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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nFrancisco版 - 黄慈萍回忆宁铂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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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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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以下文字转载自 Parenting 讨论区 】
发信人: berg2007 (berg), 信区: Parenting
标 题: 黄慈萍回忆宁铂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Sat Jan 14 16:21:38 2012, 美东)
题照
(左起)谢彦波,周曙东,邱岫,崔春实,黄慈萍
黄慈萍
第n章:在中国科技大学的岁月;第m节:永久的棋盘 — 怀念宁铂 2008-09-14
黄慈萍
回忆
第n章:在中国科技大学的岁月
第m节:永久的棋盘 — 怀念宁铂
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我会常常重复地作同一个梦:一个人正在给我吟咏一千年前的思想
家、政治家和文人王安石的著名篇章《伤仲永》。梦里,我听不到任何声音,却完全理
解每一个字。我痛苦挣扎,几乎窒息。最后在梦里我声嘶力竭地叫喊: "不不,那不是
我!"终于,我醒过来了,汗水淋淋,在拒绝的情绪中我禁不住问:这个人是谁?
当我听到我的大学同学和朋友、当年最著名的神童宁铂终于离开俗世,出家为僧时,我
突然醒悟,突然释然,为他,也为我自己。说来奇怪,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受那个梦的
困扰了。
整整三十年过去了,"宁铂"这个家喻户晓的响亮名字,终于失去了它的光彩和吸引力
。过去的岁月里,每次我读到有关宁铂的谣传般的报道时,都感到十分心痛。终于有一
天,一个确切的消息传来 –宁铂削发为僧,到山上修研佛学的"四大皆空"去了。"这样
更好",我对自己这么说,也对其它人这么说。我这么说是因为除了好感以外,我对宁
铂的第一感情是作为中国现代最知名的“神童”的同情。从我少年起认识他到今天,三
十年来我一直对他怀有深深的怜惜与同情。
当年,人们都知道幼年的宁铂是个3岁能数数上百,4岁认识400多个字的“天才”。然
而人们并不真正地了解他。后来,许多人,特别是中国的家长们对宁铂印象不佳,特别
是看到他情绪激动地争论少年教育体系,痛苦地否定自己的神童教育乃至少年班的大学
经历的时候,他们更难以原谅他。的确,那些父母们很难理解,一个当时红遍天下的神
童怎么会反对他受益非凡、让他名声鹊起的体制?不用说,宁铂从来都知道,我也知道
,他过去是、今天也是整个体制的祭祀品和牺牲品。因为他的牺牲,才有我们的幸存,
也才有我对他的格外同情与愤世嫉俗,以致于我的一些朋友都难以接受我个人对那种教
育体制的抨击。
三十年前的中国,正处于一个热火朝天的年代。当时的中国刚开始变革正在鼓吹“四个
现代化”,有人写了"第五代个现代化"的檄文,鼓吹民主,因此而得罪了邓小平并遭遇
十多年的牢狱之灾。相比较,我很幸运,有机会进入全国闻名的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和
那些天下皆知的神童们一起学习。气氛也是热火朝天的。和我同班的神童们都非常年少
,众所周知的宁铂才13岁。(主管中国的微软副总裁张YQ说他是全班最年轻的,其实他
是在我们后面入学的。当年为人知晓的最年轻的学生是我们班11岁的谢彦波。)和这些
优选出来的少年相比,我的才华微不足道,我只是一个刚刚从初中毕业的学生,短期内
参加了考试,得到高中文凭,进而得以参加全国统一高考,被这所著名大学里最具竞争
性的近代物理系所录取。
那段时间里有三件事情震动了我,对我一生及人生哲学影响巨大。
第一件事情是我得到我的高中文凭的经历。我靠一星期内日夜不停地学习,获得了高中
文凭,目标是参加全国统一高考。因为我背着"出身不好"的黑锅,直到我被大学录取的
前几个月,我连做梦也不敢想自己能上大学,。正是这个上大学的梦想赋予我勇气,以
致于现在回想起来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对老师夸下的海口,扬言一周内可以修完高中
课程。我的认真与以往出色的成绩说服了老师们,并在一周后通过了各门考试。现在看
来,背水一战似的绝望有时真的可以让人产生非凡的勇气,让人发奋图强,并且有意想
不到的收获。因为那次经历,那个态度成了我后来几十年的一贯态度:我对中国的前途
有了更久远的信心,不管达到这个目的需要经历多少挑战和困境,我的信心和勇气不变

第二件事情是我核实了自己高考成绩。1978年高考之后,我精确地回忆了每一道题目的
细节并从头做了一遍,计算出我的得分是420分(满分500)。这件事情确实证明
了我的记忆比我通常抱怨的好得多。当时还有不少人笑话我吹牛。结果成绩公布了,我
得了422分,在合肥地区近万名高中生中排名第三。这件事让我明白,任何参与和信
心必须建立在仔细和求实的精确性上,也建立在对自己能力的乐观自信上。
第三件让我震动的事情是我在第一次大学数学考试时只得了40分(满分100)。在
这之前,数学是我最拿手的学科,如果不是粗心的话,我总会得100分。然而,这
40分对刚入大学年轻气盛的我是一个巨大打击。我惊讶万分,连着好几天无法入睡,突
然间我明白了,自豪得意的我掉到了一群比我强得多的人群中!很长一段时间,我无法
选择:"是在小池塘里当条大鱼,甚至把自己的头缩小,如同乌龟一般缩进自己躯壳里
去呢?还是宁肯在大池塘里当一条小鱼,但可以开阔眼界,甚至见识宇宙?"我的选择
很理性,很清楚,但也很痛苦。至今我依然觉得自己很幸运,我有了当时可能得到的最
有竞争力的同学,包括"神童"宁铂。
在我眼里,宁铂非常温和、善良,聪慧,尽管物理并不必是他最拿手的学科。包括我本
人在内的我们这些当年选择物理专业的人们,其实并不一定是喜爱物理,而仅仅是因为
当时物理是竞争最激烈的专业,还多少因为当时仅有的三个华裔诺贝尔获奖人(李政道
、杨振宁和丁肇中)都是搞物理的。当时,我的人生楷模是居里夫人。
但是宁铂并不该学物理。可能我也不喜欢,虽然我还是在和物理相关的行业里高高兴兴
地干了20多年。宁铂是个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喜爱传统中国文化和知识。
印象最深的是和宁铂初次见面的那天,在科大的101大教室。我坐在前排,看到一群少
年们正在嬉笑打闹。其中有周曙东和干政,两人都才12岁,是班上年龄仅大于谢彦波的
学生。宁铂也在其中,但是看上去文雅许多,面容也成熟许多。我回头看他们,正巧宁
铂也在看我。他的眼镜镜片象玻璃瓶底,脸色苍白,头颅硕大,眼如铜铃,盯着人的样
子让我有些不自在,至今难以忘却。
那是一种毫无掩饰的直视,和他谦和的本性相去甚远。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这
样的注视是很奇怪的举动。我不由地疑惑:他这样盯着我,算竞争,还是好奇?感觉上
,我迎接他的目光,仿佛是在迎接挑战,宛如一只骄傲的公鸡昂起了脖子准备迎接的那
种挑战。也许,是我的眼光让他有种挑战感?宁铂当时是全国知名的神童,被破例选拔
到大学里来,但我也有自傲的理由 — 我没有读完高中,是在和一万名高中毕业生竞争
中赢得了第三名才进的科大。我用不着被破例选拔,我的分数为我说话!何况我是学生
中只占十分之一的女生!!
