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版 - 2017/10/1 鬼话村言（听来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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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帖数: 61 | 1 2017/10/1 鬼话村言（听来的故事）
我父母所在的小区依傍着一座山，山上一座上古神庙，半山上插满了黄白色旗
帜，掩映在密林长草之中，神峻得很。如果有人来这里拍电影，外景好到出
奇，但幸好没有人来。
我爱到山上去，以前回来，不爬到山顶不罢休，这一次，却只在山脚望了望，
并没有心思上去。
这山上封山禁牧，早就人迹罕至，后来出了人命，几乎没有任何人去了。
下面要讲的，只是一个听来的故事。
或者更像小说。
小说是这样开场的：那年冬天出奇寒冷，以至人们怀想起往年，都说“啊呀，
我们被骗了，以前都是假冬天。”
那一年，真正的冬天来了，杨树在半夜里会哗啦一声，无缘无故折断，等天明
了，人们就出去拖回来，当柴禾烧，一边烧，一边想：“既然用不着斧头，不
如卖给收铁的，免得锈了。”
有人家还养着骡子，天亮时发现蹄子被冻掉了——这种事人老五辈从来没听过
的，人们齐说。
人们怕死了，觉得老天爷要提前算账，所以夜里都不敢出门，有人说从窗子里
听到贼娃子在楼下大声商量下一家该到谁，都没人敢出声，因为实在太冷，谁
要还保留一丝好奇，把脑袋从窗子里探出去，或者过一会儿，就要到楼下去找
被冻掉的头了。
除了贼，敢在半夜出没的，大约只有鬼神。
有一个晚上，还真有两个鬼在一片雪地里相遇了。老鬼对新鬼说：“杨大姐，
你来了。太快活了。你在那阳世三间，受了无多苦楚，现在好了。”
新鬼说：“我在阳世，比你大两岁，但在这里，你比我大，所以你是大姐，我
是小妹。我讨厌世上的虚名，你也不要提杨啊柳的，叫我大妹子就好。”
老鬼听了，见她比阳世里还要通达，快活地唱起歌来，于是地上的雪一起鼓动
起来，霎时间冷风凛凛，有如万马奔腾，一片白杨树抵挡不住，齐刷刷从中断
了。
老鬼说：“大妹子，你为啥来？我记得阳世里，你身体是好的。”
新鬼叹息说：“老姐姐，阳世里你比我小，也硬朗，还不是早早来了？我要晓
得这一世有这种解脱，哪里会等到今天才来？不过这也算不得啥，我给你讲讲
我的事，你听听故事，就罢了。”
原来这新鬼和老鬼曾是阳世里的邻居，老鬼虽有两个儿子，却都混的灰头土
脸，她给小儿子带孙子，常常与隔壁来的新鬼唠家常，知道邻居只一个儿子，
却在兰州做了大官，比自己的儿子成器，心里不舒坦。
有一天回到家，儿媳妇问她是不是又给老大的娃送啥吃的了？她心里想：我是
送了些，又能咋的？这屋里吃的面，用的油都是我从乡下带来，给自己孙子才
吃了多少？他在学校吃不好，我送点馍馍饼子，也只是怕人骂我没慈心。
她儿媳是家里唯一有正经工作的，在医院里当护士，收入是好的，但家教不
好，爱骂人，当她儿子面，也敢骂婆婆是“狗日的吃里扒外老不死。”
她年纪一大把，本听不得这种辱骂，但经年累月，竟然习以为常，不觉难听，
但儿媳要她赌咒发誓，再不给老大家孩子任何吃的，她就不愿意，说“都是我
孙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也没送你们的，这吃穿用度，都是我自己乡下带来
的。”
