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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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oughts版 - 《神性·人性·兽性》第四章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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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静,来改善这死气沉沉的生活,甚至不惜通过夫妻口角或大吵来增加家庭生活的色彩。
新婚激情过了以后,金孝义越来越不屑于陈晓凤以夫妻生活作为要挟逼他就范。陈晓凤
对这张王牌黯然失色而渐渐恼羞成怒,她发誓要让这张王牌重现灵光,她发起了冷战,
上早班时推说明天早晨要早起而早早入睡,上中班时托辞上班累了倒头就睡,休息天做
家务回娘家忙得不亦乐乎,生生地把金孝义晾在一旁。金孝义心中窝火又无处发泄,有
一次竟当着陈晓凤的面自己发泄,陈晓凤却仍然冷静旁观似笑非笑,金孝义只能草草收
场。一次在同好友小酌借酒浇愁时,朋友献了一计,据朋友说此计在他老婆那儿产生了
奇效。
第二天金孝义拿回来一盘录像带匆匆吃完饭,就一个人神秘地关上了房门,女儿进来,
金孝义连推带拉把女儿赶走了,陈晓凤明天是早班,她开门进屋看到的电视机画面令她
血脉贲张,陈晓凤脱了裤子钻进被窝,坐在床上和丈夫一起看着电视里男女间赤裸裸的
疯狂,目瞪口呆,不知不觉间陈晓凤发现丈夫的手一直在抚弄她的乳房,自己的手也不
知什么时候伸进了丈夫身上也在抚弄着丈夫,电视还未放完,金孝义和陈晓凤不约而同
地拥抱亲吻了,他俩尝试着刚刚看到的种种姿势演绎着自己的疯狂…
第二天晚上重复着昨天的故事,第三天,陈晓凤意犹未尽,金孝义力不从心了,现在轮
到金孝义对妻子说第二天还得早起,早点睡吧。
没看到过这种录像带的时候,两人都不满以往这种太平静太平常的生活,看过录像带后
,夫妻生活打开了新天地,有了新的参照系,夫妻生活家庭生活不再平静平常了,有了
波澜起伏,峰巅尽管有无限风光,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只能停留片刻,更多的时候还
是随波逐流,有时还经常徘徊飘荡在谷底。陈晓凤和金孝义在品尝了短暂的新鲜甜美之
后,怎么会产生新的更大更多的不满足呢?怎么好像在孕育着更强烈的家庭风暴呢?
录像带对陈晓凤的刺激远远大于金孝义,陈晓凤甚至觉得自己过去似乎从没有过真正的
夫妻生活,她上早班时一下班先看一遍录像,上中班早上醒来也想看录像。
裁剪间有五台机器裁剪刀,由北向南排列着五张裁剪桌。裁剪作业一般是两个裁剪工一
组,先要摊面料,要将面料整齐地叠到一定高度然后将设计室制作好的样板按规定的图
纸放在在面料上推到裁剪刀下裁剪,面料叠得太低裁剪的效率就会降低,叠得太高上层
面料和下层就可能移位影响裁剪质量,面料地摊放非常枯燥但也是个技术活,一定要摊
平对齐,任何一层面料摊得不平,裁剪好的产品就会走样甚至报废,一厚叠面料只要有
一层面料摊放得不整齐再摊上去就会依次错下去并且错误会被逐渐放大,所以机器裁剪
的裁剪工大部分的工作时间是摊面料,机器裁剪刀非常锋利裁剪效率非常之高。裁剪工
在摊面料时都喜欢聊天,所以他们对搭档都比较在乎,总喜欢挑说话比较投机的,尤其
是上中班时,裁剪间里会很安静的,五台裁剪机器同时操作的概率比较低,一般都是两
至三台裁剪机器同时作业,晚上通常裁剪间也就四到六个裁剪工。
仇旭是1968届初中毕业生,正赶上“一片红”被分到了东北农村,将近十年后顶替回了
东昱,他身高只有163公分,上身显得过长,于是给人的感觉是整个人显得特别矮,由
于不能向高处发展,所以他身上的肌肉和脂肪只能向横处蔓延,给人的感觉是特别壮实
,眼睛小小的,眼皮眨得频率较高,眼珠转动得较灵活,陈晓凤曾向车间领导发牢骚,
为何不发一个漂亮一点的小伙子给她当徒弟。
在陈晓凤眼里仇旭已经不是小伙子了,他只比自己小几个月。仇旭年龄虽然比师傅还小
,可是他不满18岁就跋山涉水几千公里,到林海雪原去了,这十年使他见多识广,他有
一句口头禅:在东北十年我什么没见过?这句话仇旭在奚秋潇的面前也经常讲,后来奚
秋潇在看英国电影《39级台阶》时,男主角汉奈面对一个已经与别人订婚的姑娘对他含
情脉脉地表示,担心德国间谍会伤害他时,他也有一句类似的台词:休想!我在非洲二
十年,什么风浪都经过!
