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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度贴吧的访谈:摘录部分
【问题2】对于那些对自然科学完全实在不懂装懂的人,却非要在百度吧或者豆瓣上喷
您的作品,您是什么态度?
【刘慈欣】对作品的评论是每位读者的自由,因为我很少看贴吧上的贴子,具体也无从
评价。相信每位读科幻的都有自然科学常识,但现代物理学的前沿知识是很难懂的,搞
懂狭义相对论只需要初中数学,而量子力学和弦论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十分艰深,除专业
之外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掌握,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在不懂装懂。
【问题3】有些用户对于国内一流作品大肆嘲讽,但是对国外的九流作品却反而一路追
捧,您觉得这是否和意识形态有关?
【刘慈欣】据我所知,已经译介到国内的外国科幻小说都是选择比较经典的一流作品,
连三流的都很少,九流的可以说基本没有。要看国外九流科幻只有读原文,如果真有读
者连原文的九流科幻都啃过了,那他是有资格嘲讽国内任何一篇科幻作品的。其实,同
所有大众文学一样,科幻小说不怕嘲讽,就怕发表后没有人理。
【问题4】我曾经和您mail过,当年您曾经感叹过科幻作品在国内主流文学界被认为是
旁门左道,那现在的大环境您觉得是否有较大的改善?
【刘慈欣】有改善,我所在的省的作协还是比较重视科幻的。去年年底曾发生了一件让
我大跌眼镜的事,那天接到作协电话,竟然让《三体》申报茅盾文学奖!当时的感觉,
就像一个街头小混混被告之要参选全国人大代表一样。好在本人有自知之明,谢绝了,
不然那参选用的几十本样书肯定白送了。现在还有人感觉很惋惜,因为《暗算》竟出人
预料地获奖了,那本书与科幻还真有些八杆子打的着的联系,不过自知之明还是告诉我
,从文学角度看,《暗算》比《三体》,麦家比大刘,都要高不止一个层次。
现在的问题是,科幻在人家眼中是不是旁门左道已不重要,因为主流文学本身也正在
成为旁门左道,即使科幻在其中的地位有所改善,主流文学也帮不上科幻什么忙了。从
历史看,中国科幻先做科普的情妇,后当文学的二奶,结果哪边都没给个好脸。现在网
上还出现一种来自西方评论界的更有趣的说法,说为什么科幻成天嚷嚷着要死了要死了
,是因为使出浑身解数当主流文学的二奶当不上,自惭形秽羞死的!这叫什么事儿?科
幻现在是找回自我的时候了。科幻最需要得到的认同来自在座的各位所代表的广大读者
,读者的认可是中国科幻惟一的希望,是力量的源泉,是起点和终点,没有这个认可,
其它的名份都是镜中月水中花,没有太大意义。
再说一个不靠谱的笑话:曾有人认为,主流文学不过是科幻文学的一个子集,科幻在时
间上描写未来的,描写过去的,当然也应该有描写现实的,后者不就是主流文学吗。所
以同志们努力吧,说不定哪天中国科幻也有招二奶的本钱了。
吧友ID】托托和果果
【问题1】请问大刘看过郑渊洁的书没?看过的话,有何评价?
【刘慈欣】当然看过,很喜欢,不过他的童话很大的一部分魅力来自于其叛逆色彩,如
果我女儿想看我不反对,但我不会主动向她推荐的。郑渊洁是一个人改变一个国家一种
文学体裁状况的生动例子,我们盼望国内科幻尽早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吧友ID】wishgo
【问题1】您有提携新作者的想法吗?
【刘慈欣】我有这个能力吗?别看我们这里很热闹,走到圈外,科幻其实是一个很弱势
的群体,我自己还等着谁来提携呢。
【问题3】您觉得现在中国科幻题材电视剧低迷的关键所在是什么?
【刘慈欣】与电影相比,科幻电视剧并不低迷,《魔幻手机》创造了央视8频道的收视
记录,现在第二部正在拍摄中;《快乐星球》更是创造了太多的奇迹,以至于河南省的
政府工作报告和五年计划中都提到了它。你们可能会说那些不是科幻那些低幼那些垃圾
等等,但国内起步中的科幻影视只能是这样,影视与小说不同,尤其是电视剧,面向大
众,而且这些大众相当比例是家庭妇女和老太太,你让她们去看《STAR TREK》和《
TAKEN》?其实我们冷静地看看美国的科幻影视,大部分也是很浅显的,那些我们推崇
的科幻经典很少被拍摄(《与拉玛相会》和《基地》最近也好像也吹了)。科幻影视都
是大投资,电视剧便宜些,《魔幻手机》也有两千万,显得很寒酸,但同样的钱拍的《
金粉世家》已经算是电视剧中的豪华大制作了,这样的投资不是能随便作实验的,况且
这实验几乎肯定要失败,看看那些国外科幻片剧在国内的票房和收视率就知道。目前涉
足中国科幻影视的大前提是:不要清高,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问题2】 大刘是一位优秀的计算机工程师,但在您的作品中却鲜见有赛博朋克题材或
是机器人题材的内容。在您1999年于SFW上发表《鲸歌》的个人介绍上,说道您当时接
触计算机十年,却没发现人工智能,倒发现人工愚蠢。请问是不是因为对信息行为前景
的不乐观才阻止了您对这些题材的涉足,亦或是个人兴趣趋使您更倾向于太空题材?
【刘慈欣】我是计算机工程师,但并不优秀。专业背景对我写科幻不重要,迄今为止我
没有写过一篇本专业的科幻。这不是因为对信息化前景的不乐观,主要是由于目前在这
个领域还没有令自己激动的想法。计算机、网络、数据库和程序代码这些东西,对我而
言更多是一看就心烦的事。这也是不敢专业写作的原因,那样总有一天一看科幻也心烦

【问题3】 在几年前某媒体对您的采访中,您说过这么一件事,即写科幻赚来的钱还不
如您写一个程序赚到的钱多。当时您也流露出对中国科幻的悲观情绪。请问经过这几年
的发展,作为科幻作家的您的待遇是否得到改善,写作科幻有没有提高您的生活水平?
您对中国科幻还持悲观态度吗?
【刘慈欣】首先我对科幻前景的态度可能引起一些误解,我没说过“科幻已死”,只是
说传统的科幻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科幻文学需要进行根本的变革来适应新的时
代。只是在这种变革中,我们这些固守传统科幻理念的老科幻迷有些失落而已。我对中
国科幻并不悲观,相反,我认为它处于历史上最好的发展阶段。
写作科幻肯定能够提高生活水平,特别写长篇。另外,本省作协也是比较重视科幻的,
写一部长篇前可以和作协签约,另外得到一笔补助。但对于有工作的业余作者来说,写
科幻会对你的职场前途带来一定的影响,因为科幻爱好者容易给人一种不成熟印象,在
职场上这是很致命的,特别是在基层部门,可以容忍能力低,可以容忍犯错误,但不能
容忍不成熟。所以,如果你想业余写科幻,最好保持地下状态,用笔名。特别是不要向
同事们炫耀,记住:科幻迷在一般人眼里,特别是在那些掌握着你的前途的社会中坚力
量眼里,不是什么光彩的角色。
【吧友ID】云中日
【问题1】您最希望哪部作品被改编成电影?
【刘慈欣】我最希望《超新星纪元》能被改编,这也是影视投资家们最看好的,因为它
属于软科幻,票房会好些。有位导演说这本书甚至可以拍成一部室内剧,具体是把场景
缩小到一个普通家庭内,大灾难则推成背景。只取灾难前的大学习和告别部分(小领导
人什么的当然不能要了),能弄的十分十分煽情,骗出大妈大婶的眼泪不成问题。用他
的话说:“能拍成一部新的《星星知我心》”可惜现在影视审查条例明确规定不能出现
想象或推测中的大灾难。像《超强台风》这样级别的灾难已经是底限了。
【问题2】衷心希望您有一天可以成为职业作家,为我们贡献更多的精彩作品。请问这
个可能大吗?
【刘慈欣】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我真的成为职业写手,能用于写作的时间不一定比业余
状态下多。曾经为写一部长篇请过半个月年休假,结果让我彻底打消了下海的念头。有
工作,至少每天早上八点、下午两点你得起床去上班,专业了呆在家里以后可就难说了
,睡懒觉起来后,定下神来不久就该去买菜接孩子做饭了(一天在家,这些事儿当然是
你的)。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作者的经验。
另外,科幻虽然看上去惊天地泣鬼神,其实是一种闲情怡志的文学,不像现实主义文学
那么沉重,也不像后现代文学那么变态。走向专业也就走向了风险,充满风险的生活是
给科幻情趣留不下多少位置的。从这一点上看,写小说的真不如搞艺术的投入,人家穷
就穷到底儿了,全身心投入自己的追求,但写小说的人一般没这个气概。
在中国,大部分作家都是处于“业余专业”状态。仅以我省电力系统来说,就出过很有
成就的主流文学作家,比如钟道新(《黑冰》的作者),也是在省里的一个大型火力发
电厂工作,在文学和本职上都混的不错。
【刘慈欣】我看科幻很多,但坦率地说真正喜欢的不多,最喜欢的有《2001》、《与拉
玛相会》、《1984》三本。这里请允许我引用给《南方周未》写的一篇文章中的一段话
,您别嫌罗嗦:
。。。。。。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奥德赛》则是另一种类型的科幻小说,同为
技术型科幻,它与凡尔纳的大机器小说却处于这一类型的两端,后者描写从现实向前一
步的技术,前者则描写在时间和空间上都趋于终极的空灵世界。读这本书是在八十年代
初,这是我看到的第一本在不算长的篇幅中生动描写人类从诞生到消亡(或升华)的全
过程的小说,科幻的魅力在其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那上帝的视角给了我近于窒息
的震撖。同时,《2001》让我看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文笔,同时具有哲学的抽象超脱和
文学的细腻,用来描写宇宙中那些我们在感观和想象上都无法把握的巨大存在。
克拉克的《与拉玛相会》则体现了科幻小说创造想象世界的能力,整部作品就像一套宏
伟的造物主设计图,展现了一个想象中的外星世界,其中的每一块砖都砌的很精致。同
《2001》一样,外星人始终没有出现,但这个想象世界本身已经使人着迷,如果说凡尔
纳的小说让我爱上了科幻,克拉克的作品就是我投身科幻创作的最初动力。
反乌托邦三部曲:奥威尔的《1984》、胥肯黎的《美丽新世界》和扎米亚京的《我们》
只被划定为科幻的边缘,但我从中看到了科幻文学的另一种能力,就是从传统现实主义
文学所不可能具备的角度反映和干预现实的能力。《1984》在文学界没有很高地位,它
的影响主要在政治和社会学领域,这次成都科幻大会上,甚至有些作家认为,正是《
1984》的出现,使真正的1984没有成为《1984》,这当然有些言过其实,但科幻文学除
了带给人想象的享受外,还有其它文学体裁所达不到的现实力量。在我和江晓原教授的
讨论中,我们都承认,反乌托邦三部曲中,看似最黑暗的《1984》,实际上是三个想象
世界中最光明的一个,其中的人性虽然被压抑,至少还存在;而其它两个世界中,人性
已在技术中消失了。这种黑暗,这现实主义文学不可能表现出现的。
【吧友ID】朝暮
【问题1】请问目前关于您的研究著作有哪些?
【刘慈欣】半本都没有,我还远没成功到能让人家写研究著作的地步。
【问题2】请问您是否会为创作中国乃至世界顶级的科幻文学而尽全力,就像《朝闻道
》中的那些科学家,为文学殉道?
【刘慈欣】尽全力是肯定的,现在就在尽全力,但殉道就免了吧。我把科幻和现实生活
分的很清楚,写科幻和工作生活时用的完全是两种思维方式。加入作协后,与文学圈的
联系多了,遇到了一些你说的为文学殉道的,有一位家境贫寒,连女儿上学的钱都拿不
出,却自费几万元把自己花了多年时间写成的一部几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印了几千册,到
处送人。对这种人我惟一的感情就是可怜。如果有一天科幻让我活不下去了,我自然会
放弃她。有记者问海因莱因当初为什么写科幻,他回答换俩小钱儿喝啤酒。我比他“殉
道”多了,但这也就可能是我永远不如他的原因之一。
【吧友ID】冷月☆花魂
【问题1】请问你如何看待乌托邦?换个表述吧,您认为部分式的乌托邦可行吗?(“
部分式的乌托邦”不像反乌托邦三部曲中那么绝对的乌托邦,只是某些方面执行,比如
像日漫《死亡笔记》中刻画的那样,彻底去除犯罪现象)
【刘慈欣】即使从不太遥远的过去看今天,我们已经是部分式的乌托邦了。人人吃饱饭
这件事现在看来是那么理所当面然,但即使在我的童年时代,那也是一个比“彻底去除
犯罪现象”更乌托邦的幻想。
【吧友ID】skdragony
【问题】想写科幻小说~当然创意是重要的,只是我需要一些知识积累吧~能推荐些科普
类的书吗?和科幻写作有关的书~谢谢
【刘慈欣】其实,任何书都与科幻写作有关,写小说的人看书必须杂一些。至于科普类
的,世界优秀科普著作与我们以前的科普概念是有很大不同的,那些书中充满了人文色
彩和作者自己的思想,且文彩飞扬。像罗杰.彭罗斯、保罗.戴维斯、刘易斯.托马斯等
人的书都很不错。另外还有一些并非科普,只是用浅显的语言阐明自己比较另类的学术
观点的书也值得一看,像《自私的基因》、《动物解放》、《共生的行星》等等。要从
科幻的角度来欣赏科学,在这个角度上,其理论的正确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表
现出的想象力和神奇感,和其颠覆惯性思维的能力。
【吧友ID】wxthank
【问题】如果向一个从未读过您作品的人推荐您的作品?您认为那篇最合适?
【刘慈欣】我不知道,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如果对方是个小学生,可以推荐《白垩纪
往事》和《圆圆的肥皂泡》;如果是大中学生,你可以让他们自己挑(反正网上有好多
全集),如果是研究生以上。。。。。。最好什么都别推荐了。
【吧友ID】jadiyd
【问题1】请问能否简单说下脱胎出<全频带阻塞干扰>和<球状闪电>两部小说的那部作
品?感觉它与地球往事系列也颇有关联.有没有复活它的计划?
【刘慈欣】那是一部幻想中的大长篇(现在看来只能是幻想了),描写中国和北约的全
面战争,当时不懂事,有蛇吞象的气概,计划写150万字左右,想写出一部未来版的《
战争与和平》,为搜集资料专程跑了几趟石家庄陆军学院和陆军参谋学院,后来不了了
之。不过那是八十年代未,要真写出来也许能行,因为那时没有网络,战争YY小说还一
片空白,只有《未日之门》一部,内容也很节制。由于《超新星纪元》的教训,当时主
要考虑写完后也发表不了。<全频带阻塞干扰>和<球状闪电>的构思都来自于这部流产的
“巨作”中。但这两个构思都不被部队中的朋友看好,他们当时威胁说如果这样胡扯就
不当我的顾问了。现在还真是怀念那一段,深夜与战术教官站在大幅壁挂军用地图前,
拿着红蓝铅笔点点划划,考虑北约力量的首次攻击是从胶东半岛还是渤海湾。。。。。
。真是酷毙了。
【吧友ID】逐日风语者
【问题1】您的小说中很多人物都具有一些少见的近于绝对化(或者说理想化)的品格
,比如《球状闪电》中的军人,《三体》中自杀的科学家,《赡养人类》中的杀手等。
这样的人物性格有没有现实基础?
【刘慈欣】没有现实基础,但也许有科幻基础,因为极端的环境可能造就极端的人。我
一直以为,科幻所幻想的不应只有技术,还应有人性本身,后者更有可能符合科幻的发
展趋势。把现实的人性塞到几千年后的技术环境中,总感到有些遗憾。当然在这方面我
做的不好。
【问题2】有种说法是科学家的想象力比科幻作家丰富,如果这是对的,那么是不是说
想象力在很大程度上需要以知识为基础?
【刘慈欣】这里所说的科学家是那些从事基础理论最前沿研究的人,他们所具有的想象
力比写科幻的要高不止一个层次,而且那些想象是用上帝的语言——数学所表达的。他
们的发现和创造,你只要搞懂一点点,就会惊叹人的想象怎么可以达到那种程度,这是
科幻小说所远不能比的。事实上,科幻一直是跟在科学的后面,无论宇宙学、量子力学
,还是计算机,科幻小说都是在科学发现的基础上展开它的文学想象,我还没有看到有
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新的科学概念是由科幻小说首先提出来的。当然,想象力有很多种,
以上谈到的是科学和科幻的想象,还有其它方面的想象,不一定以科学知识为基础。
【问题3】《黑暗森林》的哪些部分是您在写《三体》的时候就预想到要续写的?
【刘慈欣】几乎没有,那时还不知道续集能不能写和出版,其实当时还为第一部写了一
个封死的结尾,一下子就跳到400年后的未来,模仿都德的《最后一课》写外星人攻击
前孩子们上的最后一课,那位教师从历史的源头谈起,说人类本来该怎么怎么着却又怎
么怎么着,结果落到这步田地后悔也来不及,最后他在黑板(?)上写了一句“人类万
岁”说课上完了就全结束了。写系列长篇要受很多条件的制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问题4】感觉现在很没科幻气氛了,很多接触到很多喜欢科幻的朋友大家都很少谈科
幻了?您认为这是否和当前的经济情况有联系?
【刘慈欣】上世纪初美国经济大萧条之际正是科幻的黄金时代,因为那时人们需要找到
一个逃避的方式,所以我们科幻迷高呼:让全球金融风暴来的更猛烈一些吧,让股市跃
到150点吧!
【问题5】看了《超新星纪元后》我在想:大刘莫非相信人性本恶
【刘慈欣】比这还糟,从科幻角度看,我认为根本没什么善恶。科幻就是创造想象中的
另类世界,在我们的现实中任何恶的东西,都有可能在科幻中找到一个或多个世界设定
,使这东西到那个世界中就变成善的,反之亦然。另外,善恶和对错都与人类文明的终
极目的有关,对于使人类无限延续的终极目的,和对于使每个活着的人生活得尽可能幸
福的终极目的,善恶的判断就很不一样,既然这样的终极目的是模糊的,那何来明确的
判断?很危险的思想是不是?以至于有人说我“既不慈也不欣”。有时科幻思维确实很
危险,发现自己的这个思想后我也打了个寒战,但我确实就是这么想的。都说电影《黑
暗骑士》中,那个双船爆炸的场景与《三体》第二部中的黑暗战役很相似:但导演斯托
弗•诺兰比我聪明多了,在他的上帝之手安排下,两艘船上的人谁也没引爆对方
,最后都安然无恙。观众在影片中完成了舒服的道德自慰,导演本人则显得既慈又欣了
。但这个结局只是一种怯懦的逃避,虽然诺兰很出色地营造出这个道德死局,却没有胆
量对自己提出的谒问做出回答。我只是不想逃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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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刘慈欣7月22日香港书展名作家讲座系列——用科幻的眼睛看现实
演讲部分文字版
文字版根据现场录音整理讲卝座嘉宾为作家刘慈欣先生,主持人为凤凰卫视竹幼婷小姐

