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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ose版 - 我生命里的灰尘——亲爱的,让我带你去我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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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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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村庄要集体搬迁了。
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我从那里长大,从那里出发。
那是我的村庄。现在要永远的消失了。
很快,树木和荒草就要湮没我回去的路了。
我15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它,去了固原。在固原的一个学校里,呆了近四年。“白扔了四
年馍”,父亲后来这样评价。
18岁的时候离开固原,又去了银川,银川的人喊我“嗄子”,我讨厌这个称呼,讨厌在
银川城里居住,蔑视固原来的人的所有人,但后来我遇到了从固原搬到银川去住的人,
这些人没有因为曾经是固原的人而报我以微笑,大多数时候,恰恰相反。这让我惶惑,
我一直以为固原是一方耿直的土地,必然养育良善的人。我不想讨厌固原,那是我生命
舒展的根。我既然不能在固原,像我的祖辈们一样,把一生的汗水、追求、甚至于血和
灵魂交给土地,无论如何,我不能讨厌它。
在固原的时候,有几个人成了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虽然后来近十年,我一直逃避一切
可能不和他们联系,然而,他们的名字,就是我的骨头里的钙分,我离不开这些,是这
些人,催促我一直往前走,在暗夜里,在人群中,在哭泣的时候,在杯盘狼藉的孤单后
。十年,这期间我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像我想念他们一样,想起我,当然,我已经成了他
们生命中的过往。这十年里,我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我永远都是别人世界里的过客
。但我想念他们,我的弟兄。
我们一起办过的期刊,一定已经落满了灰尘。
那时候我爱慕过的女子,现在早做了人妇人母了。
02年6月的时候,背着行囊,我成了茫茫人群中的一个流浪者。从银川南郊的光华门一
路走出来,没有人陪伴,没有人惜别,迎面扑来的,是迷茫和害怕。从那一刻起,我走
向我自己的生活。
那时候就知道,我是注定逃脱不了这样的命运——行走。
因为了生活的需要,我对自己说。
也许是骨子里的不安分,也许是远方太有吸引力。
就去了蒙古,去了大东北,去了南方。一辈子里最繁华的时光,我的青春,全留在了路
上。
那时候我相信人来到世上,是带着使命的,我必须乘着年轻,找到我的方向,找到我的
使命。
亲爱的你,我想你会明白的。
我在外面,忽忽地长成了大人。父母在家里,却一直惦记着那个笨头笨脑的小孩。他们
不明白我为什么要不停地走来走去,不明白为什么工作要换来换去,不明白为什么要那
么倔强,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多愁善感。那时候家里没有装电话,我保持每一个月写一
封信给家里。信走的很慢,到了固原,会有人送到县里,然后会在县里搁上十天半月,
邮递员是个懒人,拿了人民的奉养,却不愿为人民办事。父亲就会着急,就会去乡里打
听,总会说:该到了啊,都一个月了,应该到了啊。邮递员不确定是谁,有时候是我的
堂哥,有时候就不是,这个没有亲戚关系的邮递员就会不耐烦,就会粗声大气。父亲是
性急人,脾气又大,于是就免不了得罪人。有一次父亲去堂哥家拿信,刚下了雨,过河
的时候,不小心摔倒,在屋里躺了很久。我是直到两年之后回家时才知道的,父亲不提
,是母亲不小心说出来的。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无地,这两年来,我只想着自己的苦处,
从来没有想过家里的愁处,从来没有在乎过我这样的任性会让父母多么担忧。我想着,
接下来我要做一个孝顺的儿子,好好待他们。
05年8月的时候,我从南方回来,门牙磕掉了一半,头发披到肩膀上了,父亲很生气,
说:不要像个二流子,丢人现眼的事,都不明白吗?
我心里埋怨父亲不理解我,但我回来,总是让家里高兴了一下。
我长成了一个青年,脸上的绒毛褪掉了,拿相册里从前的照片一看,早成两个样子了。
父亲说:找个女子结婚吧。
我忽然感到害怕。忽然间感到肩膀上有了一个担子。
难道接下来,我也要像我的父辈们一样,在那样灰尘扑面的山间,把自己一生掏出来,
默默放在土地上吗?