奚秋潇心想东北和非洲大概都比较原始荒蛮,自然和社会对人的考验可能都比较严峻,
这也许是另一种“曾经沧海”的境界吧!仇旭对师傅陈晓凤从生疏到敬重的时间很短,
他在上班时间总有说不完的东北闲情轶事间杂着荤段子,开始只是低声地点到即止地试
探,不久他就发现师傅假装反感假装没听见,实际上她听得很仔细,仇旭摸到了讨好师
傅的门道。
在裁剪间的几个裁剪工里,陈晓凤是裁剪技术水平最高的,她正式地学过裁剪,自己做
衣服也是行家里手,她对机器裁剪很不屑,认为这种活没什么技术,只要把面料摊好就
上上大吉了,她曾经真心想把自己的裁剪技艺倾囊相授给第一个徒弟仇旭,仇旭一度也
像模像样地学裁剪的基本要领,吃裁剪饭养家糊口的生活轨道已经在他的脚下清晰可见
地开始延伸了,可是不久仇旭就引领着他的师傅“出轨”了,自己也岔到了很远很远去
了。
仇旭和陈晓凤上班时间的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投机,仇旭经常有意无意转弯抹角地将话
引向性的主题,陈晓凤也越来越适应这个主题了。近来仇旭这方面的故事多起来了,细
节也更细了:“我的一个女同学为了病退回东昱,一周到村党支部书记那儿去一次,每
次都被折腾一个小时…”“这么长时间啊!”陈晓凤脱口而出问了一句。仇旭狡黠地笑
了。等到另外几个裁剪工到洗手间或是抽烟去,裁剪间只剩下他俩时,仇旭挑逗地问陈
晓凤:“师傅像是没吃饱啊!”陈晓凤先是一愣后是脸上一片绯红:“瞎说。”陈晓凤
以守为攻:“讲讲你的风流故事吧。”仇旭:“我比较喜欢年纪大一点的,已经结婚的
,主要是怕怀孕麻烦。不是我吹牛和我上过床的,没有一个肯放过我的,你知道我为什
么能开拖拉机吗?是用这个换来的﹍”陈晓凤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徒弟:“吹吧,再往
大了吹。”仇旭:“师傅你不信?不信我也没办法…不信你可以试啊!”最后那句话仇
旭有意说得很轻很模糊,他怕师傅反应强烈。陈晓凤却清楚地听见了这句话,她又一次
上下打量着她的徒弟,这一次是以成熟女人的眼光,她发现仇旭确实生得壮实,她相信
他可能真没骗她,想到这时她的脸上一阵阵潮热:“我到洗手间去了。”陈晓凤逃走了
,她不想让自己的徒弟看出自己的更多失态。
接下来的时间里,仇旭想乘热打铁尽快得手,他不给他的师傅任何犹豫彷徨的机会,在
摊面料时经常抚摸师傅的手,还会趁着没人看见捏一下师傅的胸部或臀部,他还能根据
师傅情绪和身体的细微变化大体上猜出她的生理周期。仇旭利用一切机会用一切他知道
的词汇称赞师傅的身体。有一次他在捏了师傅的胸部后肉麻地吹捧,陈晓凤忍不住轻轻
地回了句:“我的又不是很大。”仇旭色迷迷地说:“够大了,很结实,太大的太松了
,你的那个手感一定超好。”把自己的师傅说得低下了头,他趁机正式通知师傅:“我
明天上午来。”陈晓凤惊讶地说:“别来,我不会开门的…”“不开,我也来,站在门
口直到你开门!”没等陈晓凤回答,仇旭走出裁剪间抽烟去了,他知道他明天会得到他
师傅的身体了。
仇旭对他师傅说的在东北的风流往事并没骗她,只是回到东昱后,他自身的条件和家庭
条件都成了他找女朋友的障碍,开始他并没敢对师傅有非分之想,可在接触中发现师傅
对性有浓烈的兴趣,他就断定师傅对自己的性生活不满足,他觉得他的机会来了,随着
同师傅在这方面的交流增多,他越来越发现师傅虽然长相并不非常出挑但还算得上是个
美人,她皮肤白皙细嫩,特别是身材出众有凹有凸前挺后凸很有性感,他听人说过臀部
丰硕的女人不仅能生孩子,还能让男人特别舒服,所以他对师傅的性趣与日俱增,在他
眼里的师傅的举手投足都充满性挑逗,他时刻想象着师傅在他身下在他身上在他前面等
等的场景,他等不及了…
第二天上午,仇旭好不容易等到了他认为的合适时间(陈晓凤的丈夫上日班了女儿上学
了),他手上提着一篮水果还拿了一本裁剪书作为道具敲了陈晓凤的门,陈晓凤开门了
而且是穿着睡衣,仇旭进了门后没说一句话,用脚把门关上,抱起他的师傅走向床把她
轻轻地放在床上,自己到水龙头洗了洗手,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的衣服,站在陈晓凤
面前,陈晓凤眯着眼睛看清了仇旭的裸体,满意地朝里床挪了挪,仇旭掀开被子钻了进
去,在抱起陈晓凤的一刹那,手感已经告诉他陈晓凤没戴胸罩,他肆无忌惮地揉着他师
傅的一对乳房,陈晓凤也已经用双手握住了仇旭的自豪之处,她问仇旭:“你喜欢吗,
我的是不是不大?”仇旭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碰女人了,没想到这个美丽性感的女人这么
容易就得手了,师傅的双手令他浑身血液沸腾:“还小啊,我很喜欢,男人都会喜欢,
你老公一定也喜欢。”陈晓凤如实相告:“他反正天天要摸,告诉你,我生女儿前还有
好。”仇旭的手已经脱光了陈晓凤的睡衣,他感觉陈晓凤已经急不可待了,一边吻着她