然而不久,纯洁的友情就代替了竞争。宁铂变成我最喜欢的同学,因为他极其聪明博学
又极其谦逊,极其伶俐又极其亲和。直到今天,一回想他所具有的、那些那个时代的大
多数青少年所不具备的知识和智慧,又回想起宁铂的一贯低调和柔和,我自己的小小骄
傲立即就被打下去了。
当我把同学们带回家的时候,宁铂是我妈妈最喜爱的同学,主要是因为他彬彬有理,善
解人意。现在想来总为他可惜。别人给他刻画塑造的神童形象,其实并不是他自己,不
是他能够达到的形象,也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人们真是不了解他啊!他比人们想象的要
聪明许多,心底单纯善良,却也比较内向和怯懦。"名人"的磨盘一点点地辗碎了他。压
力使得他难以喘息,公众的关注烧烤掉了他的童稚与青春。他是我们的代表。他是时代
的缩影。时至今日,我还记得毕业离校前的那个夜晚,我们握手惜惜告别,相约20年后
再见。那是1983年,25年前的事了。
在科技大学上学的五年,令人难忘,且竞争激烈。我从来没有问过宁铂的分数,这也许
有助于我们的友谊。事实上我常常自问,为什么我们非要上这别人认为我们非学不可的
课程?这个想法宁铂的脑子里肯定翻腾过,这点我坚信不疑。比如,我们都爱围棋,但
都认为不必因为没有学分就放弃。有个时期我想打桥牌,但是他说他情愿下围棋,打算
放弃桥牌了。因为围棋是明的,不受机会与概率的影响,更加公平。他还笑着说:"这
样我就不用被送到北京去,陪邓小平打桥牌了"。他的话影响了我今后对类似事物的看
法和判断。
尽管宁铂比我小两岁,但某种程度上他似乎是我的师傅。我在大学里得到的围棋冠军,
事实上归功于宁铂。时至今日,每每听到有些人声称当年他们如何教我下围棋并帮助我
赢了首届科大女子冠军的头衔时,我就斥之以鼻。如果论及功劳,那是宁铂的。虽然在
众所纷纭的"我给你当教练"的宣告声中,他却沉默无语。
我从五岁起就十分喜爱围棋,但却一直没有一副完整的围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
得不在脑子里画出一个虚空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没有师傅,没有对手,我只好自
己又下白子,又下黑子,自得其乐。这种下法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有其不可避免的缺陷,
很容易被有经验的棋手看出破绽,并致于死地。因为要参加在北京举行的首届全国大学
生围棋竞赛,省围棋队的教练给过我们两周的训练。教练批评我:"你必须和你的对手
下棋,而不是把对方当作傻瓜,好像人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要以最大的智慧和勇气
来战胜对方,而不是自欺欺人!"这位教练不仅教了我如何下围棋,而且也启发了我的
人生。
1982年,我赢得安徽省大学生女子第二名后参加了首届全国大学生围棋赛。当时要在全
省选拔两名女生去北京参赛。一贫如洗的我为了能去梦寐已久的北京,努力奋争得到了
这个机会。到了北京,我才发现参赛的都很厉害,他们不是专业棋手,就是上过围校,
再就是围棋大师和教练的子弟。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围棋。只有我两手空空。我没有兴趣
再下棋了,回到学校后也闷闷不乐。
宁铂洞察我的心思。
一天,宁铂找到我,要我去参加首届科技大学的围棋比赛。我不肯去。他便说:"可是
你要是赢了,就能够得到一套围棋呢!"他的劝说让我心动了,因为我很想得到那套围
棋奖品。但这很难。因为当时学校有个受专门培训的女子围棋队。他们的教练黄K来自
四川(最近还在美国东部赢了多次围棋比赛),正在追求其中最有希望的种子选手刘H
呢。那个姑娘又漂亮又聪明。他们天天练棋,而我却很少下棋。我还没有申请参赛,就
有了“非围棋队成员不得参赛”的规定来排挤我。这使得我很生气,反倒坚持要报名参
加了。在这个过程中,宁铂一直在帮我说话,让我最终得到资格参赛并赢了冠军。黄K
和漂亮女生的恋爱到底不成功,相必不是我和宁铂的责任。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那个
咄咄逼人的不公平规定,那个漂亮女生就是当然的第一名了。去年有朋友在互联网上问
了我这个问题,但我怀疑现在的黄K是否还对这段艳史兴趣尚存。
学校很大方,在我得了第一届科大女子围棋冠军后,果真奖励了我朝思暮想的一套围棋
。这套围棋太完美了,我根本舍不得使用,生怕被磨坏弄脏。但没多久,我弟弟想去西
藏,在父母担心他的安全不让他去的情况下,我变卖了包括食堂饭票在内的所有东西并
将钱交给了要上路的弟弟。虽说那套身价非凡的围棋换了20块钱,我还是很心痛。也一
直颇感惋惜,也未敢告诉宁铂。
有一番对话也许反映了我和宁铂的关系。有一次他问我:"你怎么从来不没要求和我下
围棋呢?"我说:"因为我根本下不过你啊。"他说:"但是那些人棋技并不高超的人还是
会要求和我下啊。":他又补充说:"他们不在乎我的技术,只在乎我的名声。"他叹了口
气,露出一丝苦笑。
这么一个低调礼貌的孩子,却无法抗拒公众的聚光灯。宁铂对我说过在他走上神童明星
之路的时候,他那个后来竟然谴责曾为自己挣得那许多荣誉的父亲警告他可能成为牺牲
品。"但是我还是上路了!"他懊悔麽?