整理 by Elaine Wong/奕岚如有任何媒体需要转载此整理稿部分或全文,请务必先与本
人联系:Tw1tter/sina weibo:@elainewong1009
竹幼婷:刚才我在外面和刘老师聊天,他还在担心讲座会不会可能没有很多人,但我看
到这个会卝议室门口写着“full house”,进来听到大家这么热烈的掌声还有看到现场
这么多的媒体,看来刘老师可以不用担心了。谢谢大家今天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听刘老师
的讲卝座,这一场的题目是“用科幻的眼睛看现实”,刘老师会作五十分钟的演讲,演
讲之后刘老师会和大家做五十分钟的演讲,然后会有与大家的互动,大家有任何问题都
可以与我们的刘老师交流。我简短地介绍一下刘老师。刘老师是著名的科幻作家,如果
大家是科幻fans的话,大家会知道还有韩松先生,他也看过刘老师的作品,他非常喜欢
刘老师的作品,他说,“刘慈欣的作品很过瘾,讲的都是些明卝明卝白卝白的故事,说
的都是些‘人话’”。我特别喜欢这一句,这表示科幻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这么深奥与
遥不可及,而是大家都听得懂的文字。而且想象奇特,漫无边际,就像庄子一样,作品
当中也渗透了一种对宇宙的敬畏。刘老师从九零年代卝开始发表科幻作品,从1999年到
2006年他连续八年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另外,《科幻世界》的副主编姚海军先生说,
刘老师是用旺卝盛的精力建成了一个光年尺度上的展览馆。今天我们的馆长在这里,他
不是三体人,他是真真卝实实的在这里,我们掌声欢迎刘老师。
刘慈欣:大家好。欢迎大家今天光临。我今天对这个演讲确实没有什么把握,因为我觉
得我们香卝港的听众可能对内地科幻不太熟悉,我讲内地科幻的情况可能大家不太感兴
趣,所以说目前我们只能就科幻的问题来泛泛而谈,而这样来说从内地来的科幻迷朋友
可能也不太感兴趣,但我已经准备了,讨论就留到我们最后的交流阶段。下面我开始今
天的话题。
今天的话题是“用科幻的眼睛看现实”。科幻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出现,目前已经渗透到
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已经成为一种文化和商业符号,但是容易被我们忽略的是,科幻
本身是一种思维方式,一种看现实的独特的视角。我们目前很少、还不太习惯用科幻的
眼睛看待现实。科幻通过这样一个独特的角度,有一种无论是科学、哲学、还是宗教都
没有的认知能力,用它来看现实。这是我们今天讨论的一个话题。
下面我谈一谈科幻的视角是什么。科幻的视角有很多种,包括思想实验的视角等等,我
们今天只关注科幻的一个视角。我下面让大家看一幅照片,这幅照片曾经在欧美引起过
轰动。这幅照片是旅行者号从距地球64亿公里的地方回望地球的照片。64亿公里相当于
地球到太阳距离的40倍,光线走完这段时间可能需要几个小时。这张照片我们粗看好像
上面什么都没有,大家注意上面那些虹膜一样的东西,彩虹一样的东西,是不属于这张
照片的,不是照片的内容,是旅行者号照相机虹膜上的光的衍射造成的,不属于照片的
内容,除此之外这张照片上就是一片漆黑的太空,什么都没有。但是仔细看看,有一个
小点,这就是地球。这张照片为什么轰动呢?因为这张照片拍摄之前旅行者号控卝制中
心的科学家是不赞成拍这张照片的,因为旅行者号的主要任务是进行科学研究,而科学
家们认为这张照片没有任何研究价值,因为拍太空照片是要耗费飞船的资源的,要耗费
大量的电力和胶片等等,但是包括卡尔萨根在内的一些科学家坚持要拍这张照片,认为
这很有意义,事实证明也是这样。这个视角是我们人类第一次从如此遥远的太空回望地
球。
说到科幻,科幻回望地球的距离比这张照片还远。这张照片的64亿公里在太阳系的尺度
上可能还不算近,但在宇宙的尺度上是微不足道的一个距离,因为离我们最近的一个行
星也比这个距离要远得多得多,有4光年。这就是科幻看待现实的角度,从遥远的太空
回望地球。从这个角度我们可以看到许多在我们现实之内的视角来看待现实却看不到的
东西。
下面我们讨论的话题是用科幻的眼睛看现实的主要方面,包括环境和经济,社卝会和政
治。当然这些都是很大的题目,但是科幻本来就是一个范畴很大的文学,因为时间原因
我们也只能泛泛而谈。
我们首先谈用科幻的视角来看我们的环境和经济。说起环境和经济,我们首先想到的一
个词就是发展。我们现在用比较直观的画面来看,我们发展的速度有多快,地球环境在
现实的发展速度有多快。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幅画面大概是不到三十年前的上海浦东。(
展示图片)大家可以看到是这个样子的。这个画面是从同一个角度拍摄的现在的上海浦
东,大家可以看到发展的速度有多快。关于发展的速度的另一个例子,是这个地方。(
展示图片)这个地方是山西与河北的交界,叫娘子关,是我生活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娘子关这个镇本来是典型的中国内地农村的山镇,它以前很闭塞,很落后,发展速度
也很缓慢。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图景是镇子原来的景象,这两幅照片大概是十六七年前
拍的。而仅仅不到二十年之后,这个地方发展成了这个样子(展示图片)。大家可以看
到当年住在那些乡村里面的人,现在都搬到中间这一片现代化的生活小区里面,而且这
里还有宾馆,普及了互联网,相当一部分人家普及了汽车,图片后面还有一部分企业的
烟囱在冒着烟。这就是发展速度的明显例子。可能你们这种在大都市的人们感觉不出来
,但是在我们这种基层的内地的人感觉很明显,这种速度近乎疯狂。当然有人对此欢欣
鼓舞,因为这毕竟给很多的人带来了一种以前无法想象的富足生活;而这种发展的代价
,不只是我们写科幻的人,在很多有识之士看来都是很担忧的,它对资源的占有是很可
怕的。大家注意看。这是一片新兴的扬子关镇的区域。这一片区域原来是一片很好的农
田,挨着一条河流。这片良田对很缺地的太行山区来说是很宝贵的,但是我们现在可以
看到这里全部被占用了,而且后面工厂的污染也是很明显的。通过这些图片可以看到,
这几十年发展的速度很快,不光是中国是这样,全世界的发展中国卝家和贫穷地区的发
展速度也是很快。这种速度这种发展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在我们可见的未来,它们的
目的是很明显的,就是我们要赶上西方人的现代化水平,过他们那样的现代化生活。现
在我们可以看看,如果我们全球的发展中地区和贫穷地区要是过上西方的这种生活的话
我们需要多少资源。需要四个半地球的资源。我们如何解决资源与发展的矛盾,这就是
我们对现实的一种选择。
我们对现实有很多种选择。我们先考察一下科幻的选择,再考察一下用现实的眼光看现
实所带来的选择。科幻的选择我们都能想得到,就是从太空中去寻找那三个半地球。我
们先简单考察一下外太空中的资源。首先我们看到在第一张照片中的给我们印象中最深
的资源是什么呢,是空间。它的空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所以说我们即便是只使用近地空间,地球上高污染的工厂都可以搬到太空中去,因为太
空中的污染问题比较好解决。比如Nuclear Power Station问题最近引起很大的轰动,
在太空中是不存在核Radiation核泄卝漏的,因为太空中本来就充满着很强的Radiation
。然后我们进一步简单考察一下太空中的其他资源。太空中的资源多数在八大行星和小
行星带的范围内。
我们先考察一下小行星带的资源。一颗直径两公里的小行星大概总重量有五百多亿吨,
如果它的成分和陨石的成分相当的话,它可能的含铁量就是330亿吨,这个数量够人类
用几十年,因为它还含有其他的贵重金属。而直径超过一公里的小行星在小行星带里有
一百万颗。同时我们来看看太空中的水资源。我们一般的人认为水资源只在地球上存在
,太空中很干燥,其实不是这样的。太阳系最大的淡水储存地不是在地球上而是在一颗
叫毂神星的小行星上,直径大概有530多公里,它的淡水含量超过地球。另外太阳系最
大的海洋也不在地球上,而在一颗叫木卫二的卫星上。我们看到它的白色表面是冰冻的
海洋,它的深度有一百多公里,它的淡水含量要超过地球上所有的淡水含量之和。其他
八大行星上的资源我们就不详细说了。我们地球人类生存所需要的各种资源在太阳系中
都能找得到。大概是在1997年,美国有两位科学家专门定量研究了这个问题,他们写了
一本著作来论述太阳系中的资源数目,他们假设整个太阳系的资源可以养活1016的人口
。地球的资源,按科学家的估算,可以养活五百亿人,我们把它翻一倍就是一千亿人。
假如一个地球只养活一千亿人的话,那么整个太阳系的资源相当于十万个地球。这就是
太阳系资源的总数量。所以说,对太阳系资源的开发,对太空的开发,在上世纪六七十
年代不管是科学家还是科幻作家都持有很乐观的态度。像我们都很熟悉的科幻作品《
2001太空漫游》,它预测的2001年我们现在已经过去了,它预言的我们这个时代,我们
的地球轨道上已经布满了太空城,每座太空城里面住了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人口,月球上
也有上百万人口的长期居住城市,人类已经能开发出核聚变动力的庞大的飞船,去探访
木星这样的外围行星,人类的相当一部分资源已经从太空中取得。而实际上我们现在太
空开发的状况是什么呢?就是说我们现在从太空得到了多少资源呢?2415块石头,总重
量383公斤,就是这么多。(观众笑声)这2415块石头目前大部分是存在于美国的博物
馆和科研机构,还有一小部分赠送出去了,像我们赠送大熊猫一样。但是接受这些石头
的国家没有像珍惜大熊猫一样珍惜这些石头,据说现在很多都弄丢了。这就是我们现在
太空开发的现状。所以现在人类的太空开发是一个规模十分小的行动,它只是一种象征
性的东西,一种科研行为和探险行为,远远称不上是一种经济行为。几乎按十万个地球
带给我们的希望来说,现在的太空开发几乎等于没有开发。我们从六十年代一次太空开
发的过程中又退回来了。我们曾经登上过月球,但我们又回来了,包括现在航天飞机停
止使用,使我们太空开发的步伐又向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会产生这种状况?我们首先想到的一个理由是技术原因。太空开发需要高技术,
我们现在的技术达不到这个水平。是不是这个原因呢?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台计算机。
(展示图片)这台计算机的内存是63k,这是什么概念呢?现在一台iphone手机的内存
是512M,每一兆是1024k,可以看到刚才那台计算机容量有多小多简陋多原始,但美国
人就用这台计算机登上了月球,它就是阿波罗飞船的导航计算机。所以说我们现在无论
是计算机技术,还是太空推进技术,还是材料技术,和当年六十年代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当然真正大规模开发太空需要的技术还是不够的,可以承认,但是当年美国的技术实
力与现在相比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大部分的人都很悲观,认为十年内不可能登上月球,
但是他们做到了。所以说,技术原因只是一个推辞。而第二个原因,大家耳熟能详的是
经济原因。这似乎很有道理。在开发太空初期的确很花钱,把1g有效荷载发上太空大概
需要花费1g黄金,按照现在的比价,昨天的比价我看到是大概330多块钱人民币。这很
昂贵。一次阿波罗登月工程的总投资是254亿美元,相当于今天的1400亿美元,也很贵
。如果要登火星呢?即便是探险性的送人登上火星,可能投资也要在五千亿美元。这些
都是很大的投资。那么是不是现在的太空开发是因为经济原因而停滞呢?现在这张图是
中国第十二个五年规划中两项预计的投资。第一是对环保的投资,是三万四千亿人民币
。对航天的投资查不到确切的资料,但第十一个五年计划对航天的投资大概是一百亿人
民币。我们按照正常的比例,因为十一五对环保的投资是两万亿人民币左右,我们给它
增长三倍,它只有三百亿人民币,这两者是完全不成比例的。我为什么用环保的投资与
和航天的投资相对比,因为它们两者的投资很相似,都是初期投资没有回报,而从长远
的回报来看环保还远不如航天。现在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很奇怪的状况呢?我们现在讨论
到了我们队人类未来的第二个选择。我们前面的选择是用科幻的眼睛来选择,我们现在
做出的选择是用现实的眼光来选择,这个选择就是人类放弃了太空,把未来寄托于环保
。这一点不光是中国,美国、欧洲、俄罗斯都一样,它们情况可能比我们好一点,就是
太空投资值稍微高一点,但还是大同小异。这就表示人类现在放弃了太空中的十万个地
球,我们准备在这一个地球上节俭过日子活下去。由其实有很多政治家和科学家都能给
出一个很坚实的理由,就是太空开发有很大的冒险,有政治上的冒险和经济上的冒险,
我们不能把人类的未来寄托于这样一种完全不可靠的冒险上。那么现在我们来考察环保
是不是不冒险的一项事业。(观众笑声)
从科幻的视角看地球,环保是不是稳妥是不是不冒险的呢?我们这个话题谈一天也谈不
完。但是我们看到这张图(指旅行者号回望图),我们马上有一个直观的印象,就是地
球在太空中是十分小的一粒沙子,我们的环保整个行为就是在沙子这么大的一个生态系
统上运行。即便是从月球上来看地球,地球也是一个很脆弱很小的世界。在这样一个小
的世界上维持一个生态系统可能是很困难的事情。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如果按照现
在的环保开发技术,现在努力通过政治方面进行的节能减排,节约能源,仅仅采取这些
措施是无法阻止生态系统的崩溃的。如果现在的环保要想成功,唯一的一条可能的,还
不是完全可能成功的途径就是立刻停止发展。但是肯定不可能,这首先在政治上是根本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说西方世界在现代化的状态下过着这样好的生活,你让我们这些发
展中国家、发展中地区和贫穷地区仍然在农业时代过着贫穷的生活,这在政治上是不可
行的,而且这也违反现在的普世价值和主流价值观。如果政治上强行作出停止发展的决
定,带来的灾难可能比加速发展的灾难还要大。那么我们闲杂就可以看到环保的实质是
什么,就是说环保的实质,或者说靠环保生存的实质,其实是成年人仍然生存在摇篮中
,生活在地球的摇篮中。环保生存与太空开发同样冒险,同样艰难,无论在经济上政治
上甚至在技术上,靠环保来生存都不比太空开发更容易,但是我们现在各个国家决策层
却作出了这样一种选择,所以从科幻的眼睛来看我们觉得确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

