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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dlife版 - 乐道贾爷(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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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乐道贾爷
天|消逝的中国|2012年5月号|总78期
撰文:晏礼中
“贾爷啊,您觉得人生是什么?”
“一场梦呗,两手空空来,争名逐利几十年,又两手空空去,
最后一想,还是一场梦。所以,一切一切都无所谓。”
“糟了!忘戴帽子了!”贾爷心里一惊。
昨晚睡觉前,他把“混元巾”摘下,挂在床头,今早寅时起来,上完早课念完经,他才
发现——帽子忘戴了。
没人提醒他。十八年来,整个太子洞,就他一个道士。但,忘戴帽子,这还是头一回。
真的老了?他嘀咕道。
戴帽子,经书上是那么多字,忘了戴,经书上还是那么多字。祖师爷没说忘了“包装”
,念的经就不对。祖师爷就算这么说了,他没亲耳听到,便也是不承认的——他这么想
了想,安慰了一下自己,便又开心起来。

雾气填谷,远近山峦,若隐若现。天还没亮,下起雨来。
3月以来,雨就越下越多,贾爷知道,这雨一直要下到7月才会逐渐减少。床顶、四周,
尽管他用塑料布围了一圈,可岩壁上还是渗出水来,潮气更是隔不断。洞外下大雨,洞
里就会滴小雨,水珠有时会滴到石殿前的案桌上,早晚课时,连经书都得没地方放。
两脚心向上,贾爷在床上打了个“天盘”。他的眼睛似闭非闭,眼观鼻鼻观心,舌头顶
上颌,心无杂念时,他就慢慢入定了。
太子洞在展旗峰的半山腰,依岩而建,一面厚壁红砖墙,隔出了平台与洞。
洞内,寒气逼人,冬暖夏凉,长宽不足十米,洞顶洞壁山石裸露,地面铺了青石。正中
有座元代建的仿木结构石殿,一米多高。净乐太子的金妆像就供在里面。相传真武大帝
当年还是净乐太子时,便是在这洞中修炼,修了四十二年后,得道飞升。太子洞外,头
顶的悬岩高十余米,平台宽三四米,一米多高的石护栏外,是几十米深的山谷。岩壁上
有水渗出,恰巧滴进洞前那口“甘露井”里,天地间,水线相连。
天快亮时,贾爷决定出定了。他用手心搓着脚心,直到劳宫穴和涌泉穴都热起来,接着
,他又用搓热的手心揉脚趾,五个脚趾头连着五脏。然后再搓脸,搓耳朵,耳朵是通全
身的,耳朵热了,全身也就热了,全身热了,夜里侵入体内的寒大多也就排出去了。

松木燃烧的味道很好闻。贾爷开始背向小雨给炉子生火,做一天的第一餐早饭。通常,
如果没有香客们的特殊要求,他一日三餐都是吃面条的,煮米饭费火。他架上锅,倒上
水,把挂面下进去,又摘了几片白菜叶丢进锅里。
贾爷吃菜从来不洗。都要用水煮开的,不洗也行,他想。
甘露井里的水是从岩石上一滴一滴滴下来的,宝贵得很。贾爷在脸盆里洗脸、洗手、等
水浑浊下沉后,又接着用上面稍清的水洗脸、洗手……如此重复若干遍后,再拿去冲厕
所。
太子洞常有香客留下来吃饭。那些有洁癖的人总让贾爷忐忑不安。他们吃饭前要洗三遍
碗,吃完了要洗两遍碗,还找他要洗洁精。他说,对不起,我没有洗洁精。他想,要有
洗洁精,还不知道又要洗几遍呢。
