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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1 发帖数: 7345 | 1 2003年7月6日印度当地时间下午6点整,我站在新德里的帕拉姆机场出口处,忐忑地等
待着两位中国老人的出现。这两位中国老人在印度兰契市中央精神病院里孤独生活了四
十年。他们是怎样度过那漫长的日子呢?现在他们要返回中国了,他们此刻怀着何种心
情呢?6点15分钟后,一位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外交官陪着一位老人走了过来。他挺胸抬
头、目不斜视。在使馆人员的引导下,他快步走进了中国大使馆派出的专车。另一位行
动迟缓,但是精神奕奕,他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
从机场到中国驻印度大使馆只有三十分钟的车程。在去使馆的路上,前去兰契市办
理老人移交手续的中国外交官黄先生和霍先生介绍说,那位身体健壮、身材高大者叫马
胜龙,行动迟缓、身材矮小者叫杨家仑。我仔细地打量他们,两个人表情淡然。杨家仑
不时朝窗外望上一眼。新德里天气有些阴沉,周围的景物显得十分柔和。街上车辆不多
,汽车很快就到了大使馆武官处。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华君铎大使和公使衔参赞郑清典先
后与两位老人握手。华君铎大使动情地说,“你们回家了!”这句话令迎接的人唏嘘感
叹。
两位老人来到了会客室,在场的人试图与他们交谈,他们已经四十多年没有与中国
人交谈了。杨家仑难以适应这种场面,眼角有泪光,嗫嚅良久,只能说出一两个简单的
字。华大使询问他老家在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杨家仑很吃力地想,断断续续地说,
“老家在川西……家里有父母……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其他都不记得了。”大家
推算了一下,倘若父母还健在的话,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人了。马胜龙一边东张西望
,一边吃饼干。他对问候没有准确反应,有几分歉意的茫然。华大使向杨家仑询问马胜
龙的一些情况。杨家仑只是说,他是四川人,其他都不晓得了。曾经去中央精神病院迎
接两位老人的黄先生说,马胜龙其实学东西很快。在飞机上,空中小姐给他简单比划了
一下,他就知道如何使用安全带了。旁边一位印度人反复几次都没有系上,马胜龙竟然
主动帮对方系上了。
使馆人员开始讨论两位老人的吃饭问题。有人说,一定要让两位老人吃上正宗的川
菜。也有人建议,两位老人已经习惯了印度饮食,最好不要一下子吃太辣的饭菜。也有
人提出做两碗可口的面条。人们对老人的呵护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最后华大使说,征求
一下两位老人的意见吧。杨家仑只说了三个字:“吃米饭”。武官处的厨师拿出自己的
看家本领,为老人做了四菜一汤。吃饭前,从兰契陪同老人回来的霍先生根据印度医生
的嘱托,把镇静药碾碎后掺和在马胜龙的米饭里,又在上面浇上一勺菜,压住药味。印
度医生曾对中方陪同人员说,马胜龙患有精神分裂症,警惕性很高,从不肯吃药。杨家
仑患有高血压和轻微的精神病,他可以自己服药。使馆人员给他们准备了筷子和勺子,
但是两位老人已经不会用筷子了。一整天的劳顿让两位老人十分疲惫。晚饭不久,使馆
人员就安排两位老人休息了。有使馆人员陪伴在隔壁,时刻准备照料他们的起居生活。
第二天早上3点钟,杨家仑和马胜龙就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非要到外面去散步。
使馆人员赶快劝说,说天亮以后再到使馆去转一转,现在雾气太重,天又黑,什么也看
不见。两位老人一直坐着等到了天亮。在使馆人员的陪同下,两位老人在武官处的院子
里转悠。院子里的路灯水泥柱上有五角星图案。他们一直盯着五角星,目光久久不肯离
开。
