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c*********d
发帖数: 9770 | 1 林颐
2018-11-24 10:31:11
作为中国人，多半都听说过“右派分子”这个称谓，以及与此有关的那一场对知识分子
的思想改造运动。但这场运动的具体过程，大概都不甚了了。陈徒手，《北京青年报》
副刊编辑室主任，通过多年的资料搜集和研究，撰成《故国人民有所思》一书，为我们
复原出旧时境况。
该书记录了上世纪50年代初至60年代中期，11位有代表性的、全国一流教授的生存处境
：俞平伯、王瑶、傅鹰、周培源、贺麟、马寅初、汤用彤、冯友兰、冯定均任职于北京
大学，蔡旭、陈垣则分别任职于北京农业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该书的写作内容，展示
的都是当时的档案和材料，因而呈现出严谨求真的“史料性风格”。
11位教授的“被思想改造”过程，每个人有所不同：俞平伯从抵制到转弯、马寅初坚持
立场、陈垣积极要求入党、冯友兰在哲学斗争中的个人挣扎……个体经历的差异，撇开
具体的细节，其实过程大同小异：党支部主持监督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工作，大会小
会检讨批判接连不断；青年教师和学生无视教授的存在自己搞自己的，还不时炮轰教授
们的“资产阶级思想毒草”；教授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捧着僵化的教材照本宣科，“
上课时两把冷汗，下课时满头大汗”，学术研究无法正常进行停滞不前……
没有细节就没有历史。《故国人民有所思》一书，正是通过大量细节构成的事件叙述，
将那些被埋藏的历史的旧货重新挖掘出来，通过作者的清洗打磨，拂去历史的尘埃，从
历史的幽光中洞见些微真相。
该书选取的人物都很典型，11位教授都相当有代表性，我以冯友兰教授为例，来说明该
书的写作宗旨和写作风格。对冯友兰的批判时间长、力度大、波及范围广，而冯友兰本
人在这个过程中的态度也值得深思。
冯友兰是各次运动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出场角色、屡批屡不倒的奇特人物。1953年3月斯
大林去世，中方先后举办多种悼念仪式，北京高校的部分教授表示不愿意戴黑纱。50年
代初期，北京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对于政治性事件还是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的。冯友兰对
此表态：“如果在过去我就会想，好像邻居死了家长，为什么要将灵堂设在我们堂屋里
呢?不过现在我不这样想，知道这想法不对。”从《故国人民有所思》选取的这个材料
，冯友兰的这段话是比较随意的，并没有太多的政治色彩，但是，在50年代初期相对宽
松的政治氛围里，冯友兰这种看似随意的话中已经透露出了他的小心翼翼和自我保护。
这是冯友兰的性格底色。所以，当政治运动进一步开展之后，冯友兰会本能地滋生出躲
避和迎合。他热心参加学校民盟的学习活动，参加全校教师心得座谈会，并写了大量的
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文章。应该说，冯友兰是相当积极地在改造自己的思想的，但他难堪
的命运已经宿命般地内定了。
只要是涉及高校的统战工作和思想改造运动，往往都会波及到冯友兰，相比其他人，冯
友兰接受起来较为坦然，对大批判多持正面、肯定之意，也有许多积极的回应。1955年
4月10日北大民盟分部扩大会议，冯友兰发言：“我感到通过这次批判，学术思想水平
提高真快，一个人写的文章等经过大家讨论可以发现许多原则性的错误。我参加了几次
会，体会到批评与自我批评是提高学术水平的武器⋯⋯”可以看出，冯友兰
对运动并不排斥，而是表现出一种诚恳平和妥协的态度。这或许就是在那样严酷的环境
中，冯友兰能一次又一次逃过劫难的原因所在吧。
我们看任何人，不论其地位如何，都应当把他放在当时的历史大背景之下，都应当首先
把他当成普通人看待，尤其要从人性的角度去诠释和理解。我们对历史和历史中人，除
非先做到充分理解，否则是不可能有所谓客观评价的。《故国人民有所思》避免了用作
者的主观论述去引导读者，书里很少有分析性和评价性的语句，更没有结论。通过客观
的描述，大量的事实，让读者自己去看去想。这正是该书的最大特点。
11位教授的命运，浓缩了那个特殊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共同命运：被打倒被否定被蔑视
被践踏。在政治的大风暴中，茫然四顾，无处容身，空有满腹才学而不得施展，面对诸
般荒唐而不能言语，这不仅是个体的悲哀，更是中国教育、中国文化、中国历史的悲剧
。对于20世纪中国的知识分子来说，一个最大的历史悲剧就是，他们是最早投身于救国
救民，自以为最了解政治大势的一群人；最后，他们却成了政治场中最不知所措、动辄
得咎、受人轻视的一群。陈寅恪先生在1929年提出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应
该成为中国知识分子共同追求的学术精神与价值取向。遵循自己的学术良心和文化修养
说真话，是一切知识分子都应该共同认定共同具有的根本品格。国家政治文化机制的职
能之一，就是提倡和保护这种品格，而非干涉、破坏甚至摧毁。我们可以不同意某位学
者的某些言论，不赞成他的既定立场，但是我们必须尊重他面对权力说出自己相信的真
话的勇气和尊严。唯有如此，郁达夫先生所说：“一个民族没有杰出的人物是可悲的，
有了杰出的人物而不知爱’膳，更是可悲的。”这样的悲剧才不会重演。
来源杭州（我们） |
|
|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