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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iFiction版 - 【活动】胭脂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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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婠婠话题: 沈靖话题: 姐姐话题: 莞莞话题: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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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姐姐的眼睛没了。
三秀山位于成都府南部,是一座百花之山。三秀山下林野丛莽,悬萝垂葛,碎木参差,
树木茂盛葳蕤,枝叶芃芃,遮天蔽日,极为阴寒。山上百花怒放,生长着唐棣、清葛、
玉藤罗、紫芸、绿荑、江离、萧艾……古老的花种。一到春日,百花齐放,极尽妍态争
艳斗丽,好不美丽非凡,绝丽煞人。从山麓遥遥望去,漫山遍野皆是绚烂花海,花光浮
泛,苍林竞秀,看的满眼琳琅迷离,花影斑驳,闻得满鼻馨香馥郁,馝馞幽冷。三秀山
上还生长着一些异花,有一种名为“合蒂迎辇花”。花的外层呈深紫色,内层是细腻的
白色,花蕊则一片深红。花的茎杆通体翠碧,叶子薄而圆长、柔和纤细,汁液嫣红似血
、妍丽妖娆。花香浓渥,馥郁幽幽,闻之带有丝丝凉意。摘而食之,入口即融,甜腻软
糥,馨香满口。若用此花汁液熏衣,香一沾衣,终身芬芳蔽体,步步生兰泽。若将此花
捣碎了制成胭脂,轻白红香,扑在面上,柔薄匀净,晶莹润泽,剔透之貌胜瓷玉象牙,
吹弹可破。婠婠又上三秀山去摘取此花了。北宋太宗太平兴国十年秋,成都府整个州县
遭遇了一场罕见的灭绝灾难。成都府所辖地区的黎民百姓会平白无故地在黑夜消失,然
后又会在第二日清晨被送到自己家里,身体其它部位都还完整,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通
通少了眼睛,只剩下一张有两个鲜血淋淋大窟窿的恐怖脸庞,甚是慑人。刚开始的时候
,各州县衙门并不重视这些偶尔发生的一两起惨绝人寰的失踪事件。到了后来,消失的
人越来越多,引得住在成都府的百姓黎民们一阵恐慌,终日惊慌不安,稍微遇到一点声
响,便如惊弓之鸟般,吓得面无血色,抖若筛糠。州县衙门派了诸多官员下来侦查,却
全无可获。到了后面,甚至死了不少侦查官僚。平民百姓眼见官府衙门也无可奈何,不
免生了绝望之心,只得等死般麻木过活,惶惶度日,行如死尸。婠婠的姐姐莞莞那一日
出门去三秀山采摘制作胭脂所需的合蒂迎辇花,在路上遇上了大雨,回来时已晚。等到
婠婠举着四十八股青竹老画伞找到姐姐时,姐姐已经没了双眼了。奇怪的是,其它失去
眼睛的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唯独姐姐是个例外。而那些失去双眼的青年男子,都死了
,姐姐却还活得好好的。婠婠上山去采合蒂迎辇花,便是因姐姐喜欢。姐姐莞莞生得漂
亮,面如满月犹白,白若瓷玉,眼若秋水还清,清若流莹。若是抹了由合蒂迎辇花制成
的胭脂,淡淡的嫣红一一晕开,便如冬雪里的一盏腊梅,一枝清流碧水中的红莲,那弱
不经风的蒲柳之姿果真是:亭亭玉盏临风立,冉冉香莲带露开。美煞极了。只可惜,红
颜薄的是命。这么一个难得的美人,失去了她比清水还清、清若流莹的水眸。如今只能
借助白绫覆目过活,原本如花的容颜,也只能是憔悴黄花,一日比一日蔫黄了下去,纵
然靠着最弥足珍贵的胭脂遮掩,也掩不住她的那一份落寞疏冷、残缺不全。婠婠遇见沈
靖辰,便是在那样一个去往三秀山摘取合蒂迎辇花的午后。婠婠为摘取悬崖之上的那朵
合蒂迎辇花,冒着生命危险攀爬其上。不小心踩滑了山石,身子便若断了线的纸鸳,直
直从山崖上往下坠。当她闭着眼睛等死时,她却掉进了一个温暖宽广的怀抱,扑了一身
淡淡的夕颜花香。婠婠迟疑地睁开双眼,水意潋滟的眸子在刹那坠入一双深沉幽邃的瞳
孔中。那该是怎样一双幽邃落寞的瞳孔啊。孤高桀骜,清冷出尘,萧远逸绝。有如塞上
苍鹰般孤绝不驯,又如沙场战马般狂野不羁。他身着曲领天青色袍子,脚蹬一双乌缎面
皂靴,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其气闲神定、安之若素的样子像是那羽化归去的谪仙,遥
遥飞上天,俯瞰众生渺,蔑视万物小。婠婠从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公子,不禁望得呆了。
直到那男子唤她一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来,结巴道:公子所问何事?那男子温和一笑,
淡淡的笑意扩散到脸部,眼角亦生了几分欢喜。他说:姑娘可没甚大碍,在下沈靖臣,
若有失礼之处,望姑娘谅解。沈靖臣。婠婠像是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只顾着直愣愣望
着这个好看的男子,在心底喃喃他的名字去了。二,胭脂阁的命案婠婠自小与姐姐相依
为命,共同经营一家胭脂阁,胭脂阁坐落于成都府一个繁华的地带,阁中胭脂远近闻名
,以其细薄柔滑、腻红轻白、莹彻似酥著称,颇受成都府乃至周边地区的达官贵妇、官
家小姐的喜爱。胭脂品种有石榴娇、大红春、嫩吴香、半边娇、圣檀心、露珠儿、天宫
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百余种。每种胭脂都是由阁主,也
就是洛莞莞、洛婠婠两姐妹亲手制作,制作工序之复杂、工艺之精巧,无不令人啧啧称
奇。用过的人都道,无论是哪种胭脂,只要是胭脂阁的胭脂,涂抹到女子脸上,皮肤皆
细润如脂、粉光细腻,若春半桃花,粉白黛绿,而上妆过后,端丽冠色,丽雪红妆,风
华绝代,无人可比。沈靖臣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美人洛莞莞,是在她带着维帽的时候。
婠婠将姐姐莞莞迎了出来,莞莞头上的维帽垂披下来一幅绣着精细雪中红梅的轻纱,那
轻纱将莞莞的容貌遮的严严实实,直直垂到腰际。一眼望去,朦朦胧胧,甚不分明,却
依然能体会到美人风姿:清丽绝代,静雅出尘,就若那雪中凌寒独自怒放的一枝红梅,
美丽不可方物。莞莞梳了时下很流行的流苏髻,只在发髻顶处别了一支素雅的华胜,三
千青丝如瀑垂下,飘荡在腰际,如海藻般柔顺。婠婠将姐姐安置在美人榻上,便出声轻
轻询问沈靖臣,道:大人,有什么疑问,你问便是了,不必拘礼。沈靖臣一愣,端着汝
窑天青釉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他正想问些什么,婠婠便答出了他心中疑惑,她说:大
人出来侦查这些案件,可有仔细些穿着?以往,庶人只能服白,三年前礼部颁发诏令,
庶人能服皂。而儒生则要戴头巾,大人没戴头巾,也不服白服皂,甚至不戴幞头。而是
穿了一件不普遍的天青色曲领袍服。所以,婠婠见大人穿着,便知大人非官即富。但此
时婠婠斗胆猜测,大人并非什么富家公子,而是下来侦查这一起起失踪事件的官家……
婠婠转过身来凝视着沈靖臣,说:大人,你说婠婠猜得对吗?沈靖臣不禁心下震惊,没
想到,他的穿着竟然暴露了他此番出行的目的。他再转眼去看婠婠,却发现她眉眼低敛