贾爷从来不用水洗碗。面吃完,筷子夹着菜叶把碗擦一遍,便算是洗了。“洗碗布”还
可以吃掉。
有人说贾爷小气,也有人夸他大方。很多人带着塑料桶上来,大桶、小桶灌满了甘露水
往下提,他也不说什么。他相信,能专门带桶上来提水的人肯定不会浪费它们。
“贾爷,给您买个除湿机吧,不但能帮您除这洞里的湿,还可以用抽出来的水洗菜洗碗
,生活习惯也可以改善得卫生些。”有位居士用水洗碗被他说后,这样对他说。
“好啊,不过,呵呵,没电呢……”他笑着回答。
太子洞原来也是有电的,细细的电线穿过树林,从紫霄宫里牵上来。电一直用到2003年
。贾爷记得那天,遇真宫方向突然滚滚浓烟,最初,他也没在意,后来才知道是供奉张
三丰祖师的大殿着火了,烧得只剩了一面墙,张祖师的鎏金铜像也被移去了武当山博物
馆。火据说是因电而起的,在稍后的景区电线线路大检查中,他们说太子洞的电有隐患
,就把它停了。
贾爷想,电没了也好。有电时,烧水做饭,电磁炉一插就得,冷了也可以插电热毯。电
在带来方便的同时,也让他产生了依赖思想,把他养懒了。没了电,他就可以增加自己
的劳动量。修道之人心态要静,但身体要动。

太阳出来,山气清新。给太子爷、灶王爷、土地公公和地母娘娘上完香后,贾爷更加忙
碌了。他得把洞里受潮的东西都搬出来晒太阳。其间,贾爷又给太子爷上了供茶,武当
山的云雾茶。供茶上完也是贾爷自己喝,他爱喝那茶。他想了想,心里美滋滋的。
“不断千年火,长明万载灯”,这是贾爷刚来时发的愿。他把这个愿写在纸上,挂在石
殿的两边。后来,纸受潮破了,他又把它们写在布上。布联挂了六七年,终于在前年,
换到了阴书漆金的木联上。木对联是一位北京居士发心捐的,在北京找人写好刻好后带
过来的,他记得挂对联那天,还放了挂鞭炮。山谷轰鸣,烟雾缭绕。修行讲的是“无愿
不成”,既然他来了太子洞,就不会再让这洞里的香火断掉,这便是他的修行。
在武当山,太子洞算不上重要景点。旅游指南上没有单独介绍,旅行团的导游不会把游
客们带来这里。来的都是瞎转的散客和虔诚的香客,偶尔,也有来看那块碑的考古爱好
者。时光流逝,那块靠在墙角的石碑已经风化,但“太子岩”三字和“大元至元二十七
年”的年号依然可辨。
紫霄宫对面那所武校的学生们上来了。他们是来八卦台打坐的。太子洞往下走两小折石
阶,便是八卦台。相传张三丰练太极的地方,原本叫八角亭,但亭子不知何时被谁毁了
,剩了八个石柱基,便叫了八卦台。学生们喜欢来此打坐。他们说,八卦台有股神奇的
能量,打坐时,能从上方灌入百会穴,是绝好的打坐之所。八卦台再往下,顺着蜿蜒陡
峭的山道,经过元代建的太子岩山门,便是紫霄宫。贾爷数过,从太子洞的正门到紫霄
宫的后门,七百一十五步,七百二十步为一华里,不到一华里。

贾爷的老家在湖北襄樊市的宝康县。小时候,他家有几亩地,种了些玉米、麦子和向日
葵。七八岁时,他就帮地主家看那些两三岁的小孩,到了十来岁,他又开始帮地主家放
牛,牛不听话时,他就扔石头打它们。他一直是农民,后来当上了生产队的治保主任,
专管坏人坏事和扯不清的乱事。对付恶人,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比恶人更恶,否则镇
不住。不过,麻烦事管久了,他开始厌倦治保主任这差事,他不想比恶人更恶。他躲起
来,声称自己得了病,可总还是有人找他,躲不开。最后,他发现自己真的得病了,病
