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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3735 | 1 大字报始于何年，不得详考。我最早目睹此物是在1957年“反右”时，父亲单位内蒙古
卫生防疫站的办公楼内大字报铺天盖地。楼道内除了房间门之外，全被大字报覆盖。右
派分子居住的宿舍也几乎被大字报糊裱出来，右派分子回家，需要把大字报小心翼翼地
揭开，然后牙开一道细缝，躬身缩腰地钻进去。
大字报在文革中更被发挥得淋漓尽致。1966年的内蒙古电建公司，也是大字报的海洋。
406工地的大食堂是洋流的中心，可供1800人同时进餐的餐厅，里外被大字报从上至下
地糊满。餐厅里是大字报的森林，从左至右，每隔两米就拉有一根细铁丝，细铁丝上从
顶到底悬挂着大字报。
那时，工地几乎停工。干部、工人们都在办公室、宿舍，工棚里书写大字报。除了个别
文盲，人人都是评论家、个个都是书法家，人人上阵、个个挥毫。大字报的森林里，天
天摩肩擦踵、人头攒动。都在仰头观看那一篇篇令人惊心动魄的文章。出身好的人看的
扬眉吐气、精神大振；出身不好的，看的汗流浃背、头晕目眩，胆战心惊。
短的大字报不过一两张纸；洋洋万言者，一份大字报便刷出数十来张，恨不得领着你围
着食堂转一圈儿。那时的笔杆子，几年下来靠大作做到著作等身怕是不难的。
那时，如果你突然看见一群人簇拥在一起，专注地仰目以视，无须他想，直觉会告诉你
那必定是一张新的大字报。而且没准儿又会有振聋发聩的消息发布。
一份大字报出笼，要先打好草稿，然后将半扇门大小的纸张铺开，用毛笔抄写。古人的
文房四宝，到了文革如火如荼的日子，只剩下两宝。墨锭及砚台已经跟不上革命的步伐
，人们索性把大瓶墨汁直接倒进碗里甚至盆里。不仅用来顺手，挥洒之间也隐隐有笔底
风雷的感觉。
大字报抄好，张贴起来另有术语，叫做“刷大字报”。远远看见一行三五人，腋下夹着
一卷纸，手中拎着一桶浆糊、两把扫帚，必定是刷大字报者。那年头的浆糊可不是如今
小学生或公务员手里的那些袖珍小玩艺儿，而是整袋面粉用食堂的“百人大锅”熬制的
，然后用桶来盛装。刷大字报的情景，常常让我想起《水浒》中青面兽杨志的校场比武
。功夫深的，一把扫帚刷浆糊，另一把用来展平上了墙的大字报。几十张、百来张、浑
身不见半点浆糊，大字报亦平整如壁纸。手脚差点儿的，一路刷下来，恰似打翻了浆糊
桶。一身一脸不说，大字报也张贴得七扭八歪、皱皱巴巴、面目全非。
在文革高潮的66至68年间，包头市建筑物的墙壁竟然不敷使用。建筑物低处贴满了大字
报，人们就架着梯子向高空发展。远远望去，刷起大字报来颇有点儿云梯攻城的阵势。
后来，人们又在广场、空地，立起杉杆，杉杆间覆以苇席，苇席的正反两面均可利用。
上部再拉上照明灯，不仅便于人们在夜间观看，也成了孩子们傍晚捉迷藏的好去处。
大字报贴得多了，难免彼此覆盖。为了不使自己的声音被过早淹没，结尾往往注明请保
留多少天，或“请勿于某某日前覆盖”的字样。落款周围的空白处，常留有各色钢笔写
下的评语。或激赏、或贬斥、或附和、或嘲讽，见仁见智各说不一。这些批注言简意赅
，读来轻松，每每成了看大字报的余兴。
文革期间的大字报几乎都有固定格式，先是以语录开篇，接着写一通形势大好，然后笔
锋一转，抓住被征讨者的只言片语，或断章取义、或张冠李戴、或无中生有、或牵强附
会，再佐以“砸烂”“炮轰”“横扫”等“革命”语言，随意上纲上线、任意口诛笔伐
，欲置被征讨者于死地而后快。
大字报的用语，极少有模棱两可的温吞水，爱憎分明、锋芒毕露。基于这一立场，再从
五千年凝练的文字中淬取精华而用，使得读者也不由地跟着爱憎分明起来。用于歌功颂
德的例子不用举了，讨伐的高频用语使人胆战心惊：跳梁小丑、牛鬼蛇神、狼狈为奸、
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蠢蠢欲动、上窜下跳、丧心病狂、如丧考妣、招降纳叛、结党营
私、欲盖弥彰、昭然若揭、狼子野心何其毒也、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血腥味、火药味甚浓。
大字报的落款或个人、或集体。所谓集体即是名目繁多的战斗队。文革“过来人”，都