宁铂上了他的神童明星路,我却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走到了地球的另一半。但
我常常想起他,对大学期间那些天真无邪的岁月越来越怀念。我视宁铂为好友,而非神
童。我想得更多的是他的中国文化底蕴而不是他的物理考试成绩。
十多年前,我回到合肥,重返中科大。从其他同学口里得知,宁铂身陷困境,个人生活
也有危机。他不再教物理,改教中药学。可我却觉得这更适合他。留校的老同学们为我
举办聚会,宁铂姗姗来迟。众人哗然:"我们天天在一个校园里,却很少见到宁铂,你
面子真大!"有人私下告诉我,宁铂挺孤独,没有太多的朋友,和班里的几个神童的情
形类似。我听了很悲哀。如果不扛着这顶神童的帽子,宁铂其实是很好相处的人。可是
他却有这许多负担,包括和邓小平这种人打桥牌。他实在不应该再承担这些负担了。
现在我常常会怀念我那套被卖了的围棋奖品,也非常怀念宁铂。在某种程度上,我对宁
铂感到歉疚。他花了多少力气劝说我参加比赛,并帮助我赢得冠军啊。我却不能把冠军
奖品保存下来做个纪念……。但谁说没有纪念呢?他对我的鼓励,他帮我建立的自信,
从来没有离开我,一直陪伴着我。遗憾的是,我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的东西,他已经远离
红尘,披上袈裟,登高远去,在微弱灯光下咏经念佛了。
我遗憾,我悲哀,突然想起了英国歌星斯定(Sting)的歌《那不是我心的形状》,那
是一首关于打牌的歌:
他把打牌当作练气功
随意抽取并不用心
不为输赢,也不为功名
……
黑桃是斗士的利剑
梅花是战场的武器
方片意味着艺术的价格
但它们都不是我心的形状
……
他会把王牌握在手中,
随着记忆慢慢退色
……
悄然地,泪水滑落到我的唇边。突然悟到,宁铂从来就是“不为输赢,也不为功名”。
当人们用心打牌、精心计算的时候,宁铂其实一直握着他的王牌,他的心并没有真正地
在那个牌桌上,也不在那个世俗的世界里。
而且,可能不该来吧?
他应当属于另一个地方。
其实,谁能说他去佛山就一定是一个悲哀的结局呢?
那一天,我从梦里醒来。梦中的最后一刻是我的右手正握着一个棋子,棋盘上黑白闪亮
的棋子正严阵以待。那是我那套冠军奖品,棋盘和棋子依旧崭新,瓒瓒生辉。我那颗决
定胜负的棋子正要出击,一决雌雄……。对面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宁铂,他稚童般纯
洁的面容依旧苍白,但充满了智慧,他笑了,以他淡泊而宁静的心。。。
那是一个美满的梦,一个永远的梦。
S**********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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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看到了科大的四牌楼,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在 b******7 的大作中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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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

b******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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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兄台好眼力,那是4503还是4603 的阳台?

【在 S**********r 的大作中提到】
: 看到了科大的四牌楼,不知如今是否还在?
b******7
发帖数: 639
4
摘要:赵平波论少年班兼忆大学舍友宁铂
当年的中科大少年班为什么那么“火”?/赵平波
赵平波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的使命是用来鼓舞人们为四化而奋斗,所以,我们就把你
包装成了神童。
——作者手记 (博讯 boxun.com)
记得读过一篇心理学的文章,说的是人的年龄,除了有实际年龄、心理年龄之外,
还应当有一个新的年龄概念:记忆年龄。因为许多人到了晚年,占据其一生记忆一半的
,大多是21岁以前的经历,也就是说,从记忆年龄的角度来看,21岁的人,就已经度过
了人生的一半了。笔者随着年龄增长,一天天地变老,深感此说言之有理。大学毕业以
来,虽然我自己也经历了不少,但似乎都没有留下多少值得怀念的记忆,反倒是自己从
读书开始,直到21岁(1983年)从中科大毕业的那段相对平淡的、没有起伏的日子,一
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而这当中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与科大少年班同学的一些交
往。
首先要说明的是,笔者本人虽然当年参加了中科大少年班的考试,但录取时却直接
被编入了普通班,没有经过少年班这一过渡。可能的原因是本人出生于1962年底,在78
年少年班招生时,要求的年龄是不超过15岁,而我的年龄属于擦边球,已经接近16岁了
,年龄优势不再。但这并没有妨碍我在后来与少年班同学仍有密切的交往,这是因为我
所在的近代物理系理论物理专业,是当年科大最热门的专业,许多少年班的同学,包括
当年少年班的名人,如宁铂、谢彦波、干政等,都选择了近代物理系。而我在科大5年
里,同宿舍的同学一直都有多位来自少年班的,头一年是宁铂、李剑芒,后来在理论物
理专业则有郭震、熊明和徐建军。
记得在当年全中国媒体热捧科大少年班的那段日子里,笔者这位非少年班的外人,
也随之沾了少许光,现在回忆起来还颇为有趣。一件事是本人每年寒暑假坐火车探亲回
家和返校,一路共有30多个小时的车程,通常是没有座位的,颇为痛苦。那时本人一上
火车,就巴不得与占有座位的乘客聊上天,而聊天的主题就尽量往本人所在的学校,中
科大上引,这一引,就自然要谈到少年班,接下来当然就是本人与宁铂同宿舍了。话只
要说到这份上,我的好运也就来了:通常,就会有乘客主动让我,这位本来绝对轮不上
被让座的后生,稍座一会儿。或者,三人座的长椅也会挤出一点空间,让我凑上半个屁
股,而我付出的,便是尽量详细地透露出一些少年班同学的名人轶事。另一件趣事则波
及到了我的伯父,他当时在武汉师院,也就是现在的湖北大学教书。听说我与名人宁铂
同一宿舍,他立马来信,要我与宁铂的合照。我只好花5毛钱,专程跑到安徽省博物馆
门前(这是当时距离科大最近的外景照相点),与宁铂照了个合照给他寄去。岂知,马
上又收到伯父的来函,要底片!后来,我的这位伯父把这张底片请人放大成为大幅照片
,并配以镜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把这张大幅照片悬挂在家中的显眼之处:每每
有客人到家来,我的伯父都要炫耀一番。大概,他周围的亲朋好友,个个都知道了他有
一位“争气”的侄子居然与宁铂是同班同学,还同宿舍!
