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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 | 1 新英格兰的六月，远没有家乡的夏天浓烈。母亲总是在耳边唠叨，“家里都穿短袖短裤
了，这里早晚还得加件春装！”我不搭话，其实自己也清楚，离开家乡来照顾孙子们快
一年了，她是想家了。
不过，家乡的夏天，的确于我已渐行渐远。自少小离家求学，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能在家
里过夏天了。记忆，也多是停留在偶尔回去过年时哆哆嗦嗦的抱怨没有暖气的日子。有
时候，忽然听到知了的叫声，那个火炉般的、阳光明媚的季节就会跳到脑子里来，空荡
荡的街道，在树荫下竹床上午睡的父子，和偶尔光着膀子骑自行车路过的年青人，清晰
，又有些模糊。
六月底，这里的公立学校都放暑假了。路上也没有了往常的拥堵，一个小时的上班车程
，我用了45分钟开到。早上不是很忙，打开手机，突然发现微信群里被高考刷屏了，原
来又到了查分数填自愿的日子了。几个高中同学在群里讨论自己认识的，或者家里的小
孩选大学选专业的事情，突然，群主丰感叹道：“大家还记得我们高考填自愿那会儿吗
？谁管啊，都是自己想当然就填了！”
哈，二十世纪末的高考，的确是有些久远了。不过，一个人，一些事，却一点一点的爬
上心来…… 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自己，高考结束了，我就要去牵她的手。
她叫凌，是一个并不太起眼的女生。高中同班三年，前两年和她的交集，不过就是点头
之交而已。高三开学，班主任把她安排到了我的同桌，希望我能在学习上帮帮她。作为
班长，我自然责无旁贷。
一开始做同桌的日子，记忆中非常平淡。偶尔帮她讲讲难的物理数学题，交换一些平时
的学习笔记而已。她说不想叫我名字，也不愿意叫班长，我说那就叫我小组长吧，因为
我们有一个学习小组，是以前后两排的座位为单位的，我是组长。于是，她也就一直“
小组长”这样的叫着。日子慢慢的过，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察觉，一种暧昧的情愫，在这
平淡的日子里，悄悄地生长起来。
那是一个晚自习，天气好像有点凉了，所以大概在深秋了吧。我的好哥们军子因为重感
冒，请假去了医院挂吊针。军子的成绩也很不错，一直都是班里的前十名左右，和我一
直很铁，是个体育迷，喜欢打篮球和踢足球，每星期我们轮着买足球报和体坛周报，周
末找借口到他舅舅家去看中央五套的意大利足球联赛。军子的家在另外一个镇，离高中
有点远，所以他一直都住他舅舅家，尤其是高三，他家里觉得他学习太忙了，周末就不
让他回家了，不过后来才知道，其实还有其他的原因。那段时间，军子暗示过我，他在
班里有一个喜欢的女生，我开他的玩笑，鼓动他去表白，但是，从来没有问过“她是谁
”。那天的晚自习好像是有些物理试题要做，但也不是很难，所以我很快就有点无所事
事。不经意间，我注意到，凌今天晚自习有点心不在焉，于是我就问她怎么回事。凌突
然转过头来，问我：“你和军子那么铁，你觉得他病严重吗？我有点担心他。”听到凌
的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有点莫名地对军子的嫉妒，因为我从来没有注意到她
和军子有过什么交集，所以在我心里，我和凌的关系比凌和军子的关系要近很多；而且
凌从来没有对我表现出过类似的关心。所以，我就说，“军子没太大事情，就是感冒而
已，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
“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所以我就关心他。”
“这是什么理由？”我自己心里想。“那你…喜欢他吗？”我记得自己已经有点明显的
嫉妒了。
“我不知道。”凌回答了我。
我没有继续追问，轻轻的站起来，走出了教室。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对凌，不可能
还是平淡的同学情了。因为，我没办法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这个回答，对我的触动
很大。我想她明确地告诉我，她喜欢或者不喜欢军子；但是，我又害怕听到我不想听到
的；似乎也有一些不甘心。“我不知道”，是最糟糕的答案。
接下来的日子，似乎和以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但是，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一切都不
同了。我还是和军子一起疯玩，装作不经心的问他，你喜欢的人是凌吗？他肯定了，不
过，对于凌，他好像也不是很认真。“没戏，她不喜欢我。”军子总是这样对我说。好
几次，我都想告诉他那天晚自习凌挂念他的事情，却总也说不出口。我知道我有点嫉妒
军子，有点不甘心。凌从来没有这么担心过我。
我对凌，却是越陷越深。凌的家在城东，我的家的城北，但是我们有一小段上学的路是
重叠的。我会每天故意早出门，偷偷的在那个路口等她，然后装作碰巧遇到，就为了和
她一起骑几分钟的车；一直很盼望上课，因为这样就可以坐在她的旁边；一直更积极地
去帮助她的功课。
我没有再问过凌她对军子的感觉，凌也没有再怎么和我提前过军子。我们之间的关系变
得有些微妙。我甚至和她有一个约定，不上学的时候，比如周末的下午两点钟，她在家
里等我的电话，不为别的，就聊聊我们都在干嘛。那是我周末最期待的时候，现在都还
记得每次提起电话前，那种甜蜜而又激动的心情。记得有一次，电话那头没有响起熟悉
的声音，我正在纳闷，听到凌在那头一把抢过电话，笑着说：“早跟你说过这个电话是
找我的，你还抢？！”那种幸福的语气，仍萦萦在耳。原来是凌和她表妹在家，估计是
提到了我，所以表妹抢了电话。
不过，现在想起那些时光，觉得天底下的十几岁时暗恋大抵都是一样的：总是非常敏感
对方的言行，刻意寻找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背后的意义，用来说服自己，让自己有信