小时候用弹弓打鸟,我总是很厉害。那时候眼神锋利,反应迅速。
皮筋拉得越开,回弹时越快。
后来父亲说,你越怕一件事,越想逃掉,你越逃不掉,就像弹弓上的皮筋。
我想父母就像那弹弓,可我却一心想做弹石,想飞到别人不曾到过的地方去。
父母知道再也管不住我了,我的心野了,再也收不回来了。
可你还是个小孩,母亲无奈地说。
是的,我还不够坚强,不够理智,不够包容,不能成为别的人的依靠。更重要的,我没
有碰到一个可以让我停留的女子。
路过那么些地方,差不多都是那样,那么多人遇见,也只是遇见。
亲爱的,也许,好的爱情,只在诗词里。
06年3月的某一个晚上,我再一次长久地离开我的故土,去了西安,坐在中国历史上最
让人难以忘怀的绿皮列车上,看着窗外冰凉的黑暗因为突袭而来的大雪而变得明亮而空
寂,周围是梦魇一样拥挤的人群,车轮和轨道交接时发出的嚓嚓声,让人想信死去一定
是一件更有意义的事情。夜半的时候,车厢里的灯熄掉了,喧闹忽然暗下去,冷气扑到
身上来。我蜷在座位上,想起当年我走出银川光华门的单薄影子,我的弟兄们还在那个
城市里打拼着他们的事业。想起我这样悄悄地来去,不明白到底在害怕什么。
想着,亲爱的你,一定会在某一个杏花开满的地方,微笑着走向我,掸掉我肩头上岁月
留下的风尘。
然而,西安最终让我厌倦而疲惫。
那不是我梦想的西安。
我不再给父母写信,很久也想不起打电话给他们。那一方水土,终于,越来越远,越来
越不堪回头。
哥哥说,无论多么忙,过年必须要回家的,我说好。
在西安四年期间的某个春节,下了很大很大的雪,我在家里一直呆到农历二月。正月二
十三的时候,和父母一起过了一个燎干节,下午的时候,我去山上找柴禾,像我们小时
候一样,我爬到那些山崖上去,找那些长而蓬松,枯去的枝桠,我心里弥漫着甜蜜和欢
快。亲爱的你,你要相信,柴禾能给予人们的,总比我们能想到的要多很多。多少年啊
,我没有真正的劳动过了。村子很多人搬走了,从山顶上看上去,冬日的村庄像是戈壁
滩里的古堡,荒凉而忧伤。我在一个小山包上坐下去,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我看见我的
村庄在我的目光下面,像是静止的过往。在这里,住着我的亲人。住着我的所有。
我一个下午都在山上游荡,父亲以为我迷路了,天黑的时候,我把柴禾背到家门前的空
地上,吃了饭后,我把门上的对联,草垛上的纸旗全剥了下来,准备燎干,母亲也来了
,我就点火,父亲随后放了一串鞭炮,火烧了起来,我在火堆上跳,代我远方的哥哥妹
妹,也代我错过的从前。村子里人家不多了,但留下的人们,都在家门口点着火堆燎干
。那是古老的司农仪式,不管我多么想要飞走,那也是我终将回归故土的缘由。火苗像
是舞女,像是温柔的梦。亲爱的你,有一天,我要带你去我的故土,和你在正月二十三
的火堆上一起跳过。
亲爱的你,我要伴着火光,告诉你我的村庄的所有故事。
09年12月,我在网上联系到了当年的一个兄弟,期间7,8年的时光,像是流水,洗去了
我们之间的误会和争吵,我们仍然是贴心的兄弟。他还在银川,而我已散落在更陌生的
郑州了。我们一齐谈到固原。谈到清水河畔的杨柳,谈到廉价的金糜子酒,隔着万水千
山的距离,我们重新回到当初。我们共享着一轮明月。
他已经娶了当年那个姑娘,有了一个儿子,叫家实。
你的女人呢?他问我。
我微笑。我的女人呢?
那个冬天,曾经有一个女子来郑州看我,是很美丽的女子。但那不是亲爱的你。
我很快离开了郑州。
原谅我,原谅我曾经深深地伤害过她们。
亲爱的你,原谅我,原谅我当初那样傻傻的以为她们就是你。
离开郑州没有稀释我的伤感。相反,我迅速地苍老了。一个朋友说,你看上去多么年轻
,和你的年龄一点不相称。
我相信他不是单单地安慰我。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再年轻了,经年的流浪。省略了我本该有的热烈。
在北京我病了十天,加上天气冷,就窝在屋子里看了十天的电影,这期间我慢慢地联系
到了其它的固原的弟兄。听着他们这么些年来,那些令人惊喜的成就,看着那些期待很
久的电影,我忽然决定再次回到我的村庄去,再次回到那寒冷而安静的风雪中去。
从住处出来,穿过苏州街的天桥,去买回家的车票。
地摊上摆着《2012》的抢先光碟。
高说:末日来了才好。
我觉得人类虽然不好,但末日总是太可怕了。至少,我已经热爱上了这样走来走去,不
停变幻的生活,我更愿意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老去,像一株植物,沉默但不忘记梦想。
但如果末日一定要来临,亲爱的你,让我带你去我的村庄。
我们一起去看麦子长成,一起去山坡照看羊群,一起去荒草深处,埋下我们各自的秘密。
当末日的脚步沉重地逼近,亲爱的你,我要注视着你的眸子,告诉你我心里不再有害怕。
在遥远的未来,我们也会成为别人偶然发现的传说。
亲爱的你,也许会在我的村庄,住上一个考古学家。
我猜想他一定弄不明白我的故事。
我要在瓦片上刻下这样的句子:
那篝火暗了 地上显出黑斑
一只小马
卧在山崖下
雪花染白它的鬃毛
群狼已经死去
他的枪支
还在肩上
这是一个村庄
住着一个猎人……
亲爱的你,你要和我一样,在冬天靠喝酒御寒。
据说有一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有些人家的骡马蹄子都冻掉了。01年的春节,我在家里
冻得不敢出门。父亲说:寒冬湿年。如果冬天冷,那么这一年都会风调雨顺。我看着父
亲,他还穿着旧衣裳过节,头发白透了,腿脚越来越不灵便了,越来越爱唠叨了。他年
轻时候的故事,还在被人说起,他种在房前屋后的树木,已经很高了。可是,他就这么
老去了,真正的老了。我看着他眯着眼往火炉里添炭,他的额头被炉火映得通红。他不
再像年轻那样火爆脾气,我也不再害怕他了。我劝他别再种地了,劝他养几只羊,他说
:你悄悄地坐着,你晓得个啥。母亲就笑,说:等你们娶了媳妇成了家,我们就不种地
了,你们再来孝顺。
我希望他们能够清清静静地怡养天年,但我也知道,他们的一生都寄托到土地里了,地
里埋藏着他们的青春,他们的壮年,他们因为土地而苍老,而存在,他们的梦想,都在
土地里。年轻的人们总想着,城里的高楼和美食就可以报答老人们,可老人们的梦想与
这些破玩意有什么关系呢?
