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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n 发帖数: 38600 | 1 文/刘武 《瞭望东方周刊》
2015-10-06
屠呦呦获奖后,支持中医中药的人受到鼓舞,反对中药者则釜底抽薪:“青蒿素还
是中药吗?”
本刊曾就青蒿素是否是中药,以及中药西药究竟如何划分等问题,专访了中华人民
共和国药典委员会执行委员、中国中医科学院科学技术委员会委员周超凡。
《瞭望东方周刊》:现在很多人在争论“青蒿素类药是不是中药”,你的观点是?
周超凡:青蒿肯定是中药,至于青蒿素就需要分析。
青蒿素严格来说来自于黄花蒿,它的水溶性是不好的,在中医药学经典里面也有讲
到,只要将青蒿在水里面焯一下,将焯过的水喝下去就能治疟疾。古代中药有一类通常
是水煎剂(水浸剂)。
只不过屠呦呦老师是使用的乙醚来提取的,所以这就不是水提取物。但是不管怎么
提取的,青蒿素是从中药里提取的,不能说用乙醚提取了就不是中药,也不能说中药一
定要是水煎剂。
《瞭望东方周刊》:究竟应该怎么判断是否是中医药?
周超凡:目前争议根本在于,青蒿素类药物治疗疟疾是否是依据的中医药理论。事
实上,青蒿素类药物抗疟的确不是严格按照中医药理论在用药,而是以天然药物的理论
在用来抗疟,尤其是治疗恶性疟,脑型疟,它的用药理论已经离开了中医药的寒热温凉
、有毒无毒??
另外,一般对中药材全成分的使用则要在中医药理论指导下使用。但是,青蒿素及
其衍生物是单一成分,已经不是青蒿的全成分,也不是青蒿水溶剂那部分。这是局部和
整体的关系,是中医理论的升华了。所以就不能用中医药理论去死抠,不一定要用中医
药理论去指导用药。
因此,大致的判别原则是:在中医药理论下使用就是中药,在西医药理论下使用的
就是西药。也有时候中药、西药和其他药物是“分不细分”。
《瞭望东方周刊》:为什么会出现“分不细分”的情况,能否举几个相关实例?
周超凡:虽然大致的区别原则是这样的,但是也有模糊的地方。比如青蒿素衍生物
蒿甲醚等现在就是放在西药里的;葛根是中药,但是我国药监部门是按照西药批准的葛
根素;黄杨宁以前是从黄杨木中提取的单成分,而现在则是放在中药里的;比如治疗肿
瘤的康耐特注射液在医保目录的中药类里面,它是从薏仁米里面提取的。
还有一类是中西医药都在用,比如大黄,中医西医都在用,各在各的理论下药用。
比如远志,中医药和西医药都在用,按照西医药理论用就是去痰药,按照中医药理论用
就是安眠的。还比如黄连素、葡萄糖都是如此。中医药和西医药经常会产生交叉,慢慢
地取长补短走向融合。
《瞭望东方周刊》:那些从中药材中提取的化合物的衍生物类药物是中药还是西药?