很怪,吃肉便上吐下泻,荤油、鸡蛋也都不能沾。老婆带他去各大医院检查出肝炎、肺
炎、胃炎一堆“炎”,但都没治好,他被各种“炎”折磨得日夜难眠。
病因也许是住的地方不清静,思来想去,他有了武当山出家的念头。他想,庙里最清静。
不过,他那时上有老,下有小。没安排好家庭就出家是有罪过的。出家的念头,他埋在
心里,直到父亲往生,又过了三年,四个小孩都长大成人,最小的女儿也嫁去了宜城,
他才觉得义务已经完成,该出家了。但他不知道怎么跟老婆讲,一起养儿育女生活了几
十年,他开不了这个口,也知道老婆肯定不同意。
他骗老婆说自己去宜城看小女儿。为了更像那么回事,除了那从不离身的烟袋,他什么
都没带。
宜城到武当山,他是走着去的。一天一顿饭,路上要来吃。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
善良的人家。
过去,他烟抽得厉害,戒过几次没戒掉,他想,这回出了家庙里就不让抽了,最后一口
抽完吧。可点烟的一刹那,他又觉得自己连家都舍了,怎么还舍不下这口烟?他把烟袋
、打火机扔在路边,起身走向了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宜城到武当山,他走了六天,一脚的泡。在当地人的推荐下,他去了南山脚下的玉虚宫
。据说,玉虚宫当年是仿北京故宫规制建造的,有两千多间房,五万多平方米。不过,
他到时,已是一片荒芜,明朝天启七年,清朝乾隆十年,两场大火烧了它两遍。
道士们住在碑亭里,没有门窗,只能躲雨。当家道长姓李,李道长让他叩头参祖,然后
问他:“你抽烟喝酒吗?”他说:“我戒了。”“那你吃荤吗?”“我在家里就吃素。
”“那你去泰常观吧,找一位赵道长,就说玉虚宫让你上来的。”
泰常观,赵道长叫他挖菜地,两锹深。他说,“赵道长,我弄不了,脚打泡了。”“脱
了鞋我看看。”他脱了鞋,赵道长看着他一脚的血泡说:“光着脚去。”
他用手当脚,靠着身体的重量把铁锹压进土里,挖了几天菜地,赵道长又让他去挑粪,
挑了几天粪,又让他用铁钳在岩壁上凿洞,凿了几天洞,突然,一天傍晚,赵道长走过
来说,好了,天黑了,你走吧。
他呆住了,从家出来,吃什么苦他都不怕,就怕别人不要他。可干了几天活,却让他走
,走哪里去呢?
“去哪儿啊?”他问赵道长。
“去玉虚宫啊,去你师傅李道长那里,就说我这里通过了。”赵道长说。
五十五岁那年,他不再是治保主任,他是武当山的道士了。师傅说,城墙高万丈,里外
都有人。玉虚宫里有各种各样干不完的杂活。出了家就要按庙上的规矩来,服从安排,
让干什么就干什么。除了学习早晚课和经忏,他的主要工作是种菜,在玉虚宫边的荒地
上。师傅不会教太多东西。什么时候,该干什么。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不种菜时
,他就看书,看那些劝人向善的“善书”。他那时,也没想道是什么,就觉得自己是来
修心养性改造自己的。
在玉虚宫种了六年菜,他又去了紫霄宫,去照顾一位姓吴的道长。吴老道是从小在武当
山出家的老资格。每天,吴道长都躺在床上,他要负责给吴道长梳头洗脸、喂水喂饭、
倒屎倒尿……吴道长瘫痪了。吴道长话说不清楚,但喜欢骂人。身体的苦他不怕,但精
神上的苦不容易承受。他把委屈告诉自己的师傅李道长,师傅笑着说,“骂你是在帮你
磨心性呢,吴道长慈悲,你要感谢他才对呢!”