一边在同耳旁:“师傅,我想要了。”陈晓凤用力捏了他一下:“还叫师傅你真坏,这
样玩你师傅吗?”仇旭确实是有经验的老手,他用力把他的师傅翻过来就蛮横地冲了进
去,陈晓凤毫无防备地失声叫了…仇旭一边坚持一口一个师傅,一边坚持要陈晓凤说她
和丈夫的性生活,陈晓凤不肯讲,仇旭就有意放慢节奏,陈晓凤只能自己撅起增加快感
,陈晓凤越是撅仇旭就越是退,陈晓凤只能说:“你的…是L(纺织厂内衣规格代号从大
到小依次排列为XXL、XL、L、M、S)的,他的是M,你…强硬多了…”陈晓凤的夸奖果然
立竿见影,仇旭开始有力地卖力地迎合起自己的师傅…
陈晓凤由此开始了同自己徒弟的一段情人生活,她确实在仇旭身上得到了很大的性满足
,为了不使金孝义起疑心也为了尽妻子的义务,她对金孝义也开始有求必应,而且不知
是因为什么缘故,她感觉自己同丈夫夫妻生活的质量有了明显上升,她觉得金孝义越来
越会疼她了,越来越重视越来越在乎她的感受,原来不太愿意做的动作姿势,现在心甘
情愿自觉自愿地去做了。丈夫越是这样,陈晓凤就越是觉得愧对他,她几次婉转地对仇
旭表示两人停止这种关系,让他好好找个女朋友,自己会真把裁剪手艺教给他,将来自
己做或是应聘到经济效益好一点的企业去都比现在要好得多。仇旭也表示家里让他相了
好几次亲,他舍不得师傅都没去,他越来越喜爱师傅离不开师傅了,并说了一句让陈晓
凤十分激动的话:“过去没有一个女人能像师傅这样让我舒服。”仇旭可能是出于特别
刺激的心理,哪怕是在他同陈晓凤最缠绵的时候、他最激动的时候也一直叫着师傅,陈
晓凤听着听着也习以为常了,也觉得比较刺激。
随着金孝义各方面的表现越来越使陈晓凤满意,陈晓凤有意地减少了同仇旭见面的次数
,次数是减少了,却提高了彼此思念的程度,提高了见面时两人的疯狂程度,仇旭变得
更加珍惜每一次,每一次都表现出异乎寻常地勇猛顽强,似乎每一次都可能是最后一次
,央求陈晓凤让他“越轨”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陈晓凤因为给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总觉
得欠了他似的,也一次次侥幸地放纵他“越轨”,一次次放纵的结果终于使陈晓凤意外
地怀孕了。婚内意外怀孕本来也属正常,可是陈晓凤从不让金孝义“越轨”,这就不能
不使他产生怀疑。
陈晓凤担心地告诉仇旭自己怀孕了,仇旭第一反应是:是他的还是我的。这让陈晓凤很
意外也很伤感:“你怎么这样啊?他从来守规矩的,只是老是觉得不过瘾,只有你经常
不守规矩,不是你的是谁的?”仇旭心里暗暗高兴:“你同他离婚,我们结婚吧。”陈
晓凤为难地说:“没这么简单吧,女儿怎么办呢?这样吧,先把孩子流掉,我们的事以
后再说。”“那你用什么办法让他相信是他的呢?”陈晓凤胸有成竹:“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你别管了!”“我知道是什么办法。”陈晓凤从紧紧抱着她的仇旭怀
中挣脱开:“告诉你别管了。”仇旭仍然用力把陈晓凤翻过身来,采用两人都最喜欢的
姿势…两人都忘情地投入了好长时间…仇旭不情愿地放开了他的舒服:“师傅,我越来
越离不开你了,怎么办?”陈晓凤在将金孝义和仇旭作了反复比较之后认为:除了仇旭
在性生活方面略胜一筹外,其他方面都不如自己丈夫强,而且自己同金孝义的性生活也
越来越和谐了,她明显感觉金孝义在这方面同仇旭的差距已经很小了。正在陈晓凤沉思
时,仇旭又一次粗暴地揉捏起她的身体:“我知道你准备让他也不守规矩一次。”说着
又把陈晓凤翻过身来,从背后紧贴着陈晓凤摩擦着她,陈晓凤知道他想再来一次,她第
一次对仇旭的这些动作产生了些许厌恶,她隐隐觉得仇旭对她只有欲,没有情,但她还
是没有流露出来,有些勉强地迎合着他:“他现在至少还是我丈夫啊,你别没良心了,
我们在一起的次数虽然少了,但我什么没满足你,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了,还要我怎么
样呢?”仇旭没有说话他想用行动再次征服师傅,但他几次都失败了,第一次感到自己
力不从心了。陈晓凤发现他浑身是汗还是未能如愿,于是翻过身来,怜惜地体谅地抱着
他:“下次吧,下次会更好。”可仇旭心里却担心着他同陈晓凤很可能没有下一次了。
当天晚上陈晓凤中班下班已经很累了,她还是弄醒了丈夫。金孝义觉得近来妻子越来越
爱他了,他自信心增强了不少,性能力也在不知不觉中增强了,有时他自己都感到似乎
回到了新婚前后,他兴奋地迎接着妻子,陈晓凤用丈夫最喜欢的姿势扑在他身上吻他,
然后猛然地主动出击…陈晓凤的这一系列动作,使金孝义还来不及守规矩时已经不守规
矩了。金孝义抱着气喘吁吁的妻子问:“会有吗?”陈晓凤用少有的娇嫃口气回答:“
会的,这两天这样,还不会吗?都怪我…”金孝义还想说什么,陈晓凤紧紧地吻住了他…
金孝义知道了妻子真的怀孕后,对妻子那天晚上的反常举动产生了疑窦,他开始留心留