首先说到太空开发,我们首先想到和大航海时代很相似的情形。同样是扬帆远航到一片
未知的大陆上去开拓人类的生存空间,取得我们需要的资源,一个更好的生活。大航海
时代开始当然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但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在当时是取得了一个女王的
支持,就是伊莎贝拉一世女王,她给了哥伦布钱去装备一支小小的船队前往大西洋探险
,但是伊莎贝拉一世不是西班牙女王,她是卡斯提尔一个王国的女王,当时独立的西班
牙并不存在,所以说伊莎贝拉女王自己也不是太富裕,甚至难以供起这个船队,据说她
把自己的首饰都典当了,然后供给哥伦布远航。而现在的事实证明,这是最明智的一笔
风险投资。她与哥伦布达成了圣塔菲协议,就是说他一旦发现了新大陆,她们怎样分成
收入。这是一笔很明智的风险投资,以至于有人说世界历史是从1500年开始的,因为到
那个时候人们才知道整个世界的全貌。我们下面看到的这张图(展示图片)是郑和的宝
船和哥伦布探险新大陆的船的大小比例,下面的小船是哥伦布探险新大陆的帆船,我们
看到它小到什么程度,相当于在郑和宝船上放下来的一艘救生艇。而且要从整个船队的
规模来说更是没办法比,因为郑和的船队有两百多艘船,上面有两万多人;哥伦布就这
么三艘小船,上面的船员好像才百十来人的样子。但现在我们知道,真正创造历史开辟
新纪元的恰恰是一支小船队,而不是后面的大船队。所以说如果目标不远大,眼光不够
远,目标不够正确,再大也没有用。我们现在是正处在第二次大航海时代的前夜。我们
现在甚至比哥伦布要有利得多,因为哥伦布他看不见他要找的新大陆,他没有派过探测
器去探测过那个新大陆,但是他坚信地球是圆的,他相信他可以走到那个新大陆上去,
但是好像并不是太有把握。他在大西洋上航行了几天之后还没有见到陆地,三艘船的船
员心里很慌,甚至要产生哗变,哥伦布连哄带骗地一直让他们往前走,骗他们说黑暗中
已经走过了什么什么岛屿。这个时候我相信他的内心是充满了犹豫彷徨这些情绪的。他
不知道新大陆在前方。而我们要探测的新大陆的世界是抬头就能看到的,但是现在没有
人来投资,没有人来出这笔钱。这就是第一个话题,我们谈的通过科幻来看环境和经济