悟道的过程突然,也不突然。修行是一步一步往上修的,但醒悟的那一刻则是突然的。
从那以后,吴道长再怎么骂他,他也总是笑脸相迎,心里也再不起烦恼。
师傅说,说几天几夜的道,并非是道。道要靠自己悟,“悟”字的右边是“吾”,“五
”加“口”是“三言两语”,再加上左边的“心”便是悟了。

哑子来了。坐在太子洞外的娑罗树下。旁边放着那把粉红色的破折叠伞,伞撑开着,常
有人对衣衫褴褛还蒙着面的哑子好奇,他们偷拍他,所以,他要挡着。
有人叫他“哑子”,有人叫他“蒙面”。没人知道哑子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说话,也没
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蒙着脸,只露出双眼。贾爷只叫他“哑子”。
哑子在武当山已经二十多年了,原来住在桥洞下,文管所搞景区清理时,把他拣的破烂
都装车拉走了,他们要赶他走。
武当山七十二明洞,七十二暗洞,历朝历代都有人住洞修行。十几年前,哑子搬到了太
子洞后面的山洞里,做了贾爷的邻居。一年四季,哑子没吃过热饭菜,也没烤过火。洞
里冒烟,文管所的人就会找来。给钱,继续住,给不出,便是“防火隐患”。哑子没钱
,却也不笨,他知道如何确保自己不被赶走。
哑子的饭要得高级。弄了两个桶,挑到紫霄宫后门一放,坐在一旁。看到他的人只要喊
声,哑子来了!道人们便会出来把剩饭剩菜倒进他的桶里。桶满时,哑子就把它们挑起
来,挑进自己洞里慢慢吃。
吃什么哑子都不会生病。冬天,桶里的食物结了冰,石头砸开就吃;夏天,桶里的食物
发了臭、长了霉,哑子也照吃。哑子的肠胃对什么都无所谓。习惯成自然。
贾爷开始为哑子担心了。从去年开始,哑子见到谁,就把拇指和食指中指伸到别人面前
搓一搓。贾爷不知道哑子为何要跟别人要钱,也不知道这习惯是如何养成的。过去的十
多年里,哑子没跟人要过钱,没下过山,没买过什么,也不会有人卖他什么。
哑子的变化常让贾爷自责。他怪自己没有及时阻止香客们给哑子钱。有时,也不光是钱
。曾有一次,一帮香客在太子洞吃饭,其中一个突然大声喊道:“我那份给哑子吃!”
“哪有一份是你的?”贾爷冷冷地问道。想给哑子吃,悄悄给就行了。喊着给,无外乎
想在人前展现自己的慈悲,美化自己。人多时,做得再好,说得再好,都有美化自己的
成分。道家求真,“包装”过的善,贾爷看不惯。

武校的学生打完坐,上到太子洞来。他们向贾爷抱拳行礼。然后,到洞里给太子爷磕头
。学生们在拜垫上磕头时,贾爷就在旁边敲磬。他要告诉太子爷,有人来了。
贾爷阻止了学生们往功德箱里放钱。
“小道友们,道心跟钱无关,太子洞拿钱来没用,这钱你们拿回去,拿回去,心到神知
。”
学生们很坚持。“贾爷,这是我们的一点供祖师爷的心意,一定要给的。”
“如果非要给,那就先许个愿,灵验了,下次来还愿时再给,许多少给多少……”
案桌上有签筒,旁边有解签的单子,景区旅游公司的人拿上来的。他们说,旅客喜欢这
个。太子洞抽签、解签都不要钱,想抽自己抽,想解自己看。
“贾爷,您帮我看看八字吧?”学生说。
“我不知道哪八个字。哈哈。我们道家讲,我命在我不在天,命运是自己造化的,来,
坐下来,我给你们吃一种很有意义的零食……”
贾爷从沙发后取出一个白塑料袋,打开来,一包瓜子。“朵朵葵花向太阳,早上朝东,
晚上朝西,太阳转向哪儿,它们就朝向哪儿,生活态度很积极的!你们也该像它一样。
”贾爷大声笑着说。
“贾爷,您的道号是什么呀?”
“我没有道号,哈哈……”
“道长怎么能没道号呢?道人不都喜欢叫虚云子、逍遥子什么的吗?”
“别人有是别人的,对我来说,道号也就是一种包装,我不需要那种包装,所以我没有
道号,就叫贾爷……”
贾爷从不给别人起“道号”。有些人喜欢拜师傅,一个又一个地拜。不同的师傅会给他
们起不同的道号。道号是时常换的,哪个师傅名望高了,他们就说自己是那个师傅的弟
子,用那个师傅取的道号。与此同时,也有些师傅喜欢把那些有钱有势的徒弟挂在嘴边。
“贾爷啊,我们想拜您为师,您收我们当徒弟吧!”学生们说。
“我可不敢给谁当师傅,我跟所有人都是同修,当然,高人除外,怎么能跟高人当同修
呢?哈哈……”他眯笑着眼回答。
“贾爷,您会不会武功啊?”