,正若无其事地为他斟着茶。他只是笑,并不回答她的问题,迟疑了一会儿,便说:听
说成都府出了两个心灵手巧的姐妹花,调制的胭脂远近闻名,沈某也是慕名而来……顿
了一顿,他斟酌着词语,又说:若是能亲眼见一见婠婠姑娘上妆的过程,便是沈某莫大
的福气。婠婠微微一屈身,道:大人谬赞了,真是折煞了民女。婠婠淡淡一笑,便领着
姐姐莞莞坐在梳妆台前,揭开了维帽,露出用白绫遮了莞莞双眸的容貌,莞莞额前贴了
花钿,容貌果真细腻白嫩,柔滑如雪。婠婠俯身对姐姐悄声几声,便柔声对沈靖臣道:
唐孙思邈《千金翼方》中记载,今面手白净:白鲜皮、白僵蚕、白附子、鹰屎白、甘松
香、木香,土瓜根、白梅肉,大枣,麝香,鸡子白,猪胰,杏仁,白檀香、白术、丁子
香,冬瓜仁,面。上二十味,先以猪姬和面暴令干,然后合诸药捣筛为散,又和白豆屑
二升,用洗手面,十日内色白如雪,二十日如凝脂。话毕,婠婠从梳妆盒里拿出一个呈
螺旋状的碧翠缕金精致木盒,轻轻旋开,露出里面白腻如雪的膏脂,道:这便是由这些
调制而成的雪脂硝,专用来洁面。为姐姐洁面之后,婠婠道:中医有以皮治皮,以色补
色之说。故,现在先用蔷薇花来补色。蔷薇花花瓣质轻,可令气血上荣于面,使皮肤娇
嫩若花,柔滑似水。随后,婠婠从碧缕牙筒里取出脂粉,轻轻敷于莞莞面上,边敷边向
沈靖臣解释:《妆台论》中说,美人妆,面既施粉,复以燕支晕掌中,施之两颊,浓者
为酒晕妆,浅者为桃花妆。姐姐不喜浓妆,故为她施淡淡的桃花妆。继而,她取出由合
蒂迎辇花制作的胭脂,缓缓道:这便是是胭脂,胭脂原作燕支,燕支不只有合蒂迎辇花
作原料,还有重绛、蜀葵花、苏木方等花种作辅料……制作胭脂有个最简单的办法,只
需用干净的石臼将花瓣舂成花浆,再用细纱过滤取汁,再把新缫就的蚕丝剪成胭脂缸口
大小,放到花汁里浸泡,等完全浸透过后取出晒干就成了上好的胭脂。当然,只是平常
胭脂铺的做法,在胭脂阁,却不这样做,工序绝对要比这个精细数十倍。沈靖臣不禁颔
首,稀罕道: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施胭脂面施粉…
…没想到,女子红妆还有这般复杂之工序。婠婠甜甜一笑,回道:那是自然,在这个世
上,女子若是不会护肤、不会红妆,再好的容颜也给糟蹋了。上了胭脂,莞莞雪白的容
颜上有了一抹淡淡的绯红,冰肌莹彻,粉腮红润,端丽大方,果然像枝头三两枝桃花那
般含苞待放,连整个红华曼理,都显得那般蝉颤秋枝,绿叶醉桃,确实是比未上妆前美
丽多了。最后一道工序……婠婠松了一口气,正欲给姐姐扑粉,却发现妆奁盒子里的媚
花奴粉不见了,她找遍了梳妆台也不见那盒媚花奴,不禁唤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碧珠来。
碧珠敛眉道:我去碧涟姐姐那里看看,昨儿个她刚调制了几盒媚花奴。婠婠轻轻颔首。
等碧珠走了,婠婠对沈靖臣道:薄薄施朱,以粉罩之,是女儿红妆最重要的一道工序。
没有这一道工序,前面所有的步骤都是枉然。沈靖臣含笑凝望着婠婠,深沉的瞳孔里却
滑过一两缕波异诡谲的异芒。然后,他便听到婠婠痴痴地说: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的
眼睛是民女见过的,最好看的眼睛,真的。成都府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你都是知道的,
请……请大人你,务必要万分小心……沈靖臣柔和一笑,温文尔雅,清凉如玉。见沈靖
臣微笑着对她示意他没事,婠婠正要开口劝说,却听见碧珠跌跌撞撞惊叫着奔跑而来,
她转过身去,只见碧珠满手是刺目惊心的鲜血,她大哭着呼着婠婠的名字道:婠婠姑娘
,婠婠姑娘,不好了,碧涟姐姐她……她出事了……婠婠镇定自若,道:怎么呢?碧珠
大哭:碧涟姐姐的眼睛……她的眼睛没了——婠婠惊呼:你说什么——几乎是异口同声
地,沈靖臣再也坐不住,直直从椅子上站立起来,道:你说什么——三,一只棺材&#
8226;婠婠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碧涟。她瘫倒在地上,双眼已被整个掏出,只剩下两个
血淋淋的大窟窿,那大窟窿上的血已经干凅。周遭全是储放胭脂的精致瓶罐。那些瓶罐
已经碎了,浮泛着刺眼白亮的光。她的半袖长裙,是湖水一般的绿,浮萍一般的绿,却
被染上了青赪色的血迹,一痕一痕的,显得诡异而惊惧。空气中也氤氲着浓渥的胭脂香
味。那些胭脂香混合着她血液腥臭的味道,变得恶臭又刺鼻,吸引了无数苍蝇和蚊虫,
那些尸蛆在她血肉模糊的脸上蠕动着,显得恶心又恐怖,令人闻之欲呕,望之欲哭。沈
靖臣见此惊悚场面,俊逸的脸庞也不禁泛了白。婠婠的力气仿若在瞬间被抽走了,她身
子一软,就要瘫下去,幸而有沈靖臣扶着她。她伸出苍白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沈靖臣的
前襟,周身都在极度颤抖着。她已吓得面色全无,惨白的一张脸,像一张纤薄的白纸,
真的便是无半点颜色。沈靖臣安慰道:婠婠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便。婠婠动
了动樱唇,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碧珠后来,她也像吓傻了般,呆呆地跪下去
把碧涟恐怖的尸体抱在怀里,然后,视若无人地,一个人在那里号啕大哭,哭得撕心裂
肺、肝肠欲断。婠婠听见她哭声,痛又思痛,心中大悲,神魂俱乱之下,也抑制不住内
心悽惶悲伤之感,伸出双手来捂住骇成青紫色的樱唇,无声饮泣起来。沈靖臣悲伤地望
着她们,一时竟找不到其它的言语来安慰。半晌已过。婠婠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丫鬟
碧珠的哭声亦渐渐小了。沈靖臣沉吟许久,道:婠婠姑娘,现下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凶
手敢这般猖狂在胭脂阁作案,说明他一定离这里不远……若是姑娘不振作起来,那凶手
说不定正躲在暗处得意地笑……婠婠打断他,道:那有什么办法,我们在明处,他在暗
处,作为一介弱女子,我又有什么办法抓住他……说不定我还没为姐姐与碧涟报仇,我
也成了这般模样……沈靖臣叹道:婠婠姑娘,你既已猜到我来这里的目的,又为何这般
信不过沈某?婠婠一听,抬眼去望他。只觉眼前这男子眉眼清绝,如是仙画,质比金玉
,形堪玉树,熠熠生辉,卓然轻举,温润而清凉,在这个阴冷腥臭的胭脂窖里,像是踏
月而来,连带着一路灿然星光,皎洁月色幻化成他孤绝的背影,密密匝匝劈下来,将她
周身笼罩。正当婠婠失神之际,她身后蓦然有一个黑影闪过。沈靖臣正对着婠婠,所以
将那黑影逃窜的路线看得清清楚楚。沈靖臣大声呵斥:是谁在那里?出来——婠婠不解
。沈靖臣又连忙向胭脂窖里那条幽深黑暗的甬道跑去。惊恐之下,婠婠强作镇定,也拉
起伤心得六神无主的碧珠紧跟在沈靖臣的后面。他们来到了这条黑暗甬道的尽头。甬道
似乎在这里便没了出口,黑暗无限延伸,由此显得十分地漫无边际,辽阔无垠。因为处
于地底下,这周围的环境阴冷潮湿,滴滴答答滴着从上面渗透下来的水渍,缓慢而悠长
的声音,像是铜漏里报着时辰的水滴,在这个安静而黑暗的地方显得格外刺耳、阴冷慑
人。沈靖臣停了下来,轻声询问婠婠:这是什么地方?这甬道的墙壁上有一个个年代已
久的黑漆铜灯,每个柄上都有一只用残了的蜡烛。婠婠取出火镰,轻轻一擦,便将火捻
子点燃了,随后,她持着火捻子将这铜灯上的蜡烛都点燃了。顿时,众人眼前突地一亮
,豁然明朗。听了沈靖臣的询问,婠婠道:想必大人来之前,已将我们的一切都查得清
清楚楚。大人也应该知道,两年前婠婠才和姐姐搬到这里的吧。实话说,婠婠对这里的