我们再谈第二个话题就是用科幻的眼睛看社会和政治。这都是些很大的话题,我们只能
很简单地聊一聊。我们现在看到很有意思的一张图,这张图是《相似》(《Analog》)
杂志,一个美国的科幻杂志,一本年选上面出现的。这张图上面标明了不同的科幻作家
的读者的政治倾向。我们可以看到这是左翼,这是右翼,上下轴X轴是表示科幻的类型
,是硬科幻还是软科幻。我们大概看到我们熟悉的阿西莫夫(Asimov)是偏右的,像泽
拉兹尼(Zelazny)是左派,等等这些。
这张图我们不必要详细看去研究它,但是说明一件事是科幻和我们想象的不同,它可以
说是政治色彩最浓厚的一个类型的文学,甚至科幻的政治色彩比政治小说还要浓。政治
小说本身好像是在写政治的,其实它是在政治的舞台上来演绎一个故事,但科幻是直接
去论述政治本身的。科幻文学显然是源于科学,那么科学和我们政治的关系是什么呢?
我们的倾向是认为科学与民主是相融的,与民主体制是相融的,因为科学不承认权威,
它承认客观事实,这与民主是相辅相成的;另外科学所带来的技术突破,使大量人员集
中于城市,同时信息技术使每个人表达自己的意愿,使整个社会表达自己的意愿有了可
能,现在网络出现的情况大家也都很清楚,所以我们可能想当然地认为科幻中所描写的
未来世界都是现在这个民主社会的延伸。但事实上不是这样的,科幻中未来世界的政治
体制是丰富多彩的。我们来考察一下。
首先我们考察最熟悉的作品,《基地》(Foundation Trilogy)。《基地》中的社会体
制是什么样的呢?它是一种古老的共和制,它不是现代的共和制,是很像古罗马时代的
共和帝国的样子。《沙丘》(Dune)中的共和体制是一种中世纪一种阿拉伯的封建体制
时期的一种社会体制。厄休拉勒奎恩(Ursula K. Le Guin)《黑暗的左手》(The
Left Hand of Darkness)中的社会体制是三分之一的原始,三分之一的共和,三分之
一的封建。以上这三本书的特点在哪里呢?就是书中的社会体制均落后于他们的技术能
力,这三本书中社会都具备进行远程星际航行的能力,但是他们的社会体制仍然停留在
相对来说相对滞后的状态。另外科幻中间还出现了一些比较奇特的社会体制,咱们现在
没有看到的一些东西,比如说《神经漫游者》(Neuromancer)还有《雪崩》(Snow
Crash),,它描述了一种由大公司来控制的世界,在这种世界中国家政府要么已经消
亡,要么处于一种已经不起作用的地步。还有其他一些更奇怪的一种社会状态,比如说
时间机器,它所描述的极端两极分化的社会,不仅存在在社会状状态、人的阶级状态上
,而且存在于、表现于人的生物状态上,已经不是同一种物种了。像其他一些更奇怪的
社会体制比如《美丽新世界》,它描述一种基因决定的社会,就是说人在出生以前已经
通过改造基因把人的社会地位确定的。而扎米亚京的《我们》表现了一种由数学原理来
决定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按照数学原理来运行,个体与个体已经不存在了。《1984》
这本书是大家最熟悉的一本书,描写了一个集权的极端状态,整个社会已经完全像是一
个集权控制的机器一样。另外还有一些比较乐观的对未来的描述,比如前苏联的一些小
说,像《太空神曲》(Сильнее времени)和《星云》就描写一种比较
乐观的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体制。其实真正在现在想起来,把未来社会描写成对现在社
会的延伸的话,我们想得到的好像只有阿瑟克拉克(Arthur C.Clarke),他所描写的
未来世界这三本书却是和现在很相像,但他的重点显然不在描写这种社会而在把它作为
讲故事的一种背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这里面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警示
的原因。我们现在看到的反乌托邦三部曲,他们描写的世界就像噩梦一样很恐怖,但三
位作者显然是很赞成民主体制的,之所以描述出这种可怕的噩梦是为了警示我们不要发
生这种事情。但这种情况在整个的科幻文学中并不是主流,因为这三本书算不算是科幻
小说呢,评论界其实把他们算做政治小说。真正主流的科幻文学中,它们对各个作家所
描写的社会体制并没有明显的好恶感,无所谓好,无所谓坏,未来就是这样,这就是他
们普遍的态度,而我们列出来的这一大堆书,都是这种态度。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就是说我们有必要考察一下用考察一下用科幻的眼睛来看政治和社会体制的状态和形
态。
在这里我要介绍一部作品叫做《冷酷的方程式》(The Cold Equations),相信大家都
很熟悉这部作品。写这本书的人叫戈德温(Tom Godwin),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家,
作品不多,其他的可能都被遗忘了,但惟独这部作品一直被记忆着,而且在科幻文学中
有很高的地位。这部小说很短,只有八千多字,但是现在它被记忆得很深,以至于人们
叫它“灼热的方程式”。考察这部小说,我们可以很生动很清楚地看到在科幻眼中的人
类的价值体系是什么样的状态。《冷酷的方程式》是一部情节极其简单的小说,它只有
两个人物,一个宇航员,一个女孩,还有一艘飞船。这艘飞船,按照书中的描述来说很
小,大概相当于一部大巴车的样子。这艘飞船从地球出发,飞向遥远的一个未知星球,
要给这个星球上的探险队送去要去一些药物。这支探险队在星球上得了一种病,如果得
不到药物的话大家都会死。这个小女孩的哥哥在这个探险队中,所以她在飞船起飞的时
候她偷乘到这个飞船上搭便车想去看她的哥哥,但是当飞船走出一段距离的时候,飞船
的检测系统就发现,飞船超重了。它的燃料过分消耗,如果不及时制止的话,飞船没有
足够的燃料在飞到目标星球的时候进行减速,如果强行进入这个星球的话就会坠毁在这
个星球上,如果偏离的话就永远会飘到太空中回不来。面对这种情况有两个选择,第一
个选择就是把小女孩从飞船中扔到太空去,这样的话在燃料没有极端消耗的情况下就能
保证飞船和探险队的安全。第二个选择,就是我们所说的人性化的选择就是让小女孩在
飞船上向目标星球飞,这样做的结果是宇航员和小女孩会死,而星球上的探险队也都会
死。最后的结果是宇航员果断地作出了第一个选择。这篇小说很生动地向我们作出了一
个科幻眼睛中的价值观和道德体系,就是说我们能感觉到用现实的眼光所看的理所当然
的价值观,放在宇宙空间,从宇宙的角度来看并不适用。当然我们会说这只是一个小小
的飞船,一个特例,但是我们看到,我们的地球其实也就是一所小飞船,甚至比飞船还
小。所以刚才那个故事表现出的哲理和道理,对我们的地球人类来说也同样适用,因为
我们很可能也会遇见这种情况,比如说我们六十亿人要死去四十亿人,另外二十亿人才
能活下来。而现在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这种社会体制也好,主流价值观也好,是无法解
决这个问题的。谈到科幻的价值观和政治观,我们提出一个概念叫历史微积分,这是由
一个西方的历史学家提出来的,就是说整个的历史是从现实开始,然后走到一个终极目
标,整个目标是一个曲线,这个目标很漫长,但是如果我们任意取其中的一段,它却是
一条直线,这条直线我们要到达的就是一个局部的阶段性目标。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的政
治家、启蒙运动以后的思想家等等,他们所思考的目标都是阶段性目标,几乎没有人去
思考终极目标,所以他们现在所面临的主流价值观和社会体制是为阶段目标所采用的。
但是科幻文学不一样。科幻文学要考虑终极目标,它是唯一一个考虑人类终极目标的文
学,这是它的价值所在,同时它要从现实的角度去考虑这个终极目标。那么在这个漫长
的曲线中,每一段都要考虑,每一段都是一条直线,不同的情况之下都拥有不同的价值
体系,不同的道德观,这也是科幻文学当中政治观丰富多彩,社会图像丰富多彩,而且
它对社会图像又采取很宽容的态度的原因。我今天的演讲就这么多,谢谢大家。
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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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观众提问部分文字实录:
问:在您的作品中,一直有非常深的对人性对社会的思考,包括《三体》里面对文革描
写,包括对进城农民工的关怀,但是您同时也是一位科幻功底非常扎实的硬科幻作者,
在理性与感性之间,在科学与现实之间,在温柔与激情之间,您是如何权衡的?您是如
何做到在作品中那么完美的体现的呢?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在《三体II》里面您有提到
罗辑,他创作了一个完美的女孩子,我想请问您的创作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梦中情人的
存在?您创作人物是不是也要以把自己整个都陷进去的一个过程才能造出这么完美的作
品?
答: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如何在理性与激情之间平衡。其实科幻小说有很多种,在我
心目中的科幻小说它肯定是以理性为基础的。它首先设定一个世界,然后用科学的方法
,设置世界的结构和它所遵循的基本规律,然后用科学的方法向前推论,然后产生自己
的故事。这个过程听起来似乎不疼不痒很平淡,但实际的过程其实特别冷酷无情,有时
候会很血腥,你不知道会推论出什么东西,但不管推论出什么东西,你都得去面对它。
所以说,我还是偏重于理性的,但是在整个的过程中,推论出这些故事来的时候,故事
中的人必然要接受考验,这中间就可能会产生很多激情,包括一种传统的激情,英雄主
义或者献身精神的激情,还有一种非传统的,比如说用一种以现在的主流道德完全无法
想象的方式来解决问题的激情。
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可以肯定地说没有。为什么呢?你提到的这种现象,我其实写这
个情节的时候是受到了一个启发。我加入作协以后认识了一些作家,有一次一起喝酒,
有一个人说了这么一个故事,就是他爱上了自己写的一个人物。我当时感觉很不可思议
。因为主流文学和我们科幻的创作方式是不一样的,主流文学是从人物开始来创造它的
世界的,从创作人物开始写出整个故事,来表现人物。而科幻小说是为了表现科幻的核
心构思,它才展开叙述的。这中间人物就具有了更多的工具性,着说起来不好听,但确
实如此。在此我声明,这只是我写的科幻的这种状况,但是对于别人写的科幻可能不是
这个样子。
问:您刚才说可能有十万个地球在宇宙中,您的假设是可能是发展资源不够,但您能不
能用科幻的想象来想一想,如果现在人类可以利用这十万个地球,您觉得是会引起更大
规模的合作和还是更大规模的掠夺,或者说是冲突和争夺呢?您认为这能不能解决问题
呢?在我们的一些经验里面,危机可能是能够引起人类醒悟的一个方法,您觉得如果我
们真的能够探索到这十万个地球的资源,您觉得前景是不是乐观的呢?
答:您这个问题提得很好。按照我们对历史的考察来说,我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我
们真的找到了这十万个地球并且把我们的人类殖民到这些星球上去,接踵而来的是更大
规模的争夺和战争、屠杀、征服。但是有一点我们应该记住,这些东西伴随着人类的整
个历史,它也可能会伴随着我们未来的历史。人类要想生存,文明要想生存,就必须面
对这样一种灾难,这种灾难永远不会停止。即便我们在太阳系中也殖民了,我们得到了
太阳系里面十万个地球的资源,我们人类还可能在太阳系里都撑不下,还要消耗完这些
资源,还必须向银河系扩展。这样可能面临着更加血腥更加野蛮的殖民战争。我举个例
子,比如说火星开发,很有可能它需要面对像当年北美洲独立这样的运动,比如说火星
的间距发展到一定的状况,它不愿意再受地球的追逐,它可能不再受地球的牵制了,它
可能要独立。而这种独立伴随的战争与美国独立的战争相比可能要残酷血腥几百倍,死
的人可能也会更多,但是还是那句话,就用邓小平在香港回归时说的那句话,如果说回
归面临着更大的灾难,就让我们一起来面对这种灾难。没有办法。这就是文明的征途,
这就是文明的本性。这就是我的回答,谢谢。
问:你怎么看《三体X》这本书?你写了《三体》,有没有计划继续写4、5、6、7,还
有前传后传?还有一个小问题就是,我看《三体》,觉得世界是由女人毁灭的,那你是
不是对女人有什么…,要展现出女性的特质?
答:从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产生这种感觉,现在《三体》只是我所有作品中的一部,我
写过三四十篇中短篇,写过六七篇长篇,如果你都看完的话可能没有这种感觉,但是只
是在《三体》里面这种感觉比较突出。而对《三体》会有这种感觉本身也是一种误解。
为什么呢,因为《三体》第三部写了将近十万字的时候它的主人公还是个男的,最后想
到了也和当地的一些科幻迷交流了以后他说,你这个男的不太好办,因为你第二部已经
有男主人公了,而前一部也有许多男性角色,我在你这个男人的角色的身上看到前面那
些人的影子,所以你赶紧把他改成女性比较好。所以是这样的过程,并不是说我对女性
有什么歧视。包括我以前的一些小说,比如说《球状闪电》的主人公也好,《圆圆的肥
皂泡》的主人都是女性,还包括《思想者》的主人公也是女性,并没有表现出这种(歧
视女性)倾向。
你的第一个问题,前面我接受了大概11波记者的采访,有5波问到了。就是说这个我可
以明确地说,中国和外国的作家都不喜欢同人小说。为什么呢,就是说它把你以后的路
就堵死了。它替你砌了一堵墙,让你没法往里面往那个方向去死。比如说《三体》,显
然里面最大的一个空当,一个最省事的空当,就是这一条主线,就是云天名这条主线。
当时也是没有经验,就留着以后准备写一个平行小说,现在就没有办法去写了。这点是
肯定的。所以说从我自己来说并不希望出现这么多这种同人作品。当然,人家既然写了
也没有办法,而且出版我也是允许出版的,但是你要让我再去写个序再去写个推荐词那
就有点儿…要求太高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问: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假设有一个宇宙食物链,在宇宙食物链中,我们人类并不
处于顶端。想象一下我们现在吃鸡鸭羊肉吃得很兴奋,但是在宇宙食物链中有一个物种
,比我们更加高端,我们人类将要成为他们的鸡鸭牛羊,那样的情况,你觉得,如果发
生了,我们应该怎样面对?又或者说,不是宇宙食物链,就像《黑客帝国》里面一样,
是我们人类自己发展制造出了更高等级的种族,根据达尔文的演化论,我们是应该让位
吗?他们比我们更进一步。这会是revolution还是evolution呢?
答:其实这个问题答案也很明白了。假如说,不管是外星种族还是更高的人类造出的AI
,它统治了人类。如果你真的有能力去抵抗去推翻它的话,你早就做了。如果没有能力
的话,它有什么别的选择呢?也只能是这样了,在它这种地位之下进行尽可能好的活着
。当然这个时候人类整个的社会状态和思想状态、宗教状态会产生一种翻天覆地的变化
,对生活的态度,对各个方面的价值观,它的变化都是我们现在难以想象的。事实上你
说的这个主题是科幻中常见的一个主题。我可以推荐你一部叫《六个月亮的逃亡》这本
书。这本书就是写一个种族在另一个种族的压榨之下试图反抗,然后逃亡,这是一条道
路。但是如果这条道路也被堵死的话,这个问题就变得没有意义了。没有别的选择了。
你还能提出别的选择吗?我们集体自杀的话就没意思了嘛。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人类能够
适应的,这是没有问题的。可能到时人类觉得唯一的区别就是现在我们不知道我们多久
会死,到时候我们会知道我们哪天会死。区别就在这儿。
问:我想请问一下,看您早期的作品,比如说《中国2185》,您都有写过很多和毛泽东
有关的情节,在《三体1》中您也写到了物种共产主义,我想问一下后者是不是您原创
的理论?前面的那些毛泽东情节,在那种环境下,您为什么要加进去呢?
答:据我所知我的作品中提到毛泽东的就只有一篇《2185》,后来公开发表的没有提到
过的。这是一个。那种环境下为什么要加入,这个很简单,因为毛泽东本来就是个很有
意思的人,他出现在未来肯定很科幻。(全场大笑)叶永烈写过一部《毛泽东复活》在
香港出版了。他那本书比我这本厚得多,内容也丰富得多。
问:我来自香港。我必须说三体1和2我都很喜欢,但是3很悲伤。我想请问为什么会有
这样的安排呢?这种悲伤和忧郁是很难令人忘怀或者说是太辛苦了。想请问一下这样有
什么寓意呢?还有就是,如果民主制度是导致了一个这样灾难性的后果产生的话,其实
有没有需要去捍卫它呢?
答:首先说三体3很悲伤,这可能是一个误解,可能是我写作的问题。大家仔细想一想
,《三体》它不是一个悲伤的结局。首先第一条就是说,大家可能小说的印象是人类都
毁灭了,太阳系全没了,其实最后仔细看看人类没有毁灭,相反他们扩展到了整个银河
系,还建立了六七个世界,这是第一个。另外说宇宙都毁灭了,这我举一个例子,假如
有一个爱情小说是说男女主人公恋爱经过波折然后幸福地在一起白头到老,这算不算这
是个乐观的效果。但是最后我加一句,最后他们都死了。(全场大笑)最后他们肯定都
是要死的对吧?我们现在也一样。从科幻的角度看,从科学的角度看,当然现在科学还
没有确定宇宙最后是不是有一个终点,说宇宙有一个终点的话,在科学上是不会感到意
外的,在现在来看还是比较合理的,因为现在通过对暗物质暗能量的发现,可能宇宙是
闭合的,它可能是有一个终点的。在这个终点之前,演出多少喜剧,多少快乐的事情最
后都一样,相当于那一对一样,最后总是要死的。所以说三体它总的来说还是乐观的。
您的第二个问题是说,假如说民主制度带来悲观的结局是不是还值得捍卫,这个我想在
刚才的演讲中已经说明了,就是说按照科幻的眼睛来看,现在我写的理所当然的这些体
制也好体系也好,还有价值观,它其实可能是随着我们这种漫长的历史进程在不断变动
的。它可能缓慢地变动以适应人类当时所面临的那种体制,面临的那种自然环境,面临
的那种超级灾难。我想当然在现在来说,你说的这种民主体制肯定是值得捍卫的,但是
如果它变得不适应人类的生存,它需要一种新的社会体制来代替它,到那个时候它就不
值得捍卫了。我想这个对于科幻的眼光来说它应该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谢谢。
问:刘老师您好,我是一名来自广东省珠海市的高中生。在七月份在深圳举行了一次泛
珠三角模拟联合国大会,我们用您的小说,您的三体为背景,以面壁计划,还有危机纪
元中的国际政治走向,进行了一次思维上的模拟,我们高中生也得到了很多收获。今天
我想问,您如何用科幻的眼光看待教育制度在未来的发展?包括您所说的太空开发,我
相信随着信息技术的进一步发展,可能现行的教育制度,几千年来带有传统性质的这种
教育制度可能会逐渐地解体。对此您是如何看待,谢谢。
答:关于教育制度的问题我认为目前虽然有很多技术对教育制度有所改进,比如信息技
术也好,各方面的也好,但是真正的能够给教育制度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技术还没有出
现。这种制度一旦出现的话可能教育上就会改观,比如说记忆注入之类的技术。但是这
类技术我想它总有一天会出现的。它一旦出现,可能我们现在面临的许多教育的难题,
比如高考的竞争,可能就不存在,但可能又会出现一些新的难题。关于这个我确实想得
不多,因为我孩子还小,还在上小学。
问:刘老师您好。我们来谈一下时事。我们现在已经看到很多发达国家契合了,美国航
天飞机也飞不上去了。我们中国能否不和它们一样同流合污,那是很不幸的事情。您也
在小说中提到,民主国家在这方面毕竟有它们的劣势,我们在这方面有优势。所以说你
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开始规划如何开发宇宙资源?另外,两千年前柏拉图在《
理想国》中说,最好的国家领导人是哲学家,您是否认为在未来,最好的国家领导人是
科幻小说家,或者说是科学家?
答:首先,你前面所说的长远的包括太空开发与核能开发,它的衰弱后腿和政治体制关
系不大。什么样政治体制的国家都面临这样的问题。这里有一个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前
期的如此巨大的投入,五千亿的投入一分钱也收不回来,这个是什么国家都顶不住这么
大的投入的。所以说都一样,包括现在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太空政策都是大同小异的
,核政策也大同小异。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确实面临着巨大的障碍。比如说中国现
在每年投入十几万的亿去开发太空,可能要带来巨大的灾难,放在美国可能也是巨大的
灾难,因为人民生活尚且还很不富裕。但是我刚才说想用科幻的眼睛来看,它毕竟是科
幻的眼睛,只是提出这样一种可能性。但是我们作为一个现实主义者,我们不得不看到
它在现实生活中的困难。这一点确实如此。如何用一些政治家、科学家和一些精英人物
运用自己的政治智慧、运用自己经济上的智慧包括技术上的智慧来避免这种前期开发的
风险,让太空开发尽早产生效应,这确实是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
,我回答了你后面的问题。科幻小说家可能是能想象到的最糟的国家领导人。
问:接着刚才那位同学的问题,我们知道现在的那位国家领导人可能是一个工程师,所
以现在包括文化都搞成了工程。我想您本身也是作为一个工程师,对这个是怎么看的呢