“不会。”
“贾爷,您会不会看病啊?”
“不会。”
“贾爷,您一点都不会吗?”
“一点儿都不会。” 他一边笑着说,一边坚定地摇头。
事实上,太极拳、八卦掌贾爷也是学过一些的。“身虽动,心贵静,气须敛,神宜舒”
的太极妙义他也有自己的体会。但他并不精通,毕竟自己不是因喜好武术而出的家。他
是山里人,出家前就认识很多草药,至于认识几十种还是认识几百种,他不是赤脚医生
,人面前炫耀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一知半解的传授只会误导了这些求知若渴的学生。
他也不敢说自己只懂一点,实话有时也会激起学生们的猜想,使他们更加激动地相信,
高人才这样谦虚,因为深不可测。

“贾爷,这是愤怒的小鸟吗?”一个学生从他身后拿起根头上装了毛绒玩具的小棍。
“哈哈,小道友,你啥眼神?它明明是只快乐的小鸭子。”
“干吗使的?”
“他们拿上来说洞里寒,我这风湿腿可以敲敲。”
“有用吗?”学生开始帮贾爷敲起来。
“也不是很有用,主要是个工艺品,呵呵。”
“贾爷啊,您喜欢哪个季节呢?”学生们的问题东一个、西一个地问。
“季节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任何季节,喜欢也要过,不喜欢也要过,这不是喜欢不
喜欢的问题,是承受力的问题,有人怕热,有人怕冷。”
“那贾爷您是怕热还是怕冷呢?”
“我?我一切都无所谓啊。夏天外面热得很了,就到洞里凉快凉快,冬天外面冷得很了
,就到洞里暖和暖和。一切都道法自然。光喜欢顺境,不喜欢逆境,是不行的。”
“贾爷,我有个问题可能比较冒昧,我想知道祖师爷要真能保佑别人,他得道飞升的南
岩宫又怎么会被烧掉呢?他连自己都保佑不了,还能保佑别人?”
“当神仙又不是为了保佑自己,他自己的地方毁不毁无所谓啊!祖师爷哪能那么自私?
他要那么自私也修不成神仙啊,对不对?”
“贾爷,您觉得宗教活动是封建迷信吗?”
“当然不是,是人信迷了,才成的迷信。来,小道友,我给你们讲个故事,从前,有个
人凡事都要看黄历。一天,别人请他吃酒席,他一翻黄历,上面说,三天不能出门。他
嘴馋,想门不能出,那翻墙好了。可翻墙时,墙塌了,把他压在墙下。他大喊,儿子救
命。儿子跑出来说,爹,不行啊,黄历上说,三天不能动土。呵呵……你们看,这是不
是信迷了?”
“贾爷,您掰馒头干吗?”
“准备给小鸟上粮啊,它们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邻居。”
“太子洞的邻居有灵性吗?”
“有没有灵性不知道,但地母娘娘碗里的,土地公公碗里的,它们都不会动,它们只吃
自己碗里的,不贪,呵呵……”
“贾爷,这塑料盒里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呀?”
“哦,那是烧糊的面条,煮水喝可帮助消化。”
“贾爷,怎么什么都可以入药啊?”
“当然了,来,小道友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说从前有个采药人的学徒,学了三年,
师傅对他说,你上山打担猪草回来,能入药的不能打。徒弟回来时空着双手,徒弟问师
傅道,师傅啊,我怎么看什么都能入药啊?师傅说,你出师了……呵呵,小道友们,只
要用对了地方和时间,什么都是可以入药的。”
“贾爷,听说道家为修长生,有时候也吃松针什么的,您吃吗?”
“那东西那么硬,怎么吃?”贾爷装作吃惊地问,“我没见别人吃过,我也不吃,吃也
吃不了,我早没工具了。”他喝了口茶,哈哈大笑起来。
“贾爷,那开粉红小花的是什么树啊?”
“野樱桃。”
“甜吗?什么时候能吃啊?”
“甜的,花一落,果子一红,掉地上就能吃了。”
“那您去捡来吃过没有?
“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想吃的。小道友,你们整天就想到吃啊?”
“贾爷啊,那您觉得人生是什么?”