吃完早饭后,使馆人员带着两位老人在使馆里散步。大使馆有成片树林和菜地,空
间十分开阔。此时正是使馆人员的上班时间,人们自动站在路旁,为两位老人的到来热
烈鼓掌。马胜龙突然向周围的人们行了一个军礼,人们又热烈地鼓起掌来。有人把武官
处黄副武官介绍给马胜龙,说这是你的上级,你应该给他敬个礼。马胜龙竟然没有多少
反应,而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人们这才意识到那个敬礼是一个下意识动作。人们陪着
两位老人来到大使馆礼堂前面的草坪旁。一位使馆人员指着礼堂上高悬的国徽,对两位
老人说,“这是咱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国徽。”两位老人都抬头凝视着这个图案。突然
间,马胜龙又对着国徽敬了一个礼。杨家仑手柱拐杖,一直仰脸看着国徽,布满皱纹的
嘴角有一丝抽搐。
印度医生曾经嘱咐迎接两位老人的使馆人员,不要让他们情绪激动,以免突发精神
分裂症。于是,使馆人员连忙带领两位老人参观使馆里的菜地。杨家仑显得十分兴奋,
他指着蔬菜架上一个长长的果实说,“丝瓜”。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神情。使馆人员给
他摘了一个辣椒,杨家仑竟然津津有味地咀嚼起来,看来他还保留着四川人的饮食习惯。
回到房间后,使馆里的四川老乡纷纷前来探望,用四川话与他们话家常。使馆特意
给腿有残疾的杨家仑买了一根高级拐杖,但是他坚持使用一根用树枝砍成的木棍。与昨
天相比,杨家仑的话明显多了,回忆起了更多的过去。他说自己曾经在西藏部队服役,
自己是班长,他还记得有一位好朋友是毛排长。马胜龙一直保持着挺拔的军人姿态,对
电视里播放的中国节目很感兴趣,这也是两位老人四十年来第一次看到中国电视节目。
马胜龙一直拿着遥控器,很快就学会了换频道。CCTV-6正在播出电视连续剧《烈火金刚
》,两位老人看得十分认真。
明天早上两位老人就要返回祖国了。晚上9点半,使馆人员开始为他们整理行装。
除了大使馆为他们准备的两个书包、两件衬衫和三包饼干外,我发现他们竟然两手空空
,没有其他行李。他们表情十分平静,这种平静让我十分震惊。他们在印度生活的时间
几乎等同于我的年龄。这四十年的时间,空空荡荡,却冰结了他们的所有情感和生活。
两位风华正茂的小伙子就这样被无声无息地磨蚀成了老人。四十年的光阴没有带给他们
一件财物,也没有带给他们应有的天伦之乐。杨家伦手里拿着一根用树枝砍成的拐杖。
这就是他四十年来的唯一财产。我从摄像机的取景器里望着这两位平静的老人,视线竟
有几分模糊,这是我当记者二十多年来最难忘的场景。8月8日清晨,在使馆人员陪同下
,两位老人乘坐东航MU564航班飞向了北京。中国国防部和外交部已经派人在北京国际
机场迎候他们。 | r********1 发帖数: 7345 | 2 中方获得印度扣留有中国人的消息来自印度报纸的报道。2000年8月1日,《印度快报》
在这个不寻常的日子刊登了一篇文章《中国,战俘们的遥远回忆》。这篇文章在印度社
会引起了很大反响,也吸引了我的注意,报纸上刊登的中国老人照片让我十分震惊。我
立刻向中国驻印度大使馆汇报此事,大使馆也注意到了这则消息,并通报给了国内有关
部门。国内得知这一情况后,要求大使馆尽快核实两人身份,争取早日接他们回国。
作为CCTV驻新德里的记者,我决定去兰契市中央精神病院了解两位中国老人的情况
。去中央精神病院采访需要得到政府部门的批准,我向印度外交部外事司等有关部门递
交了采访申请,多次向主管领导表达我的采访愿望,对方的答复永远是“正在研究”。
虽然我是印度新闻局批准的驻印度记者,我担心自己过多介入可能带来外交上的麻烦,
或者会使事件变得更加复杂,无助于问题早日解决,于是采取了静观其变的方式。当我
得知中印双方已经就此事开始协商后,我就一直关注印度媒体对此事的报道和进展。
没过几天,《印度快报》刊登了《比哈尔邦向中央政府送交中国战俘的报告》一文
。该文章称,中国战俘事件让比哈尔邦政府和印度政府十分难堪。印度国防部和陆军司
令部都没有关于这两个人的任何记录。中央内政部负责调查此事的人说,印度外交部和
内政部的外国人管理局也没有这两个人的任何资料。内政部让比哈尔邦政府提交调查报