意妻子的一切了。成衣车间关于陈晓凤仇旭的风言风语也刮进了金孝义的耳朵里,金孝
义开始会在陈晓凤上中班时的上午,上早班时的下午突然回家,又匆匆离去,陈晓凤有
了一种被严密监视的感觉。金孝义想找仇旭问个明白,转而一想这问得明白吗?要打架
金孝义自知不是仇旭的对手,要决斗他既找不到理由也缺乏勇气,就只能和陈晓凤冷战。
陈晓凤的这次怀孕虽然是在婚姻存续期间,可是由于她同仇旭婚外情传言形成的巨大压
力,也因为丈夫金孝义的因嫉妒而生恨,阴阳怪气地不愿配合,陈晓凤就无法通过正常
的程序,在鸿雁厂开出证明,在医院作流产手术。时间不等人,眼看着怀孕迹象一天天
明显,陈晓凤百般无奈之中,只能请了一周事假,到东昱邻省的县医院作了流产手术。
现实一再证明,中共组织的力量和影响确实是无所不在的,鸿雁厂居然派出了成衣车间
一位副主任和厂医务室小徐两个人,千里迢迢追踪到了陈晓凤作手术的那个县医院进行
正式的组织调查,从而获得了确凿的证据。在铁证面前,陈晓凤承认了她这次怀孕是同
仇旭的婚外情所致,她接受了严厉的行政处分。
经过几个月的冷战之后,陈晓凤对金孝义终于摊牌了:离婚吧!金孝义再三追问,她为
什么要同仇旭这么做?陈晓凤的回答是:“我自己都不明白,你问得明白吗?离婚后就
什么都明白了!”当时的家庭夫妻共有财产少得可以忽略不计,陈晓凤就问了一句:“
女儿怎么办?”金孝义表示:“女儿当然归我,你每月付赡养费,直到她结婚成家”陈
晓凤虽然心里舍不得女儿,但自己理亏在先,便不得不接受:“赡养费没有问题,但你
要保证好好待她,如果你再婚,就让女儿回到我身边。”金孝义顶了她一句:“女儿跟
了你之后你再婚呢?”陈晓凤想了想:“那我们订个君子协定,女儿原则上归没有再婚
的一方,如果都再婚了,由女儿决定跟谁。”
陈晓凤就这样净身出户回了娘家,不久她就向鸿雁厂提出辞职,她是把辞职报告通过奚
秋潇交上去的。奚秋潇原本对陈晓凤的印象不怎么样,她说话比较直,在工作安排时也
会当面顶撞奚秋潇,常常使奚秋潇下不来台,但随着接触时间增多,奚秋潇发现陈晓凤
是一个有话当面说,说过就结束的人,她同仇旭的关系当时在鸿雁厂传得沸沸扬扬,奚
秋潇对此是很不屑的,也感到难以理解。奚秋潇接过辞职报告抬头望着陈晓凤,不解地
问道:“你这样做值得吗?”陈晓凤竟然笑了而且笑得有点灿烂:“我也一直在问自己
值得吗?尽管我还没有完全想明白,我现在已经想明白的是:我要为自己活着了!过去
我是为父母活着、为丈夫女儿活着、为领导活着,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今后不用了。我做过的事情享受了,也付出代价了,关键是我终于醒过来了…”“我终
于醒过来了!”奚秋潇反反复复地玩味着陈晓凤的这句话,真不能小视这个只有中国大
陆文革时期高中文化程度的裁剪工,她却能用通俗的语言揭示出玄奥的哲学命题——睡
着还是醒着?莎士比亚通过哈姆雷特之口也提出过一个问题——生存还是毁灭?奚秋潇
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问题有异曲同工殊途同归之妙。
陈晓凤辞职不久就从娘家搬出来,租房开了个裁缝铺,由于裁剪手艺精湛,缝制质量上
乘,服务态度良好,顾客口口相传近悦远来,生意一直红红火火。陈晓凤是在鸿雁厂的
冷言冷语鄙夷唾弃中,不得不舍弃这个铁饭碗的,却不料歪打正着,由于“祖师爷赏饭
”,她凭借着自己的手艺和诚信捧回来一个金娃娃,她一不小心成了东昱省会最早一批
成功脱贫致富的个体户,令她的前夫和她鸿雁厂的同事艳羡不已也嫉妒不已。
由于仇旭在她怀孕流产期间对她的冷漠无情退避三舍,陈晓凤拒绝了仇旭的继续求欢,
更拒绝了他的求婚。金孝义在离婚后不久就后悔不已曾多次提出复婚,令刀子嘴豆腐心
的陈晓凤着实地为难了一阵,她有时也回家,有几次也经不住金孝义的再三恳求,以前
妻的身份尽一下妻子的义务,可惜怎么也回不到过去了,陈晓凤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金孝义的复婚要求。陈晓凤的女儿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原谅和接受母亲,但还是得到了
母亲给予的尽可能多的母爱。
然而,父母离婚对年幼孩子的伤害是毕竟是巨大的。陈晓凤与当时所有的独生子女母亲
一样,对自己的女儿金薏是百般溺爱的,秋冬季节,难得吃一次螃蟹,陈晓凤都会不厌
其烦地从螃蟹中剔出蟹肉,金薏小时候吃的螃蟹都是纯蟹肉,以至于金薏长大以后,一
直无缘独立品尝螃蟹;夏天吃西瓜,为了防止女儿囫囵吞枣,陈晓凤都事先把西瓜籽全
部去掉以后,才放心地让女儿吃,以至于金薏长大以后,只会吃无籽西瓜。
金薏下午放学后以及寒暑假经常一个人在家的情景,终于被一个夫妻长期分居两地的男
邻居注意到了,他费尽心思接近金薏,以各种小恩小惠诱惑她去他家做作业玩耍吃零食
吃饭,金孝义见女儿没有野在外面,而是在邻居家中,反而非常放心,遇到这个邻居时
还经常向他道谢。金薏简直就是一个小陈晓凤,男邻居一直暗中喜欢这个漂亮小姑娘,