“一场梦呗,两手空空来,争名逐利几十年,又两手空空去,最后一想,还是一场梦。”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学生们走后,贾爷打了个哈欠。说了好多话,他有些累了。太子洞
随时会有人来,别人给太子爷磕头时,自己躺在旁边睡午觉是不像话的。贾爷一只手扶
着桌子的边缘,一只手放在自己腿上,低下头,打起盹来。
嗡嗡的声音。半梦半醒间,贾爷的耳畔,朋友们似乎又回来了。
蜜蜂是在1996年飞来的。贾爷记得,它们来时,春花烂漫。它们一来便往碗柜里飞,柜
门忘关了。碗柜是梁道士留下的,左右两个隔断,它们开始在右侧的隔断里筑巢。最初
,刚发现时,贾爷也曾将柜门关上,但蜜蜂们似乎认定了这里,它们从柜门的缝隙中进
进出出,飞来飞去,采蜜筑巢。有人说蜜蜂成群来象征着吉祥。贾爷想,也好,那就做
个伴吧。
贾爷观察蜜蜂酿蜜采蜜,看它们从碗柜缝里进进出出。在贾爷眼里,它们是来助他修行
的,是他的护法、他的同修,同时,它们也是他的朋友和邻居,让他忘记孤独。
十多年里,蜜蜂们在太子洞飞来飞去,嗡嗡叫着。除了蜡烛和香,它们会落在任何地方
,它们喜欢落在贾爷的腿上、肩上、帽子上。贾爷从不赶它们,它们也从不蜇贾爷。蜜
蜂们飞进贾爷耳朵时,贾爷就拉拉自己耳朵,轻声说“出来、出来”。如果它们不听话
,贾爷再找根牙签慢慢地把它们掏出来。贾爷有点怕痒。
蜜蜂认得他,但蚊子不认得他。蚊子叮他时,他就让它们叮。叮出血来,他就看着。他
觉得那也是该它们的债,还清了,它们自然会飞走。
贾爷从没取过蜜蜂们的蜜,取蜜伤蜂,挤蜜时会把那些幼小的蜂挤死在蜂房里,他不忍
心。长期不取蜜,也是违反自然规律的。蜂房上长了绵虫,绵虫不多时,有人劝贾爷喷
点药杀杀,可他拒绝了。贾爷说,道家贵生,蜜蜂和绵虫都是“生”,谁都有权利活。
想取蜜或除绵虫时,已经来不及了。绵虫彻底网住了蜂房,蜜蜂们再也回不了家。好心
成坏事,贾爷有些后悔。
终于,去年的一个冬日,蜜蜂们飞走了。飞走那天,它们在娑罗树上待了几小时,之后
,便再也没有回来。
十一
五十五岁拿着烟杆走出家门,岁月一晃,贾爷快八十了。过去,每逢初一、十五,他都
要去金顶朝拜真武祖师的鎏金像的,这是山规。已经三四年没朝过金顶了。腿脚长期受
寒,走不远,尤其是下山时,疼得厉害。道协也发了索道证给他,但他一次没用过。过
去朝金顶,他可以找“赤脚”帮他守太子洞,但现在,“赤脚”走了。
“赤脚”曾经在武当山很有名。他少言寡语,乡音难懂。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只隐
约地告诉过贾爷一次,自己姓张,在一场灾难中与父母离失,从此浪迹天涯。刚到武当
山时,赤脚身上挂了块五台山显通观的牌子, 正面是张他赤脚站在雪地上的照片,反
面写了段话,大意是为了世界和平、人类和谐,他决定发大愿,赤脚三十年。大愿是
1978年发的。三十年里 ,他睡山林屋檐、吃剩菜剩饭,打着赤脚到处跑,风雪无阻,
春夏秋冬。
赤脚是贾爷十几年的朋友。大愿完成后,赤脚要走了,赤脚说,想回家乡看看。临行前
,贾爷送了赤脚一双鞋,并亲自给他穿上。贾爷笑嘻嘻地说,赤脚,你好好保重,从今
以后,你就不再是赤脚了。
二十多年里,贾爷也再没回过家。
刚出家那会儿,贾爷给家里写了封信,说自己已经出家了,在武当山。他请家里放心,
说自己会为他们增光,不会为他们抹黑的。最后,他叮嘱他们不要来找他,也不要给他
写信,因为,八百里武当山,找也找不到,信也收不着。
之后几年里,每到腊月,贾爷就给家里写封信,报报平安。但再后来,贾爷就不写了。
贾爷想,眼不见为净,家里见不到他的信,就想不起他,也许会好过点。信里说得再好
,也会引起家人的不痛快,害得他们过不好年。
“似亲非亲,非亲却是亲”,这是贾爷在《增广贤文》里读到的话。来太子洞跟他聊天
的居士香客都是他的“亲人”,男女老幼,五湖四海。
贾爷从不问“亲人们”问题,无论是路过的,还是留宿的。别人愿意说,他就听着,记
得就记得,记不得他也无所谓。与人方便就好,出家人不是调查员,他从不刻意与谁交
往,也不记任何人的名字。
他现在的吃穿住用都是“亲人们”供养的。他们出钱帮他修厕所,给他送药,送煤气罐
