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g
发帖数: 1054 | 1 一
向东开了五个小时，眼里的景物就统统深了一个色调：草，树，甚至建筑物。天空开始
有了点儿阴冷。地理与气候景象变化中的隐秘象赫尔伯斯写的故事那样诡异。
葬礼开始前大厅里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德语，意大利语，中文，日语，波兰话，美国
话。你好。听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真是太难受了。听到俄列克教授去世的消息，我
真是太意外了。你还好么。你的高血压怎么样。你夏天的时候去意大利了么。
齐刷刷的都是老人，银发，豁牙，或者干脆没了没了头发装了假牙，科学家，教育者，
大腹便便的工程学院院长。在这样一群人里我和布莱恩年轻得可怕。我们自然谁都不认
识，所以只能犹豫地跟在南希老太太身后。南希老太太通常要花上几分钟才能认出过来
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等到她认出来，我和布莱恩已经象灯塔一样把对方人颤微微的脸
和身子打量了第二百二十二遍了。
当然南希老太太在对方身上寻找的是从过去透过来的影子，而我们看到的只是被时间碾
压后的现在。无知给了我们秃鹫一样锐利凶残的双眼。
所以我宁可低下头，做南希老太太的拐杖。老太太拉着我的手，挣扎着坐下去，胸前的
长珍珠项链蹭在黑色丝礼服上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过来和她打招呼，她又拉着我
的手，挣扎着站起来，再坐下去。如此这般地重复。我的手心泛起了红肿，然后布莱恩
接过了做拐杖的任务。
大厅里的灯渐渐暗了下去。银幕上闪过年轻的理查德。老旧的黑白照片里的人看上去就
象是画出来的，构图和光影之中有种模糊的伤感。不象现代人，照相看镜头的时候总是
太努力，拍出来调动一切戏剧性瞪眼吓住你的照片。
理查德站在屏幕的右下角，微笑地皱着眉头，身后是大片大片的瓦砾；结束刚刚战争的
德国。
几瞥之后，幻灯片开始介绍俄列克教授的学术成就。理查德是伟大的科学家，正因为有
了这样伟大的科学家才有了我们伟大的工程学院。俄列克博士的一辈子是镶嵌在我们工
程学院的一砖一瓦里的。
有一部魁北克的动画片叫做"星期天（Dimanche）"。动画片里描述在一个孩子的眼睛
里，只要大人们聚在一起开始说话，吐出来的声音就变成了一片无趣而雷同的鸟叫。于
是我坐在追悼会的人群里，觉得站在幻灯片前讲话的人变成了一只扇动着翅膀的大黑
鸟。大鸟是被卡在层层的套子里的: 一丝不苟的西装是套子，辉煌的言辞是套子，克制的
感情是套子。幻灯片上的重重分析引证还套住了听众们的脑筋，叫我们没心思悲伤。
而这时候任何形式的悲伤的存在都成了同理性做对的情绪。一条狗的主人死了，狗可以
在尸体旁打转，求助，流泪。而我们是人，还是脑子里沟回比一般人要多要复杂的知识
分子，是几百年来西方文明的结果。所以我们比谁都明白理性比感情要伟大，这时候流
露出任何私人化的情绪是不耻的。
也罢也罢。狗也罢，人也罢。我的眼睛掠过了坐在我前排的某个教授夫人的柠檬黄套
裙，圆贝壳耳环，她丈夫那在小了一号的西装里绷得紧紧的胳膊，滑落到了搭在我膝盖
上的黑裙子上。我想起了这是我在过去的十二个月买的第三条黑连衣裙。每参加一个葬
礼，我就买一条新的黑裙子。第一个葬礼是为一对意外身亡的博士后夫妇。那是盛夏里
的时候。雪纺的料子，胸前有皱褶，买得很匆忙。第二条买得更匆忙，为了我爷爷的葬
礼。临上飞机前冲进了mall，买了一条中袖的厚料子的裙子给十月份的北京。后来我的一
个朋友去德州出差，回来义愤填膺地说他在星巴克里碰到了和实习生在一起的Romney。
之所以义愤填膺是因为Romney和实习生一起只谈吃喝玩乐。Romney说他所有的衬衫都
是Brooks Brothers。听上去象典型的Republican candidate。不过这到让我想起我那
条裙
子也是这个牌子。啊，呸，我竟然同罗姆尼穿同一个牌子。
这第三条是因为在镜子前重新套上那两条的时候，一条太厚，一条太薄，觉得在这个时
节里总有些什么不对劲。为什么我如此地挑剔呢，明知道一条裙子的荣耀也就那么几小
时而已。我开始烦恼地皱起眉头。葬礼过后，我把它们挂到衣橱里，手划过它们，无法
再在日常生活里穿上它们，因为它们和死和生联系到了一起。它们是属于那个场合那个
礼节里的。
一切都是礼节。礼节，仪式叫我难受。我憎恶一切的仪式。仪式叫我离理查德越来越
远，叫我离那个在夏天晚上的时候，同我们一起坐在deck上喝柠檬水，听安静的蝉鸣，
偶尔会笑，即使笑起来也皱着眉头的温和的犹太老人越来越远。
我侧过头，看布莱恩，看他的手在裤子上轻轻地划着拍子。布莱恩上学的时候比我上
进。工作了以后还是比我上进。写起文章来进攻的面积和速度有如德军驶向波兰的坦
克。有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被自己的上进心折磨成了一头猛兽。下一次再见到因为理
查德的突发病而回家的布莱恩的时候，他成了个胡子拉碴的，文章屡屡被拒的，考虑着
是不是审阅者的想法太陈旧无法同意他新颖的想法的，是不是因此而应该离开学术界的
布莱恩。
所以我不知道这场葬礼对布莱恩来说是生活的结束还是开始。我不知道。我还忘了问布
莱恩墓碑将会被安放在哪里。有一回我同古典系另一个老教授一起开车经过了学校里的
一片墓园。他沉思地说：你看，历时最久的faculty meeting。我当时笑了一下，笑完
了以
后又觉得自己轻浮。
所以我们总是生活在一个集体里的，连死了都不例外。如果理查德在这里，在我们中
间，他会同意我们对他的纪念方式么。他会觉得滑稽么。他和南希在我读书的时候给了
我一个寄居处。而在我之前他们收留过一只猫，两只狗，还有布莱恩。猫和狗都已经不
在了，只剩下我和布莱恩或近或远地留在了他们的生活里。我们是他们的家庭。
若干只大鸟叫完了。我们站起身。穿柠檬黄套装的教授夫人转过身，看着我和布莱恩，
然后充满了赞美地说："You are such a gorgeous couple."