答:我觉得一个国家领导人他的素质和能力和他的出身肯定有关系,但这也不是决定性
的。各种出生都各有它的有点各有它的缺点。比如说作为工程师出身的国家领导人可能
对技术方面工程方面有很严谨的思维,对国家的大规模工程和未来的经济规划会抱着一
种比较科学的态度去审视,而这些可能法律出身的、人文科学出身的、学经济出身的这
些国家领导人可能更多的欠缺一些,要更多地借助于自己的顾问团或者是自己的同僚来
决定事情。所以说我个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成为领导人肯定有他们的原因,具体我认为
像中国这样的社会条件目前可能更需要一些工程师思维的思想,可能会更严谨。这个问
题我能回答你的就这点。
问:您刚才提到文明的发展,但是我觉得您的观点是把个人不是当作个人的目的,而是
把个人当作一种我们文明发展的手段。我还想谈到的是,康德对理智和个体提出了道德
律令,我觉得他的这些提出的要求对个体来说是可行的,你认为对外文明和其他文明来
说,它们也会有相应的道德律令吗?例如理智的个体只会在道德上服从自己制定的律令
,理智的个体只会把自己当作目的而不会把自己当作手段等等。对于其他的理智个体、
非人类来说,这些也是可以成立的吗?
答:就是说你认为个人应该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但是我们要采用什么样的道德观和人类
最终的目的是相辅相成的。你现在必须回答一个问题就是人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如果
它的目的是让每个人的个性充分发挥,每个人的自我得到充分的尊重,那就没有问题,
个人就应该是目的而不是手段。但假如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我们的文明要通过未来,可能
是大灾难,来延续下去,这就有可疑的地方。而人类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现在我可
以肯定地说没有明确的说法。谁能说出人类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比如说一个大家都公认
的答案?你可以说我一百年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你说人类文明的终极目的是什么,就
跟回答宇宙的目的是什么一样,这是很困难的。所以说科幻的任务就是,我们可以列出
各种不同的目的,然后我们在这种目的下演绎出各种不同的故事,把各种不同的未来展
现在大家面前。具体回答哪种目的正确,哪种目的不正确,这就超脱科幻的能力了。谢
谢。
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您在三体中提出宇宙的黑暗森林状态,指出文明之间是处于互
相要消灭对方的状态,我想请问黑暗森林状态是你为了写三体这本书而创造出来的一种
概念还是说你个人就真的是相信这样的?像星际迷航和Star Track那种乌托邦式的社会
你会比较相信吗?从理性上比较相信还是说比较相信黑暗森林状态?第二个问题是,我
和同学讨论了很久,是否把光速不可超越这个概念去掉,黑暗森林就不成立了?我们当
时认为这是三体3中的一个bug。谢谢。
答:第一个问题,科幻设定和奇幻设定是有区别的。奇幻可能设定是要描述出一个完整
的世界,而且习惯于把对世界的描述独立于作品之外,描述的文本和作品的长度都差不
多了,这些大家都可以找到例子。科幻的设定像你说的那样,都是一个简单的定律,然
后由它来推导出书中的故事。至于你具体提到的黑暗森林的设定,我想举另外一个例子
,大家都知道的机器人三定律((Three Laws of Robotics))。这个大家都知道。机
器人可以保护自己,但是核心基础就是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其实到现在,机器人早期
开始杀人了,巡航导弹本身就是一个飞行机器人,所以这个三定律是根本没有意义的,
但是它在小说中是有意义的,它创造了一个逻辑很严密的事件,而在这个逻辑之下来写
出精彩的故事,这是它的目的。黑暗森林的设定不一样,可以说它就是为这部小说而设
定的,它不是科学推论,也没有人对它进行过严肃的科学研究,它只能是这部小说事件
设定的一部分。我们不应该把它看作一个严肃的科学结论,这肯定是不对的。
第二问题是说超光速以后黑暗森林是否能够存在,这个我认为应该还会存在在小说中的
设定里。因为一旦交流的幅度提高了,这种差异性还不会消除,所以本质上这种状态还
是存在的。谢谢。
问:众所周知,您在三体中对西方普世价值提出了一些怀疑和批判,您构想了道德的黑
暗森林宇宙,让很多人说您是社会达尔文主义者,还有人说您构想了一些个体为了所谓
很大的目标去牺牲自己,让人觉得您是一个集体主义者,而去否定个人自由,请问您对
这些看法怎么看?
答:这个问题其实我在演讲中就回答过。我目前的取向,按照目前的这种社会状况,和
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如果你说反对某些东西或者赞成某些东西是按照当时的科幻设定
来说的话,它是不适合现实的。现实有它的正确的东西,它在科幻设定上不一定正确。
科幻本身是超越现实的东西,它并不是对现实的某种直接的结论。
问:我小的时候很喜欢看《科幻世界》,可能当时与现在相比能得到的资源比较匮乏,
小时候只要读书就可以接触科幻热爱科幻,成为科幻迷,但是现在的小孩子,他们可选
择的媒介很多,他们如果想接触科幻,他们可以去看电影,可以去读书或者说去玩真人
的游戏,您在这种非常现实的市场压力下是怎样去面对市场挑战的呢?现在有人写了三
体X,有的人可能喜欢看同人小说,可能喜欢您在作品里面加入新的科幻元素,您面对
这种挑战会坚持您以前的道路吗?还是说以后你会多角度全方位地去构建你的科幻世界
?是不是您在写小说的时候,也会像写剧本一样,头脑当中会有很多的大场景的出现,
还是说您会一直执着于文字,包括对人性的探讨?
答:其实我感觉科幻文学和别的文学体裁有的区别是,它可能更依赖于画面。别的体裁
的文学讲述的东西都是我们经历过的,至少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可能经历的,比如侦探
、言情、甚至武侠;而科幻中描写的某些东西可能完全超出我们日常生活的范围。如果
用语言来描述它的话,可能根本就描述不出作家脑海中的那种东西,所以有些时候对一
些全新的科幻场景或者概念,可能只能通过画面才能让观众把握它。所以我觉得,科幻
更适合电视或电影。小说中能表达出来的东西,一般电视和电影中都能表达出来,但是
反过来不行,尤其影视中的画面,不管你的文字有多强大,根本没有办法把它描述出来
。所以说我觉得现在的科幻文学必须要适应时代的发展,但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有很
多的困难。我和其他很多的科幻作者现在也都在努力地是科幻与影视尽可能地联合起来
,发挥各种优势,但是这还有一条很漫长的路要走。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科幻文学是
一种大众文学,有很强的社会属性。我们不可能像写作主流文学那样什么都不考虑,只
考虑自己罗辑的感觉。所以说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我肯定要考虑技术的发展,考虑读
者的欣赏取向,或者考虑市场的取向。这点是肯定的,谢谢。
问:您在三体3里面曾经提到过一个非常强悍的歌者文明,但这在书中基本上算是一个
跑龙套的角色。它同样采取了一种非常识的方式在外太空游荡,同时还有三体和地球文
明也都选择走上了太空探索的道路,加上您在演讲中提到人们现在选择了环保而不是向
太空发展,综合来看,您是不是有这样的想法,就是人类最终还是会走上太空探索的道
路?或者说如果环保最后发现行不通,风险很大,资源投入没有相应的回报,生态链已
经到达临界值,您认为这样的设定会出现吗?
答:当然我希望人类能够把眼光投向太空,投向外面的世界。具体历史是怎么发展的,
这显然不是我们能够预测的,因为真正到了环境即将崩溃的时候再考虑太空探险太空开
发就已经晚了,因为太空开发需要长时间的技术积累,可能要长达几代人几个世纪,不
可能是很快的事情,这只能是一种希望。但是我觉得太空开发应该是一种正确的思维方
式。我们现在的问题在于,好像全球无论是公众还是政府决策者,完全没有往这方面考
虑,完全把它当作一种被抛弃的选择。我觉得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我演讲的中心思想
并不是说真的说现在投入国民生产总值的一半去进行太空开发,那可能等同于自杀;但
我的想法是我们应该看到这样一种选择,让公众知道有这样一种选择,而不是说现在所
有选择就只在环保上面。我们在摇篮里main,除了节约我们的奶粉和纸尿裤以便多过一
点日子以外,我们还有另外一种选择,还有外面的世界。现在的问题在于,不管是哥本
哈根会议,还是别的东西方所有的领导人、媒体和政治言论,完全把太空开发忽略了。
这一点我觉得确实是很遗憾的事情。
(演讲和提问结束。)
感谢刘慈欣的精彩回答,感谢夏之梦泽的文字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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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每一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手——专访科幻作家刘慈欣》 南方周末
"多年来,很少有一部本土科幻小说像《三体Ⅲ》这样受到各界读者的热烈追捧。"
" 在前两部《三体》的故事里,人类首先不小心在银河系中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遭到科技水平远远高于人类的“三体文明”的死亡攻击,但巧妙地威慑对方从而幸存了
下来。"
" 第三部《死神永生》讲述了威慑建立之后,人类生死存亡的重任落到了一名叫做
程心的女子身上,她需要在人类遭到灭胤顶胤之胤灾的时候以一己的判断代全人类做出
抉择。在这部分里,不管是人类还是更高级的“三体文明”,一旦在满是威胁的宇宙中
暴露便不堪一击。幸运的是,人类最终有极少数幸存者一直活到了宇宙的末日。"
过去几个月里,中国科幻迷们在热捧一部叫《三体:死神永生》的作品,它是《三
体》系列中的一部,作品以一种“传统”的方式建构。其作者刘慈欣是近十年来一直被
科幻迷追捧的科幻作家,他的世界观用一个字概括就是“冷”。他写小说时,先提出一
个世界设定,然后按照这个设定去推导,得到某种结论。一些读者认为故事太绝望和黑
暗了,但刘慈欣说,推导出的就是那么一个结论,所以写出来就是那个样子。
与刘慈欣相熟的科幻作家何夕告诉方周末记者,刘慈欣是“一个冷漠的宇
宙观察者,冷酷的道德评判者,再加上一个冷静的思想者”。
1990年代初,刘慈欣编写过一个软件,在这个软件里,宇宙中的每一个智慧文明都
被简化为一个点。最多的时候,他在十万光年的半径里设定了三十万个文明,然后让那
台286计算机花了几个小时来计算这些文明的演化图景。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其诡异
程度是很难凭空想出来的。
十几年后,刘慈欣在长篇小说《三体》中设定了一个与地球非常接近的外星文明,
然后推导地球文明、这个外星文明以及其他更多看不见的外星文明之间诡异的生存博弈
。他一连写了三部,故事的开端是我们已知的历胤史,结局却在百亿年之后。
哪怕仅此一次,“阅读这样的作品会让人对现在这个浮华的世界产生一些疏离感。
”何夕说,“甚至有可能让一个浑浑噩噩度过几十年的人平生第一次开始思考一些古老
的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存在?”
刘慈欣提出了“黑暗森林”的生存法则。宇宙如同一片黑暗的森林,每一个文
明都是带枪的猎手,他们小心潜行,并随时准备着消灭掉那些犯傻的暴露者。地球文
明是个傻孩子,它在黑暗森林里生了堆火,并且高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从这一刻起,地球文明的历史就发生了重大转折。它所面临的是灭顶之
灾。小说中的主人公用善去应对灾难,然而好意铺就的却只是通往地狱的路。
科幻作家韩松认为,整部小说反映了刘慈欣个人的价值观。“人的本心是向善的,
但是世界和社会回馈他的不是善的东西。”韩松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最根
本的信念还是善能够挽救世界,但是他对这个又没有确定的把握。”
何夕则说,在刘慈欣的语汇里,道德只是一个“玩意儿”,而且是宇宙中最“没
用”的玩意儿。
刘慈欣生于1963年,他的世界观不同于1970年代以后出生的科幻作家,这与他的现
实经历有很大的关系。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是,中国当今最好的科幻作家都不生活在中心
城市。刘慈欣在山西娘子关电厂,王晋康在河南南阳,何夕在四川自贡。“这跟他们的
不得已和痛苦有很大关系,他们想要释放、宣泄胤出来。” 韩松说,“科幻作家都
是这样,要建立一种非常完美的自由发展的社胤会。(对乌托邦的寄托)刚好降临在
某个人的头上,刚好这个人又是在某一种环境下。但是在大城市里面这种寄托可能就会
被稀释掉。”
尽管许多读者是被《三体》中对人性的思考所打动,但在一篇鲜为人知的文章中,刘
慈欣如此描述自己的文学观:“在主流文学中,由于人性超越一切的吸引力,太阳和其
它星辰都是围绕地球转的。如果宇宙是撒哈拉沙漠,只有地球这一粒沙因其上附着的叫
人的细菌而成一粒金沙,其余的整个沙漠都可以忽略其存在。” 他把这称为主流文学
的“超级自恋”,而科幻文学就是文学“再一次睁开眼睛的努力”,它让文学与宇宙重
新联接起来,从而“超越自恋”。
3月21日,出差北京的刘慈欣在酒店里与南方周末记者连续两夜长谈《三
体》和中国科幻界的现状。
科幻的魅力在哪儿?
南胤方胤周胤末:许多读者是被你小说中对于人性的描写所震撼到的。
刘慈欣:其实,从我的创作理念来说,科幻并不是用于挖掘人性的,人性本身在科
幻里面应该不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三体》这三部是偏向于人类社会的某些东西的,包括价值体系、社会形态
等。这只是这一部作品本身表现出来的东西,局限于这三部。不管这三部有多长,80万
字、90万字,它还是一部作品。在我其他的小说里,这肯定不是主流。
其实《三体》三部主要是探胤索了一个现有的价值体系,在危胤机状况下是什么
状态。也就局限于这一部作品,如果说以后的东西都是这个样子,那就走上一条斜路了
。所以我在给《南方文坛》写的一篇文章里面也这么说,这个路子多少有些偏离了自己
的理念。
南方周末:《三体》中对于人性的观点来自于你的个人经历还是其他作品?
刘慈欣:《三体》的写作用的是创作传统科幻小说的一种典型方法,即先提出一个
世界设定,然后沿着这个世界设定去推导,推导出某种结论。我没有刻意去描写黑暗
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只它推导出的就是那么一个结论,所以写出来就是那个样子。我的
经历和别人的经历也都一样,读者经历过的也就是我经历过的。
南方周末:不只是开头,整个故事的结局也挺让人绝望。有必要把这个故事
搞得那么绝吗?
刘慈欣:这是对《三体》第三部最大的一个误解,这个误解很奇怪。其实,你把《
三体》第三部画出一个时间线来,你会发现这是一部很乐观的作品。为什么?因为人类
的种子都扩展到整个银河系了,它的两艘飞船撒下的种子最后已经建立了四个或是五个
世界,每个世界都比太阳系还大。人类扩展到整个银河系,直到宇宙毁灭,如果按照文
明的时间尺度来看这是很乐观的一个结果了。
人类文明扩展到银河系,哪怕是5000万年,这也是不短的时间啊,和恐龙差不多了
。如果延续5亿年,那就更乐观了,可是你和宇宙150亿年的寿命来比,5亿年又是很短
的一个时间。读者误解就出在这里,最后时间跨度一下子拉到时间的终点,宇宙毁灭那
肯定是必然的结局,但是前面在咱们人类文明的尺度上有一个乐观的部分。
产生这种误解是由于什么原因呢?可能是我写的原因,当时构思,有很大一部分就
是那两艘飞船在银河系里面怎样奋斗,怎样建立人类的社会,但是这么一部分内容篇
幅放不下了,后来就拿掉了。把这个银河系文明这部分拿掉,着墨很少,一下子就让人
产生这么一个错觉,很黑暗的错觉。我为了避免这种错觉,在后面还专门安排了一个
情节——文明的生死簿,大家一块点名,还提到了三体和地球这两个,这就很光胤明的
一个结局。但大家为什么说绝望呢?我也闹不清楚。
南方周末:看主人公程心的经历,她每次的善心导出来的都是糟糕的结果,
这是否表达了你本人的一种价值观?
刘慈欣:这个倒是的。你看这个女主人公,她其实就是一个很正常的人,她在任何
一个关键时刻作出的选择,都是咱们正常人在那个时候要做出来的,可为什么会是这样
一个结局?这个人如果放在平常时期,谁也不会觉得她讨厌,都会觉得她是很可爱的一
个人,很美的一个女性。为什么放到那种极端环境里面,就觉得她这么让人厌恶呢?这
就是《三体》整个要表达的一个主题,它是在讨论我们现在一种主流价值观、主流道胤
德观放到极端环境下是不是还成立。
科幻本身的魅力在哪儿?就是它能够作出这样一个世界设定,让我们现实环境中正
义的美好的东西变成邪胤恶的丑恶的,反之也可以。
危机会让人类脑残?
南方周末:你可能是比较强的还原论的支持者,小说中科学是否能够发展和
突破完全是按照还原论的观点进行的。
刘慈欣:《三体》三部曲里面,真正有系统的创作思维,是在社会学方面。自然
科学方面就是想讲一个好听点的故事,有一些好点的构思能够推动故事。所以说自然科
学方面,它没有一个自始至终系统的东西,那些科幻构思其实都是零散的,并不成系统
。不管是三体三颗恒星也好,还是“智子”以及后来的高维跌落到低维也好,互相之间
没什么关系。不像《三体》里面宇宙社会学是一个系统,前前后后都是相关的。
其实我最理想的科幻小说恰恰相反,我很期望把自然科学构思搞成一个整体的。但
是,说实在的,做不到。
南方周末:小说中也多次提到技术决定论,你对技术决定论的态度是怎样的?
刘慈欣:我在这方面态度是很明确的,我认为人类的技术是必须向前发展的。技术
对社会的益处远大于害处。就像江晓原说我是一个“科学主义者”一样。这是很简
单的一个态度。我并不认为技术发展到很高的程度会对人类社会产生一种倒退的作用
或者负作用。
小说中生活在木星背后的人类所出现的倒退,是由于生活环境。毕竟是一种很艰难
的移民,不管你技术多高,移到505个天文单位之外的地方去,就很可怕了。这种社
会倒退不是由于技术引发的,而是由于整个事业的艰难引发的。
南方周末:小说当中,技术的发展非常大,但是技术并没有解决人类的很多
社会问题。如果是强科学主胤义者的话,也许会认为技术是能够解决道德问题、解
决社会问题的。
刘慈欣:可能从小说里面看到的确实如你所见,但是从我的思想倾向来说,确实就
是你
刘慈欣:可能从小说里面看到的确实如你所见,但是从我的思想倾向来说,确实就是你
刚才说的这种状态——我认为科学能解决大部分问题,解决不了也能用技术的方式绕开
它。曾经我跟江晓原辩论科学能不能解决一切的问题,江晓原说,有一个问题它就解决
不了:科学不能使我们思考生命的意义。我说这个很好办,科学能让人不去思考这种意
义。在你脑袋里面装上什么东西,你就不用思考什么东西。这个当然看起来是很邪胤恶
的了。
《三体》里面表现出来的,可能也就是一个写作方式的问题,因为毕竟按照现在的
这种思想去写比较省事吧。当然我的思想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我真的不认为科学会对
社胤会问题无能为力。你看作家里面,凡是写奇幻和魔幻的,基本上都是很人文的,
很倾向于主流道德观的;而写科幻的这些人,往往都偏离主流道德观。
南方周末:这是什么原因呢?
刘慈欣:科幻中的“机器人三定律”也好,“心灵历史学”也好,都是用一种推
理的方式去往前推。主流文学可不是这么做的,主流文学从来不设定什么东西,描述的
就是现实是怎么样的。科幻一定先设定一个规则,再往前推理就变得比较理性了,理性
有时候就会产生出一些从道德或价值观上来说不太符合主流的东西。
南方周末:最近的日本大地震和核危机,与《三体》中的危机相比是
现实中发生的小尺度的危机。观察这次危机,有没有对你思想实验当中的某些部分
证明或者证伪?
刘慈欣:我觉得这次危机相对来说比以前的危机并没有表现出很特异的地方,
当然科幻当中所探讨的社会话题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了。
比如说日本的核危机,隐约浮现出这么一个命题:为了多数人能活,要不要让少
数人去死?这个命题已经浮现出来了,但还不是那么明显,为什么不明显呢?还是因为
规模太小,假如说这个灾难放大一亿倍,50勇士冲进到核电厂100%是死,可是你
如果不进去,全人类都得死于辐射。这个时候这个主题就凸显出来了。科幻的价值就在
这儿,它所设想的那种社会实验和世界设定,在现实中没有。现实中一旦出现的话,
那就晚了,什么都晚了。
南方周末:现实的危胤机中人的反应是否会对你设想的人类在大危机状态
下面的反应有启发?
刘慈欣:这个是有的。比方说《三体》出版以后,很多读者都认为,你里面的整体
描写的人类太脑残了,人类不可能那么愚蠢。不可能灾难来了就那么傻,完全地急功
近利。比如说罗辑吧,用得着他就是救世主,用不着了就是杀人犯,人类怎么可能那么
脑残呢?
写一个科幻,情节是这样的:日本列岛上一个旧的核电站发生了核泄漏,但是
这个泄漏比切尔诺贝利小得多,而且很明显不会影响到中国大陆,然后全中国人疯
狂地抢盐,把盐都抢光了,不停地买,一个人买500袋。这写进小说肯定不对啊,人们
会认为你这就是不合理。可是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你说合理不合理?人类的群体疯
狂是被多次证明了的,但是证明过以后,大家又都把它忘掉了。
其实我在《三体》里面写的人类的非理性是很节制的,假设真的出现那么大的危
机的话,社会的反应绝对不会那么平稳的,不知道什么疯狂的事都出来了。
结尾成了“烂尾”?
南方末:回到现实中来,你对《三体》没有进入畅销书行列似乎有一些遗
憾?
刘慈欣:有一些。《三体》第三部也算畅销,现在已经卖到15万本了,好像5万以
上就算畅销书了。我在同行中算是生活得比较好的,同行都在写短篇,稿费1千字200块
钱就算高的了,写两万字才挣4000块钱,但写一个长篇,可能就是几万、十几万,甚至
几十万。另外,电影改编权比版费高,影视界有钱,那点钱它根本不在乎。
现在科幻世界这个圈子里,最有读者的几个作者有一个共同特点,我、王晋康、何
宏伟,都是小地方的,都是基层的,大家都有工作,都是业余地在做,不是靠这个生存
的,不然早饿死了。
主流文学对科幻也不是很重视,觉得你很边缘。几个科幻作者,包括我,都是省作
协的会员,我还是山西作协的签约作家,去开胤会,也跟他们去旅游,但没有太多的共
同语言。现在科幻文学和主流文学关系不大:1980年代,基本上国内所有文学都是一体
的,那时候没有什么类型文学,都是主流文学。但是现在格局已经变了,占文学主体的
力量实际上都是类型文学,现在主流文学本身就变成一个类型文学了。
科幻比起其他类型文学,雷声大雨点小。它在媒体上很显眼,动静很大,一出来一本书
到处报道,到处评论,网上反响也很热烈,但是它的市场却不见起色,这和其他的类型
文学正相反。你就说《三体》这套书吧,特别第三部出来以后,所有的主流媒体,包括
《人民日报》、新华社在内都报道过,还是这德行,类型文学中任何拿出一本的
零头来,它都赶不上。这点确实很让人苦恼。市场对科幻很重要的,你要一直不好的话
,谁也没有心思去写。
南方周末:所以在中国,科幻文学作者的遭遇短期内很难改变?
刘慈欣:现在美国的专业科幻作家过得也不好,我感觉还在往下走。因为科幻其
实更依靠可视性,有些场景,你要不看一眼,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你再用生花妙笔描
写,还不如图像那一秒呢,这个我体会很深。其实我觉得,在整个世界科幻史上,真正
那种哲学思考的作品也有,但比例很小,因为那种小说很难写。说句坦率话,我既不是
科学家,又不是哲学家,就是一个讲故事的人,我不可能思考到那么深的东西。
坦率地说第三部真的是我自己觉得不如前两部。这个也是自然规律,书总是越写越
烂。第三部比前两部差的太多。没办法,确实写不出来,不是说时间仓促,你就是再给
我一半时间我也写不出来,但市场就是有这么好的评论,我也很出乎意料,所以这个市
场很奇怪。
第三部《三体》卖这么好,我以前那几本书《球状闪电》也好,《白垩纪往事》也
好,《超新星纪元》也好,一点都没带动,还是卖不动。所以说,我从来都没有乐观
过这件事情。
南方周末:这是中国科幻迷的特殊性决定的?
刘慈欣:科幻文学好像是惟一世界性文学,很少别的文学有这么多的世界属性,由
于这个性质,全世界的科幻迷都十分相像。像英国那个写科幻小说史的亚当·罗伯茨,
有很大的篇幅论述科幻迷,以前写科幻小说时的学者一般都不涉及这方面。看他论述的
那些欧美科幻迷和咱们的科幻迷是一个模子里弄出来的,他们关心的问题,他们的欣赏
取向,他们好的地方、不好的地方都十分相像。
南胤方胤周胤末:中国科幻迷有什么特性吗?
刘慈欣:中国科幻迷比较年轻这算一个特点吧,西方的科幻迷岁数都很大了,都四
五十岁了。
中国读者还有个最普遍的特点,也不太准确,就是与西方那些读者相比,他们对科
学更多的是持一种肯定态度,是持一种正面的态度。西方人可能对科学有一种戒心,有
一种警惕,但是科学在中国读者的心中一般都是很神圣的东西。
真正的能让科幻迷,让他们喜欢的作品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首先它探讨的是一个终
极问题。但是光这个不可能让科幻迷喜欢,探讨终极问题是最让人讨厌的,但是它是用
一种很形象的很细节的东西去探讨,把最终极的问题,用最细节的、最生动形象的鲜活
的这种东西给表现出来,这个是最受欢迎的科幻作品。《三体》就是这样的东西。它探
讨的问题比较远,但它尽量用一些比较形象的东西来表现。
南方周末:你的创作受谁的影响最大?
刘慈欣:我所有的作品都受阿瑟·克拉克的影响很重,《三体》第三部的结构就是
《2001年:太空探险》的结构,你要看过“2001” 就会发现,它那个结构就是从最现
实的、最琐碎的细节起飞,越飞越高,开始还是一种比较平滑的曲线,到快结尾猛一
下就上到时空尺度最大的,去到无限的那么一个状态。这个结构不光是被我,也被好多
科幻小说广泛模拟。当然我的结尾人家都认为不成功。
网上评价都认为是烂尾,认为结尾很仓促,其实它不是仓促,它是最后那个时空尺
度一下子变大了,所以人物的故事节奏什么变得就很粗线条了。我的原意是想造出很有
诗意的结尾,当然是没有做到了。
第二个对我影响的就是托尔斯泰。我整个语言风格,就是俄罗斯文学那种很沉甸甸
的、很土里土气的,而且很粘滞的那种语言,追求一种质感,当然最后不会像托尔斯泰
那样真的有质感。我这种小说的语言整个就是被俄罗斯文学塑造的,不灵动,不空灵,
很沉重。这和我的年龄无关,我就是受到这种影响,受的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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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天国之路——科幻和理想社会(刘慈欣)
在过去的时代,在严酷的革命和战争中,有很多人面对痛苦和死亡表现出惊人的平静和
从容,在我们今天这些见花落泪的新一代看来很是不可思议,他们的精神似乎是由核能
驱动的。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精神力量可能来源于多个方面:对黑暗社会的痛恨、对某
种主义的坚定信仰、以及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等等,但其中有一个因素是最关键的:
一个理想中的美好社会在激励着他们。
我认识父亲的一个老上级,他在朝鲜战争中参加过震惊世界的长津湖战役。有一次我试
着同他谈科幻,我当然不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意思的回应,但万万没有想到,他的
一句话,至今仍是我听到过的最深刻、最让我铭心刻骨的科幻评论:
“科幻小说好啊,干了这么多年革命,到现在我们也没让老百姓知道共产主义到底是啥
样儿。”
他这句不经意的话所表达的东西,不但远远超出了当时的科幻思想(要知道,那时距现
在的中国科幻新思维的时代,还有漫长的十多个年头啊,也超出了今天的科幻思想。

