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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22064 | 1 http://www.cnd.org/my/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3Farticleid
张洁平
一
当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学生连夜做出横幅“THEY CAN'T KILL US ALL”
（他们不能把我们都杀光），挂在教学楼外。第二天，数百师生身穿黑衣，手捧写有这
句话的卡片，静坐在校门口；当他们说：“我们不噤声，不放弃。我们不怕恐惧，只怕
沉默”……一天一夜过去了，我还是没能忍住泪水。
在香港9年，这是我第一次为这城市掉眼泪。
They can't kill us all——这句话出自越战期间的1970年，俄亥俄州四名反战示
威的大学生被国民警卫军枪杀，全美群情激愤，纽约大学学生在窗外挂出了这句话，向
尼克松政府抗议。对于香港来说，这样的故事并不陌生。身处中国大陆旁边，她永远是
倾尽全力、施以援手的那一个。只是她难以相信，这么严酷的口号，竟到了需要为自己
喊出来的时候。这么快。
二
2014年2月26日上午10点20分，《明报》前总编辑刘进图刚走出早餐店，遭遇两名
骑摩托车的凶手突袭，身中6刀，重伤入院。
两刀在背，深入胸腔；四刀在腿，准确地伤及神经线。“手法显得有意识而残忍”
（《明报》社论）。刘进图没有财务或其它损失，凶手作案后扬长而去。资深探员对媒
体表示，这是典型黑帮手法，不索命，“给教训”，暴力威慑。
联系两个背景，这场震惊香港的凶案，几乎不可能理解为是偶然事件。
第一个背景是，刘进图是开年以来一系列新闻事件的主角。
2014年初，《明报》突然宣布更换总编辑，《明报》所属的世华传媒董事长、马来
西亚华商张晓卿坚持调任集团内另一份刊物《南洋商报》主编、马来西亚人钟天祥到香
港《明报》任总编辑，而原总编辑刘进图则被调任管理新媒体。事件在香港新闻界引发
激烈争议。《明报》员工对突然的调令表示难以接受，他们不信任不熟悉香港事务、且
在过往履历中表现保守亲建制的钟天祥，担心编采自主受到威胁，于是成立员工关注组
，发起连场示威请愿行动。
《明报》一向是香港最重要的有公信力、秉持独立批判精神的大报，它的高层人事
变动很快成为公共事件。尤其近年来，几家指标性媒体，如英文《南华早报》、亚洲电
视、TVB新闻等均被认为立场有较明显改变，趋向保守亲建制，在这种情况下，《明报
》更换总编辑事件格外引起社会忧虑。民间发起“读者齐撑，守护明报编采部”的系列
行动。
就在凶案发生三天之前，香港记者协会还发起“企硬反灭声，撑言论自由”游行，
关注《明报》调换总编辑事件，以及商业电台名嘴主持、多批评梁振英政府的李慧玲突
遭辞退等事件，呼吁港府保障媒体采编独立，保障香港言论自由。超过6000人佩戴蓝丝
带，参加了这场游行。
作为当事人的刘进图在这场风波中表现温和，他没有加入《明报》员工抗议的行列
，低调表示接受管理层的决定，并劝外界给《明报》空间。
在这种情形下，刘进图的突然遇刺，格外令人震惊。用香港评论人的说法，“在暴
力事件和新闻自由之间，要让人不引发联想，简直不可能。”
第二个背景更助长了这种联想。在有“世界上最安全的城市”美誉的香港，过去8
个月内，连续发生4起针对媒体人的暴力威胁或袭击事件：
2013年6月3日傍晚6点，《阳光时务周刊》出版人陈平在公司楼下遇袭，被人用木
棍猛击头部；
2013年6月19日凌晨1点，《苹果日报》创办人、壹传媒主席黎智英九龙塘家中闸门
被撞毁，现场留下一把开山刀及一把斧头；
2013年7月30日早上，《AM730》创办人、中原地产董事施永青驾车上班时，突遭截
停，两男子以铁锤猛击汽车玻璃；
2014年2月26日上午，《明报》前总编辑刘进图遇袭，身中六刀。
这期间，还发生过《苹果日报》在派发前两万张报纸被纵火焚烧、《苹果日报》发
行商被不名歹徒用刀砍、《AM730》广告迫于政治压力被抽走等事件。而上述被袭击的
媒体都被视为政治立场偏右，敢于报道敏感议题。
三
以上案件无一破案。没有人可以解释原因，没有证据，也没有真相。大家看到的只
是变化在快速发生——媒体敏感新闻版面越来越少，政治新闻的侧重点转移……台面上
却总有看似合理的解释：预算有限、需要更全面报道中国、暴力只是“个别事件”，做
新闻哪有不得罪人，bla bla。
是的，这就像是香港今天的困局，每个人都感到了空气中某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却
捉不到它的痕迹。谁伤害了香港的自由？反政府游行不还在天天进行吗？报纸上不还在
天天骂政府吗？建制派人士如是说。没有错。愤怒被允许表达，真相却永远未知，问题
也必然无解。
刘进图身上的六刀，在整个社会已然草木皆兵的时候发生，几乎像是恶毒的挑衅了
——是的，没有人敢下结论说这六刀到底是为什么。但重点是，每个香港人都知道，他
们永远不会知道真相，永远不会得到回答。这才是难以忍受的。
这黑暗就像一团迷雾，你看不清方向，甚至也看不见敌人。这黑暗是潘多拉盒子最
好的掩护。东方明珠的光芒熄灭了，盒子里飞出的东西，叫做恐惧。
新闻系的老师说：“新闻自由抽象吗？这次一点都不抽象，因为新闻工作者就躺在
医院里。”学生回应：“我们会恐惧，但我们不会退缩。”所以他们喊出：THEY CAN’
T KILL US ALL.
刘进图送院治疗的是夜，家人为他在东区医院的小礼堂举行了一个祝祷会。刘是港
大法律系的毕业生，媒体高管，他的很多名人朋友、读者、还有普通市民都来到了现场
。大家没有说话，没有交际，没有拍照，只是绕开媒体，安静地坐下，跟着牧师唱圣歌
，默念祝祷词，祈祷伤者平安，庄重而哀伤。简单的仪式结束后，大家静静离去，没有
谁借机做政治宣讲或者发言，没有谁把自己当成somebody。
THEY CAN'T KILL US ALL。这一刻我看到了这句话背后，比勇敢更深的意义：爱与
尊严。这才是免于恐惧的自由。
来源: 网易真话2014-02-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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