儿媳先是冷笑，然后问她：“都是你带来的？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女人家上
班，你那个死狗儿子，现在还欠别人那么多钱，谁替他背了？你个狗日的老
狗，还嫌我家里东西多了？要全送完？”
她无言以对，想起邻居的大官儿子，觉得自己儿子活的别扭，实在不晓得自己
哪里弄错了，到了这步田地，就叹息，说“我也没送多少，一点点馍馍，能值
几个钱？”
等儿子回来，见家里狼藉得很，老婆和老妈各说各话，头就炸了。老婆怒
骂“死狗！你给家里挣过几个钱？你妈还嫌家里东西多了要送完！”
他招架不住，就去请邻居来帮忙劝架，邻居说话，就如放屁，儿媳妇哪里会当
回事呢！这儿子又丢脸又窝火，不敢说老婆，只好拿老妈出气，呵斥道：“闭
上你的狗嘴，全是你的是非多！”
这老太婆在做鬼之前，本来习惯了儿媳辱骂，但被亲儿子当众呵斥，却是头一
遭，当下就傻掉了。
第二天早上，邻居听有人敲门，从猫眼里觑了一眼，见隔壁老太婆穿得齐齐整
整，忙开门叫进来，老太婆说不了不了，迟疑一会儿，央求对方说：“杨大
姐，我造孽没生好儿子，现在那两个还在骂仗，麻烦你再劝劝，我是劝不住，
这回我是要走了。”
这邻居平日里和这老太婆唠家常，常常问她何不回乡下去，“你在乡下，院子
那么大，有菜园子，屋子收拾得漂亮，虽然一个人，但自给自足，何必老了老
了，受这种气呢？”
这老太婆每次都不听，说孙子小，没人照顾。邻居见她这次终于决定要走，满
心欢喜，也懒得去劝别人。
没想到老太婆却不是回乡下去，而是走这世上来了。
她更没想到，在这个无比寒冷的冬天，她们两个又相见了。
这一次，她成了妹子。
新鬼说：“老姐姐，在阳世里，你嫉妒我儿子比你儿子好，其实我知道的。”
老鬼说：“没有嫉妒，我是羡慕。”
其实，嫉妒也好，羡慕也好，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她们解脱了，各有各的快
活。
但老鬼虽然不受羁畔，却不明白有好儿子的人为啥还是要来做鬼。
新鬼虽然新，却看得明白，就说“老姐姐，别急，来我说说那一世的故事，也
是个了断。”
“我老头子死了，你知道的，”她这样开始了。如果是小说，读者听到这种老
套的开局，马上就要厌倦，但鬼是不会顾及读者胃口的，她只是唠唠家常，反
正她很快活，读者会不会恶心，与她何干？
“他死了，我在阳世，还想着等我死了，就去找他，骂他说好的照顾我到老，
却做不到，但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再见到他。”
这时候，树顶上吹过了一阵风，一个男鬼冷笑了一声，说：“太好了，我也一
样。”然后风过去了。
新鬼对老鬼说：“这死鬼！他死了，我就没法睡个好觉，时间长了，可能就变
了，人们就私下里说我是神经病，他们真是蠢货，等他们死了，就知道自己的
可笑了。”
“我儿子虽然做了大官，但儿媳妇却是庄户人家的女子，没个工作，在家里带
娃。”
“我们女人，在阳世三间真是没意思，除了做家务，带娃，也没个别的事，可
我那个儿媳妇嫌我带不好娃，后来和你的儿媳妇没啥两样，总拿言语折磨
我。”
“我心里只想我那个死鬼，所以听她辱骂，就像听风吹铃铛，除了烦，不觉得
有啥。别人的咒骂，在我这里，是没力道的。”
“我儿子对她媳妇说：‘你啥也不用管，就把老妈和孩子看好，别的有
我！’他想得美。我儿媳妇见我儿子忙着做官，哪里会善待我！就是今晚，她
又说难听的话，她以为我神经错乱，听不懂，真是可笑。”
说到这里，两个鬼都冷笑起来。
老鬼说：“那，大妹子，你知道我是在山顶上见得无常，世上的人以为我是随