,送他大遮阳伞,免得头顶岩壁上粉化的石粉掉到他的杯子和碗里。
他们还给他买来手机,装好卡,充好话费。他们说,贾爷啊,您独居山中,年纪大了,
有个电话,也好以防万一。有些东西他是不需要的。他一个电话都不打,电话会让他的
修行不专心,晚上觉都睡不好。他也不想防什么万一,根本没必要想。别人送他的老花
眼镜他也不戴,戴上反而模糊。他耳不聋,眼不花。按过去祖师爷的条件,他已经是掉
在福窝里了。明年,后年,碰到意外会怎样?他从来不想。一切一切都无所谓。
武当山有一百多道士,姓贾的有三个,但能叫贾爷的就只有太子洞他。另外两个,一个
是紫霄宫的坤道,一个是金顶的年轻道人。他们也经常吹捧他,夸他是“活神仙”。刚
开始,他也不当真,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称呼听多了,也会不知不觉地接受,而
接受了,当了真就等于自封了。他开始警惕这些话。
十二
贾爷是乐天的,但有时也会被人莫名其妙地骂一通。别人骂他,他就听着,也不怨恨。
他相信,再莫名其妙的骂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处处都顺利,也就没什么可修的了。得道
之人,从古至今,没一个在修行路上都是顺境的。默默承受了,“账”就结了,心性就
磨炼了。非要讨个说法或再跟人转述自己遭受的委屈,就等于“翻案”,该人的“账”
就还没结,心性就还没修成。
吃过晚饭,就又该晚课了。贾爷回到洞里,打开经书。
“道以无心度有情,一切方便是修真。若皈圣智圆通地,便是天生得道人”,每天念到
这几句时,他总会反省一下这一天有无与人方便,而非自己方便。
隐隐约约,贾爷听到了紫霄宫的仙乐悠悠。今晚是朝北斗的法会。他抱拳,朝向夜空,
向明朗的北斗星作了个揖。
已经八点了。这是他上床的时间。到了子时,老鼠会爬到他床顶的塑料布上,提醒他给
自己上粮。他会起来,给墙角的老鼠碗里放点吃的,再给太子爷续上香。
贾爷脱下道袍,摘下混元巾,把它们挂在隔了塑料布的岩壁上。他望了一眼星光倾泻的
地面,提醒自己道——明天早课,可别再忘了帽子这个“包装”。
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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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m******j
发帖数: 5079
3
看到有人回,就把这篇读了,读完才发现,你这小鬼就抱怨了一下。哈哈
敢问楼主,这是小说还是真有其人?

【在 g*****A 的大作中提到】
: 长
z***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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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报告版主
此人真实 还活着
有照片为证呢
请看下面

【在 m******j 的大作中提到】
: 看到有人回,就把这篇读了,读完才发现,你这小鬼就抱怨了一下。哈哈
: 敢问楼主,这是小说还是真有其人?

m******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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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真人?!
真的世外之人,能放下凡尘,不服不行啊。

【在 z***o 的大作中提到】
: 报告版主
: 此人真实 还活着
: 有照片为证呢
: 请看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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