01年的冬天也是冷的很有些让人吃不消,我只好逃到温暖一些的南方去。当然因为了要
吃饭的原因,需要找一份工作,顺便也想着怎么样才能够不工作就能吃到饭的事。我最
后发现,只有监狱和传销组织才可以不工作有饭吃。当然,据说局长的儿子也可以做到
这点。我对监狱和传销深恶痛绝,对局长也没有感情。所以我必须工作。
好在我可以在工作的同时,去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陌生的地方,我呆了一年之久。我接触到不同的皮肤,不同的草木,不同的风景和
季节。我承认,我深爱这一切不同的事物。我也深爱这不同的风景里的故事。但我是个
奔走在路上的人。一年时间,已经够了。
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陌生我不曾到达。
亲爱的你,你也在某一个陌生的地方吗?
这个春天来临的时候,遥远的北非燃起了战火。战争在杀死非洲人民的同时,扼杀了我
对非洲的向往。新年的时候,我照例信心满满地告诉我的朋友,我要和世界一起快乐的
度过2011. 然而非洲很快嘲笑了我的幼稚。
战火向更多的地方燃烧着。
离我们还很遥远。
还很遥远吗?
我没有什么么伟大的理想去悯惜世人,但我希望,我要走过的地方,不管贫穷富裕,总
能喝到清洁的水,碰到年轻美丽的姑娘,去温暖的屋里做客,在柔软的床上安然睡去,
无论是春日还是冬夜,总有奇妙的音乐可以安慰我的寂寞,在离开的时候,会伤怀落泪
,留恋不舍,多年后,会很想念,会记着那些名字奇怪的陌生人给予的微笑和祝福。会
惦记着他们的庄园是不是还完好,会不会像我的村庄一样,就这样,要被莫名地集体搬
迁,然后任荒草爬满院墙。
不要在我的世界里堆积那些发霉的功利,不要告诉我:杀戮,是为了正义。
高说她心里希望末日真的来临。我懂,我说。
那么,就让我在心里积攒勇气,在冬天之前,回到我的村庄。
我的村庄,一直在那里,我的父母,一直在那里。
我的弟兄们,一直在那里。养育着他们的孩子和女人,写着诗歌,或者痴迷上石头。
亲爱的你,我要在远方的路口,在夕阳的余晖里,等着你和你的疲倦的马匹。
亲爱的你,我要听你说起一路上的斑驳往事。
我要在冬天之前,学会口琴。
在牛羊转场的牧场,拣拾马粪,在傍晚燃起篝火,在炊烟袅袅中,看你舞蹈。
我要在回往村庄的路上,写信给我的父母和弟兄们。
亲爱的你,让我用河边的水,洗净你脸上的尘土。
然后,踏着风雪,去我的村庄。
2011/4/4
a*****s
发帖数: 838
2
I really reallly like this! Thanks for posting.

【在 p**u 的大作中提到】
: 我的村庄要集体搬迁了。
: 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我从那里长大,从那里出发。
: 那是我的村庄。现在要永远的消失了。
: 很快,树木和荒草就要湮没我回去的路了。
: 我15岁的时候就离开了它,去了固原。在固原的一个学校里,呆了近四年。“白扔了四
: 年馍”,父亲后来这样评价。
: 18岁的时候离开固原,又去了银川,银川的人喊我“嗄子”,我讨厌这个称呼,讨厌在
: 银川城里居住,蔑视固原来的人的所有人,但后来我遇到了从固原搬到银川去住的人,
: 这些人没有因为曾经是固原的人而报我以微笑,大多数时候,恰恰相反。这让我惶惑,
: 我一直以为固原是一方耿直的土地,必然养育良善的人。我不想讨厌固原,那是我生命

p**u
发帖数: 61
3
I am really flattered,
and you have my best wishes.

【在 a*****s 的大作中提到】
: I really reallly like this! Thanks for po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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