从对她摸一把掐一把到搂搂抱抱,逐步发展到猥亵她。期间,见金薏流露反感或稍有不
从时,那个男人没有急于求成,而是假装生气故意冷落金薏,几天紧闭家门,即使金薏
去了他家,他也是爱理不理,坐得远远的。母亲同徒弟的风流韵事,邻居对母亲的指指
戳戳,父母的冷战离异,金薏对此虽然还一知半解,但对母亲地憎恶、母爱地缺失、父
爱的粗疏,这三方面叠加成了金薏特有的孤寂。这个叔叔似乎就是为消除她的孤寂,适
时出现的。这段时间,这个叔叔给了她很多的慰藉,陪她做作业、陪她玩、买各种零食
给她吃,她真怕以后会失去他,她决定要让叔叔高兴。这天,她鼓足勇气敲开了邻居的
门,见他只穿了一条三角裤,金薏并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穿三角裤,她还是愣了愣,回转
身想离开,却被邻居一把拉了进去,门关上后,他把金薏拉到电扇前:“你要做作业就
做作业,要玩就玩,要看电视就看电视,我刚洗完澡,躺一会儿。”说完就躺在了自己
床上,不再理会金薏了,金薏知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便走到他床边喃喃地说道:“叔
,我认错了,还不行吗?你这样不理我,我难受死了!”男邻居仍然闭着眼睛,假装睡
觉。金薏窘迫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要不,我回去了…”男邻居还是没搭理她,
金薏只得回转身走向门口,由于门上了保险,她一时没有打开门,回转身时,吓了一跳
,叔叔竟站在她身后,金薏一惊没站稳,倒在了男邻居身上,男邻居顺势抱起了金薏:
“真知道自己错了?”“嗯!”金薏的头埋在了男邻居的胸膛。这一次,金薏被他脱得
一丝不挂,他自己也脱下了三角裤,一个不到十岁的全裸幼女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全裸中
年男人紧紧搂抱着,金薏惊吓得流出了泪水,男邻居兴奋地全身颤抖,他胆大妄为地手
把手教她怎样帮助他释放…
事后,男邻居胆颤心惊地度过了几天,见金薏没有告发,他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他觉得可以将他和金薏的这种行为适当地固定下来了,在他的精心策划下,隔三岔五,
他就会和金薏重复一次…小姑娘的年幼无知半推半就,终于酿成了大祸,在金薏十周岁
生日那天一清早,金孝义刚离开家,男邻居就以半个当时还算稀缺的无籽西瓜为诱饵,
将金薏骗到了家中,金薏刚吃完了西瓜,就被男邻居抱上了床,金薏还以为就是重复两
人多次做过的动作,便没有过多在意,男邻居紧紧地抱着她,深深地吻着她全身,和她
长时间接吻,直到金薏喘不过气来,才不得不停了下来,他看到正在喘息的小姑娘,柔
声地说道:“金薏,你十岁了,快两年了,叔叔看着你的身体渐渐发育,叔叔越来越离
不开你的身体了,再过几年,你和叔叔结婚吧!结婚了,我们就可以一直这样了。”金
薏睁开眼睛,疑惑地问道:“你和婶婶没离婚,我怎么和你结婚啊?”“那叔叔要是离
婚了呢?你喜欢一直和叔叔这样吗?”“嗯!”金薏糊里糊涂嗲声嗲气地回了一声,男
邻居看着怀中稚嫩的正在发育的女性肉体,忽然兽性大发:“叔叔,今天给你一个生日
礼物,今天…我们…提前新婚…”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粗鲁狰狞…
金薏尚未发育成熟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他长时间的兽欲发泄,直到傍晚,金孝义下班前
,金薏才被放回家来,男人的甜言蜜语百般抚爱虽然一时迷惑了金薏,但金孝义陈晓凤
还是同时发现了女儿神情身体的异样,经再三追问,才得知真相。男邻居因强奸罪受到
了法律的严厉制裁,但留给金薏稚嫩身体和幼小心灵的严重创伤却久久未能愈合,她很
长一段时期对男人、对男女性事有着条件反射似的巨大恐惧和深深厌恶。
女儿受辱事件也在陈晓凤心里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痛,她一直以各种方式给女儿补偿。
可是,若干年以后,金薏的所作所为却真正让陈晓凤深感自愧不如痛不欲生了,她为女
儿作出的奉献用忍辱负重无地自容来形容毫不为过。
奚秋潇在以后的岁月里断断续续地听说了陈晓凤和她女儿的一些故事,蓦然想到了那盒
录像带。这盘粗制滥造的将人类的动物原始本能暴露无遗的录像带,竟会发生如此神奇
的辐射扩散效应,令人痛惜地拆散了一个家庭,竟又奇迹般成就了一个果断辞旧迎新的
醒着的自食其力自得其乐的女性。中国两千多年前就有性善性恶的争论,就有“食色,
性也”的认识,奚秋潇想到了两个字:还原!如果说从神性到人性,是一种进化是一种
还原,是历史的巨大进步!那么从人性到兽性,就是一种退化是一种蜕变,是历史的巨
大的可怕的倒退!