环境并不熟悉。以往,全是姐姐下来打理这里储存着的胭脂,婠婠想要下来,姐姐说什
么也不肯让。后来,姐姐失去了双眼,行动不便,才勉强让婠婠下来的。婠婠凝神想了
想,道:说来惭愧,迄今为止,婠婠也只下来过四次,但婠婠自来胆小,这胭脂窖里废
弃的幽深甬道,也是万分不敢来的。沈靖臣听罢,走近搁放蜡烛的壁台,眼中神色一变
。那蜡烛分明很新,滴坠在壁台上的蜡油分明也很新,可见,洛婠婠骗了他。却不想,
洛婠婠却瞧出了他疑惑所在,叹道:大人一定很奇怪这蜡烛为什么很新吧?婠婠虽不常
下来,可是碧涟常常下来啊。碧涟是个老实本分的女子,做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平日
里勤勤恳恳,为胭脂阁尽心尽力,哪知竟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婠婠点蜡烛的时候,
便发现了这个问题。可一想到近日来都是碧涟在拾掇胭脂窖,婠婠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碧珠恢复了情绪,听了洛婠婠的话,不禁连连点头。沈靖臣眉毛一拧,眉锋一蹙。听她
一一解释,这看似不合理的问题居然变得合理了。突然,那消失的黑影竟然又出现了。
令人诧异的是,那黑影竟会流出幽暗阴森的绿光。那绿光在黑暗中突突跳窜,一缕一缕
的,阴冷恐怖,惊悚骇人,像是墓地坟茔周边的鬼火,在瑟瑟阴风中闪烁着尖锐锋利的
獠牙,张牙舞爪着,似要蹿上人心头,噬尽骨血,吞尽血肉。蓦地,那阴森诡谲的绿光
突然对着婠婠发出致命的攻击。婠婠当时就愣在原地,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想动也动
不了,一张粉薄嫩柔、唇红齿白的小脸刹那惨白成一张无颜色的纸笺,那纸笺单薄得紧
,摇摇欲坠的,倒像是古藉中的书签。还是沈靖臣眼尖手快,情急之下,他伸手甩出佩
于腰间的长剑,那长剑上面龙吞夔护,珠玉晶莹,映在人眼里,冷飕飕、碧幽幽、明晃
晃,如两痕秋水一般,带着一股清凉寒风,顷刻逼迫那幽绿冷光而去。婠婠惊呼一声,
只觉忽地一阵泠然刺骨寒风浸骨而至,眨眼间,那凛冽寒风已飘至她身后,溅起一片雪
白剑花。那闪烁着幽绿冷光的黑影却不依不饶,伸出它两只瘦骨嶙峋犹如鬼爪一般的细
长手掌,飚卷着黑夜阴气,朝着沈靖臣疯抓狂刺起来。沈靖臣眉目无惧,深瞳清冷,正
值电光火石之际,他朗身微拧,身形横略五尺,掣出那柄长剑,沉气于剑,随敌而动,
以实击虚。须臾,婠婠只觉眼前爆开一片片青灿碧光,抬眼去望沈靖臣,但见他扬手一
挥,仪态风雅,情态潇洒,便将那幽冷阴森的鬼魅魍魉一斩而尽。等到着这眼前的硝烟
消失殆尽后,眼前挡住他们视线的石壁却发出一阵阵震耳轰鸣的机簧扎扎声。视线豁然
开朗。原来,这胭脂窖里,还藏有室中室。婠婠睁大水意潋滟的双眸,似是无法置信,
这个她住了两年的地方居然还有此等暗室,别有洞天。碧珠也惊吓的得一阵唏嘘。沈靖
臣淡淡瞟了她们一眼,便率先进了这暗室。这个暗室,装潢极尽奢华,正梁是用熏了香
的桂木做的,墙壁用荪草装饰,地板用紫贝铺就,天井上镶嵌了数颗闪耀着璀璨光芒的
夜明珠。整个暗室,帐舞雪龙,帘飞彩凤,金玉焕彩,珠宝争辉,香屑布地,金窗玉槛
,富丽堂皇至极,令人咂舌。但这个奢华暗室里铺满了时光的尘埃,灰扑扑的氛埃铺了
厚厚一层发,蜘蛛网遍布,若不是夜明珠明晃晃得刺眼的璀璨光芒,他们恐怕还看不分
明这室内的情况。沈靖臣抬手拈起一缕尘齏,眉锋微蹙道:这里可是积埃已久呐。婠婠
还沉浸在发现暗室的新奇中,沈靖臣又似发现了什么,连忙走到那一屏玻璃架之后。婠
婠见他走了,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去。没想到,这玻璃架百花怒放屏风的后面,竟
是一张年代已久的玻璃床。玻璃床上,是一方极其稀罕的玻璃棺椁。棺椁内睡着一男一
女,睡颜安详,像初生婴儿般与世无争。那女子锦罗玉缎,丰肩儒体,模样略显苍老,
却还是美丽非凡,玉颜矜贵,白璧无瑕,薄如花瓣的唇角微微向上翘,出尘笑颜更显得
她充满生气,反不像尸体那样死气沉沉。与她并肩而睡的男子略显年轻,美得更加不似
人间尤ˉ物,睡颜如莲,灿若春华,皎若秋月。一张如玉璧脸,眉黛烟青,仿若神画,
轮廓线条,好似天工精笔勾就,婉转温润,高贵孤绝。他们一起沉沉睡在这里,盖的是
西子浣过的纱衾,睡的是贵妃杨玉环与唐玄宗同枕过的鸳鸯枕,嘴里齐齐含了一玉。那
玉幽碧翠绿,清凉莹彻,温润如酥,有五色奇异花纹蔓延其上,辗转缠绵,缱绻悱恻。
最让他们觉得诧异感动的是,玻璃棺椁里面的他们身着大红喜袍。成亲时的喜袍。沈靖
臣额心紧锁,缓慢道:这是……婠婠凄楚一笑,声若轻纱浮云:冥婚。冥婚。婠婠解释
道:是,是冥婚。在这个世上,有一种婚礼名叫冥婚,男女当嫁娶未婚而死者,两家命
鬼媒人互求之。通家状细帖,各以父母命祷而卜之,得吉,即制冥衣。鬼媒人就男家备
果酒,祭以合婚。男女双方则合葬于一墓,身着喜袍。以求生生世世不分离,世世代代
无芥蒂,情定千载,万年不泯不灭。沈靖臣见到此番感人场景,也不禁怀疑起如今所见
所闻的真实性起来。婠婠似乎沉醉其中,喃道:如此深情,纵是海灵失槎,不获回生之
药又如何?只要所爱之人在身边,是生是死又如何?只可惜,这世上多有人堪不透,以
为朝朝暮暮相守才是好,时时刻刻缠绵便是真,却不明白,纵然不能相守,纵使无法相
依,只要你心中留有属于我的一份净土,我都是欢喜的……可你,终究是不懂。婠婠的
声音淡极了,淡得沈靖臣几乎听不分明,几乎分不清她是在感慨别人还是在喟叹自己,
沈靖臣只能隐约感觉到她的悲伤她的痛苦,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失意下去。四,
驻颜术•因为在胭脂阁里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命案,婠婠与胭脂阁的其他姐妹
定是万不能住在阁中。又因发现了密室,婠婠与姐姐莞莞难逃其咎,被列入重点调查对
象行列。婠婠与沈靖臣商量许久,还是决定在这个危险时期,遣走胭脂阁的姐妹们。沈
靖臣则在府衙为她们拾掇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来,一来是为了保护她们,二来,是为
了更好调查这个案件。翌日,正是七夕节。沈靖臣吩咐属下,洛氏姐妹可任意出入府衙
。七夕节这天,金凤荐爽,玉露生凉,丹桂飘香。成都府极其周边州县热闹非凡,金翠
探璃,银蟾光满,明月婵娟,那自秦代便已修筑的都江堰上锦梭飞练不断,画船箫鼓,
绵绵丝竹管弦之声,终日不绝。天街买卖喧闹声、聒噪声、嘈杂声,声声震耳,直至五
更,彻夜未停。临近府衙的那一条翠碧青湖上飘满了盛有美好祈愿的莲花花灯,花灯浮
满湖面,连缀成一片,灿烂若星河,闪耀若萤火,璀璨绚烂。富家巨室、朝官士绅、纨
绔子弟、王孙公子,莫不等登危楼临轩赏花灯,琴瑟铿锵,酌酒对饮,无不酣畅淋漓;
玩月雅人,官家贵妇,才子佳人,婆娑于世,嘻笑欢闹,猜字寻姻,无不痛快恣意。婠
婠也领着姐姐,来到这七夕节的闹市中。她凝望着满湖璀璨星光,只觉星辉熠熠,倒映
在湖里,浮光跃金,如夏至凉夜萤火点点,有素澜雪溅,转眼便延伸至天边去了,无法
追觅。她触景生情,满怀悲伤,情动之下,不自禁吟诗一首:白露含明月,青霞断绛河
。天街七襄转,阁道二神过。裣服锵环佩,香筵拂绮罗。年年今夜尽,机杼别情多。忽
地,有一男子朗声应和:灵匹三秋会,三期七夕过。查来人泛海,桥渡鹊填河。帝缕升
银阁,天机罢玉梭。谁言七襄咏,重入五弦歌。婠婠转身,只见沈靖臣含笑而来,他沉
声道:婠婠姑娘好兴致!婠婠别开视线,掩去了水眸中的落寞,叹道:何来兴致之说?
