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
发帖数: 1955 | 1 近日和母亲聊天说到她娘家的老人。说起四婶现在怎么怎么地，我十分讶异，四婶还活
着呀，这老太怎么也有九十岁了吧，母亲说老人还帮着带曾孙子呢，吃嘛嘛香，身体特
棒。
说起四婶，我小时候对这老太印象可糟透了。她其实是我母亲的婶婶，上一辈的人称她
四家婶。小时候去看望外婆，经常在弄堂里经常遇到她，每次必定要讽刺我一番，拿我
跟我舅舅的女儿，我的美女表妹小真比来比去。而且总不忘说那几句话：“啧啧啧，跟
你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知道你是哪里人吗？你和小真可不一样，小真是城里人，长
得就是城里人的样子，多漂亮，你像你爸，你爸是乡下人，你也是乡下人模样。你妈白
长那么漂亮了。”虽然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丑，其他人包括我父母都这么说，可只有她的
话让我觉得不友好。我妈在一旁笑着附和：“就是啊，她就是乡巴佬样子，她爸就是乡
巴佬。”然后就急急地拉着我到外婆家里去了。随着年龄增长，我听懂了她的话，越发
生气，却无法辩驳什么，母亲总是说别跟老人计较。
也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听了越来越多家里老一辈的故事，我也不再对四婶有什么意见了。
外公家中五兄弟，外公排行老大，民国时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几兄弟齐心协力一起经
营着祖上传下来的木材加工厂。外公的父亲去世了，兄弟们逐一成家，嫁进来的也都是
当地有名有姓的大家闺秀。老太太做主，成家的都分了家产，唯独老四不愿结婚，因此
也没分到自己的那一份。老四除了做家里的生意外，喜欢进城听戏、喝酒交朋友，也算
过得清闲。兄弟之中，老太太最疼老四，他天分极高，模样也好，说亲的要踏破门坎了
，老太太就指着他有门好亲事呢。
可是日子哪可能总是风和日丽的，某日，老四回家，跪在老太太跟前，要求先分了家产
再成亲，不给家产不起身。一问才知道，老四爱上了一位白面，俗称妓女，他想分得属
于自己的那一份家产后把那位白面哥赎出来成亲。老太太一听可不得了，这可是丢祖宗
十八代脸面的事，当即喝令家人不许再提此事。此后，老四玩起失踪来了，人人都以为
他去了白面那儿，几个兄弟轮番到那家出名的妓院蹲点，都没等到他。那位女子也是个
狠角，把自己多年的积蓄统统拿出来要赎了自己，不肯再接客，非老四不跟。可是老四
始终不肯现身。听说他在某寺庙出没，外公便瞒着老太太，带了那位女子找到了老四。
情人相见抱头痛哭，老四骂自己无能，没脸再见相好，那女子泣不成声，表示不在乎是
否明媒正娶，只愿一生相随。外公回家与外婆商量后，花了自家的钱帮老四赎出那女子
，等老太太过世后，老四才把女子明媒正娶进门，这个女子就是四婶。
因为四婶的身世，家中不少亲戚怕沾了晦气，对老四家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我的
外公外婆还与老四家来往。这位四婶可不是省油的灯，对容不下她的人都是尖酸刻薄不
留情面。老四结婚不久，鬼子来了，全家只好一起躲到郊区老宅去避一避，各家婶婶抬
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要争吵，四婶是最受气的，也是最能闹的，只有我外婆出马才能
摆平。避难时期，家里没了佣人，吃饭成了问题，女人中只有四婶敢出门弄吃的，每次
她都用碳把脸抹黑，把自己打扮得很丑，有一次被鬼子抓了，因为被抓的人太多，她显
得丑没被注意就逃了，逃回来后在院子里大骂老四是孬种，骂自己贱，说别人都会心疼
老婆，老四只会看轻自己。她的勇敢让家里亲戚不再对她挑三挑四，但她还是不给那些
亲戚好脸色，对我的外公外婆却依然敬重。
多年战乱让家里的生意一蹶不振，解放了也没能挽救什么，反而让家里的土地和许多财
产都充了公，只留下房子让人住。从此再没有了佣人，再多的积蓄也不能坐吃山空，女
人们都开始学着操持家务，男人们出门去重新找工作赚钱养家。外公当时年龄已经大了
，母亲舅舅年纪却还很小。体面的工作做不了多久，外公只能面临退休，因为压力太大
，突然中风过世了。外婆没多少技能，只能做体力活养活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相较之
下，四叔家就要轻松不少，四叔在国有单位管帐，四婶在家，四叔的孩子跟我母亲差不
多大，外婆外出工作的日子里，四婶也帮着照顾母亲和舅舅。
这几个孩子中，母亲最聪明，学习也最好，四婶爱比较，一面经常因为自家孩子不如母
亲责骂他们，另一面又因为心疼自己孩子为了母亲被骂而找借口责罚母亲。母亲不服气
，经常明里暗里地反抗四婶，四婶只能告状，让外婆管教母亲。外婆的收入有限，经常