重温这百多年的科幻小说,我们如同走在一条黑暗、灾难和恐怖筑成的长廊中。科幻小
说家们对于阴暗的未来有着天生的感悟力,几乎所有科幻小说的顶峰之作都是在对这种
未来的描写中产生的。在对未来的黑暗和灾难的描写中,他们创造了最让人难忘的幻想
世界,挖掘了最深刻的主题,这些黑暗和灾难,直看得人心灰意冷,直看得人汗毛倒立
。外国自不必说,在中国科幻中,未来的亮色也不多,九十年代的新生代科幻尤其如此
,看看近期得到承认的一些作品,大都是悲观色调的。国内作者中描写黑暗未来最成的
当属刘维佳。一般的悲观描写是使人有一种从悬崖下坠的感觉,昏眩中极力想抓住一根
藤条什么的;但刘维佳笔下的黑暗则像是已摔到谷底,只剩下一片漆黑和垂死的剧痛了

应该承认,黑暗未来是科幻中极有价值的主题,这种描写像一把利刃,可以扎到很深的
地方,使人类对未来可能的灾难有一种戒心和免疫力。
但是,每个人之所以能忍受各种痛苦走过艰难的人生之路,全人类之所以能在变幻莫测
的冷酷大自然中建起灿烂的文明,最根本的精神支柱就是对未来的憧景,如果所有的希
望都已破灭,可能一只蚂蚁都难以生存下去。只描写人类刻意避免的世界,而不描写人
类做出了难以想像巨大牺牲,世世代代用全部生命去追求的世界,这绝不是完美的科幻
。从社会使命来说,科幻不应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无情地打碎人类的所有梦想,而应是
一支火炬,在寒夜的远方给人以希望;从文学角度讲,真正的美最终还是要从光明和希
望中得到。
把美好的未来展示给人们,是科幻文学所独有的功能,在人类的文化世界绝对找不出第
二种东西能实现这个目标。主流文学没有这个能力,它对现实的描写,使我们对人类走
过的艰难历程有了鲜活深刻的记忆,但对人类所要去的地方却一无所知。说句实话,中
国老百姓真的不知道共产主义是什么样子,西方老百姓对他们的乌托帮也没有多少轮廓

人类生活最基本的寄托是对未来的希望,而唯一能把这种希望变成鲜活的图景的科幻文
学在这方面无所作为,不能不说是一个极大的愦憾,这种愦憾可能已远远超出了科幻的
范围,它可能是人类精神生活中一个惨痛的损失,因为在这方面,科幻是无可替代的。