七夕节,本为牛郎织女相会之日,引申到现在,便是相恋之人相会在一处互诉幽情之时
。现在这里,佳偶成双,鸳鸯成对,而我,孤身一人伴着姐姐,纵然有再好的情致兴趣
,亦不禁意兴阑珊,自然是比不得那些令人欣羨莺俦燕侣、比目连枝。沈靖臣一听,犹
闻是呜咽哽噎之声,他抬眼瞧去,只见婠婠淡淡地笑着。眼眄恁微,鬟低鬓觯,净恬清
丽若出水芙蕖,娉娉婷婷、淡雅素净的模样又似悬崖峭壁边的风中夕颜,含羞吐蕊,粉
露轻垂。•婠婠与沈靖臣漫步于这片喧闹繁华之中。这一夜,画舫翩翩,舫上笙
歌鼎沸,绮筵杂进,鼓吹喧天,飞羽冲烟。岸上花开粉庭,果香千户,婧婧美人如玉,
千红妆靥,铅香不断。沈靖臣唤住婠婠:婠婠姑娘,你可知这个世上有一种巫术,名为
驻颜术?婠婠身形一顿,她看着沈靖臣,道:婠婠不知道驻颜术是否真实存在,但婠婠
听过一个关于驻颜术的故事,就不知,大人您愿不愿意听婠婠娓娓道来?沈靖臣扬眉一
笑,道:但说无妨。婠婠轻轻颔首,目光开始变得虚无,她的视线慢慢越过沈靖臣,望
向他身后繁花叠影的某处。她说:这是姐姐曾给我讲过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必
须追溯到隋唐时期。那时候,荆州有个很美丽的女子,凌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在她
七岁时,她被父母亲送到一个大富人家去做童养媳。可是,那个身为她丈夫的人,还只
是个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孩,她整整比她的丈夫年长七岁。那时的她已懂得许多,她痴
痴地望着襁褓里那个如冰玉般精致美丽的男婴,心里五谷杂陈,一阵凄凉一阵温暖的,
这,便是她的夫呵。于是她尽心尽力,倾尽心血,悉心照料那婴孩,耗尽她作为一个手
无缚鸡之力弱女子的最大的心力与青春,用了整整十八年的时间来爱他。等到那个婴孩
长大成人,长成一个翩翩美少年之时,她却开始步入苍老,但她依然很美丽,是当时荆
州出了名的美人。外人都以为年龄是他们跨不过去的沟,却没想到,他们成了世人欣羨
的鸳鸯。他们十分恩爱,相敬如宾,琴瑟和鸣,如胶似漆。可她忍受不了自己比她心仪
之人苍老,眼看时光一天天逝去,流年一年年流走,她变得越来越恐慌,她近乎病态地
担心她苍老的速度。每日,她都会花她大半的韶华时光,在菱花镜前细数她的如藻乌丝
中的白发,她雪玉肌肤里新增的皱纹,她身体上每一处开始苍老的迹象。后来,为了延
缓衰老,她挥金撒银,试了无数种办法,却还是没有什么成效。直到有一天,她终于不
必担心她会衰老了。婠婠顿了顿,眸中已有潋滟泪花,她吸了吸鼻子,继续说道:她已
经找到一个最好的方法来让她青春永存。那时的她,真的美得不食人间烟火。只需轻轻
敷粉施朱,粉藻其姿,丹铅其面,点染曲眉,便魂姿艳逸,风华绝代。沈靖臣接过她的
话道:那个方法,便是巫术中的一种,驻颜术。婠婠颔首,道:用水银来保持容颜鲜嫩
光洁,的确有一时驻颜之效,却不能用于活人身上。水银的毒性很大,只能给死人保持
遗体。她为了自己的容貌,不惜出卖灵魂,甘愿沦为巫师的附庸。而巫师为她保持了容
颜,自然是要收取一定的回报,那巫师的条件便是,人眼。沈靖臣点点头,叹道:不错
,确实是人眼,因为巫师其实是没有眼睛的怪物,她必须采集最好最优良的人眼,再施
加一定的巫术,她就能造成一双这世间最好的眼睛来。婠婠纳闷:那为何胭脂阁窖里会
有一方棺椁?沈靖臣故作玄虚,拈扇轻摇,道:也许,与你讲的那个故事有一定的联系
也未可?婠婠神色大变:大人是说,那身着喜袍的一男一女便是传说中的忻不碧玉夫妇
?沈靖臣一收折扇,啪地一声,扇骨清脆低鸣,他说:正是如此。婠婠疑惑道:可是荆
州离这里很远。沈靖臣微笑不答,只是说:看来,很快便会真相大白了。婠婠不解,只
呆在原地,若有所思。沈靖臣悠然离开。
婠婠瞥了一眼他萧远清绝的背影,水意潋滟的双眸里有无限悲戚,那其中深沉意味,说
不清,道不明,极其耐人寻味。五,突然出现的玄狐。-婠婠在寻找。姐姐消失了,她
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寻找,天地间却突然出现茫茫雾霭,那白烈烈的一片,遮了她的视
线,她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分明。她踉踉跄跄前行着,辗转于嶙峋怪石间,迷失于粉
霭桃花中,眼前氤氲着丝丝浸人骨髓的水汽在微风的轻拂下却倏然散在,她拨开云雾,
眼前又徒然出现一个崭新奇异的新世界。这里山岚如纱,峰峦叠翠,群峰瑰奇。山高千
仞,耸立入云,山头双峰插入九天碧霄,云蒸霞蔚,恍如仙境。仙境中矗立着一座金碧
辉煌的琼楼玉宇,那天阙宫殿宛如一个巨人矗立在天地间,紫气东来,仙雾缭绕,美轮
美奂。婠婠转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古雅廊桥,来到那一座座峥嵘轩峻、鳞次栉比、高挺竦
伫的宫殿旁,那里十方通津,纵横交错,几如迷宫。姐姐莞莞身着一袭火红嫁衣,慢慢
进入那座似乎伫立千万年不倒的宫殿中,她大声呼唤姐姐的名字,姐姐却恍若听不到般
,转眼,她便目睹姐姐红颜枯败,化为白骨,消失在她眼前。她惊得满脸是泪,跟着姐
姐进了宫殿,但见金门玉户中,庭燎烧空,富丽堂皇,若一个如梦如幻的玻璃世界,尽
是金玉乾坤,珠光宝气,交相辉映,琳琅满目。只是刹那,眼前景致便疾速变化。回首
便是庭院深深,婠婠绕过假山障子,透过镂刻有花禅鸟友纹路的漏窗,觑见院内山水亭
台,花木宜人,燕舞莺飞。她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室内红烛高烧,珠光摇曳,锦环
翠铺,馨香满室,一片旖旎喜庆光景。姐姐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同的是,这次姐姐身
着一袭大红艳丽、妖娆妩媚的嫁衣,吟着《诗经.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
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
,如此粲者何!姐姐吟这首诗的时候,语调极尽缠绵悱恻、哀怨悲戚,似有切肤蚀骨之
痛。婠婠走进姐姐,想拉住姐姐的袖摆,却不想,在她的手就快要触到姐姐的衣袂时,
姐姐又化作一缕淡淡的雾霭消失不见了。婠婠一阵惊慌,她张皇四顾,眼前这个红烛洞
房如水般荡开,荡出一座黄沙漫天的荒城。社稷动摇,风云涌动,暗潮猝生。千里狼烟
滚滚,玲珑河山分崩离析。一时间,婠婠耳边全是沙场号角声,旌旗翻卷,硝烟四起,
千军万马奔腾而出,浩浩荡荡,势若虎狼,气吞山河。那个身着铠甲的英挺少年出现在
婠婠眼前,身影模糊,身形矫健如豹,他执子锋芒,戟指一点,浓墨重彩,撒手挥出他
的皇图霸业,却不料,日沉西天,顷刻即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白骨连天,继而,裂甲
断戟,兵队倒戈,他惨败而回,自刎于沙场上。瞬间,江山易主,朝代更替。姐姐莞莞
一身火红嫁衣哭倒在他的荒冢前,凝睇着他的皇图霸业一点点消散在风沙中,哭得撕心
裂肺,肝肠寸断。接着,画面又急速变转。姐姐面目模糊地出现在婠婠眼前,她还是一
身火红嫁衣,却转眼被熊熊大火吞噬。那滚滚火浪汹涌袭来,滔滔不绝,喷吐的滚滚火
舌上下奔腾,一泻万里,姐姐火红色的美丽嫁衣须臾便被跳窜不止的火舌撕裂,娇柔的
躯体在剧烈燃烧的火中迅速扭曲变形,但她美丽高贵的头颅依然骄傲地高高扬起。婠婠
吓得直流眼泪,待她跑得离姐姐近了,她才发现,那个人居然不是姐姐,而是她自己,
洛婠婠。她愣在原地。她追寻了这么久的人,居然都是她自己?-婠婠从噩梦中醒来,
冷汗淋漓。她看着隔壁那间空了的屋子,心头一阵发凉,娇小瘦削的身体也不禁开始瑟
瑟发抖起来。她将被衾拉来贴紧自己的胸口,这才感觉到点暖意。婠婠微微回忆起来自
己这七夕节之后遇到的事。但是她始终无法相信的是,姐姐莞莞居然是凶手,与她相依
为命这么多年、亲密无间的姐姐莞莞居然是这么多起挖眼杀人失踪事件的罪魁祸首。姐
姐莞莞其实已经消失许多时日了,那日七夕,她携了姐姐去街上游玩赏花灯,遇上了沈
靖臣。后来,沈靖臣提前离了开去,她却心事重重呆在原地,正在那时,一大群人流向
她们姐妹俩涌来,等到她反应过来想起姐姐时,姐姐已经不见了。沈靖臣遣了许多官差
来寻找姐姐,多日来也没个着落,突然有一天,府衙里负责守卫的官差居然也莫名失踪