告,并解释为什么中国战俘一直囚禁在精神病院里。兰契市副专员率领的调查组向中央
政府提交了调查报告。印度内政部有消息说,这个报告将有助于印度与中国外交部门进
行磋商。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立刻释放他们。
印度方面扣留中国战俘的消息也引起了国际传媒的关注。法新社在2000年8月20日
对此进行了深入报道:当两位中国人被关押在兰契市中央精神病院后,他们都慢慢患上
精神病。印度军方情报人员似乎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存在。当新闻媒体披露这一事件后,
一些印度党派和人士纷纷督促政府早日释放这两位中国人。兰契市的官员们说,印度政
府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官僚机构,他们并非故意拖延。由于办事效率极低,这使得失踪中
国人的自由之日遥遥无期。兰契市警察局局长也表示,“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也应该
早日释放他们。这样脱离家庭和社会的生活真令人悲哀。”
归国记(下)
华君铎大使夫妇与两位中国老人交谈
2001年以后,中国高层领导人先后访问印度,使得中印关系有所升温。也就在这个
时候,一直负责交涉中国失踪人员的周刚大使离任,新任驻印度大使华君铎来到新德里
后,很快就争取中国失踪人员尽早回国问题在大使馆里作了指示,“一定要把中国老人
接回去,即使与印方谈判一百五十次也要把他们接回去。我们要让老人知道,祖国没有
忘记他们。”华大使和中国外交官利用各种机会向印度官员提到中国老人的处境。印度
官员得知本国依然关押着中国失踪人员后,感到十分尴尬,并允诺催促有关部门尽早拿
出处理意见。大使馆人员也主动约见印度官员。在第九次商谈中,印方终于同意释放两
位中国老人。2003年7月4日,印度方面正式通知中国驻印度大使馆,表示可以派人去兰
契市把中国老人接走。大使馆指定外交官黄先生和霍先生马上行动。第二天,两位外交
官坐最早的航班就赶到了兰契市。印度内政部也派出了副处长阿南德一同前往。
中国外交官赶到精神病院后立刻向院长了解了两位老人的生活、病情和治疗情况。
院长介绍说,马胜龙患有比较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杨家仑的病情较轻,服药后可以进行
正常思维,只是在情绪低落时容易犯病,其症状是自言自语。为了保证两位老人的情绪
安定,院方提供了两个星期的药物,主要是安神镇静药、降血压药和维生素片。在印方
人员陪同下,两位中国外交官见到了中国老人,他们把从使馆带来的两件T恤衫交给了
老人。两位老人抚摩T恤衫上的“龙”字。
第二天下午两点半,双方开始办理交接手续。交接文件上写着:中央精神病院于
2003年7月6日下午,把两位中国公民杨家仑和马胜龙移交给了中国驻印度大使馆人员。
印度内政部副处长阿南德为交接见证人。双方交接人员都在上面签字后,各保存一份。
随后,双方一起去接老人。两位老人已经换上了印方提供的旁遮普袍,静静地等待在病
房里。这种长袍质地薄,透气性好。中国外交人员发现,两位老人都贴身穿上了他们带
来的T恤衫,T恤衫上的“龙”字清晰地从旁遮普袍上透了出来。印度医生和护士一直把
老人护送到了兰契市的机场。在中国外交官和印度官员的陪同下,两位老人乘坐IC810
班机飞回了新德里。
《印度快报》在7月18日以《在兰契四十年后,中国战俘获得自由》为标题报道了
这一消息:印度中央精神病治疗所里的克兰帕林病区的第一号房间今天空了。它的主人
杨家仑(61岁)和马胜龙(65岁)在这里期盼了四十年后,终于获得了释放。兰契市副
专员普拉迪普·库尔玛说,“他们终于获得自由了。”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员
说,“由于需要核对和确认他们的身份记录与其他资料,竟然耗费了如此漫长时间。实
在令人遗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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