20多年过去了,我和当年的少年班同学都已经人到中年。看到前不久《南方周末》
刊登的《“神童”到中年》一文,谈到这些当年知名的神童,今天却远远没有像人们预
期地那样成功,我们当年78级近代物理系(这是科大前两届少年班同学最集中的)的同
学感触很多。在我们的E-mail List上,许多人都发出了感叹:当年的少年班里,那些
默默无闻者,目前还真有几位有些建树。但当年的名人,现在却多少有些失落。是啊,
少年得志乃人生之一大不幸,这一古训在当年我们年少之时,完全被当成了耳边风,但
今天却不幸地被现实所验证了。
一个人,其少年的得志为何会给他以后成年的心理造成障碍,这或许是一个心理学
当中值得研究的问题,但本人对心理学毫无研究,对此不敢妄评。倒是这些天来,另一
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一直盘踞在笔者脑海:当年,是甚么原因导致了国人对科大少年班的
疯狂追捧?为此,本文将围绕这一问题,谈谈自己的一些思考,虽然这是对20多年前的
那个年代、那段历史的回味,但愿这当中也有些现实意义。
原因之一:中国在那个时代树立典型的需要
笔者移民到加国以来,要说感受到的重要文化差别之一,那就是在加拿大这里,从
来就没有树立过什么模范人物,用来号召全国人民、全省人民或者全市人民向这位模范
人物学习,而这在中国,往往是隔几年就要树立一批模范人物、典型形象用于改造国人
的思想、振奋国人的精神,如五、六十年代的焦裕禄、雷锋,文革时期的年四旺、张铁
生、黄帅,八、九十年代的朱伯儒、李素丽等等。
让我们把时光倒退到20多年以前,“科大少年班”红片全国大江南北的那个时代。
七十年代粉碎了“四人帮”以后,华国锋在主政初期喊出的嘹亮口号是,要“大干快上
,把四人帮造成的损失夺回来”,要“一年初见成效、三年大见成效”。为此,为配合
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技的四个现代化的需要,从1976年底到1978年,中共召开了
三次重要的会议:76年底的“第二次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77年的“全国工业学大庆
”会议,和78年的“全国科学大会”。
单从这三个会议的名称,就可以看出中共宣传机器对科技界宣传的尴尬。农业有了
典型:大寨。从虎头山上俯瞰拍下的层层梯田,和当年的大寨大队党支部书记、时任国
务院副总理陈永贵的那张农民脸,大寨已经成了人们心目中鲜活的时代图像;工业也有
了典型:大庆。铁人王进喜的艰苦创业之口号:“天当房、地当床,没有水泥搅拌机就
跳下去用我们的身体上”,以及刘秉义当年演唱的那一曲“天不怕、地不怕”,“哪里
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之歌声,大庆的形象,也有效地转变成了那个时代的声音。但
科技界的宣传典型在那里?如何让一位科技界的典型变成图像、化作声音,以一种通俗
、简洁的形式被广大人民群众所接受?当年的中共宣传部门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也没
有造出一个恰当的典型出来,以至于与农业、工业并行的科技界的盛会,只能称作为“
全国科学大会”,而不是“科技界学XX大会”。
在1978年的3月,中共夺取政权以来召开的这唯一的一次全国科学大会落下帷幕,
这次大会首次提出了“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同时
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提法,“科学的春天”到来了。无疑,开会之前,典型没有造出来,
会开完了,配合会议的新提法,也没有相应的典型形象出现,中共宣传机器当时的压力
,实在是无比巨大:象征着“科学的春天”的、具有勃勃生机的典型人物,到哪里去找

这样的典型人物的机会终于出现了:也就是这一年的3月,伴随着文革后恢复高考
的第一批大学生的入学,中国科学技术大学的首期少年班闪亮登场。一群天真的少年,
恰好构成了“科学的春天”之绝妙的宣传画。看看当年全国所有报纸都大幅刊登的照片
吧:
星光下,数位少年大学生簇拥着宁铂仰望夜空、宁铂在为同伴们指点星象;
黑板前,以数学公式为背景,立着一位戴着红领巾的、11岁的少年谢彦波。 这群
天真活泼的孩子的照片,让人们看到祖国的未来和希望,岂能不引发人们心灵的震撼?