了,沈靖臣大怒之下,以为又有凶手在伺机作案,可他想不通的是:洛莞莞已经没了眼
睛,那为何凶手还不放过她?正当沈靖臣一头莫展之时,那天出现在胭脂窖里的黑影又
出现了。这次沈靖臣可没打算放过那黑影。等到他费尽气力抓住那黑影时,他才发现,
那竟是一条毛皮光亮的玄狐。沈靖臣思考良久,终于决定放过那玄狐。其实婠婠知道,
那是他用的欲擒故纵之计。于是按图索骥,跟着那条玄狐,婠婠竟亲自目睹到姐姐挖活
人眼的全过程,沈靖臣则当即下令逮捕归案。于是,整个故事情节真的便像是沈靖臣胸
有成竹说要真相大白的那个样子发展的。凶手是胭脂阁以前的阁主洛莞莞,真相大白。
证据之一:只有洛莞莞被挖了眼之后还活着,其他的人都死了;证据之二:自从洛莞莞
被挖了眼之后,就不再说话,行为诡异。证据之三:在洛莞莞的胭脂窖里,沈靖臣搜出
了许多保存活人眼珠的器皿,还有许多其它制作驻颜脂粉的药材。证据之四:其实熟知
胭脂阁阁主洛莞莞的人都知道,洛莞莞开始并不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三年前,便是她
偕同妹妹洛婠婠来到成都府之前,她的脸曾被火烧毁过,一直靠戴维帽度日。之后来到
成都府,她开了胭脂阁,说是她自己寻良师学来的技巧,才让自己被烧毁了的容貌恢复
到当初。就是见证了她容貌从丑变美的过程的奇迹,才陆陆续续有这么多达官贵妇、官
家小姐光顾,从此胭脂阁的胭脂声名鹊起,远近闻名。而洛莞莞的胭脂,其实根本就没
有改变烧毁容颜之效,只有她特制的驻颜脂粉才有效果。并且,她驻颜脂粉中有一剂药
引,便是活人眼珠。证据之五:便是所有人亲眼所见,洛莞莞挖活人眼的血腥恐怖场面
。沈靖臣第一次看到不再说话的洛莞莞,便将她列入重点调查对象之中。只是,事到如
今,婠婠还是不肯相信,她宁肯相信姐姐是被陷害的,也不肯相信姐姐是凶手。虽证据
确凿,但姐姐洛莞莞,绝不是凶手。可凶手到底是谁呢?正沉思着,门前有人在轻声询
问:婠婠姑娘,我可以进来吗?声线温润,语调轻柔,是沈靖臣。洛婠婠伸出皓白纤指
擦擦眼角晶莹的泪珠,再捋捋青丝,道:沈大人,你进来吧。沈靖臣推门而入。洛婠婠
也不看他,只道:姐姐既然是凶手,那婠婠也逃不了责任,大人,你把婠婠一起关押了
罢。沈靖臣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婠婠姑娘,你怎生这般不明白,纵使你想随了你姐姐
,也是要有证据的。如果我们没拿着证据,便随意处决了无辜之人,那沈某,不管是从
良心上还是从官阶责任上,都是说不过去的。婠婠侧身拭泪:那,大人想如何处置姐姐
?沈靖臣摇摇头,喟叹道:婠婠,这件事上,要看成都府黎民百姓的态度。昨日,与知
州李大人及京师来的监察御史中丞吴大人探讨良久。我们还是决定先请德高望重的鸩德
大师来请神驱鬼、施法遣魔……婠婠嗤笑一声,道:成都府一直尚鬼,沈大人这般做,
怕是别有用心吧。沈靖臣道:是别有用心,那也不是为了安抚愚昧无知的百姓?这些日
子,他们也惊慌够了,好不容易找到凶手,当然要让他们安心,否则,再处理不好这些
事,那成都府各州县恐怕就要乱了。婠婠别过眼,不再看沈靖臣。沈靖臣微微咳嗽一声
,继续道:以往巴峡之俗,杀人为牺牲以祀鬼神,以钱募人求之;湖外风俗,用人祭鬼
神,每以小儿妇人生剔眼目,截取耳鼻,埋之陷阱,沃之沸汤,糜烂肌肤,靡所不至…
…婠婠终于听不下去,忙不迭跪倒在地,伸手拉住沈靖臣的袖摆,哭道:沈大人,姐姐
一定是无辜的,请你放过姐姐吧。沈大人,请相信婠婠,姐姐定是无辜的……从小到大
,姐姐连只鸭都不敢杀,又为何会堕落到挖人眼的地步?沈大人,请你相信婠婠,姐姐
定是无辜的……沈大人,放过姐姐,放过姐姐吧……沈大人,求你了……沈靖臣无动于
衷,最后,他异常哀痛地说:抱歉婠婠姑娘,沈某救不了你姐姐,沈某只能自己最大的
努力来减轻你姐姐受刑时的疼痛。他顿了顿,颤声道:经鸩德大师鸟卜决定,你姐姐的
处决方式是:火焚——火焚。终于,紧抓沈靖臣袖摆的手松了松,婠婠无力瘫倒于地,
泪坠无声。如此绝望。她那个做了许多时日的噩梦,到最后,还是验证到姐姐身上去了
。五,突然出现的玄狐。-婠婠在寻找。姐姐消失了,她不停地寻找,不停地寻找,天
地间却突然出现茫茫雾霭,那白烈烈的一片,遮了她的视线,她使劲睁大双眼,却看不
分明。她踉踉跄跄前行着,辗转于嶙峋怪石间,迷失于粉霭桃花中,眼前氤氲着丝丝浸
人骨髓的水汽在微风的轻拂下却倏然散在,她拨开云雾,眼前又徒然出现一个崭新奇异
的新世界。这里山岚如纱,峰峦叠翠,群峰瑰奇。山高千仞,耸立入云,山头双峰插入
九天碧霄,云蒸霞蔚,恍如仙境。仙境中矗立着一座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那天阙宫殿
宛如一个巨人矗立在天地间,紫气东来,仙雾缭绕,美轮美奂。婠婠转过了一座又一座
的古雅廊桥,来到那一座座峥嵘轩峻、鳞次栉比、高挺竦伫的宫殿旁,那里十方通津,
纵横交错,几如迷宫。姐姐莞莞身着一袭火红嫁衣,慢慢进入那座似乎伫立千万年不倒
的宫殿中,她大声呼唤姐姐的名字,姐姐却恍若听不到般,转眼,她便目睹姐姐红颜枯
败,化为白骨,消失在她眼前。她惊得满脸是泪,跟着姐姐进了宫殿,但见金门玉户中
,庭燎烧空,富丽堂皇,若一个如梦如幻的玻璃世界,尽是金玉乾坤,珠光宝气,交相
辉映,琳琅满目。只是刹那,眼前景致便疾速变化。回首便是庭院深深,婠婠绕过假山
障子,透过镂刻有花禅鸟友纹路的漏窗,觑见院内山水亭台,花木宜人,燕舞莺飞。她
轻轻推开雕花木门,只见室内红烛高烧,珠光摇曳,锦环翠铺,馨香满室,一片旖旎喜
庆光景。姐姐又出现在她的面前,不同的是,这次姐姐身着一袭大红艳丽、妖娆妩媚的
嫁衣,吟着《诗经.唐风.绸缪》: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
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姐姐吟这首诗
的时候,语调极尽缠绵悱恻、哀怨悲戚,似有切肤蚀骨之痛。婠婠走进姐姐,想拉住姐
姐的袖摆,却不想,在她的手就快要触到姐姐的衣袂时,姐姐又化作一缕淡淡的雾霭消
失不见了。婠婠一阵惊慌,她张皇四顾,眼前这个红烛洞房如水般荡开,荡出一座黄沙
漫天的荒城。社稷动摇,风云涌动,暗潮猝生。千里狼烟滚滚,玲珑河山分崩离析。一
时间,婠婠耳边全是沙场号角声,旌旗翻卷,硝烟四起,千军万马奔腾而出,浩浩荡荡
,势若虎狼,气吞山河。那个身着铠甲的英挺少年出现在婠婠眼前,身影模糊,身形矫
健如豹,他执子锋芒,戟指一点,浓墨重彩,撒手挥出他的皇图霸业,却不料,日沉西
天,顷刻即伏尸百万,流血漂橹,白骨连天,继而,裂甲断戟,兵队倒戈,他惨败而回
,自刎于沙场上。瞬间,江山易主,朝代更替。姐姐莞莞一身火红嫁衣哭倒在他的荒冢
前,凝睇着他的皇图霸业一点点消散在风沙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接着,画面
又急速变转。姐姐面目模糊地出现在婠婠眼前,她还是一身火红嫁衣,却转眼被熊熊大
火吞噬。那滚滚火浪汹涌袭来,滔滔不绝,喷吐的滚滚火舌上下奔腾,一泻万里,姐姐
火红色的美丽嫁衣须臾便被跳窜不止的火舌撕裂,娇柔的躯体在剧烈燃烧的火中迅速扭
曲变形,但她美丽高贵的头颅依然骄傲地高高扬起。婠婠吓得直流眼泪,待她跑得离姐
姐近了,她才发现,那个人居然不是姐姐,而是她自己,洛婠婠。她愣在原地。她追寻
了这么久的人,居然都是她自己?-婠婠从噩梦中醒来,冷汗淋漓。她看着隔壁那间空
了的屋子,心头一阵发凉,娇小瘦削的身体也不禁开始瑟瑟发抖起来。她将被衾拉来贴
紧自己的胸口,这才感觉到点暖意。婠婠微微回忆起来自己这七夕节之后遇到的事。但
是她始终无法相信的是,姐姐莞莞居然是凶手,与她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亲密无间的姐
姐莞莞居然是这么多起挖眼杀人失踪事件的罪魁祸首。姐姐莞莞其实已经消失许多时日
了,那日七夕,她携了姐姐去街上游玩赏花灯,遇上了沈靖臣。后来,沈靖臣提前离了
开去,她却心事重重呆在原地,正在那时,一大群人流向她们姐妹俩涌来,等到她反应
过来想起姐姐时,姐姐已经不见了。沈靖臣遣了许多官差来寻找姐姐,多日来也没个着
落,突然有一天,府衙里负责守卫的官差居然也莫名失踪了,沈靖臣大怒之下,以为又
有凶手在伺机作案,可他想不通的是:洛莞莞已经没了眼睛,那为何凶手还不放过她?
