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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8702 | 1 之所以有文科生、理科生之争，跟高中文理分科有一些关系。80年代起，高中生数理化
差的，通常分到文科班，以后读文史哲专业。如果算一下时间，如果85年读了文科大学
，89年毕业，然后混上10年，当上部门头头。时间再长点，应当就是主编了。这就是中
国如今媒体普遍脑残的原因，因为绝大部分媒体的头头都缺乏严格的理工科学术训练，
这也导致理工科普遍看不起文科生。
但是，应当指出的是，文科生和文科思维还是有重大区别的。不是说你读了文科专业，
就一定是脑残；一些理工科的一样脑残的很。这个从对待三千万数据的问题上就足以看
出来了。所谓文科思维，就是写东西诉诸感情，appeal to emotion；做分析不懂概率
统计，不知道区别小样本大样本，所以会拿一个村子的调查结果来推论出中国农民感激
胡温云云。当然，最突出的区别就是，文科生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拍脑袋，而不是做
全面深入的调查。先有结论然后再拼凑数据的例子很多，例如为了抹黑老百姓没道德，
制造出所谓哄抢高速公路葡萄的假新闻。所以说，区别文科思维和理工科思维，一个重
要的特点就是会不会做调查，会不会用数据说话。
当然了，理工科思维有别于文科思维的一个最突出的特点，在于如何对待不确定性。从
论坛争论就可以看出，很多人是乐于争论一个水落石出，黑白分明。只要别人提出质疑
，就马上扣上大帽子。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人（文科生是其中一个相当大的子集）的
一个心理倾向在于自我防御，另一个倾向是将自己的观点等同于自我。朕即帖子。谁反
对我的观点，谁就是跟朕过不去，于是就要拼命反击，哪怕没有理由。这样就凭空制造
出很多唾沫星子，把对问题的争论变成了个人攻击，把讨论问题变成了讨论“讨论问题
的人”。
那么，理工科思维到底应当如何面对问题呢？其实就是八个字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也就是说，在缺乏足够的证据和逻辑支持的情况下，没有必要选择是或否。而是可以选
择“不知道”。比如说，到底外星球有没有生命？也许有，也许没有。这其实也是源自
于理工科的论证原则了，那就是提出假说和理论，做实验，对比实验结果。所以说，在
缺乏足够证据之前，假说只能是假说了。而且进一步的说，所有理论都是有边界的，也
就是适用范围。牛顿经典力学只能适用于低速运动，不适用于光速或者接近光速的高速
运动；适用于弱引力，而不适用于强引力。
物理世界如此，人类社会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研究人的社会要更复杂一些，因为没法
做实验来证明。我们每一个人生活在社会现实，就不可避免受到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渗
透和传染，从而将很多本来是“人造的神话”当成公理接受。比如说包产到户导致粮食
增产啦，比如说文革导致自杀人数激增啦，比如说文革社会治安差啦。马克思也在德国
意识形态一书中说过，一个社会的主流思维就是当权阶层的思维 （the ruling ideas
are the ideas of the ruling class）。因此，即便是理工科毕业，接受过系统的学
术训练，但是在面对社会现实时，仍然要警惕哪些是人造神话，哪些是强加于自己的统
治阶级思维。
美国有一位杰出的社会学家， C. Wright Mills，写过一部书，叫社会学的想象力，就
提出人在思考社会现实时，需要避免掉入主流思维的陷阱，把当权者制造的各种幻像（
image）当成真理来接受。比如说，在现实社会里，我们每个人都习以为常的认为，一
个人要去努力工作，科学工作者要去努力发paper，要让孩子上名校；或者要去街上挣
大钱，等等。这样的思维，如何从“统治者的思维”变成自己的思维，很值得思考。如
果不像对待实验结果一样对待社会现象，不在心里打一个问号，保持一个“我不知道”
的态度，就难以去追寻深层次的答案了。
最近有一部讲美国教育问题的电影，叫detachment，昨天版上有人推荐过。的确拍的很
好。这部电影里的主人公，一个代课教师，在课堂上就对着一群loser学生讲过一段话
，大意就是，“在一个充斥着各种影像（image）的社会，我们每个人的大脑都会被这
些强加于我们的image所占领，从而失去了用自己头脑去imagine的能力”。这段台词很
有力量感，出处应该就是C W Wills的那本书。
那么回到文科生的问题上，到底中国的文科教育有什么问题呢？我看主要是出在没有区
分fictional 和non-fictional，也就是抒情文科和叙事说明文科，导致中国培养出来
的作家，记者，太多抒情家，而没有叙事说明家。比如说，如果邓宣部要写一篇宣传某
地的文章，大致的套路就是，干部下乡了，慰问了，某个乡亲感激党的政策好了。这种
主观色彩浓厚的抒情文章，坐在屋子里就能编出来。读者无从证伪。而如果让叙事说明
文科生来写，就变成了干巴巴的调研报告了。比如说，百分比，中位值，图表。如果采
访，至少要采访不同的独立来源，至少要提供反面的看法。这些都是叙事说明文科生要
做的事情。那就是用事实和数据说话。换而言之，对于叙事说明文科来说，其实也是持
有一种“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的态度，而不是先有立场后凑数据。
那么，是不是说，一切作品都应该没有阶级立场呢？或者说不应当有理论指导？当然不
是啦。理论必须是要有的，没有理论你再多数据能证明什么问题啊？必须有理论，然后
有调查有数据，用这些数据来支持自己的理论。而不是上来就是空话连篇。现实中，纽
约时报对影帝27亿的调查报告，就是叙事说明风格的调查；而国内对薄熙来王立军的报
道，就是缺乏站得住脚数据的抒情文学。
应当说，培养叙事说明家是很有现实需求的。如果对比一下国内的教科书和国外教科书
，就会发现，中国的理工科教授不擅长叙事说明。而国外的教科书，很厚，通俗易懂方
面要强很多。比如说，你如果不是医学专业，如果要自学，拿一本Cecil medicine自学
就就要比拿国内出版的内科学教材自学容易的多。同理，你如果是文科生，想自学量子
物理或者概率统计，一样是拿西方教材更容易。原因就在于，西方教育体系，似乎更注
重叙事说明，把各种复杂的公理公式，尽量用图表啊例子啊说的清清楚楚。
更好的例子也许不是教科书，而是产品说明书。中国的产品说明书，普遍是很差的，过
于简单，或者干脆就没有。而对比一下日本电子产品的说明书，就要详细的多。我认为
能不能写好一个产品说明书，也可以作为区别fictional文科和理工科思维（以及non-
fictional文科）的重要指标。
数学网友也曾经写帖子建议过，以后高考作文，其实也可以增加一项non-fictional
writing。比如说，老师摆出一个闹钟，考生就写这个闹钟的工作原理。或者摆一块电
子表，考生写一个使用说明。
说起来，中国也有过一段时间很重视non-fictional专业，创造出一大批优秀的non-
fictional作品。比如说，赤脚医生手册，66年出版的《业余无线电报务教材》，还有
70年代出版的自然科学小丛书《枪》，都是优秀的原创性作品，对于普及中国人的科学
文化知识都很有贡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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