比起大寨梯田的曲线,比起石油工人跳进坑中,用人体作搅拌机的豪情,这群孩子显然
更加能激发人们的联想:中国要现代化,要向神秘的科学进军,这群年幼的孩子,就成
了中国人向科学进军的象征图像。
不过,为何当年中共的宣传机器选中了中科大少年班,这还得多做一些分析。
作为“科学的春天”的配套宣传,挑选出来的典型最好来自科研机构,这应当是理
所当然的。事实上当年中宣部也是这么做的,来自中科院的数学家陈景润先生,就是原
本宣传机器要刻意树立的典型:1977年,也就是在中国知识分子自57年反右以来,连续
受气了近20年之后,陈景润在这一年里,被破格提拔成了研究员。此举当时在神州大地
引发的轰动效应,绝不比陈永贵大叔和王进喜大哥的效应来得差。既然引起了如此轰动
,把他在树成典型就顺理成章了。另外,陈景润的人物形象,也有许多特点:他1953年
毕业于厦门大学,属于新中国培养出来的知识分子,比起其他从“美帝苏修”那边毕业
的旧知识分子,陈景润的根要红得多。同时,其“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工作发表在文
革期间的1973年,还比较新,这也是重要的,因为当时文革不但没有否定,当时中共的
口号是,还要巩固文革之胜利成果呢。更何况,该猜想之研究虽然在数学上深不可测,
但这个问题本身,任何一个偶数都是两个素数之和,却是小学生也可以理解的,符合典
型人物之典型事迹,要让广大人民群众通俗理解的要求。所以,对于这样一位数学家的
宣传,无疑很容易地就在老百姓中张扬开来了。种种因素表明,这原本是一个很恰当的
科技界的典型人物。
可惜的是,两个原因导致了陈景润这个典型不太成功。首先,书呆子陈景润同志本
人太不争气,太不识抬举,没有抓住这一机遇,实现从数学家到社会活动家的转变:各
地邀请陈景润同志去谈理想、去谈如何攀登科学技术高峰的邀请函,曾经像雪片一样飞
来,但陈景润同志居然无动于衷。一个树立起来的典型人物不能把他的“事迹”转化成
为通俗、生动的语言在全国传播,实在是一件让人着急的事情。其次,更糟糕的是,徐
迟先生撰写的那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又为中宣部帮了个大倒忙,此文最为轰动
的,似乎不是陈景润同志是如何攻克难关、攀登科学高峰的,而是让人们了解到,这位
数学家当时40好几了,还没娶上媳妇。这样,“陈景润热”马上就变了味。这使得当年
的文学艺术作品中,为知识分子书呆子找媳妇忽然成了热门的主题,如作家戴晴当年发
表的成名作《眼镜》,描写的就是一位只会搞技术不会讨女人欢喜的、戴着眼镜的书呆
子。中宣部当年刻意去发掘的典型人物,结果演变成了“为书呆子找媳妇”的全民庸俗
话题,这实在是料所未及的。
这样,原来树立的科技界典型人物陈景润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此时此刻,神州
大地,举国上下又迫切地需要这样的典型,怎么办?还能再找一位科技界的人物作为替
代典型吗?显然不妥,民间的“陈景润热”还没有退烧,哪能树立两个完全同类的典型
“打架”?再说,当年刚刚结束文革,中国科技界在那个年代,几乎没有几项能拿得出
手的成果,替代典型也不好找吧……
此时此刻,正在中宣部苦于找不到科技界的典型人物之际,一封人民来信扭转了乾
坤。1977年,江西冶金学院教师倪霖,致信当时兼任中国科学院院长的国务院副总理方
毅,举荐了一位来自江西赣州的少年天才宁铂,这导致了后来中国科大不仅破格录取了
宁铂,还进而张罗了一批天才少年,在1978年初,组成了少年班。这批准备破格培养的
、将来向科学技术进军的人才,当然立即就得到了求之不得的中共宣传机器的注意。
中科大少年班作为宣传典型,就是在这一大气候背景下出笼的。一群朝气蓬勃的娃
娃,作为“科学的春天”的象征,虽然少了科研成果的光环,但毕竟来自“中国科学技
术大学”,这个嘹亮的大学名称多少有些弥补;而当时又恰逢恢复高考后的首批大学生
入学,把这批少年大学生作为代表推出来,又是一个亮点;还有,当时社会上又高喊“
早出人才,快出人才”(关于人才问题,下面还要谈及),培养这群少年,当然极为吻
合“早出人才”的思路。这样,中科大少年班就立马扬名神州大地,成了当时那个年代
的典型。
在此,有必要补充一点,要想成为中共宣传机器的宠儿,把握时机真的是十分关键
。中国科大这次推出少年班的时机,如前文所述,的确把握得很好,赶上了“科学的春
天”和首批大学生入学这两大时机。当然,这令其他高校十分眼馋。也就是在那一年,
1978年,复旦大学亦推出了一个数学尖子班。科大少年班不是得益于“早出人才”的“
早”字吗?复旦这次转而利用“快出人才”的“快”字,号称要让这个数学尖子班在大
学四年就学完研究生课程!考虑到中国科大当时是学制5年,复旦的这一“快”字,可
真是“快”了不少啊!另外,科大少年班的宁铂、谢彦波等都是后来记者们炒出名的,
而复旦的数学尖子班却收录了一位当年的明星级人物,全国数学竞赛冠军李峻。这样,
位于大都市上海的复旦的数学尖子班,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应当比位于二流城市合
肥的中科大少年班来得差。但问题就出在复旦大学晚推了半年,错过了时机,没有抢到
第一波风头。在舆论的浪潮下,想后来者居上,这太难了。这样,复旦的这个数学尖子
班,始终就未能提起中国大众的兴致。笔者刚刚在Google中搜索,居然数学竞赛冠军李
峻和复旦数学尖子班都已经没有了任何结果:它们已经从中国人的记忆中,彻底地剔除
了。
原因之二:中国人在那个时代的迷茫和对人才的渴望
在中国,一个时代的典型人物要“火”起来,中共宣传机器之大力度地宣传当然是