最近一段时间,温寅运一直在伺机从各种蛛丝马迹中,探寻苏喜垦和钟欣驰关系的真相
,从而完善丰富他心中的良策。那天钟欣驰从苏喜垦办公室出来后脸色难看,又直接去
了医务室,这是为什么?谜团可能就在小徐那里。温寅运知道钟欣驰过去同小徐关系比
较好,可是性爱关系应该是非传递性的呀,钟欣驰会告诉小徐吗?绝不可能,只有一种
可能,钟欣驰有求于小徐,现在钟欣驰有求于小徐的最大可能就是他预计中的那种事。
温寅运早就推测出,医务室负责人这个好差事之所以能落到小徐身上,一定是因为这个
女人同苏喜垦有着直接间接的关系,所以作为医务室直接领导——厂常日班党支部书记
,他一直比较照顾她,她的入党也是他亲自关照的,只是因为拿不准小徐到底是苏喜垦
的直接关系还是间接关系,他刻意与小徐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非常客气但不亲近、
适时照顾又刻意回避。但现在情况有本质的不同了,一是自己已经是党委委员,进入了
厂的核心层,从年龄上具有后发优势;二是小徐可能掌握着解开钟欣驰苏喜垦那天晚上
谜团的密码。温寅运觉得他与小徐的关系可以而且应该适时地有所改变。他拿起了桌上
的电话:“小徐吗?温寅运,医务室没人时,你来个电话,我去量个血压。噢,不,还
是到医务室去吧。嗯,没什么,一会儿见。”
小徐很长时间以来就觉得温寅运对自己有着旁人难以察觉的特别的照顾,她的心中也几
度产生过朦胧迷离的想法,但一直不敢有所作为,既是顾忌苏喜垦,也是怕自己自作多
情。今天温寅运的电话显然是一个信号,要量血压太简单了,不必直接找自己,更不必
亲自到医务室来,他一定是冲着自己来的。怎么办?怎么办?总不能像对苏喜垦那样死
皮赖脸地往他身上贴吧,装也要装出一副女人的矜持吧。小徐在想好了基本对策之后,
把医务室几个医生打发到车间巡视去了。
温寅运还是第一次以检查身体的身份走进医务室,小徐笑容可掬地迎接了他,血压测量
的结果是高血压略略有些偏高,还在临界点之内。小徐安慰道:“温书记,正常的,放
心,休息好了就没事。你的脉搏很有力,说明你身体很强健啊!”小徐一边用眼睛观察
着温寅运的反应,一边在解开温寅运手臂上的血压计绑带时,身体有意前倾了那么一点
点,这一点点正好使自己的胸部接触到了温寅运的手,这个动作一气呵成连贯自然,就
在这很短的几秒钟时间里,就碰到了那么一点点,恍恍惚惚似有若无,这就是小徐精心
谋划的对策吗?温寅运的手显然是被小徐的胸部轻微挤压了一下,他的手本能地很轻微
地收缩了一下,心里却涌起了奇怪的想法,平时看到的小徐,胸部并不显得挺拔高耸啊
,就碰到了这么一瞬间这么一点点,手的神经末梢居然能传导出一系列的联想…温寅运
慨叹自己对女人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温寅运的所有微妙变化都没有逃脱小徐的那双对男人洞察秋毫的眼睛:“温书记啊,我
还是叫温书记比较习惯,叫温委员有点拗口。您还是应该经常到各部室走走,让我们也
经常能见到您。您也应该经常找我们谈谈心,让我们有机会接近您。”温寅运微笑着回
答道:“你不一样吧,有重量级的人关心着你,我可不敢轻易关心你。”“温书记在笑
话我啊,我哪里有什么领导关心啊!天天就是老公关心我,我关心儿子。”温寅运诡异
地一笑:“你要藏着掖着,我就没法坦诚了。在鸿雁厂,没有贵人相助,你能三步并作
两步走到医务室?”小徐没想到温寅运会如此寸步不让咄咄逼人:“温书记,你就可怜
可怜小女子吧!你才是鸿雁厂将来的真正大贵人,你能让我靠上吗?你会相助我吗?”
小徐的媚眼里充满着大胆地试探。温寅运的眼睛和小徐的眼睛对视着,像是打了赌一样
,谁都目不转睛。
温寅运刚才看见了在自己走进医务室时,小徐顺手锁上了门,这也似乎可以理解为正常
,医务室里有一张病床,医生有时也会为就医者做些简单检查,可他也需要做这种关门
检查吗?这个女人确实是能豁出去的,也正是自己将来需要的女人,可今天在这里绝对
不行,太危险!而且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温寅运迅速掐断了自己上窜着的欲念。小徐
今天本没想这么露骨地表现自己,她是想见机行事的,可是话赶话,既然说到了这儿,
她也做好了一切准备,温寅运真想做什么,她也会配合好,只是有点冒险,可这种冒险
也是一种刺激啊!反正为抓紧时间靠上这个鸿雁厂未来的老大,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是
值得的,再说,温寅运又年轻又长得白白净净,想到这里,小徐的视线终于离开温寅运
的眼睛,开始扫视考察他的身体了。“想投新的贵人,你的投名状呢?”温寅运的话霎
时破坏了小徐的欣赏兴致:“投名状?”小徐显然没有听懂。温寅运站起身来:“你想
好了,再回答我,我走了。”
温寅运离开医务室之后,小徐才想起似乎有一部叫作《投名状》的电影,她懵懵懂懂地
以为自己搞清楚了温寅运要她投名状的意思。
鸿雁厂当时每天晚上有两个人在厂里通宵值班,带班干部是由中层以上男性干部组成,
睡在厂办公室旁的一间房子里,条件比较好,这间房在走廊的尽头,旁边有一个一般不
允许通行的消防紧急通道。小徐平时很注意苏喜垦的值班时间,在她眼里这个值班室简
直就是一个幽会的天然场所,她一直等待着苏喜垦的召见,可从没等到过。她从不相信
苏喜垦的生活里只有她一个婚外的女人,也不相信苏喜垦在值班时会安分守己,她有好
几次在苏喜垦值班时故意露面,既显示自己工作辛苦认真,又像是在提醒他什么,还能
在暗中观察他什么,可惜她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苏喜垦不提倡不鼓励加班,他认为八
小时工作足够了,还做不完,除非特殊情况,要么是上班时间在磨洋工,要么是不适合
这份工作。他也从不在下班时间找人谈话,他见到小徐时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招呼了,
同其他所有人一模一样,小徐也就只能一次次失望而归。
另一个值班人员是厂部和车间常日班的男性管理人员,睡在厂传达室旁边一间小房间里。
这天晚上是温寅运值班,小徐对每个月厂里的值班表都比较在意,过去她的眼睛只盯住
了一个苏喜垦,现在又多了一个温寅运。
初春时节的东昱,晚上还是有几分凉意的,小徐今天晚上上身特意穿了一件紧身的短袖
羊毛衫外加一条精致的披肩,下身一条牛仔裤,很好地衬托出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她
从消防通道大方地走上楼梯,推开了值班室的门:“温书记值班吗?”躺在躺椅上的温
寅运见了小徐吃惊不小:“你怎么来了,医务室有事?”温寅运其实心里知道小徐是充
着自己来的,他有意装出这副惊诧莫名的样子。小徐心里想:装!男人都这个德性!脸
上却是满面春风:“给你送投名状来了,我可是有备而来啊。”说着,也没等温寅运招
呼,就拿下了披肩,在躺椅旁坐了下来。温寅运平时看到的小徐都是穿着白大褂的或是
工作服的,从没见过她这样的穿着,他发现小徐的身材保持地非常好,窥一斑而知全豹
,通过她雪白丰嫩的脖颈和两条白皙细嫩丰腴的胳膊能想象出她全身的肌肤…他不知在
那本书上看到过:脖颈经常会出卖女人真实的年龄,而这个女人的脖颈竟然不见一丝皱
纹,真无愧鸿雁厂中年女人四枝花之一啊!温寅运的眼神有些直楞,竟然没有注意到小
徐的话,小徐觉得自己已经初战告捷了:“怎么了,不认识我了?”温寅运连忙掩饰自
己:“不,不,平时见你都穿着白大褂,今天这样挺漂亮的。”“是吗?女人听到男人
说自己漂亮总是高兴的,尤其是这种话出自你这样端庄杰出的男人。”温寅运没有敢正
面回应小徐火辣辣的挑逗:“你刚才好像说是送投名状给我呀!”“我给,你要吗?”