当掉娘家带来的首饰来弥补家用，四婶得知此事后，就把自己当年积攒的首饰都拿到外
婆家说自己用不上了，让外婆看着办。外婆如数奉还说那是她的辛苦钱，坚决不要。四
婶只好把这些东西重新埋了起来。
新中国真的没给母亲家的人带来多少幸福，很快就到文革了。本来就是资本家家庭出生
，又讨了个妓女老婆，老四叔被狠狠地批斗了。被批斗的还有四婶，戴了一顶“反动妓
女”的帽子，他们的家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当年四婶在妓院的赎身文件都被翻了出来，
硬是说他们的婚姻不合法，要他们划清界限。他们家天天不安宁，不是这个兵就是那个
兵来把他们抓出去跪着，还逼着他们家孩子说自己母亲是妓女，也要划清界限。平日强
势的四婶那会特别顺从，总是按照红卫兵说的办，反倒是过去温顺的老四叔不肯照做，
大声训斥自己的孩子是畜生，连妈都敢骂，还高声叫着：“她不是妓女，她是我老婆，
她是我孩子的妈！”不料，被一个红卫兵的一棍子抡到后脑勺，晕了，从此再没醒来。
葬礼那天，四婶又骂老四了，骂老四个没本事的男人，骂自己贱，说别人都懂得疼老婆
，自己却从此没人疼了。
老四叔过世以后，红卫兵对四婶的折磨少了许多，母亲从未见四婶流过泪，只见她和外
婆一起辛苦地把孩子们拉扯大。后来，母亲插队去了，在外地认识了父亲，是父亲考研
回到母亲的家乡，才把母亲带回外婆身边。四婶听说母亲嫁人了，专门跑到外婆家来看
父亲，背后在外婆耳边对父亲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说母亲嫁亏了，可是一回家就跟自己
女儿发脾气，骂她女儿从小就事事不如母亲，连嫁人也不如。四婶就是这样的人。 |
c*****7
发帖数: 222 | |
a*******p
发帖数: 1955 | 3 谢谢肯定和鼓励。
【在 c*****7 的大作中提到】
: 楼主的文笔很好，很流畅。。。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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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
发帖数: 132 | 4 楼主你写得太好了，文笔朴实无华，却能引人入胜。四婶子虽嘴上刻薄，心到不坏。她
对你外婆一家也算是知恩图报。是个实在人啊。
[在 applechip (Apple) 的大作中提到：]
：近日和母亲聊天说到她娘家的老人。说起四婶现在怎么怎么地，我十分讶异，四婶还
活着呀，这老太怎么也有九十岁了吧，母亲说老人还帮着带曾孙子呢，吃嘛嘛香，身体
特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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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1
发帖数: 760 | |
S*******e
发帖数: 186 | 6 文章写得真好 。你四婶不容易，她嫁到你家，因为出身问题，被人看不起。。。文革
期间还没了深爱的丈夫，但是一个人坚持把孩子抚养长大。叫人敬佩。 |
S*********9
发帖数: 54 | |
t********r
发帖数: 630 | 8 写的小说一样
建议那个作家给编编
或者楼主再发展发展成一个长篇或中篇
感觉楼主功底不一般
尤其是那两段哭骂的描写
简约不简单
电视剧完全可以借鉴 |
t*******n
发帖数: 2319 | 9 流畅文字后面蕴含着浓浓的亲情，给楼主和楼主的文字点个赞
【在 a*******p 的大作中提到】
: 近日和母亲聊天说到她娘家的老人。说起四婶现在怎么怎么地，我十分讶异，四婶还活
: 着呀，这老太怎么也有九十岁了吧，母亲说老人还帮着带曾孙子呢，吃嘛嘛香，身体特
: 棒。
: 说起四婶，我小时候对这老太印象可糟透了。她其实是我母亲的婶婶，上一辈的人称她
: 四家婶。小时候去看望外婆，经常在弄堂里经常遇到她，每次必定要讽刺我一番，拿我
: 跟我舅舅的女儿，我的美女表妹小真比来比去。而且总不忘说那几句话：“啧啧啧，跟
: 你爸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你知道你是哪里人吗？你和小真可不一样，小真是城里人，长
: 得就是城里人的样子，多漂亮，你像你爸，你爸是乡下人，你也是乡下人模样。你妈白
: 长那么漂亮了。”虽然我从小就知道自己丑，其他人包括我父母都这么说，可只有她的
: 话让我觉得不友好。我妈在一旁笑着附和：“就是啊，她就是乡巴佬样子，她爸就是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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