正当沈靖臣一头莫展之时,那天出现在胭脂窖里的黑影又出现了。这次沈靖臣可没打算
放过那黑影。等到他费尽气力抓住那黑影时,他才发现,那竟是一条毛皮光亮的玄狐。
沈靖臣思考良久,终于决定放过那玄狐。其实婠婠知道,那是他用的欲擒故纵之计。于
是按图索骥,跟着那条玄狐,婠婠竟亲自目睹到姐姐挖活人眼的全过程,沈靖臣则当即
下令逮捕归案。于是,整个故事情节真的便像是沈靖臣胸有成竹说要真相大白的那个样
子发展的。凶手是胭脂阁以前的阁主洛莞莞,真相大白。证据之一:只有洛莞莞被挖了
眼之后还活着,其他的人都死了;证据之二:自从洛莞莞被挖了眼之后,就不再说话,
行为诡异。证据之三:在洛莞莞的胭脂窖里,沈靖臣搜出了许多保存活人眼珠的器皿,
还有许多其它制作驻颜脂粉的药材。证据之四:其实熟知胭脂阁阁主洛莞莞的人都知道
,洛莞莞开始并不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三年前,便是她偕同妹妹洛婠婠来到成都府之
前,她的脸曾被火烧毁过,一直靠戴维帽度日。之后来到成都府,她开了胭脂阁,说是
她自己寻良师学来的技巧,才让自己被烧毁了的容貌恢复到当初。就是见证了她容貌从
丑变美的过程的奇迹,才陆陆续续有这么多达官贵妇、官家小姐光顾,从此胭脂阁的胭
脂声名鹊起,远近闻名。而洛莞莞的胭脂,其实根本就没有改变烧毁容颜之效,只有她
特制的驻颜脂粉才有效果。并且,她驻颜脂粉中有一剂药引,便是活人眼珠。证据之五
:便是所有人亲眼所见,洛莞莞挖活人眼的血腥恐怖场面。沈靖臣第一次看到不再说话
的洛莞莞,便将她列入重点调查对象之中。只是,事到如今,婠婠还是不肯相信,她宁
肯相信姐姐是被陷害的,也不肯相信姐姐是凶手。虽证据确凿,但姐姐洛莞莞,绝不是
凶手。可凶手到底是谁呢?正沉思着,门前有人在轻声询问:婠婠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声线温润,语调轻柔,是沈靖臣。洛婠婠伸出皓白纤指擦擦眼角晶莹的泪珠,再捋捋
青丝,道:沈大人,你进来吧。沈靖臣推门而入。洛婠婠也不看他,只道:姐姐既然是
凶手,那婠婠也逃不了责任,大人,你把婠婠一起关押了罢。沈靖臣微微叹了一口气,
道:婠婠姑娘,你怎生这般不明白,纵使你想随了你姐姐,也是要有证据的。如果我们
没拿着证据,便随意处决了无辜之人,那沈某,不管是从良心上还是从官阶责任上,都
是说不过去的。婠婠侧身拭泪:那,大人想如何处置姐姐?沈靖臣摇摇头,喟叹道:婠
婠,这件事上,要看成都府黎民百姓的态度。昨日,与知州李大人及京师来的监察御史
中丞吴大人探讨良久。我们还是决定先请德高望重的鸩德大师来请神驱鬼、施法遣魔…
…婠婠嗤笑一声,道:成都府一直尚鬼,沈大人这般做,怕是别有用心吧。沈靖臣道:
是别有用心,那也不是为了安抚愚昧无知的百姓?这些日子,他们也惊慌够了,好不容
易找到凶手,当然要让他们安心,否则,再处理不好这些事,那成都府各州县恐怕就要
乱了。婠婠别过眼,不再看沈靖臣。沈靖臣微微咳嗽一声,继续道:以往巴峡之俗,杀
人为牺牲以祀鬼神,以钱募人求之;湖外风俗,用人祭鬼神,每以小儿妇人生剔眼目,
截取耳鼻,埋之陷阱,沃之沸汤,糜烂肌肤,靡所不至……婠婠终于听不下去,忙不迭
跪倒在地,伸手拉住沈靖臣的袖摆,哭道:沈大人,姐姐一定是无辜的,请你放过姐姐
吧。沈大人,请相信婠婠,姐姐定是无辜的……从小到大,姐姐连只鸭都不敢杀,又为
何会堕落到挖人眼的地步?沈大人,请你相信婠婠,姐姐定是无辜的……沈大人,放过
姐姐,放过姐姐吧……沈大人,求你了……沈靖臣无动于衷,最后,他异常哀痛地说:
抱歉婠婠姑娘,沈某救不了你姐姐,沈某只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减轻你姐姐受刑时的疼
痛。他顿了顿,颤声道:经鸩德大师鸟卜决定,你姐姐的处决方式是:火焚——火焚。
终于,紧抓沈靖臣袖摆的手松了松,婠婠无力瘫倒于地,泪坠无声。如此绝望。她那个
做了许多时日的噩梦,到最后,还是验证到姐姐身上去了。六,沈靖臣之死-姐姐还是
去了。无论婠婠怎样低声下气地哀求沈靖臣,无论婠婠哭得是否撕心裂肺、悲天泣地,
沈靖臣都无动于衷。婠婠知道,就算姐姐是无辜的,也是必死无疑了。因为沈靖臣想安
抚黎民百姓,要稳民心,就得这样做,严惩抓住的凶手。为了做足表面功夫,他还当着
所有百姓的面,特地请鸩德大师来鸟卜。那日清晨,鸩德大师令斋酒淆诣山中,撒糟麦
于空,吟唱咒语,呼唤山中来往鸟雀,声声悲戚泣血,俄顷,便有鸟为雉,扑棱着翅膀
飞入他怀中。鸩德大师抓住雉鸟,剖开其腹部,发现腹中竟有霜雪。按照鸟卜的规矩,
雉鸟腹中有霜雪,则视为大凶。于是,所有的不幸、祸事、灾难,全部都被归咎到姐姐
身上。这是成都府人所有目共睹的,并非沈靖臣一个人的决定,所以,依照神谕,胭脂
阁阁主洛莞莞必须死。火焚那天,婠婠没去,她不敢去,也没勇气去。即使没去,她亦
知道,姐姐定会如她噩梦中出现的场景那样,高傲又矜贵地昂起她美丽的头颅,不失尊
严地接受死亡的来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后来,沈靖臣安慰她道:婠婠姑娘请放心
,沈某定会给令姐一个盛大又隆重的葬礼。婠婠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劲儿地低着头无
声垂泪。到最后,泪都流尽了。婠婠只能涩着一双水意潋滟的眸子,满怀恨意地盯着沈
靖臣,眼神空洞,仿若能灌进狂风大雪。沈靖臣见她如此,兀自长叹了一口气,便转身
离开。离开前,婠婠唤了他一声,道:沈大人,姐姐不是不能说话,她是被吓着了。从
小到大,她真的就是连一只鸭也没亲手杀过,这样柔弱的她,又怎会动手杀人?沈大人
,你这样笃定我姐姐,不害怕遭报应吗?沈靖臣步子一滞,却没转过身来,他沉声道:
为了成都府所有黎民百姓的安稳着想,沈某不得不这样做。婠婠冷冷一笑,嗤道:若姐
姐不是凶手,那么,沈大人当怎样做,才足以偿还姐姐一条命?沈靖臣沉默许久,才道
:那沈某自当挖下一双眼睛来。婠婠又是一笑,抽噎道: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姐姐已
经去了,已经去了啊!沈靖臣沙哑着声音:抱歉,婠婠姑娘。-接着便是姐姐的葬礼。
本来若非士大夫之家,中户以下,有家人亲戚丧亡者,则要举而付之烈焰,焚其尸靡其
骨,再入土为安。这种丧葬方式俗称火葬。但姐姐是活被火焚的,而且,姐姐虽是被熊
熊烈焰焚烧致死,她的余骸却不化,其痛苦怨气可想而知,不能轻易入葬。鸩德大师寻
思良久,又占了几卜,说是姐姐生前罪孽深重,只能投入深渊幽薮,随风而化,随波逐
流,这样,姐姐的灵魂才能得到神灵的洗涤度化,转世再次为人。沈靖臣答应过婠婠要
为姐姐办一场盛大隆重的葬礼,他果然没有食言。初终,易服,讣告,沐浴,饭含,置
灵座,吊丧,到后来的小殓,大殓,成服,朝夕祭。该有的丧葬程序,一样亦没有少。
说到这点上,婠婠倒挺感激沈靖臣的。至少,他遵守了他的诺言。可后来发生了事,实
在让婠婠无法原谅沈靖臣。姐姐死后,没过多久,这里又发生了一起惨绝人寰的挖活人
眼的事件。沈靖臣悔之不及,婠婠一言不发,没说要沈靖臣挖眼赔罪偿还姐姐的命,只
是越发恨起沈靖臣来。那赤-裸裸的恨意,就仿若是深扎进沈靖臣骨血的尖刺,日渐深
入,每时每刻都能让沈靖臣感觉到剔骨切肤的疼痛来。后来,沈靖臣来赔罪,她只是哭
,过了许久,情绪才稳定下来,之后,她说:沈大人,婠婠不要你的眼睛,婠婠只希望
,沈大人下次要将真正的凶手抓出来,千刀万剐,以泄民怨。沈靖臣却不再说话。婠婠
