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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15629 | 1 http://blog.ifeng.com/article/12426579.html
那是一个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仲夏夜，县中的会议室里，三十几名教职员工挤挤地
坐在十来条长椅上，校长兼党支部书记正襟危坐在主持人位置，两边是人称“哼哈二将
”的教务主任和团支书。
那时，这座北方的小县城还没有电。为了节省煤油，只在主席台上摆放了两盏那种常见
的玻璃罩灯。好像也受到了现场气氛的感染，灯苗在玻璃罩中一动不动。
校长绷着脸传达了县委紧急会议精神：继续深挖细找反党分子，进一步扩大反右斗争成
果。他说：鉴于我们这儿是个知识分子集中的单位，县委又给本校追加了两名右派指标
。今天下午，校党支部已正式勒令曾经给右派分子反动著作写过反动书评的语文教师张
文汉停职检查。现在尚空一名额，今晚必须完成。要求大家踊跃揭发检举。“同志们，
右派分子们向党猖狂进攻就没讲过情面，所以，我们反击敌人也必须残酷无情，绝不手
软！就是不吃饭、不睡觉，也要坚决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战斗任务！”
会场鸦雀无声，没有丝毫反应。大家心里明白，今晚不“选”出个右派来，这宿觉又甭
指望睡了。就像当初号召“帮助整风”，人人都要发言一样，这“硬性任务”完不成，
是过不了关的。
可是，“选”谁呢？在倒霉的张文汉老师前，已有三名“中选者”。他们是：“帮忙”
帮得最积极，提意见最多、最尖锐的历史教师黄先予；反党【支部书记】的化学教师项
紫薇，以及与项热恋并为她扇了书记一耳光的数学教师林华。除项老师留校监督改造外
，另两名右派都已下放。这第四位，张文汉老师是个地道的“老夫子”型国语教师，从
三十年代大学毕业起，就一边教书一边埋头研究汉乐府，并且【用现在的话说】发表了
许多高水平论文。仅仅如此，倒也无是非可言。这两年，偏偏不顾人微言轻，为国内一
位著名大学者，而今是著名大右派的一本新书有感而发，接连撰写了好几篇悟性良深的
书评。即使这样，凭他的为人以及在本地区的名望，原本也可以“蒙混过关”的。合该
霉运当头，这次“追加指标”，校方扒拉来扒拉去，还是认定这老夫子最“贴边儿”。
第五个【但愿这是最后一个】指标该给谁呢？
满屋的旱烟和劣等纸烟味儿，呛得几位女教师咳起来。这似乎引起了校长的不满，脸色
更阴沉了。
教务主任保持着他那弥勒佛似的风度，不时温和地鼓励大家几句。
团支书神情紧张，手里紧捏着一支钢笔，随时准备做记录。
历史学家们在深思历史某个细节时，经常会生出一些别出心裁的臆想：假如希特勒在潦
倒的青年时代因车祸、疾病、陨石坠落或者随便什么原因而夭折，德意志乃至整个世界
的现代史将会怎样写？反过来，假如碰巧纳粹党魁中哪个强有力的人物不能容纳狂妄的
青年希特勒，希特勒的个人命运会是何等样子？
一切已经发生的，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假如”的事情，对历史对个人都只有一种意味
：遗憾。
刚从师范专科毕业，年仅二十一岁的地理教师席家昌，默默地坐在后排灯影里。在他那
短暂的一生中，可能从未像历史学家们那样回过头来，为自己的命运作个假设。
假如他当天下午没有去踢足球，他也不会出那许多汗；假如他没有出那么多的汗，晚餐
时，也就不会多要一碗小米稀饭；假如他没有多喝那碗小米稀饭，也许晚上的尿会少点
儿；假如，假如晚上的尿不那么多。。。。。。也许，还应加上一条，假如他第二次上
厕所没有碰响房门，因而引起了某人的注意，那么，他的一生本该是另一种样子。。。
。。。
当席家昌第二次起身去厕所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他碰响那扇没有玻璃的木板门
。。。。。。
门板和墙壁间发出一下轻微的撞击声，在压抑、沉闷的空气中，显得如此响亮。许多人
都抬起头，朝门口望过去。小席的身影业已消失在夜幕中。只有团支书看清了他的背影。
几秒钟后，团支书突然尖声发言：“我提一个人席家昌他有一次在团活动时跟杨金生说
你要能入党连驴子也能入这不是右派言论恶毒攻击谩骂党是什么！还有他刚才摔门而去
不是发泄对反右斗争不满是什么！”
教务主任：“杨金生！有这事吗你说？！”
“。。。。。”青年教师杨金生犹犹豫豫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
“咳，有没有明儿总结材料时再说！”一名老教师瓮声瓮气地说，“我看就搁小席吧，
他年轻，有扛劲儿，又没家累。我看行，行！”
“什么态度！右派就是右派，不管他有家还是没家，都不能手软！”校长厉声喝斥，紧
接着话锋一转，说：“这样吧，时候也不早了，揭发罪行的事留在明天——现在大家表
决一下，认为席家昌够右派条件的举手！”他说着，率先举起了手。继而“哼哈二将”
、老教师。。。。。。杨金生也畏畏缩缩地举起了手。。。。。。
突然，像接到统一口令一样，大家一起将脸转向门口。在席家昌惊讶的目光下，所有举
起的手都尴尬地僵在半空中——那架势在昏黄的灯光中形成了一幅惟妙惟肖的剪影——
活像一群纳粹在向他们的首领行礼致敬。。。。。。
席家昌死于一九六二年。那年春天，萧条大地刚刚泛起一丝绿色的生机，农场的人们眼
看着他走进那片还有一层硬皮的沼泽。有人喊他，他似乎没听见。一位目击者说，在他
没顶前的瞬间，双手曾经狂乱地抓向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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