必要的前提,但同时还需要另一个前提,那就是还要得到民间百姓的共鸣,两者缺一不
可。如雷锋的形象,就一直比较成功,尽管不同年代的雷锋精神之含义略有区别,但这
一形象从60年代一直“火”到了90年代,这是因为行善、做好事对民间百姓而言,总是
积德的事情,不会有多大抵触。相反,70年代的那几个“反潮流”的英雄典型,就怎么
也“火”不起来,因为如此交白卷、与老师抗衡般地“反潮流”,实在是难以得到人们
的认同。同样的道理,40多岁了还没有娶妻生子的陈景润,也让百姓感觉有些不妙,攀
登科学技术高峰要这么个“攀登”法,也太没有人情了吧!这也是陈景润的典型形象在
当年很快就衰败了的原因。
但为何当年的少年班能“火”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得到了当时广大人民群众的共鸣
呢?初看起来,其原因似乎是满足了普通中国家庭望子成龙的心态。当年,中国的家长
把宁铂、谢彦波当作了榜样,希望把自己的孩子也培养成为与之一样的人物。这种心态
当然是有的。事实上,当年笔者与宁铂同一宿舍,发现每天他都要收到几十封来信,而
宁铂本人习惯于把这些人民来信都压在他的床垫底下。我们同宿舍的同学则经常掀开他
的床垫,阅读这些来信取乐:这些来信,绝大部分都是来讨教学习经验的,并且相当一
部分来自孩子的家长。
不过,笔者认为,以上原因还不是主因。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一方面,宁铂、
谢彦波当年盛名在外,但他们的父母、他们的老师却并没有因此获得过多少媒体的曝光
度,当时并没有多少关于他们的家长、老师是如何培养神童的报道。另一方面,如果仅
仅是某种望子成龙的心态而导致了宁铂、谢彦波成了当年中国的偶像的话,那么,一定
会衍生出来某种关于教育得法不得法的争议,某种是不是炒作的争议,就像近年来,哈
佛女孩刘亦亭引发了人们的许多争议一样。而在当年,媒体对中科大少年班的报道却完
全是一边倒地热捧,当时没有什么人对少年班的这种做法提出过丝毫的怀疑或者质疑。
顺便说一句,可能正是这种当年媒体对少年班的一边倒的热捧,而害了宁铂、谢彦波、
干政这些少年班的名人。如果他们是在人们的争议之中成长起来的话,可能会对他们的
心理健康更加有利一些。
那么,究竟什么是导致当年的少年班这一典型形象得到了当时广大人民群众的共鸣
呢?笔者认为,中国人在那个时代的迷茫和对人才的渴望,可能是更加深层的原因。
先谈谈上个世纪70年代后期的中国人的迷茫。这个时期,华国锋刚刚当政,新官上
任三把火,老华当时提出来的口号是要在上个世纪末全面实现四个现代化,而现代化的
标准是,全面赶上甚至超过世界发达国家的发展水平。毛泽东在夺取政权初期的一段语
录,在当时亦被反复引用,大意是,如果我们建设五、六十年还敢不上美国,我们中国
就会被开除地球的球籍。毛的这段话大概是在1950年左右说的,到了当时的70年代后期
,五、六十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但当时的中国依然贫穷落后:当年的中国人显
然有些急了。人一急,往往想出来的,不是巧办法而是蛮办法。如当年流行的冒进口号
:“大干快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更有华国锋为“工业学大庆
会议”所题写的那一首最缺乏水平的题词:“先进更先进,后进赶先进。革命加拼命,
无往而不胜”。
中国果真能通过以上的“蛮干”、“拼命”,来实现四化,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吗?
显然,当时的中国人心里对此没有信心,这就是中国人在70年代后期的迷茫。而这段时
期随着中国的国门向世界逐渐敞开,使得国人更加清楚地了解了中国当时与世界的差距
,这种迷茫还愈发放大了:开放的正面作用是开阔眼见,但负面作用却是感受到了落后
而自卑。以下的两个例子,或许能更加生动地说明这一点。
记得笔者刚进科大时,听过两个报告,一个报告是本校的一位教师作为中国高能物
理代表团访问美国后回国的观感,谈到了美国的先进:美国马路十字路口的交通居然都
是电子控制的,而路上又没有任何行人,全是小汽车。中国代表团一行人走在美国的马
路上,居然不懂如何过马路,因为马路对面的指示灯总是显示一直红色的“手”,拦着
。他们等了20多分钟,拦着的红“手”也一直不变,怎么办?代表中国的这一行人,只
好找了个空档,猛跑过去。后来,他们才获悉,过马路前,要先按一下绑在电线杆子上
的电钮……这是多么地可悲可叹,代表中国的知识精英,当年到了美国以后,居然像是
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另一个报告是安徽省工业厅的一位厅长访日归来,在科大礼堂给全
体师生做的,其中一个场景更绝:他向当时的全校师生展示了从兜里掏出来的、一只在
访问日本期间购买的一个钥匙圈:“你们知道吗?手电筒可以做在钥匙圈上?”说着,
便按了一下,于是,全体科大师生看到了一丝从主席台上发出的红光,大家才看了一眼
,显然不过瘾,许多同学在台下高呼口号:再按一下!再按一下!接下来的场景就是,
台上又闪了几下,台下为之爆发出一片片啧啧称奇声,后排的同学为了看清,要起立,
甚至了站到凳子上。这一切,都是一只纽扣电池加一只发光二极管惹的祸:日本商店里
的一个普通钥匙圈,迷倒了中国一所高校的全体师生。
是的,在1970年代后期,中国人最强烈的感受,就是中国和世界发达国家的差距,
竞有如此之大。对于如此之大的差距,中国的国民不得不思考:中华民族要振兴,需要
的是什么?