《乌托帮》和《太阳城》只能算是政论著作,难以归入科幻文学,除此之外,西方科幻
中很难见到描写光明未来的科幻经典(倒是出了大名鼎鼎的反乌托帮三部曲)。当然,
一些小说中的未来世界也是有亮色甚至光明的,如克拉克的《天堂的喷泉》,但那大多
是小说中技术主题的需要,作者没有也无意对那个光明的世界进行深入的或全景式的描
写。外国数量不多的描写理想社会的科幻小说大多由出自前苏联,其中较为成功的有斯
特鲁格特斯基兄弟的一些作品,但总的来说在世界科幻史上没有什么地位。国内的理想
社会科幻主要创作于50年代,但也没什么成功之作。《共产主义畅想曲》就不用说了,
三十年后的《小灵通漫游未来》也只是把理想社会做为一个展示技术发明的橱窗。当时
的共产主义是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按说应该能出现全景式描写共产主义社会的作品
,但作家对这种理想社会形态的文学描写却极其谨慎,甚至连严格按马克思对它的定义
进行一些文学图解都没有做过,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同描写黑暗和灾难的科幻作品相比,理想社会科幻的水平都较低。举一个较近的例子:
《测谎仪》可以说是当代西方少见的理想社会科幻,在这本书中,当人们都说真话时,
人类社会的罪恶和纷争一扫而光,理想世界立刻到来了,其字里行间的幼稚和天真到了
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而同样是描写真话世界的《真实之城》则读起来感觉大不一样,
它创造的世界更为可信,在那个世界中,说真话带来的灾难比益处大得多。
纵使观国内外的理想社会科幻,给人最深的感受(也可能是唯一的感受)就是两个字:
乏味。那些理想社会感觉就像是一个玻璃温室中的小泳池,纯白池底,水清彻到极点且
平静如镜,不会游泳的人跳下去也能浮着。这里对经过大风浪的人是一种休息,但游不
了一会就真的乏味了。在那些世界中,罪恶、危险和灾难这类东西仿佛被一个强有力的
吸尘器吸得无影无踪,一切都那么纯洁,那么合理舒适,整个社会如同一块晶莹的水晶
,而这社会中的人都成了幸福宁静的机器,他们当然有工作,甚至还要作某种程度的努
力和奋斗,但这都是为了使他们得到的幸福和宁静变得更显著而已。一句话,乏味。看
多了这些小说,你甚至宁愿选择一个不那么理想的未来。
比起对黑暗和灾难的想象力来,人类对理想社会的想象力一贯贫乏,正如民间的一句话
:人多大的苦都能吃了,可不是多大的福都能享。记得我第一次听到共产主义的完整定
义是在小学的一堂课上,老师特别说明了按需分配的含义:“同学们啊,那时你们想要
什么,不用花钱,去商店拿就行了!”我还记得当时教室里发出的由衷赞叹声。但我记
得更清楚,那时是早春三月,教室中炉子已经停了,很冷,比冷更难受的是饿,第二节
课下了肚子就咕咕叫了。于是我就张开想象的翅膀,想着要是我按需分配一下子会去拿
些什么?那首先要做的是去熟肉店搬一大块酱卤猪头肉出来,先吃耳朵再吃舌头……当
时这伟大的想象征服了我,同时觉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确实是正确的。后来知道,我
的思想同赫鲁晓夫同志的土豆烧牛肉有异曲同工之妙。
同对灾难和黑暗未来的想象力相比,人们对理想未来的想象更多地受他们所处社会环境
的限制。记得小时候,对于爱看电影的我们,有一台黑白电视机的家真是一个如神话般
美妙的仙境,可后来电视机有了,后来又换成彩色大屏幕的,还有了VCD甚至电脑,但
又怎么样,我们得到的快乐并不比那虽然贫困但仍是金色的童年多,但对未来的渴望却
增多了:我们又想要汽车,想要带游泳池的别墅,但当这些都有时,我们唯一的收获就
是更多的渴望……
最后就说到按需分配了,这真是个神话吗?根本不是!按需分配的社会到来之快可能远
远出乎我们的预料,它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难,甚至比科幻小说中的大多数想象都容易
实现。事实上,只要人类在能源、材料和生物这三个领域中的任何两个取得重大突破,
就足以形成按需分配社会的物质基础。
这就是理想社会了吗?远远不是。置身于那个社会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快乐,但有一
点可以肯定,那时你的梦想中将又有一个全新的理想社会了。
对灾难的想象说不定每个人在子宫中就开始了,以后可以毫不困难地把这种想象延伸到
几百亿年之后(比如宇宙埸缩或热寂什么的);但对理想世界的想象就这么艰难,只能
比现实稍前一步。
那么理想社会究竟是什么样呢?没有绝对的理想社会,它就象吊在拉车的毛驴前面的一
小捆青草,你走它也走。对公元前的奴隶来讲,我们已经是理想社会了。我们只能够想
象我们能够想象,并且经过努力,能在小说中引起读者共鸣的那些。
再仔细看看共产主义的定义,请注意这定义中以前最不为我们注意的一句话:劳动是人
们的第一需要。马克思的理想社会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深刻得多!这句话是定义中的精髓
,它使得理想社会已从猪头肉或土豆烧牛肉中升华了。在人类通往未来的漫长旅途中,
不同的理想社会将如夜三峡中的航标灯一样不断地在前方出现,每一个新的理想社会都
会对物质提出更高的要求。但质变将会出现,这时,理想社会突然把对物质的向往转移
到精神上了。这个伟大的质变最有可能发生的时间是在按需分配的社会到来之际。
至于这种精神向往具体是什么,很愦憾,想不出来。也可能他们的一生是不断的惊奇和
剌激,但惊奇和剌激总得不断升级才有效果,这又太累了;也可能大到整个宇宙,小到
每一个原子,在他们眼中都是一首美得让他们昏倒的诗,这又太玄乎了;也可能他们的
一生都处于绝对无忧无虑的精神宁静中,但前面说过,这又太乏味。也有可能这些同时
都有……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理想社会是有灾难的,事实上,可能只有在人类被不可抗拒的大灾
难毁灭前的一天,理想社会才能真正显示出它的优越来。
我同别人一样,想象一个真正具有美感的理想社会是十分艰难的,我只做了一小点尝试
,它具体体现在《微纪元》中。面对同样的大灾难,《流浪地球》中的人类走向了极端
的专制和压抑,但在《微纪元》中,这种灾难却使人类无论从物质上还精神上都得到了
完美的升华。
我坚信,最美的科幻小说应该是乐观的,中国的科幻作者们应该开始描写美好的未来,
这是科幻小说的一个刚刚开始的使命。反乌托帮三部曲已经诞生,我们应该从中国的土
地上创造出科学的乌托帮三部曲。
这个使命可能只能由中国人完成,因为同西方文化相比,中华文化是乐观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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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为什么人类还值得拯救?——刘慈欣 VS 江晓原
载《新发现》杂志2007年第11期
类最终会被带到哪里?人类对于未来的信念能否一直维系?用什么来维系?科学吗?科
学能解决什么?不能解决什么?
2007年8月26日,闲适的夜晚,在女诗人翟永明开办的“白夜”酒吧,《新发现》
编辑部邀请到前来成都参加“2007中国(成都)国际科幻·奇幻大会”的两位嘉宾:著
名科幻作家刘慈欣,以及近年经常发表科幻评论的上海交通大学教授江晓原,就我们共
同的疑惑,就科幻、科学主义、科学与人文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一场面对面思想交锋的
精彩对谈。下面是对谈的记录。


刘:从历史上看,第一部科幻小说、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特》就有反科学的意
味,她对科学的描写不是很光明。及至更早的《格列佛游记》,其中有一章描写科学家
,把他们写得很滑稽,从中可以看到一种科学走向学术的空泛。但到了儒勒·凡尔纳那
里,突然变得乐观起来,因为19世纪后期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激励了他。

江:很多西方的东西被引进进来,都是经过选择的,凡尔纳符合我们宣传教育的需
要。他早期的乐观和19世纪科学技术发展是分不开的,当时人们还没有看到科学作为怪
物的一面,但他晚年就开始悲观了。

刘:凡尔纳确实写过一些很复杂的作品,有许多复杂的人性和情节。有一个是写在
一艘船上,很多人组成了一个社会。另外他的《迎着三色旗》也有反科学的成分,描写
科学会带来一些灾难。还有《培根的五亿法郎》。但这些并不占主流,他流传的几乎都
是一些在思想上比较单纯的作品。值得注意的是后来科幻小说的黄金时代反而出现在经
济大萧条时期,上个世纪20年代。为什么呢?可能是因为人们希望从科幻造成的幻象中
得到一种安慰,逃避现实。

江:据说那时候的书籍出版十分繁荣。关于凡尔纳有个小插曲,他在《征服者罗比
尔》里面写到徐家汇天文台,说是出现了一个飞行器,当时徐家汇天文台的台长认为这
是外星球的智慧生物派来的,类似于今天说的UFO。但其他各国天文台的台长们都因为
他是一个中国人而不相信他,后来证实了那确实来自外星文明。这个故事犯了一个错误
:其实那时候徐家汇天文台的台长不是中国人,而是凡尔纳的同胞——法国人。

刘:凡尔纳在他的小说中创立了大机器这个意象,以后很多反科学作品都用到了。
福斯特就写了一个很著名的反科学科幻作品,叫做《大机器停转之时》。说的是整个社
会就是一个运转的大机器,人们连路都不会走了,都在地下住着。有一天这个大机器出
了故障,地球就毁灭了。

江:很多读者都注意到,你的作品有一个从乐观到悲观的演变。这和凡尔纳到了晚
年开始出现悲观的转变有类似之处吗?背后是不是也有一些思想上的转变?

刘:这个联系不是很大。无论悲观还是乐观,其实都是一个表现手法的需要。写科
幻这几年来,我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思想上的转变。我是一个疯狂的技术主义者,我个人
坚信技术能解决一切问题。

江:那就是一个科学主义者。

刘:有人说科学不可能解决一切问题,因为科学有可能造成一些问题,比如人性的
异化,道德的沦丧,甚至像南茜·克雷斯(美国科幻女作家)说“科学使人变成非人”。
但我们要注意的是人性其实一直在变。我们和石器时代的人,会互相认为对方是没有人
性的非人。所以不应该拒绝和惧怕这个变化,我们肯定是要变的。如果技术达到了那一
步,我想不出任何问题是技术解决不了的。我认为那些认为科学解决不了人所面临的问
题的人,是因为他们有一个顾虑,那就是人本身不该被异化。

江:人们反对科学主义的理由,说人会被异化只是其中的一方面,而另一方面的理
由在于科学确实不能解决一些问题,有的问题是永远也不能解决的,比如人生的目的。

刘:你说的这个确实成立,但我谈的问题没有那么的宽泛。并且我认为人生的目的
科学是可以解决的。

江:依靠科学能找到人生的目的吗?

刘:但科学可以让我不去找人生的目的。比如说,利用科学的手段把大脑中寻找终
极目的这个欲望消除。
江:我认为很多科学技术的发展,从正面说,是中性的,要看谁用它:坏人用它做坏事
,好人用他做好事。但还有一些东西,从根本上就是坏的。你刚才讲的是一个很危险甚
至邪恶的手段,不管谁用它,都是坏的。如果我们去开发出这样的东西来,那就是罪恶
。为什么西方这些年来提倡反科学主义。反科学主义反的对象是科学主义,不是反对科
学本身。科学主义在很多西方人眼里,是非常丑恶的。

刘:我想说的是这样一个问题,如果我用话语来说服你,和在你脑袋里装一个芯片
,影响你的本质判断,这两者真有本质区别吗?

江:当然有区别,说服我,就尊重了我的自由意志。

刘:现在我就提出这样一个问题,这是我在下一部作品中要写的:假如造出这样一
台机器来,但是不直接控制你的思想,你想得到什么思想,就自己来拿,这个可以接受
吗?

江:这个是可以的,但前去获取思想的人要有所警惕。

刘:对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一点。按照你的观点,那么“乌托邦三部曲”里面,《
1984》反倒是最光明的了,那里面的人性只是被压抑,而另外两部中人性则消失了。如
果给你一个选择权,愿意去《1984》还是《美丽新世界》,你会选择哪一个?

江:可能更多的人会选择去《美丽新世界》。前提是你只有两种选择。可如果现在
还有别的选项呢?

刘:我记得你曾经和我谈到的一个观点是:人类对于整体毁灭,还没有做好哲学上
的准备。现在我们就把科学技术这个异化人的工具和人类大灾难联系起来。假如这个大
灾难真的来临的话,你是不是必须得用到这个工具呢?

江:这个问题要这么看——如果今天我们要为这个大灾难作准备,那么我认为最重
要的有两条:第一是让我们获得恒星际的航行能力,而且这个能力不是偶尔发射一艘飞
船,而是要能够大规模地迁徙;第二条是让我们找到一个新的家园。

刘:这当然很好。但要是这之前灾难已经马上就要到了,比如说就在明年5月,我
们现在怎么办?

江:你觉得用技术去控制人的思想,可以应付这个灾难?

刘:不,这避免不了这个灾难,但是技术可以做到把人类用一种超越道德底线的方
法组织起来,用牺牲部分的代价来保留整体。因为现在人类的道德底线是处理不了《冷
酷的方程式》(克拉克的科幻名篇)中的那种难题的:死一个人,还是两个人一块儿死?

江:如果你以预防未来要出现的大灾难为理由,要我接受(脑袋中植入芯片)控制
思想的技术,这本身就是一个灾难,人们不能因为一个还没有到来的灾难就非得接受一
个眼前的灾难。那个灾难哪天来还是未知,也有可能不来。其实类似的困惑在西方好些
作品中已经讨论过了,而且最终它们的都会把这种做法归于邪恶。就像《数字城堡》里
面,每个人的e-mail都被监控,说是为了反恐,但其实这样做已经是一种恐怖主义了。

刘:我只是举个例子,想说明一个问题:技术邪恶与否,它对人类社会的作用邪恶
与否,要看人类社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江老师认为控制思想是邪恶的,因为把人性给
剥夺了。可是如果人类的最终目的不是保持人性,而是为了繁衍下去。那么它就不是邪
恶的。

江:这涉及到了价值判断:延续下去重要还是保持人性重要?就好像前面有两条路
可以走:一条是人性没有了,但是人还存在;一条是保持人性到最终时刻,然后灭亡。
我相信不光是我,还会有很多人选择后一条。因为没有人性和灭亡是一样的。

刘:其实,我从开始写科幻到现在,想的问题就是这个问题,到底要选哪个更合理


江:这个时候我觉得一定要尊重自由意志。可以投票,像我这样的可以选择不要生
存下去的那个方案。
刘:你说的这些都对,但我现在要强调的是一个尺度问题。科幻的作用就在于它能从一
个我们平常看不到的尺度来看。传统的道德判断不能做到把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来进行判
断。我一直在用科幻的思维来思考,那么传统的道德底线是很可疑的,我不能说它是错
的,但至少它很危险。其实人性这个概念是很模糊的,你真的认为从原始时代到现在,
有不变的人性存在吗?人性中亘古不变的东西是什么?我找不到。

江:我觉得自由意志就是不变的东西中的一部分。我一直认为,科学不可以剥夺人
的自由意志。美国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地方政府听从了专家的建议,要在饮用水中
添加氟以防止牙病,引起了很多人的反对,其中最极端的理由是:我知道这样做对我有
好处,但,我应该仍然有不要这些好处的自由吧?

刘:这就是《发条橙》的主题。

江:我们可以在这里保持一个分歧,那就是我认为用技术控制思想总是不好的,而
你认为在某些情况下这样做是好的。
现在的西方科幻作品,都是在反科学主义思潮下的产物,这个转变至少在新浪潮时
期就已经完成了。反科学主义可以说是新浪潮运动四个主要诉求里面的一部分,比如第
三个诉求要求能够考虑科学在未来的黑暗的部分。

刘:其实在黄金时代的中段,反科学已经相当盛行。

江:在西方,新浪潮的使命已经完成。那么你认为中国的新浪潮使命完成了吗?

刘:其实在上个世纪80年代曾经有一场争论,那就是科幻到底姓“科”还是姓“文
”,最后后者获得了胜利。这可以说是新浪潮在中国的迟来的胜利吧。目前中国科幻作
家大多数是持有科学悲观主义的,及对科学技术的发展抱有怀疑,这是受到西方思潮影
响的一个证明。在我看来,西方的科学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到了该限制它的时候,
但是中国的科学思想才刚刚诞生,我们就开始把它妖魔化,我觉得这毕竟是不太合适的


江:我有不同的看法。科学的发展和科学主义之间,并不是说科学主义能促进科学
的发展,就好像以污染为代价先得到经济的发展,而后再进行治理那样。科学主义其实
从一开始就会损害科学。

刘:但我们现在是在说科幻作品中对科学的态度,介绍它的正面作用,提倡科学思
想,这并不犯错吧。

江:其实在中国,科学的权威已经太大。

刘:中国的科学权威是很大,但中国的科学精神还没有。

江:我们适度限制科学的权威,这么做并不等于破坏科学精神。在科学精神之中没
有包括对科学自身的无限崇拜——科学精神之中包括了怀疑的精神,也就意味着可以怀
疑科学自身。

刘:但是对科学的怀疑和对科学的肯定,需要有一个比例。怎么可以所有的科幻作
品,98%以上都是反科学的呢?这太不合常理。如果在老百姓的眼里,科学发展带来的
都是一个黑暗世界,总是邪恶、总是灾难、总是非理性,那么科学精神谈何提倡?

江:我以前也觉得这样是有问题,现在却更倾向于接受。我们可以打个比方,一个
小孩子,成绩很好,因此非常骄傲。那么大人采取的办法是不再表扬他的每一次得高分
,而是在他的缺点出现时加以批评,这不可以说是不合常理的吧。

刘:你能说说在中国,科学的权威表现在哪些方面吗?