好吧，我和不久前才剃去沧桑的胡子的布莱恩成了一对"gorgeous couple"。这真是个海
明威的时刻。换了海明威他还会将错就错地回答：of course。所以我实在不应该尴尬地
站着傻笑，而是敏捷地回答：那还用说。 |
P*****s
发帖数: 2150 | 2 沙发
【在 M*****g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向东开了五个小时，眼里的景物就统统深了一个色调：草，树，甚至建筑物。天空开始
: 有了点儿阴冷。地理与气候景象变化中的隐秘象赫尔伯斯写的故事那样诡异。
: 葬礼开始前大厅里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德语，意大利语，中文，日语，波兰话，美国
: 话。你好。听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真是太难受了。听到俄列克教授去世的消息，我
: 真是太意外了。你还好么。你的高血压怎么样。你夏天的时候去意大利了么。
: 齐刷刷的都是老人，银发，豁牙，或者干脆没了没了头发装了假牙，科学家，教育者，
: 大腹便便的工程学院院长。在这样一群人里我和布莱恩年轻得可怕。我们自然谁都不认
: 识，所以只能犹豫地跟在南希老太太身后。南希老太太通常要花上几分钟才能认出过来
: 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等到她认出来，我和布莱恩已经象灯塔一样把对方人颤微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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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发帖数: 2150 | 3 bb打折时候也挺便宜的xixi
【在 M*****g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向东开了五个小时，眼里的景物就统统深了一个色调：草，树，甚至建筑物。天空开始
: 有了点儿阴冷。地理与气候景象变化中的隐秘象赫尔伯斯写的故事那样诡异。
: 葬礼开始前大厅里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德语，意大利语，中文，日语，波兰话，美国
: 话。你好。听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真是太难受了。听到俄列克教授去世的消息，我
: 真是太意外了。你还好么。你的高血压怎么样。你夏天的时候去意大利了么。
: 齐刷刷的都是老人，银发，豁牙，或者干脆没了没了头发装了假牙，科学家，教育者，
: 大腹便便的工程学院院长。在这样一群人里我和布莱恩年轻得可怕。我们自然谁都不认
: 识，所以只能犹豫地跟在南希老太太身后。南希老太太通常要花上几分钟才能认出过来
: 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等到她认出来，我和布莱恩已经象灯塔一样把对方人颤微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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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
发帖数: 8603 | |
M*****g
发帖数: 1054 | 5 是么。。不过罗姆尼他肯定不穿打折的。。。
【在 P*****s 的大作中提到】
: bb打折时候也挺便宜的xix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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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g
发帖数: 1054 | 6 谢谢。。。
【在 b*****l 的大作中提到】
: 好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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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
发帖数: 185 | 7 good one. thanks
【在 M*****g 的大作中提到】
: 一
: 向东开了五个小时，眼里的景物就统统深了一个色调：草，树，甚至建筑物。天空开始
: 有了点儿阴冷。地理与气候景象变化中的隐秘象赫尔伯斯写的故事那样诡异。
: 葬礼开始前大厅里有各式各样的声音：德语，意大利语，中文，日语，波兰话，美国
: 话。你好。听到理查德去世的消息，我真是太难受了。听到俄列克教授去世的消息，我
: 真是太意外了。你还好么。你的高血压怎么样。你夏天的时候去意大利了么。
: 齐刷刷的都是老人，银发，豁牙，或者干脆没了没了头发装了假牙，科学家，教育者，
: 大腹便便的工程学院院长。在这样一群人里我和布莱恩年轻得可怕。我们自然谁都不认
: 识，所以只能犹豫地跟在南希老太太身后。南希老太太通常要花上几分钟才能认出过来
: 和她打招呼的人是谁。等到她认出来，我和布莱恩已经象灯塔一样把对方人颤微微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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