北京的西单民主墙在那个年代出现了,魏京生先生提出的“第五个现代化”——民
主的现代化之口号也孕育在那个时期。但可惜,民主墙运动随后很快被瓦解了,这一瓦
解的直接原因可以被认为是专政的残酷,但实际上,更本质的原因还是在于,在当时,
70年代的后期,整个中华民族的觉悟还没有达到那个高度。有时,思想的超前者和落后
者一样,都是会被时代所抛弃的。在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觉悟都还停留在这个层次
上:中国要发展,不能单靠“苦干”、“蛮干”和“拼命”,在世界科学技术突飞猛进
的时代,中国急需要培养人才,这就是那个时代的中国人所思考出的结论。
关于人才这两个字眼在中文里的恢复使用,还有必要多说几句。在文革的岁月里,
“人才”这两个字,实际上是禁用的,无人敢用。因为有毛主席的语录在:卑贱者最聪
明,高贵者最愚蠢。您若胆敢自称为人才,岂不是个等着挨批的蠢才?后来,77年邓小
平恢复工作,当时中共并没有说是为邓平反,而只是援引了毛泽东的一段话,说邓是“
人才难得”。既然老毛都亲自用了“人才”二字,所以人才这两个字,才终于得以恢复
使用,并在中国大地迅速传播。从77年中期开始,人才两个字,逐渐出现在当时报刊文
章中,使用的频率也越来越高。龚自珍《己亥杂诗》中的两句话“我劝天公重抖擞,不
拘一格降人才”成了当时中华大地民间的强烈呼唤:它隐含着这样一层意义,中华民族
被过去一系列的政治运动折腾了这么多年,已经不成样子了,但愿天公保佑,能有人才
降临神州大地。
现在回忆起来,在近30年前的77、78年的那段日子,中国民间虽然没有经济改革的
呼唤,更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要求,但却以盼望天公“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呐喊,在间
接地抵制着当年华国锋倡导的“蛮干”和“拼命”——这当然是具有积极和正面意义的
。事实上,距离当时20年前的1958年,中国大地已经犯过了一次疯,因为“蛮干”和“
拼命”已经付出了一次沉痛的代价,历史容不得我们这个民族再重复犯一次。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这一呼唤的一个直接的后果,就是在1977年
底恢复了高考,中国终于重新得以通过高考来选拔人才。在今天看来,高考的存在,似
乎是天经地义的,但在当时,高考给中国社会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如今30岁以下的年轻
人都难以想象吧。通过高考的选拔而跨入大学门槛的大学生,在当时所受到的社会尊重
,大概也是中国的历史之最。大学生被称之为“天之骄子”,亦是那个时代的产物。
罗罗嗦嗦写到这里,就不难分析出,中科大少年班当时 “火”遍中国的大江南北
,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共鸣之原因了——这是因为中国人在那个时代的迷茫:经历了文
革“十年浩劫”之后,每个成年人都痛感自己耽误自己美好的光阴而身心疲惫,人们对
于通过“蛮干”和“拼命”来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已经完全没有信心。这样,人们只好
把希望寄托在下一辈人身上,当时的人们并没有把这群少年大学生当作还处在学习阶段
的、单纯的孩子,而是把他们看作了人才,或者说,至少是能够在未来振兴中华的人才
——这如同经历了一生坎坷之后而陷入绝境的父母亲,他们已经完全看不到自己这辈子
还有什么翻身之日,所以就只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孩子身上:科大少年班的这群孩
子们,就是人们当时希望的象征。
再补充几句题外话。如同中文里“小姐”这个概念在近年来已被糟蹋了一样,“人
才”这个概念,在这几十年来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在中科大少年班火红的那个年代,人
才的概念是内涵某种使命感的,它虽不及救星那么伟大,但人才至少也应当是精英,天
降大任于斯人——人才,乃天公降下来振兴我们这个民族的超人。所以,在70年代末期
,甚至有一位叫雷祯孝者,要创立一门学科,叫做人才学,在当时曾轰动一时。但很快
,汉语中人才这个概念的使命含义开始下降了,功利的含义却开始上升:八、九十年代
,从原单位跳槽下海者,在把档案往人才交流中心投放的时候,才忽然发现,自己原来
还是个人才!如今,一个巴掌大的公司,可能只有一个老板加一个女秘书,招人时也胆
敢号称是在“招聘人才”……无怪乎,电影《天下无贼》里的那位贼头都可以说:21世
纪什么最贵,人才!“人才”这个概念,也被彻底糟蹋了。
原因之三:媒体的误导——一场造神的宣传
中科大少年班之所以成了那个时代的典型,除了中共宣传机器的需要和那个时代人
们的心态期望以外,笔者认为,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那就是当年媒体的误导,尽
管这种误导并不带有任何恶意的成分。
在科大少年班中,媒体报道的最多的神童,大概非宁铂莫属。为此,过去这些年来
,宁铂在很多场合下都表示过,当年记者的报道有某种夸大的成分。但是,似乎没有任
何记者有兴趣去把这些陈年旧事的夸大之词细细纪录下来再整理成文字发表,原因是,
如今的公众对这位20多年前的名人,已经实在没有多大兴趣了。不过,在本篇严肃地探
讨中科大少年班的文章中,我认为还是有必要把当年对公众误导的部分忠实地记录下来
。我始终觉得,如果当年对少年班学生的报道更客观一些,可能就不会导致当年人们对
这几个孩子如此疯狂地追捧,他们本人也不会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的心理压力。
为何宁铂当年没有参加高考就直接进入了科大?当年的报纸似乎都是这样报道的:
中科大负责招生的老师专门给宁铂出了一份难度不亚于高考的考卷,结果发现,13岁的
宁铂居然全部解答正确,可以得满分!