小徐的眼睛盯着温寅运身体的某些部位,她已明显看到了这个部位的渐渐变化,她欣喜
地在等待这个男人动手,对苏喜垦那样的男人,她只有主动殷勤才能得手,而对温寅运
那样的男人,她必须要有足够的耐心,她断定他不具备苏喜垦那样的定力,仅仅是她的
这种无肢体接触的语言挑逗,他就可能溃不成军,自己从一开始就必须牢牢控制住和这
个男人关系的主动权。
温寅运改变了一下坐姿,掩饰着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小徐得意地笑了。温寅运的手向
小徐一伸,差点就碰到了她的胸部:“拿来,给我啊。”小徐暗想:这个温寅运比我想
象得要厉害,他这是在逼我就范啊,豁出去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我不是说了吗
?投名状就是我啊,我可是有备而来啊。”温寅运这下反而被小徐逼到了墙脚:“这有
点搞得太大了点,来日方长吧。今天时间地点…”他有意吞吞吐吐。小徐反而大方地说
:“那好,时间地点你定,我等着。”说完站起身来要走,温寅运连忙拉住她的手臂:
“先不忙走。”在小徐坐下时,温寅运的手并不是一下子就松开她的手臂,而是像开玩
笑似地抚摸了一下她整个手臂:“我想问你一个情况,钟欣驰到底怎么了?”“小钟,
没什么呀。”温寅运听见这句话后,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那好,时间不早了,你
回去吧。”小徐一看温寅运不高兴了,连忙转变口气:“你们厂领导的事,我哪敢瞎讲
啊。有什么你就问什么嘛。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还不行吗?”温寅运听懂了她的话:“
钟欣驰最近是否做了人流手术?”小徐惊异地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温寅运显然
已经从小徐的反问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神秘地一笑:“我对她怀孕不敢兴趣,对
使她怀孕的人才感兴趣。”“你怀疑谁?”温寅运答非所问:“现在鸿雁厂处在关键时
刻,上级领导很关心,要了解各方面情况,你也有责任帮助领导全面了解情况,以后我
们可以找合适的地方定期交流情况,厂里不适合谈这种事情,今天不早了,你快回去吧
。”“那好,我知道什么,都会向及时你汇报,我等你安排。”温寅运把小徐送到门口
叮嘱道:“从消防通道下去。”在她身后抚摸着她的两条手臂:“皮肤真好…”小徐的
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温寅运的身上,温寅运两手伸向前抱住了她,两手正好按在了小徐
的两个乳房上,他用力捏了一下以后,用嘴轻轻吻了吻她的脖颈,小徐感觉到温寅运在
用身体顶自己的臀部,她咬咬牙没有出手。温寅运见小徐没有动静就狠狠心把她推了出
去,自己从屋里关上了门,温寅运靠在了门上,心想:好险啊!我是否差点就中了美人
计?这个女人到底是苏喜垦的人吗?她还必须接受几次真正的考验!
小徐出门后脸上露出了轻蔑的微笑:什么玩意儿,想吃羊肉又怕膻味儿!想让我做你的
卧底,先要看你何时能当上鸿雁老大,再要看你能出什么样的价!