知道,这件事的棘手程度,恐怕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又过了些时日,转眼便是霜降时节
,婠婠去姐姐孤冢祭扫。婠婠一身素服,准备了香火酒馔及苅剪草木之器皿。她把纸钱
垂挂于坟茔上生长得葳蕤的茔树枝丫上,再极其认真地剪除坟茔周遭的荆草,随后,她
将擘钱抛洒至空中,那擘钱如阵阵裂帛飞絮,荡在瑟瑟秋风中,看在眼里,是那般地惨
烈悲苦。随后,婠婠恭谨地跪在坟前,掷一些纸绘之仆婢、马驼、金银、布帛于缸中,
点火焚之。边焚边道:姐姐,婠婠将这些人畜、金银、绸绢寄给你,你若泉下有知,定
要走好……话毕,婠婠便再也忍不住,捂着唇失声痛哭起来。半晌,有向晚的脚步声轻
轻走来。婠婠没有回头。一只萦绕阴翳黑气的枯瘦手掌搭上婠婠瘦削的肩。婠婠以为是
沈靖臣,便停止哭泣。那人却不再说话。婠婠觉得奇怪,侧眼去看,却见沈靖臣阴沉着
一张脸,面目憎恶,狰狞不堪,满带怨气。她不禁觉得奇怪,轻声询问:沈大人,你这
是怎么了?沈靖臣好看的双眼却闪烁着一阵阵幽暗阴森的绿光,这令婠婠想起那只诡异
的玄狐。正当婠婠兀自出神之时,沈靖臣竟伸出冰冷的手一把捏紧婠婠那弧度美好光洁
的脖颈。婠婠被他捏得呼吸不畅,双眼翻白,想挣扎却发现四肢无力。这时,沈靖臣伸
出他空闲的那一只手,迅速插向婠婠水意潋滟的双眼。这时,婠婠才发现,凶手竟是沈
靖臣。砰——同时,一个紧张却熟悉的呼声应声响起,他说:放开婠婠——一柄龙吞夔
护、珠玉晶莹的翠碧长剑自不远处横空逼来,直直插入“沈靖臣”的背部,生生滞了这
个邪恶“沈靖臣”想要取婠婠眼珠的残酷行为。“沈靖臣”受伤,再也顾不得婠婠,便
扔下婠婠去迎敌了。婠婠勉强睁开眼睛,发现有两个沈靖臣在激烈交战,一个面目狰狞
,一个如清风白云,温润如玉。可惜,最后一招,两人齐齐发出最大的力量,不要命似
的,欲要拼个鱼死网破。这样做的下场便是:同归于尽。那个如清风白云的沈靖臣哇地
一声吐出一口黑血。婠婠认得他是真正的沈靖臣,便蹑手蹑脚地跑过去扶住他。那个面
目狰狞的沈靖臣不堪重伤,倒在坟茔旁,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呼吸。不多时,他竟化作
了一只毛皮光亮的玄狐。沈靖臣则虚弱得说不出话,呼吸断断续续,微弱悬丝。婠婠却
不合时宜地说:其实那个故事,结局并不是像世人所熟知的那样,那已长成翩翩美公子
的丈夫在某一天发现了自己妻子的残忍行为,大义灭亲地将自己的妻子送进官府。而他
在自己妻子被惩处之后,也伉俪情深,跟着殉情了。那个故事,本是这样的,那个少年
,是北朝周国的太子,那个被送入周国做太子妃的女子,是陈国最美丽的公主。他们本
是最相配的人,原就没有年龄的差距,是婠婠骗了你。婠婠最近一直在做这个梦,我想
,说出来会不会好受一点,所以,沈大人,你听听这个故事,或许你会走得好一点。他
们齐齐死去,是因为周国太子在一次与杨坚的激烈战争中,被杨坚施计毒瞎了双眼,结
果可想而知,他失败了。杨坚取“周”而代之,立国为隋王朝,于是,周国太子忍受不
了他的皇图霸业转眼成空的现实,也无法接受自己沦为末代太子为他人所俘虏的下场,
当时便自刎在沙场。今天,其实是周国太子的忌日。而那个公主,在他死后,去他的荒
冢哭了三次,每一次都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第四次的时候,终于经受不住莫大的痛苦
,泣血荒冢,转眼便跟着她的丈夫去了……婠婠还没讲完,一只骨节俊秀手指便轻轻抚
过她的脸,继而,沙哑低沉的熟悉声音缓缓自婠婠耳边响起,他说:对不起。婠婠摇摇
头,喃道: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而是我。沈靖臣好看的手却自她的脸滑落。轨道苍白
,弧度惨烈。婠婠抱着沈靖臣逐渐冰冷的尸体,欲哭却无泪。七,怀璧公子婠婠进了被
查封的胭脂窖暗室,皓白若凝脂的纤纤玉手中,小心翼翼地持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黑水晶
盒子。她不点而含丹的朱唇含着凉薄的疏离笑意,大眼里亦噙满水意朦胧的泪花,表情
凄惶苍凉,扬起的唇角隐隐藏着莫大的悲意。她身后跟着一只体型健硕、毛色黑亮的玄
狐。那只玄狐的双瞳闪烁着幽暗阴沉的熠熠绿光,绿光一突一现的,忽暗忽明,忽闪忽
烁,如乱葬岗周遭充满阴森恐怖气息的幽幽磷火,在瑟瑟阴风中闪烁着尖锐锋利的獠牙
,张牙舞爪着,似要蹿上人心头,噬尽骨骸,吞尽血肉。令人不甚惶遽。但此时,那邪
佞玄狐在婠婠面前,俯首贴耳的样子,竟像幼童一般乖顺柔驯,它跟在婠婠身后,玄色
巨尾浮在空中如柯枝巨扇般轻轻摇动。婠婠三步并作两步快走,眼泪迎着黑暗甬道里的
呼啸而过的风夺眶而出,晶莹如珠,轻轻坠落于地,啪地一声碎成数瓣泪花。随着她眼
泪的滴落,这个胭脂窖竟迅速如沙砾般被风吹散,承载着这个胭脂阁的整座城市亦急速
褪去她的光鲜华丽、繁盛奢靡、喧嚣嘈杂,瞬间化作一缕缕尘齑灰烬,弥散开去,消失
在婠婠面前。随后,若海市蜃楼一般,三秀山出现在婠婠视线中,这里山岚如纱,峰峦
叠翠,群峰瑰奇。林野丛莽中,悬萝垂葛,碎木参差,树木葳蕤,枝叶芃芃,高大灌木
丛遮天蔽日,极为阴寒,时常有攫人魂魄的魍魉魑魅于三秀山山间活动,踪迹难觅。此
处山高千仞,耸立入云,山头双峰插入九天碧霄,云蒸霞蔚,恍如仙境。仙境中矗立着
一座座峥嵘轩峻、鳞次栉比的琼楼玉宇,那天阙宫殿宛如一个巨人矗立在天地间,紫气
东来,仙雾缭绕,美轮美奂。转眼,婠婠已不再是婠婠。她戴着十二支凤钗,换了一身
衣裳,换成了北朝周国的长裙宫装。那火红长裙五色绣袂,有几枝芙蕖折枝其上,胸口
妆花凤凰,不堪一握的楚楚纤腰配上珠穿宝嵌、玉琢金镂的紫绶双佩,加缨络流苏,垂
鸾凤玺带,以珠玉饰之。此时的婠婠,已变得华丽美艳、端庄清冷、矜持高贵,不可方
物。那只跟在她身后的玄狐停下了步子。婠婠蹲下身去,怜惜地抚摸着玄狐背上黑亮光
滑的皮毛,道:毣孝,辛苦你了,去罢。被唤作毣孝的玄狐甩甩巨尾,咻地一声化作一
阵袅袅黑烟,消失在她面前。她凝视着玄狐消失的方向,许久,才轻移凤履,敛鲛绡,
踏上了以汉白玉为壁、错以金银的高高阶梯,走进了那座金碧辉煌、富丽堂皇的宫殿。
推开宫殿之门。一股压抑、冷闷、死沉的气息迎面扑来。婠婠凝眉一瞥,但见大殿之中
,庭燎烧空,富丽堂皇,若一个如梦如幻的玻璃世界,尽是金玉乾坤,珠光宝气,交相
辉映,琳琅满目。这里空旷开阔,静寂如死,装潢奢靡华丽,八根雄腰般粗壮的蟠龙通
天柱将整座大殿高高撑起。雕龙梁柱下压花雪色长纱到处都是,帐舞雪龙,帘飞彩凤,
金玉焕彩,珠宝争辉,赤色水晶珠帘在风中摇曳作响。居中的一架玻璃长屏风,遮住了
内室的摆设。婠婠转过那架玻璃长屏风,进入内室,内室设了一张桂梨大理石案几,案
上搁置着夔凤纹饰的双耳三足青铜大鼎,鼎内燃着一段青烟袅袅的八宝丹檀香。案几正
前方,是一座金漆玉制的台座,台座上搁放了一方玻璃水晶棺椁。此时,棺椁内只有一
个人,便是那个年轻的翩翩少年郎。也就是婠婠故事里的北朝周国太子,宇文怀璧。那
个如璧玉一般矜贵的男子安静祥和地躺在里面,似孩童般与世无争,睡颜如莲,灿若春
华,皎若秋月。一张如玉璧脸,眉黛烟青,仿若神画,线条轮廓,好似天工精笔勾就,
清冷出尘,婉转温润,高贵孤绝,风华绝代。他如佛陀一般静静地躺在棺椁里,梳着高
髻,戴着举行大典时的衮旒,白珠九旒,以组为缨,面如冠玉,色如璧玺。他穿着怒爪
张扬的九章龙衮,踏着赤金色的九龙嬉海朝靴,佩赤色双绶,整个人在天家冕服的衬托
下显得更加庄严强势、殊荣高贵,却威而不怒,没有丝毫生气。婠婠将那黑水晶盒子搁
置在案几上,便走到棺椁旁,痴痴地凝视着里面犹如睡着了的男子,她轻轻说:夫君,
婠婠来看你了。男子如死了般沉默。婠婠苦涩一笑,道:夫君,婠婠这么久没来,你一