我刚到科大时,就向宁铂求证过这种说法。现在我还清晰地记得宁铂给我解释时,
所露出的那一脸无奈:当年科大老师给宁铂的考题实际上有两份,一份是很基础的数学
题,记得宁铂当时还给我描述过几道题目的具体内容,我现在已经完全记不得了,但记
忆中其难度大概与1977年高考的数学题难度大概差不多,这一份他宁铂的确是基本都答
对了。但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份试卷,是奥林匹克数学竞赛题,宁铂当时告诉我,这
套奥林匹克竞赛的试卷他连风都没有摸到,一道也没有做出来,交了白卷。考完以后,
他自我感觉是没戏了,才考了一门数学,两份卷子就只答出来一份,别的科目都还没有
考呢,怎么可能被录取?但实际情况是,宁铂被破格录取了。在所有媒体报道的时候,
那一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的试卷,似乎根本就不存在:是的,媒体透露的倒是真话,只
是没有说全,另外一部分同样也应当阐述的事实没有说。犹如描述一个女孩,说她皮肤
白、眼睛大就打住了,还有身高只有1米5、三围一样粗却没有说,这是不是误导呢?
媒体多次报道的宁铂之另一神奇之处是,他的围棋水平奇高,居然连赢了时任中央
政治局委员、中科院院长方毅同志两盘。这当然是事实,但问题在于,方毅同志官位虽
高,但棋艺是不是也同样高?宁铂和方毅下棋的那天应该没有逃课,是下午下完课以后
才开始下的,而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我还碰到过宁铂:这样,大
概只花了一个多钟头,他们就连下了两盘。高手对高手,岂能一个多钟头连下两盘?事
实上,宁铂的围棋水平,也就是能够参加校内比赛的业余棋手水平。另外,还有一个事
实,也和前面描述的一样,被媒体所忽略了:宁铂告诉过我,他与当时在安徽的围棋国
手王汝南下过一盘,我不记得宁铂说的是被王汝南让四子还是让八子了,反正是让了这
么多子以后,还输得个一塌糊涂。
宁铂被吹得神乎其神的还有就是上通天文,下通中医中药,尤其是有天文知识,被
人们认为是了不得的事情:天上的星星叫什么名字都认得?的确,宁铂有一次也给我们
几个同学介绍过几个星座的名称,但他的天文学知识似乎也就这么多,认得星星叫啥名
字。事实上,这当中到底有多大的学问,可能是普通公众没有细究的。当年,笔者曾经
在图书馆借来看过一本书《怎样识星星》,参考一下四季星象的变化,发现记住一个星
星的名字和位置,大概不比记住一个外语单词要难。而宁铂同学的中医中药知识大概也
和他的天文知识掌握的程度差不多,知道人体的常见穴位名称,以及常见中草药的功能
。记得有一次我不舒服,要求宁铂给我号一下脉,但他却一个劲地推辞,说是他的中医
知识仅仅是看过一本中医的书,也忘得差不多了,还从来没有实践过给人号脉,大概这
是真的。
如果说,宁铂真有何神奇之处的话,可能还是他的文史知识方面。记得刚入学不久
,一次,有个同学站在后排的凳子上观看当时电视里播放的电影《桃花扇》,我回宿舍
后奚落了一句,大意是这婊子这么好看么。当时宁铂的插话,令我大吃一惊。他说,可
不能说明末年间的艺妓是婊子,那时候卖艺者是不卖身的,在女性中的地位还很高,这
一艺妓制度后来还传到了日本……我当时听完这番话后,几乎是目瞪口呆。要知道,
1978年的中国,还是一个何等封闭的年代,何况那一年我才16岁,宁铂才14岁,我们都
只长了淡淡的胡须。还有一次,因同宿舍的同学施亮被教育部公派留学到荷兰,我买了
一幅宣传画(价格大概是1毛钱)给施亮送行,回宿舍时发现宁铂一个人在蚊帐里看书
。忽然想到了宁铂不是会写诗么,我立马前去,让他在这幅画上题个词。宁铂当时丝毫
没有拒绝,我把画摊在他床边的桌子上,他则从蚊帐里伸出一颗头,一只胳膊,欣然题
词了一首七言绝句。当时我十分感叹,因为这首绝句对我还有两个生字。可惜,如今我
只记得其中的一句了,是“各奔前程四海家”。果不其然,我们当年同宿舍的7位同学
,目前两位在国内(其中宁铂出了家),两位在北美,两位在欧洲,还有一位不知道去
向,果然是“各奔前程四海家”呢。
写下以上这些文字,笔者丝毫也没有抬高或者贬低老同学宁铂的意思,我只是想还
原宁铂的本来面目。应当说,宁铂虽然没有当年宣传的那么神奇,但也绝对属于高智商
的那一类人。他的优点是兴趣广泛,接受新知识快,但缺点是思维不太严密,精确的演
算能力差了些。这一缺点的后果是,考试得高分不太容易。事实上,这些优点和缺点都
和笔者本人很相似:笔者在科大那几年学习成绩平平,从来没有得过什么高分,但也从
来没有过不及格要补考的担忧。宁铂在大学的学习成绩大概也和我差不多,既谈不上当
年吹捧的那么优秀,也不是最近一篇文章所讲,他有太多的不及格。但显而易见,他作
为名人,比我当时的压力大得多。科大当时是5年制,1982年和1983年,我们有两次报
考研究生的机会,我是连考两年,屡战屡败(毕业工作后第三次报考才成功)。而宁铂
则是两次报考,两次都临阵脱逃,不敢进考场,而且还要为自己编一个借口,不考研究
生也能成功:犹如一位赛跑的落后者,没有这样的气概,即便落后了依然要咬紧牙关坚
持下来,但却要故意走一下花步,做一下轻松的怪动作,给人造成的感觉是,好像自己
是没有认真在跑或者没有把比赛名次当回事……
在结束这篇文章之际,我在想,如果当年的媒体不是把中科大少年班作为神童,而
是仅仅把他们当作智力较高的普通人来描写以展示给国人,情况会是如何?可惜过去了
的历史不能假设,这个问题本身或许就不成立。中共宣传部门在树立典型的时候,其思
考问题的逻辑实际上是逆向的:并不因为你是神童,所以我们就把你树成了典型;而是
因为宣传机器需要典型,我们才造出了神童。当神童的帽子扣在你的头上的时候,你实
际上到底是神还是不神,这个问题就已经不重要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你的使命是
用来鼓舞人们为四化而奋斗,所以,我们就把你包装成了神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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