能如数家珍：卫东彪、莽昆仑、开新宇、扫残云、云水怒、风雷激、追穷寇、从头越、
千钧棒。
最令人难忘也颇具威慑力的恐怕就是“揭老底战斗队”了。因为那年代，即便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者，也毫无隐私权可言。谁没老底？又有谁不怕别人揭老底？
大字报是海洋，可以陷人于灭顶之灾；大字报是熔炉，可以使人葬身于火海。抄大字报
、刷大字报、看大字报是那时人们的生活常态。
当年，电建公司还发生过一起“反革命大字报”事件。那天，406工地食堂门口贴出一
张大字报，本来抄写的内容是“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取得伟大胜利；刘少奇的资
产阶级反动路线遭到彻底失败”，但抄写人一时粗心大意，竟然抄漏了一行字，错写成
“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遭到彻底失败。”该大字报贴出仅一会，就被发觉犯下“
恶毒攻击”之大罪。抄写者被逮捕判了10年徒刑，文革结束后才获释。
那时的大字报还被用作人身攻击的工具。我亲眼看见一张以群众名义写的大字报，揭发
某单位领导的生活作风问题。白纸黑字竟然出现该领导“生殖器让人看”的字句。有一
次，在青山区人来人往的街头，还贴出一张以小孩子名义写的揭发“走资派”爸爸的大
字报，内容荒唐至极：
姐姐十三岁，
爸爸摸她乳；
我见是一次，
不知多少回。
那时，戴高帽游街的风潮迭起，游斗的锣声整日不绝于耳。只要有大字报揭发，很快就
会被游斗。因生活作风问题被揪出来示众，是最能引发人们快感的事情。一天，我又遇
上了游街的，走近一看，不禁愕然。被游斗的是位靓丽的女性，在她那婀娜的柳肩上竟
明晃晃地吊着两只大大的鞋子。一些大男人拉拉扯扯、大模大样地牵着她，没有丝毫的
不安和自责。
再看这位女子，在这般摧残侮辱之下也难掩其眩目之美。她肤如凝脂、云鬓如山、双眸
掩映在高耸的鼻梁下。尽管她惊恐万状、花容失色、却不掩天生丽质。
说来可笑，她的罪过是单身母亲，有人怀疑她曾和走资派上过床。
美是人人所企盼的，当然也是嫉妒的靶子，一些人在美色面前感到自卑时，这种心态竟
然会变成卑劣的行径。若抛开运动而仅从人性弱点的角度看，这似乎像猴子吃不到葡萄
因醋意而驱使的恶搞。
那时，406工地每天打浆糊，要用去标准粉十几袋子。标准粉是粮食，自然可以吃，我
就吃过用浆糊摊的煎饼。那天，我们刷完大字报，饥肠辘辘，看见还剩半桶浆糊，就用
一把洗净的板锹，在炉子上摊成了煎饼。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味道还不错。
大字报上有浆糊，纸张又是植物做的，动物们也能充饥。那时，土建工地有一个瓦工养
了一只奶羊，奶羊一到晚上就跑到食堂门前撕吃大字报。头天贴的大字报，第二天早上
就被撕光了。原来人们不知道是羊吃的，还以为是阶级敌人在搞破坏。
一天早上，保卫科的科长从食堂门前经过，看见那只羊正在吃墙上的大字报，就掏出手
枪砰地一枪把它打死了。人们听到枪声就赶快跑过来看，只见那只羊躺在地上，身上血
水正往外涌。
养羊的师傅是为了给孩子挤奶喝，羊是从郊区买来的。他气急败坏地去找那个科长理论
：“贼圪泡，你的打死了爷的羊，给爷赔！”
科长说：“你家羊撕大字报是什么行为，你知道吗？它破坏文化大革命，撕扯大字报就
应该枪毙！”
“羊是不会说话的畜生，它又不是人，它知道个啥？”
“嗨！我没跟你算账，你还叫我赔羊？走！咱们到军管会说理去！”
那人出身不好，自知无理，只好讪讪地把羊扛走了。 | a****2
发帖数: 3735 | | a****2
发帖数: 3735 | 3 1966年12月，刘少奇的女儿刘涛贴出《造刘少奇的反，跟着毛主席干一辈子革命》
。不到一个星期，又与弟弟刘允真贴出《看！刘少奇的丑恶灵魂》。文革时，不知有多
少死心塌地的奴才为了表达对领袖的衷心，与自己的父母划清界限，把自己的亲生父母
推入地狱，带给亲人间真正的、无可挽回的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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