定是乏了吧,婠婠给你弹琴好不好,以前你可是最喜欢听婠婠弹琴的。话罢,她便取出
她的古琴,幽幽弹奏起来。扬手一挥,那琴声淅淅簌簌,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之声,
调子断断续续,沉闷缓慢,粗嘎单调,无比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婠婠闭目轻弹,
琴声自舒转急,如秋夜泣花遭骤雨急急狂飙,桐阶日沉之时,怒折枝头桃花数枝,似带
着莫大的凄恨痛楚、怨怼愤懑,铮铮清音连天衰草,破弦而出,悲声匝地,无休无止,
闻来令人心生绵绵恨意。随着琴音的变化,婠婠也开始吟唱起来:绸缪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
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
兮,如此粲者何!语调极尽缠绵悱恻、哀怨悲戚,似有切肤蚀骨之痛。镜花水月,良辰
美景,无奈竟是一场空。对,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洛婠婠洛莞莞的存在,一
切,皆是由她亲手编织的梦境。她,是洛婠婠故事里的那个陈国公主,名为陈婠婠。而
上方那个玻璃棺椁里的翩翩少年郎,是她的夫婿,宇文怀璧。是时,是北朝末年,社稷
动摇,风云涌动,暗潮猝生。老皇帝昏庸无道,全部担子落到年才及弱冠的太子怀璧身
上。杨坚叛乱,兵甲倒戈,他率领众诸侯带兵攻打周国。一时间,千里狼烟滚滚,玲珑
河山分崩离析,硝烟四起。怀璧身兼天下重任,出征沙场。却不料,杨坚诡计多端,派
遣诸多细作藏匿于周国军营中,甚至在战前毒瞎了怀璧双眼。结果可想而知:伏尸百万
,流血漂橹,白骨连天,怀璧惨败而归,因不堪重负,自觉愧对于周国黎民百姓,他竟
自刎于沙场上。瞬间,江山易主,朝代更替,杨坚取“周”而代之,立国为隋王朝。婠
婠曾许多次哭倒在他的荒冢前,每一次,她都要承受着国破家亡的痛楚,凝睇着他的皇
图霸业一点点消散在风沙中,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但她不能死。她夫君承受不了
的,她来担当。于是,她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了玄狐,只为求得一条狐尾,使得自己夫
君的遗体不损不坏。玄狐,一方异种,为百狐之长,有九尾,命长千万年,能执搏挫锐
,噬食鬼魅,善于编织梦魇,制作幻境,蛊惑人心。几百年的时间,她都在寻觅起死回
生之法,等她终于找到起死回生之法的时候,她的夫君却迟迟不肯醒来。后来她才知道
,是因为怀璧生前眼睛被毒瞎了,身体有一个部位不完整,那么,无论用什么法子,整
个人都会醒不来。于是,她又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来寻找最适合夫君的眼睛,却全无着落
。直到北宋初年。毣孝找到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便是沈靖臣的眼睛。所以,她第一
次见到沈靖臣那双如塞上苍鹰般孤绝不驯、又如沙场战马般狂野不羁的眼睛时,便痴了
。本来,她可以立即下手的。但,虽说她已活了几百年,但她真的就是连一只鸭也没杀
过。她下不来手,也不愿意无辜之人因为她的夫君而死。而且,在取下那双眼睛的时候
,不可以有任何戾气,意思便是:必须是当时人亲口同意给予眼睛,完全是心甘情愿的
,不带有一丝强迫,取下的眼睛内还不能有恐惧惊悚之意,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于是,
她制作了一种迷幻香,让沈靖臣在一夜之间作了几个月的梦。在梦中,是北宋太宗太平
兴国十年秋,成都府整个州县遭遇了一场罕见的灭绝灾难。成都府所辖地区的黎民百姓
会平白无故地在黑夜消失,然后又会在第二日清晨被送到自己家里,身体其它部位都还
完整,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通通少了眼睛,只剩下一张有两个鲜血淋淋大窟窿的恐怖脸
庞,甚是慑人。州县衙门派了诸多官员下来侦查,沈靖臣便是其中的那一个。而她,是
成都府胭脂阁现任阁主洛,玄狐毣孝负责充当多个角色,失去双眼的姐姐洛莞莞,突然
死去的丫鬟碧涟,以及后来出现在姐姐坟茔前的假沈靖臣,都是毣孝化作的。这些,都
是表演给睡梦中的沈靖臣看的,让梦中的他误以为真。于是,梦中的沈靖臣会与她在三
秀山不期而遇,随后,没有任何征兆的,沈靖臣出现在胭脂阁。倘若是,沈靖臣在梦中
察觉到一丝不对,他都是可以醒来的。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挣扎过,他曾要求过她上妆
。其实他也在怀疑她,只可惜,她藏得太好,演得太真,上妆的过程毫无差错,所以,
他把一切疑虑都打消了。从这里开始,他便完全沉沦于婠婠亲手给他编织的梦魇之中,
斡旋其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这是她成功的第一步;后来,婠婠为了他亲口把眼睛
给予她,她故意放出毣孝,让沈靖臣跟踪,并且让毣孝变作姐姐,成为梦中的凶手,沈
靖臣太自信太容易笃定,于是他犯了那个误杀姐姐的错。再后来,沈靖臣因为愧怍将眼
睛承诺给她,这是她成功的第二步;第三步,便是去姐姐孤冢祭扫时,提前约沈靖臣来
,毣孝则化作他的模样来挖她的眼睛。这样,便可增加沈靖臣心中的愧怍感,令他心生
歉意,愈发觉得对不起她。最后,让毣孝装死一小会儿,增加他梦境的真实感,让他误
以为他真的死了。这样,现实中的他就永远不会醒,就算在取走他眼睛的时候,他也不
会感觉到任何痛疼与不适,更不用说什么恐惧惊悚之感呢。所以,沈靖臣死在了他的梦
中。当然,现实生活中的他已失去了眼睛,也永远不会醒来,也就是说,成了一个十足
的活死人。铮——婠婠细嫩纤指下的琴弦蓦然断开,铮地一声,裂帛之声有如雨荔秋垣
、冰丝褶断,周遭瞬间又楸榆萧萧、蓬艾飒飒之声狂作,那声响,似隔着雾霭以猿啼,
绕着烟溋而泣鬼,哀怨悲起,接天连地,将婠婠整个人笼罩其中。这时的婠婠已经变了
,一头青丝尽染霜雪,凤钗坠地,白发披散飞舞,如魔狂舞。而她的手指也溢出一颗颗
豆大的血珠。血珠滴在铺金展玉的地板上,啪地一声,洇成一朵合蒂迎辇花,花的外层
呈深紫色,内层是细腻的白色,花蕊则一片深红。花的茎杆通体翠碧,叶子薄而圆长、
柔和纤细,汁液嫣红似血、妍丽妖娆。花香则浓渥逼人,馥郁幽幽,闻之带有丝丝凉意
。婠婠双手一挥,周身血液都从她指尖那一粒伤口处喷泻而出。于是,这里出现越来越
多的合蒂迎辇花,合蒂迎辇花摇曳着花瓣,愈长愈大,竟硬生生将玻璃棺椁里的宇文怀
璧举起来。婠婠双目含泪,她斜睨着搁置在案几上的那个黑水晶盒子,那里放置着最适
合怀璧的眼睛,沈靖臣的眼睛。她似乎看到怀璧睁开眼睛了,他温柔地对着她笑,对她
伸出手来,道:婠婠,过来。婠婠再也忍不住,潋滟肆意的泪花夺眶而出,她吸了吸鼻
子,也向她等了几百年的怀璧伸出手去,笑得天下倾倒。只可惜,直到后来。她也不知
道她到底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中?或许是,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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