便选了棵树，他们哪里知道我早就计划好了？你看，我穿着这一辈子最好的衣
服，我可不是稀里糊涂的人。倒是你——怎么就穿着这么平常的衣裳来了这里
——当然衣服不过是世上的人哄自己的遮羞布，在我们这里，也没个用处。”
新鬼说：“老姐姐，我没有计划好。见到你之前，我其实不知道这一世的好。
我那个儿媳妇说的话就像蘸了砒霜的刀刃，别说我并不是真正的神经病，就算
我真的是个疯子，到最后，也真受不住。”
她毕竟是新做的鬼，虽然通达，竟然在脸上显出激愤神态。老鬼有些骇然，忙
拉新鬼的胳膊，新鬼就幡然悔悟，笑道：“老姐姐，放心，我是不会再回去
的。世上的人常说回光返照，我只是略略有些牵挂，现在差不多要全忘了。”
于是她继续讲，老鬼继续听，虽然后者已经有些厌倦，但于出礼貌，也出于对
一个完整故事的需要，并没有表示自己对阳世的不屑。这一点，每一个新鬼都
需要点时间才能明白。
“老姐姐，”新鬼说，“我半夜三更从家里出来，其实也很害怕，就算男人，
也没有谁半夜里跑出来，这可是世上真正的冬天。”
“但我受不了了，我不像你那样儿子不管，乡下也没个依靠，”她顿了顿，见
老鬼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就继续道，“我还有娘家人，虽然也是穷人，总
能给我一个安身之处，况且我儿子当了官，他们也想巴结。所以我就顺了大路
往前走，想找我的娘家人去。谁曾想这雪太厚，把路掩去了，我就迷失在这杨
树林里，哎！人都说我疯子，脑子不清楚，我不信，可是你看，我连娘家的路
都找错了，也许我真的不清楚吧。”
老鬼说：“大妹子，你来这里，好好看看，阳世里有几个真正明白的人？”
新鬼回头一看，只见远远的一幢小楼里，儿媳妇还在噘嘴咒骂，孙子则已酣
睡，更远的地方，一座城池，城门上写的字奇形怪状，她不认得，却明白就是
兰州，兰州城里也有无数高楼大厦，在黑暗中还忽闪着些许灯火，灯火之中，
她看见自己唯一的儿子，穿着新簇簇的衣裳，却长着一颗驴的脑袋，正摇摇晃
晃，举起酒杯，对另一群长着各种动物脑袋的怪物说着什么。她诧异起来，
说：“我的儿子”？
老鬼说：“当然不是，不过你别觉得自己糊涂，其实呢，世上本没有你的儿
子，也没有我的儿子，我们都被哄了，我们都生了假儿子。”
说到这里，新鬼忽然插嘴道：“在那个世上，他们把骗人的话叫做鬼话，可真
是冤枉死我们鬼了。”
于是两鬼放声大笑，穿过杨树林的顶，一起走了。
2017/10/2 一个假设
有没有想过，非常遥远的某个地方，也许还有一个人，和你一模一样？
2017/10/3 下雨天留客天
我收拾了东西往外走，雨又大了起来，母亲从窗户里探出头去，叹息说这么大
的雨，人都没法出门呢。眼巴巴望着我，但却不再阻拦，只默默地随我出了
门，来到雨天里。
小时候老师讲笑话，说有人去别人家串门，逢到下雨，这人还想要在这家呆
着，但主人不太喜欢，就在桌上写了一行字：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不留。不想
这客人见了字，在这行字里加了几个标点，成了“下雨天，留客天，天留人
不？留！”然后理直气壮地住了下去。
在乡下时，逢到下雨，我们就不用出外干活，理由是“老天爷放假呢。”
然而时过境迁，连雨天也不能留住我了。在母亲那里，我又何异于一个过客！
人生中的大无奈，莫过于此罢。 | 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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