周超凡:比如青蒿素类药物,在青蒿素基础上已经合成了一些衍生物,比如蒿甲醚
、双氢青蒿素等,它们的抗疟效果比青蒿素抗疟效果提高了很多倍。但是青蒿素是原始
发现,没有青蒿素就没有现在的这些化合物,这是事物发展规律。就像如果没有以前的
大哥大,也不见得就有现在的3G手机。各种医药学的界限将慢慢淡化(模糊)。
2015年10月5日,中国中医科学院研究员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医学奖。这是中国科学家因
为在中国本土进行的科学研究而首次获诺贝尔科学奖,是中国医学界迄今为止获得的最
高奖项,也是中医药成果获得的最高奖项。
屠呦呦最重要的研发成就,是青蒿素。
本刊记者在2011年经过长期调查发现,得益于中医药古方的启示而发现的新一代抗疟药
物,被国际上誉为“20世纪后半叶最伟大的医学创举”青蒿素,其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这是一个宝库,远未被充分发掘。也许这也是一个寓言,远未被充分解读。
比如,围绕青蒿素,还有一些纷纷扰扰的功劳之争。但是,诚如北大生命科学学院原院
长、著名科学家饶毅所言,青蒿素科学史最有价值的告诫就是“扎实做事”,这恰恰是
当前中国科学界最需要倡导的风气。屠呦呦及其小组成员,以及参与“5-23项目”的科
学工作者都不是天才,但他们认认真真、扎扎实实做研究,在机遇来临的时候,他们没
有简单放弃,最后挽救了许多人的生命。
再比如,从经济效益上来说,青蒿素也没有为中国制药行业带来多少收益,反而是产业
链从上游到下游的话语权旁落。
在国际市场上仅占10%左右份额
虽然中国制药企业在青蒿素类抗疟药物产业链中也得到了利益,但是与当初进入这个产
业链的企业的期望值严重不匹配。目前许多国家已着手发掘、培育青蒿资源。中国青蒿
素原料药出口大国的地位也将受到威胁。我国青蒿大国的优势正被削弱。
在国际青蒿素类抗疟药物市场上,目前欧洲、印度制药企业占据的市场份额比中国企业
要多。比如在占市场总额80%以上的公立市场上,瑞士诺华占50%左右,法国赛诺菲占20
%左右。印度企业占20%,中国企业占10%左右就不错。
公立市场通俗地说就是指由世界卫生组织、一些全球基金花钱购买的部分。作为这部分
市场的金主,国际援助基金会设置一些硬门槛,通常比如制药企业要通过国际认证、经
过世界卫生组织推荐。
虽然在私立市场(公立市场之外的部分)上中国企业做得还可以,但是总盘子小,而且
中国企业也同样需要面临来自欧洲、印度企业的竞争。再加上通过世界卫生组织认证的
中国制药企业少,认证的产品也不算强势。
“表面看这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这些基本来自欧美的国际援助基金也有其他一些软
门槛,这更复杂,只能意会,难以说明。”前华立药业总裁、中国非洲问题研究会副会
长逯春明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此外,起初看到青蒿素有利可图,一些土豪纷纷进入此产业链,绝大多数不属于制药行
业。他们进入的逻辑就是简单的三段论:首先,他们看到青蒿素类药物是最好的;其次
,他们认为世界上疟疾病人很多;最后,结论就是青蒿素很快会产生很大的收益。
企业也过于盲目,期望值不合理。这些资本忽视了医药市场自身的特点。
在青蒿素产业链上,也有做得相对较好的企业。桂林南药股份有限公司是目前我国唯一
一家青蒿素类抗疟药品通过世界卫生组织预认证的企业,也是商务部抗疟药援外项目指
定生产企业。在国际青蒿素类抗疟市场上,桂林南药产品受到足够尊重。目前桂林南药
生产的抗疟药品在非洲和亚洲近30个国家注册并合法销售。
本刊曾在2011年对桂林南药公司董事长虞哲敏进行了采访。虞哲敏曾表示,尽管桂林南
药的市场占有率和跨国药企相比仍有一定差距,增长幅度与预期有差距,但逐年保持稳
定增长,总体上来说近几年也不错。
有企业反映国际市场上,青蒿素抗疟药品不好做而且也赚不到钱。虞哲敏对此表示,青
蒿素类抗疟药品市场是一个半公益性质的市场,不能从完全市场化的角度去经营。没有
取得WHO预认证,没有销售规模,品种单一都是导致一些企业难以获取利润的原因。
整个产业链疲于应对
为了让复方蒿甲醚“国药出洋”,“不再捧着金饭碗要饭”,军科院周义清团队四处奔
波寻找合作伙伴,后来找到了中信公司。时任中信公司总经理的王军,不顾公司内部分
歧,拍板支持了这个国家项目。后来促成了中国制药界与跨国制药企业诺华的合作。
1994年9月20日,诺华公司与中方正式签订了为期20年的《专利许可协议》,同年10月
17日得到国家科委的批准。
蒿甲醚-本芴醇复方产品冠上瑞士诺华的商品名后,2002年已被载入WHO基本药物目录。