江:在中国,很多人都认为科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此外,他们认为科学是最好的
知识体系,可以凌驾在其它知识体系之上。

刘:这一点我和你的看法真的有所不同,尽管我不认为科学可以凌驾在其它体系之
上,但是我认为它是目前我们所能拥有的最完备的知识体系。因为它承认逻辑推理,它
要求客观的和实验的验证而不承认权威。

江:作为学天体物理出身的,我以前完全相信这一点,但我大概从2000年开始有了
一个转变,当然这个转变是慢慢发展的。原因在于接触到了一些西方的反科学主义作品
,并且觉得确实有其道理。你相信科学是最好的体系,所以你就认为人人需要有科学精
神。但我觉得只要有一部分人有科学精神就可以了。

刘:它至少应该是主流。

江:并不是说只有具有科学精神的人才能作出正确的选择,实际上,很多情况下可
能相反。我们可以举例子来说明这个问题。
就比如影片《索拉里斯星》的索德伯格版(《飞向太空》),一些人在一个空间站
里,遇到了很多怪事,男主角克里斯见到了早已经死去的妻子蕾亚。有一位高文博士,
她对克里斯说:“蕾亚不是人,所以要把她(们)杀死。”高文博士的判断是完全符合
科学精神和唯物主义的。最后他们面临选择:要么回到地球去,要么被吸到大洋深处去
。克里斯在最后关头决定不回地球了,而宁愿喊着蕾亚的名字让大洋吸下去。在这里,
他是缺乏科学精神的,只是为了爱。当然,索德伯格让他跳下大洋,就回到自己家了,
而蕾亚在家里等他。这个并非出于科学精神而作出的抉择,不是更美好吗?所以索德伯
格说,索拉里斯星其实是一个上帝的隐喻。
刘:你的这个例子,不能说明科学主义所作的决策是错误的。这其中有一个尺度问题。
男主角只是在个人而不是全人类尺度上作出这个选择。反过来想,如果我们按照你的选
择,把她带回地球,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这个不是人的东西,你不知道她的性质是什
么,也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能量,更不知道她会给地球带来什么?

江:有爱就好。人世间有些东西高于科学精神。我想说明的是,并不一定其他的知
识体系比科学好,但可以有很多其他的知识体系,它们和科学的地位应该是平等的。

刘:科学是人类最可依赖的一个知识体系。我承认在精神上宗教确实更有办法,但
科学的存在是我们生存上的一种需求。这个宇宙中可能会有比它更合理的知识体系存在
,但在这个体系出现之前,我们为什么不能相信科学呢?

江:我并没有说我不相信科学,只不过我们要容忍别人对科学的不相信。面临问题
的时候,科学可以解决,我就用科学解决,但科学不能解决的时候,我就要用其他。

刘:在一个太平盛世,这种不相信的后果好像还不是很严重,但是在一些极端时刻
来临之时就不是这样了。看来我们的讨论怎么走都要走到终极目的上来。可以简化世界
图景,做个思想实验。假如人类世界只剩你我她了,我们三个携带着人类文明的一切。
而咱俩必须吃了她才能生存下去,你吃吗?

江:我不吃。

刘:可是宇宙的全部文明都集中在咱俩手上,莎士比亚、爱因斯坦、歌德……不吃
的话,这些文明就要随着你这个不负责任的举动完全湮灭了。要知道宇宙是很冷酷的,
如果我们都消失了,一片黑暗,这当中没有人性不人性。现在选择不人性,而在将来,
人性才有可能得到机会重新萌发。

江:吃,还是不吃,这个问题不是科学能够解决的。我觉得不吃比选择吃更负责任
。如果吃,就是把人性丢失了。人类经过漫长的进化,才有了今天的这点人性,我不能
就这样丢失了。我要我们三个人一起奋斗,看看有没有机会生存下去。

刘:我们假设的前提就是要么我俩活,要么三人一起灭亡,这是很有力的一个思想
实验。被毁灭是铁一般的事实,就像一堵墙那样横在面前,我曾在《流浪地球》中写到
一句:这墙向上无限高,向下无限深,向左无限远,向右无限远,这墙是什么?”那就
是死亡。

江:这让我想到影片《星际战舰卡拉狄加》中最深刻的问题:“为什么人类还值得
拯救?”在你刚才设想的场景中,我们吃了她就丢失了人性,一个丢失了人性的人类,
就已经自绝于莎士比亚、爱因斯坦、歌德……,还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一个科学主义者,可能是通过计算“我们还有多少水、还有多少氧气”得出这样的
判断。但文学或许提供了更好的选择。我很小的时候读拜伦的长诗《唐璜》,里面就有
一个相似的场景:几个人受困在船上,用抓阄来决定把谁吃掉,但是唐璜坚决不肯吃。
还好他没有吃,因为吃人的人都中毒死了。当时我就很感动,决定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我一定不吃人。吃人会不会中毒我不知道,但拜伦的意思是让我们不要丢失人性。
我现在非常想问刘老师一个问题:在中国的科幻作家中,你可以说是另类的,因为
其他人大多数都去表现反科学主义的东西,你却坚信科学带来的好处和光明,然而你又
被认为是最成功的,这是什么原因?

刘:正因为我表现出一种冷酷的但又是冷静的理性。而这种理性是合理的。你选择
的是人性,而我选择的是生存,读者认同了我的这种选择。套用康德的一句话:敬畏头
顶的星空,但对心中的道德不以为然。

江:是比较冷酷。
刘:当我们用科幻的思维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就变得这么冷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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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刘慈欣:只有在科幻里,我才是个理想主义者
本文原发表于《新周刊》第346期(2011年5月1日出版作者:丁晓洁,转载请注明原作
者及出处。
慈欣说自己的长相是“扔在人堆里找不着”那类型,这话不是谦虚。尽管已经事先做过
功课,从广州专程飞了两个半小时去北京找他,还是一不留神就在走廊上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样子和每一个中年工科男并无二异,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这正是当下最红的“
中国第一科幻作家”。
这是北京二环内一家藏在居民区里的大众连锁酒店,借着单位出差的机会,刘慈欣在这
里见过好几拨记者。“说起来,咱们隔壁这是哪儿?”刘慈欣放下刚从服务台拿来的两
个茶杯,一边从行李箱里掏出装着茶叶的牛皮纸信封一边发问,短暂的停顿之后他说出
了答案:“中煤集团,以前叫煤炭设计院,今天一抬头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是我父亲复
员后工作的地方。后来他被下放到山西阳泉,那时我才两三岁——再过三四年,就是‘
文革’最恐怖的时期。”提起父亲,刘慈欣既无惊喜也无怀念,平静得像在说一个物理
学法则:“我来北京出差总是住在这里,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我要去的中国
电力专家咨询集团就在对街。”
《三体》系列走红之后,刘慈欣拒绝了记者们前往山西娘子关采访的请求:“在单位上
影响不好,拍照就更不妥了。”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水电工程系毕业后,刘慈欣在这里
生活了长达20年,身份是发电厂一个普通的计算机工程师——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个
形象,甚至十分担心周围的人会察觉到他想象中的那个奇妙世界。
走在人群边上的理想主义
一个活得很清醒的人,刘慈欣如此总结自己。在“现实”与“科幻”之间,他警觉地画
出了一条清晰的分隔线,两者从未在他的世界里混为一体过。
“我们的社会不喜欢科幻迷这样的人,如果你喜欢科幻,就显得你这个人很幼稚。特别
像我所在的这种工业部门,领导可以容忍你在工作中出错,但幼稚却是不可容忍的。如
果你都40多岁了还喜欢科幻,而且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其中,就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他
们会觉得你和别人格格不入,你不是一个正常人。”和中国大多数科幻作家一样,刘慈
欣并没有把全部生活沉浸在文学中,只是在业余时间从事科幻写作,这种状态一直很“
半地下”,他甚至有一种抗拒把科幻小说中的处事原则用在生活中的心态,这是一种生
存需要:“不是不务正业,相反我的正业务得很好,领导也很满意。”写《三体》之前
,刘慈欣就是山西省同领域的技术权威性人物,直到现在也依然是山西电力系统专家团
成员。
现实中,这个刘慈欣有着最主流最大众化的生活状态:中央企业的员工,有一份稳定而
不菲的收入,和同年龄的男人一样每天考虑着“工作、养家、生活”之类的琐事。如果
不是因为《三体3:死神永生》的名声大噪,他的同事里甚至没人知道他还会写小说,
“周围没人会把我和宇宙终极想象联系起来,你打死他们,他们也不会相信”,包括和
刘慈欣最亲密的朋友和家人,当他晚上坐在电脑前打字的时候,谁也想象不到那里正诞
生着一个庞大的星际世界。刘慈欣在他们眼中是一个和别人没什么两样的存在,唯一特
殊之处是人际交往比较少:“我们那个厂子就那么几个人,大家每天的业余活动就是下
了班打打扑克、麻将,你想和别人交往就必须去参与,我一年要写一本36万字的书,实
在是没有时间。”有科幻迷曾说:“看完刘慈欣的《三体》系列,会感叹他是正常人类
吗?或是他本来就是外来文明遗落在这里的存在。”这种评价是现实中的刘慈欣从未听
到过的,他甚至没有听说过一句“你这个人挺特别的”。
在生活中2/3的时间里,刘慈欣都做着和周围的人完全一样的事情,剩下的部分才属于
他那个名为“科幻”的爱好。科幻是边缘的,写科幻的刘慈欣也很边缘,这种边缘无关
职业特征,也无关市场需求,而是一种思想状态:“我们目前毕竟是一个务实的社会,
大家都很现实,但喜欢科幻和写科幻的人,一般来说都有一种理想主义情结,一种与现
实疏离的状态,一种向往空灵的状态……这种精神状态在今天看来无疑是边缘化的,当
大多数人在城市里为自己的生活琐事奋斗的时候,我们也在为生计奔忙,但我们心灵里
肯定有相当大一部分是在考虑着另一些跟现实完全没有关系的东西。”
走在宇宙边上的人类
不对人发生兴趣——这几乎是刘慈欣所有小说中的一致特征,也是他思想方法的最大特
点:对人不感兴趣,对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人和社会之间的关系不感兴趣,但对人和自
然之间的关系、对人和宇宙之间的关系感兴趣。
《三体》里的人类在宇宙的高级文明面前不堪一击,有人说刘慈欣的人类观是悲观的,
但对于刘慈欣来说,这却是一个无关价值观的科学事实:“这不是悲观,它就是这么回
事,人类就是很弱小的。现代社会尤其脆弱,人类已经失去了在大自然中独自生存的能
力,而我们现在的技术能力抵抗不了稍微大一点的灾难。”之所以读者觉得悲观,是因
为科幻小说和主流文学的视觉不同:主流文学看重人的感情,只要人性得到了解放,爱
情得以实现,这就是乐观;但科幻关注的东西更理性,如果事实就是如此,它就不是悲
观——《三体》就是这个道理,最后宇宙灭绝了,人类灭绝了,但这些迟早都会灭绝的
:“‘死神永生’就是这个寓意,不管你多么宏大,看似坚若磐石的事物,都有个尽头
。”
按照传统的观点来看,人类作为一个整体面临灭顶之灾的这一天根本没可能突然到来,
刘慈欣把自己归结于科学乐观主义那一派,但他从宇宙角度来看待人类的存在时,却得
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地球不过是围绕太阳的一颗行星,太阳是银河系的悬臂中一颗
普通的恒星,整个银河系中有1000亿颗太阳,而宇宙中有1000亿个银河系,这样看来地
球连灰尘都算不上。一粒灰尘随时都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它可能会被蜡烛吸进去,或
是掉到水里。所以真正的大灾难很可能转眼之间就降临,而且很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
突然降临。”
非科幻迷很难理解刘慈欣这种思维方式,有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面对新华社记者关
于“十二五”的采访,刘慈欣说,中国应该针对外星生命开展一些相关研究,结果被坊
间当成一句玩笑话盛传。“我不是开玩笑!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大国,应该尽快制定应急
措施和相应的政策——当外星人到来的时候该采取什么政策?是接触还是不接触?谁去
接触?接触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在‘十二五’的提案上说这个,看起来很可笑,但它
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一旦它出现,什么房价、医疗、教育、腐败……统统退居二位。这
怎么就可笑了呢?”刘慈欣有些激动,没错,他真的是很严肃的。
“一切皆不可预测”的世界观,让刘慈欣无比赞同“及时行乐”的生活态度:“我认为
人类应该把快乐放在第一位,生活中的各种事情,能抓住的时候就赶快抓住它,不要总
把希望放在未来,不知道未来什么样子,你随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写《三体》的五
年里,刘慈欣时时充满这种心态:“我总是想着,脑子里都构建出了这么宏伟的一个世
界,赶快写出来吧!写不出来明儿死了怎么办?可能因此让书的质量粗糙了许多,但我
确实是想着——前方不可预测,不知道怎么回事。”
“如果我们谈话的瞬间,宇宙的某处正在发生一件巨大的事情,你觉得会是什么?”采
访结束前,我问刘慈欣这个问题,他没让人失望:“我能给你举出上百种来,比如太阳
系可能突然行进到尘埃中,突然有超新星爆发,突然有外星人入侵……总之以光速在向
我们走来的一切没法预测的东西,多种多样。”这些都是他喜欢的方式,而他更喜欢的
是——突然有某些迹象表明,我们的现实可能是另外一些东西——这个问题就有点哲学
化了。
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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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zan

【在 r*******g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一,百度贴吧的访谈:摘录部分
: 【问题2】对于那些对自然科学完全实在不懂装懂的人,却非要在百度吧或者豆瓣上喷
: 您的作品,您是什么态度?
: 【刘慈欣】对作品的评论是每位读者的自由,因为我很少看贴吧上的贴子,具体也无从
: 评价。相信每位读科幻的都有自然科学常识,但现代物理学的前沿知识是很难懂的,搞
: 懂狭义相对论只需要初中数学,而量子力学和弦论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十分艰深,除专业
: 之外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掌握,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在不懂装懂。
: 【问题3】有些用户对于国内一流作品大肆嘲讽,但是对国外的九流作品却反而一路追
: 捧,您觉得这是否和意识形态有关?
: 【刘慈欣】据我所知,已经译介到国内的外国科幻小说都是选择比较经典的一流作品,

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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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大刘真是个很实在的人

【在 r*******g 的大作中提到】
: 第一,百度贴吧的访谈:摘录部分
: 【问题2】对于那些对自然科学完全实在不懂装懂的人,却非要在百度吧或者豆瓣上喷
: 您的作品,您是什么态度?
: 【刘慈欣】对作品的评论是每位读者的自由,因为我很少看贴吧上的贴子,具体也无从
: 评价。相信每位读科幻的都有自然科学常识,但现代物理学的前沿知识是很难懂的,搞
: 懂狭义相对论只需要初中数学,而量子力学和弦论所需要的数学知识十分艰深,除专业
: 之外真的没有几个人能掌握,所以,在这方面我们都是在不懂装懂。
: 【问题3】有些用户对于国内一流作品大肆嘲讽,但是对国外的九流作品却反而一路追
: 捧,您觉得这是否和意识形态有关?
: 【刘慈欣】据我所知,已经译介到国内的外国科幻小说都是选择比较经典的一流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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