心坚持下去；却从来都不曾有勇气去捅破那层纸。
同桌的时光终于在一次语文课后结束了。那节课我忘记了老师在讲什么，只记得语文老
师叫凌起来回答问题，她答不上来。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自己站起来说：这题我知
道。给出答案后，就傻傻的看着凌笑。语文老师当时什么也没说，不过课后很快班主任
就找到了我。“你是不是和凌早恋了？”这是班主任问我的第一句话。在那个年代，早
恋是一个很敏感和叛逆的话题。我急着否认，班主任也没有追问，只是老套的告诉我，
学业为重。就这样，我们的同桌时光结束了。
我们的接触因为不再是同桌而少了一些，但反而让我对凌的眷恋越发不可收拾。我们的
电话之约也一直不曾中断过。高考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那时候的高考在7月初，大概是
最热的时候。7月一开头，班主任就把准考证发了下来，然后让大家回家休息，准备冲
刺。他也反复提醒大家，7月6号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去提前熟悉考场。于是，我和凌在
电话里越好了，一起骑车去看考场。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天气很好，有点风。我和
凌的考场都在我们自己高中，所以很快我们就找到了自己的教室。看好考场，我和凌决
定去市中心的湖心亭那边坐坐。中午的湖心亭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聊了什么，我已
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个时刻，一阵风吹过，凌的一缕黑发滑到了脸颊。我如
同着了魔一般，情不自禁的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把头发捋到耳后。一切都那么自然，凌
似乎早就知道我会这样做似的，没有躲，笑着看着我。这是我和凌最近的一次接触，一
直刻在我关于家乡夏天的记忆里。
高考如期而至，前两天的四门考试我应对如常。7月9号上午考最后一门，是物理，考完
就意味着和高中时代彻底告别了。8号夜里，我发现自己失眠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
回放着我捋过凌的碎发时，她对着我的笑容。我下定决心，告诉我自己，高考一结束，
我们就自由了，我要去找到凌，告诉她我对她的爱恋，牵起她的手，让她成为我的第一
个恋人。我在脑海里反复演练着怎么告诉她，憧憬着和她一起度过这个无忧无虑的暑假
。不觉，天已大亮，竟是一夜无眠。
物理考试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交卷铃声一响，我就冲出了教室，往凌考试的教室跑去。
路过教学楼过道的时候，遇到了军子和几个其他的同班同学。军子和他的爸妈，舅舅抱
在一起，一直在哭。原来，军子的哥哥在军子高考前3个月左右，因为脑癌去世了。军
子和哥哥的感情很好，但是他哥哥几年前诊断出了脑癌后，退了学。君子哥哥的情况一
直还算稳定。到了军子高二那年夏天，情况急转直下。军子家里怕他担心，一直不让他
回家。后来哥哥过世了，也瞒着他，直到高考结束。事出突然，我和我爸妈说了一声后
，就直接陪军子回去了他家，看能不能帮他度过这道坎。在军子家里呆了三天，我们白
天聊天，晚上喝酒，醉了就睡。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军子告诉我，他打算去舅舅家住些日子，然后去找凌。军子说，毕
业了，他要再争取一次，要让凌知道，他有多么喜欢她。我的脑子一下子就懵了，这个
时候我才意识到，凌不仅仅只对我重要。我和军子一起回到了高中所在的县城，军子去
了他舅舅家，我回到了自己家里。没多久，凌意外地给我来了电话，显然，她已经知道
军子家里的事情。“军子约我出来聊一聊。”凌说。
“你喜欢他吗？”我问。
“我…不知道。你觉得我要去吗？”凌说。
…… 我记得我握着电话，沉默了好久，“你应该去，他这个时候需要你。”我最后说。
这是我印象中和凌最后的一次通话。我不知道凌和军子见面了没有，但是我再也没有勇
气去找她。那个夏天，浑浑噩噩，喝了很多酒，醉了很多回。和凌在大范围同学聚会的
时候遇到了几次，都是远远地看着她，然后自作潇洒地和身边的同学喝酒聊天。那个夏
天，在我高调地宣布和同班同学芸恋爱后，结束了。芸一直对我很好，我那时也觉得寂
寞和颓废，于是，就牵起了手。
大学时代随之来临，我顺利进入了我理想的学校，远离家乡。凌和军子都考得不错，去
了同一个外省的省会城市的大学，而芸留在了家乡的大学。我和芸的恋情不久就结束了
。偶尔和凌，还有军子通信，得知他们虽然在同一城市，尽然基本没有见过面。鬼使神
差，一直都没有勇气问他们，高三的那个暑假，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后来在大学遇到现
在的妻子，恋爱，毕业，结婚，出国，生子…… 和凌的联络，在大学的后两年，就慢
慢地就断了。在那个连手机都是奢侈品的年代，一旦断了通信，也就失去联络了。
一晃20年后，微信神一样地出现，把大家重新联系起来。芸开始筹划高中毕业20周年的
同学聚会，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响应。全班只有两个同学失联，90%的同学都出现在了聚
会，包括从异国回去的我，当然，也有军子和凌。军子留在了他大学的城市，而凌安居
在帝都。岁月并没有在凌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我第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一个礼节性的
握手，一声调皮的“小组长”，告诉着我们，美好的时光，已悄然而逝。只是，那个阳
光明媚的下午，那随风散落的一缕黑发，永远，刻在了我的回忆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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