被多个非洲国家首选为一线疟疾治疗药,被WHO等推荐为援助用药。
同时,青蒿素也给诺华带来一些争议。
在整个中国青蒿素类抗疟药物产业链中,诺华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很多企业,甚至青蒿
草种植农户的命运。2006年前后我国青蒿素价格曾经出现暴涨暴跌,中国制药行业很多
青蒿素生产企业都将矛头指向诺华。
一度被渲染为“15亿美元”的青蒿素原料药市场,引起青蒿种植过量,大批原料药企业
也一哄而上,青蒿素原料药产业超过诺华收购量的3倍还多,接踵而来的是市场价格暴
跌,从最高时期的8000元/公斤后来猛跌至1350元/公斤,低于实际生产成本。最终国
内80多家药企深陷困局,具有采购垄断权的诺华公司成为赢家。
众多盲目上马种植青蒿和提取青蒿素的生产企业停产、倒闭。川渝地区忙碌的蒿农,就
曾经眼睁睁地看着大面积青蒿荒芜,有的干脆自发铲除。
2007年10月20日,华立科泰、上海复星、云南昆药等生产青蒿素的国内知名药企将诺华
公司拖到了谈判桌上,但没有和诺华公司达成任何协议。川渝18家青蒿素原料提取企业
曾向诺华发出公开信指责诺华未遵守承诺。
逯春明说:“诺华在原料药方面的管理没搞好。在这个产业链中信息占有最多的企业,
和上游原料供应企业应该有一个合理的方法,像诺华这样就不对了。”
“诺华的青蒿素类抗疟药物实际上并没有为其带来与其一贯匹配的利润,青蒿素对于诺
华来说只是整体考虑的一部分,也许就像一个‘形象工程’,以此与国际组织、非洲国
家政府维护良好关系。”逯春明说:“诺华虽然占据全球青蒿素类抗疟药物市场约50%
的份额,但是它的大部分销售来自于依靠国际机构采购的公立市场,由于定价低,并没
有得到多大的利润。
制药界的类“青蒿素”难题
通常专利保护意识不强,不力,以及中国制药行业整体上生产管理水平不高,被认为导
致了今天中国企业在国际青蒿素市场的尴尬。事实说明,远远不止于此。
中国科学家将青蒿素的成果技术过早地公开发表而没有申请专利。屠呦呦就曾不无遗憾
地说:“那时,大家一门心思想着为国争光,也没有知识产权的意识,我们因此失去了
青蒿素的知识产权。”
由“5-23项目”部分负责人和老科学家在2006年共同出版的专著《迟到的报告》,回应
了这一问题:“我国当时尚没有专利和知识产权保护法规。在那个年代里,把研究成果
写成论文发表,为国争光是科技人员的唯一选择。”
起初,发表青蒿素研究成果也都是以“青蒿素结构研究协作组”的名义。
由于我国疟疾发病率低,要体现我国复方抗疟新药的真正价值,造福全球疟疾流行区的
民众,就必须让其进入国际市场。我国多部门都曾为此进行多种尝试,但1990年以前,
中国的复方抗疟药物一直没有走出国门。在WHO采购的青蒿类产品名单里,较长时间里
都没有中国企业的名字。
药品的国际质量认证是进入全球药品市场的先决条件,活跃在这一领域的企业是国际制
药巨头和一些非常优秀的印度企业。
在全球市场上,从质量认证到药品销售,中国制药界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别人学习。中
国制药企业还是以原料药生产为主,在国际市场上目前还是以原料药生产大国的形象示
人。青蒿素复方制剂蒿甲醚/苯芴醇片在全球抗疟药市场占据了近80%的份额,中国抗疟
药企业都没有生产销售该产品,仅仅是原料供应商。这些方面都不是一天两天能够改变
的。
在经过艰难的努力之后,中国制药界与WHO展开合作,但是因为一些生产基础条件未达
国际标准而导致合作曾经一度亮起了红灯,影响了制剂生产,也影响到临床研究。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可能只有这句话能够给人些许安慰。
广州中医药大学首席教授、青蒿研究中心主任、原“5-23项目”青蒿素类药临床研究主
持人李国桥就曾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在与WHO合作过程中,我们也学到了一些新
东西,而且也看到了不足。WHO派专家来华举办培训班,对推进药物研究起到很大的作
用。”
逯春明也认为,“中国制药界所反思的不应该只是青蒿素类抗疟药物产业,而是我们国
家整个制药行业的管理水平。中国企业与国际差距主要还不是硬件上,硬件可以进口,
但是真正的差距是在管理理念、管理水平等软的方面。这不单是青蒿素类抗疟药物产业
的问题,是整个中国制药行业的共同问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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