说,他们各自的婚姻都相当美满。
赵静宜之于刘玉珍,可说得爱惜有加,十分尊重。而且,知心解意,互通心密,
直到可以研究、讨论那个妻子的从未谋面的初恋情人吴小皋的程度。
赵静宜说:“那是你的初恋,他是你的偶像,我尊重他。他现在可能很困难,你
看,我们能帮他点什么吗?”
有夫如此,奚复何求?
而佘素明之于吴小皋,弃前程、舍生死、负重辱、甘磨难,拒父母亲朋十数余
年,还待如何?
那次,夫妻俩俩武汉相会时,这个佘素明竞然还对刘玉珍夫妇说:“感谢你们给
我留下一个好丈夫,我和我的丈夫向你们致以谢意,同时也致以歉意。”
赵静宜也握着吴小皋的手,激动地说:“我真为你髙兴,为你庆幸,有这么一个
好夫人。”
为了大家的幸福,四个人心里都暗暗决定,至此而后,不再相见……
谁知,这不再相见,竟成永远。
赵静宜先撤手人寰,已如黄鹤;刘玉珍又香消玉陨,璧归汉土。留下吴小皋、佘
素明,飘摇在那云梦荆湘,洞庭湖泽,惊风搏浪……
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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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过去好呀,随便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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