这天早上刚上班,温寅运就找到钟欣驰,说晚上要到她家谈一件重要的事情,听到要到
她家,钟欣驰出现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条件反射:“晚上家里不方便,今天我到
外加工车间去,要么去那儿聊聊。”温寅运见钟欣驰如此忌惮到家里去,更坚信自己的
猜测是八九不离十,心里是十分愤怒十二分嫉妒,脸上却平静如常:“那你把地址告诉
我,我处理完事情到那儿找你。”
按照苏喜垦的点拨,钟欣驰先期开发了两个成衣外加工生产基地,这两个生产基地都在
东昱省近郊,厂房是利用村里原有的公共房屋,工人就是当地的村民,设备由鸿雁厂提
供,鸿雁厂派了几名技术熟练的师傅带教,制作成衣后由鸿雁厂质监部门先行抽检,然
后交由纺织外贸部门验货。正如苏喜垦所预料的那样,距离鸿雁厂仅仅几十公里,人工
成本的下降是以倍数来计量的,这次工农联手真是一种双赢。工厂在合作中分得了两块
大蛋糕,一块是产量提高后机器设备厂房等固定成本分摊减少的间接下降,第二块是人
工成本的直接下降;农村在合作中分得了农民收入大幅度提高的蛋糕。
农村干部对于钟厂长的到来是热情有加,钟欣驰在检查着流水线和产品质量,心里却在
想温寅运会有什么事呢?还神神叨叨的,不过转而一想,这人一向有把小事情说破大天
的本事,不用太当回事儿。想到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温寅运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了。
村干部连忙将他们引进了村里最“豪华”的一间会议室,这是一间泥屋,屋子里面也是
泥地,一张方桌四周放着四个长条凳,桌子上有一个竹外壳的暖水瓶,几个蒙着灰的茶
杯。温寅运和钟欣驰坐了下来,温寅运想与钟欣驰坐在一条凳子上,钟欣驰见状自己移
到了另一条凳子上。
在那天晚上温寅运突然提前离开钟欣驰家之前,钟欣驰还是将他视为自己的好朋友,对
自己主动与他分手还微微有些歉意,与他相处比较轻松,基本上是有什么说什么。可从
那天以后,钟欣驰觉得温寅运的内心深不可测,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后面似乎还长着一
双游移迷离的眼睛,她深深感到自己根本不是温寅运的对手,惹不起还躲得起,她开始
有意识地同他拉开了距离。
钟欣驰的这些变化是隐性的,在鸿雁厂除了温寅运有所感觉外,只有一个人觉察出着他
俩关系的微妙变化,这个人就是苏喜垦。苏喜垦在暗暗为钟欣驰松口气,可他万万没想
到的是这次温寅运的主攻对象不是钟欣驰,而是他苏喜垦,更出乎苏喜垦意料的是,他
自己一手栽培的从不认为具有对手资格的温寅运一跃而成了自己的对手。苏喜垦感叹到
:真要培养接班人,即使精心带教细心呵护还未必能成功,而职场情场对手的生命力旺
盛顽强,到处都在野蛮生长着。
钟欣驰看着温寅运,在等他说一件重要的事情,温寅运在等钟欣驰打探事情的重要程度
。温寅运一边在等,一边在斟酌着词汇:“我听说有人向上级举报你和苏喜垦关系不正
常。”钟欣驰听了这话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同苏喜垦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钟欣驰至今都不堪回首,当第二天她看到苏喜垦那若无
其事一本正经的样子,尤其是当她告诉他自己怀上身孕时,苏喜垦表现出的那种置身事
外波澜不惊的超然神态,深深地伤害了钟欣驰,从那时起,钟欣驰就狠狠地告诫自己,
她同苏喜垦的一切,就如过眼云烟一般,就让它随风飘逝吧,就像曹雪芹为《红楼梦》
一书精心设计的红楼是色,梦是空一样…
对于患有情伤的人尤其是情伤惨重的女人,忘却是最好的药疗,时间是最好的食疗,重
新开始则是更好的强身健体。
钟欣驰可以很快忘却苏喜垦,但久久难以压抑性意识地顽强复苏、久久难以平复对男性
抚爱的热烈渴望;钟欣驰可以自己恨透苏喜垦的薄情寡义,却难以接受别人尤其是温寅
运对苏喜垦的恶意诋毁,更何且这种诋毁还必定伤及自己。钟欣驰尽力掩饰着内心对温
寅运的极度厌恶,表面上不露声色地问道:“你相信这种传言?”“现在不是我相信不
相信,而是人言可畏啊!如果真发生看什么,你可以对组织上讲清楚,女方总是弱的一
方,被保护的一方。”钟欣驰听到这里已经完全清楚温寅运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试探+
吓唬+策反。钟欣驰心里清楚了神态反而显得更为松弛了:“谢谢你的关心,我能保护
自己,没人能强迫我做什么!”其实钟欣驰并没有完全清楚温寅运此行的全部目的,他
心中还残存着对钟欣驰的爱和再度得到她的一丝希望,在写给钟欣驰丈夫的匿名信石沉
大海之后,他已经写好了给上级领导的举报信,此时就放在口袋里,之所以迟迟未寄出
去,他是在思虑怎样才能把对钟欣驰的伤害降到最低限度,他确信苏喜垦同钟欣驰已经
发生了什么,如果钟欣驰能主动找领导谈,既可能解脱和保护钟欣驰,又可以把苏喜垦
送得更远。现在钟欣驰的这个态度逼得他只能打出手里最后的那张牌,城门失火殃及池
鱼也就别怪我温寅运了。温寅运阴笑地同钟欣驰告别:“作为朋友,我仁至义尽了。你
好自为之吧。”钟欣驰觉得今天温寅运这个勉强挤出来的笑,让她像吞进了苍蝇一样浑
身恶心、又让她像误服了砒霜一样毛骨悚然,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钟厂长,他们叫我们吃饭了。”杲维幀的一声叫唤打断了钟欣驰的思绪。
杲维幀是东昱纺织工学院的毕业生,他的表姐是钟欣驰的中学同学,他很早就认识钟欣
驰,一直在暗恋钟欣驰,只是没让旁人察觉,钟欣驰却早就有所感觉,只是过去见面机
会不多,钟欣驰也没太放在心上。当杲维幀的表姐要求将表弟安排进鸿雁厂时,钟欣驰
一直拖着,她认为小伙子有这想法,两人在一个单位工作不太合适。杲维幀毕业时没能
如愿直接到鸿雁厂工作,可他没有灰心丧气,一直利用各种机会提醒和催促表姐,表姐
也觉得有些奇怪,表弟为何非要到鸿雁厂去?鸿雁厂到底好在哪里?一个专业对口的全
日制本科生到这样一个纺织厂去,她钟欣驰怎么就办得这么难呢?
正好鸿雁厂扩大外加工需要增加质监人手,正好杲维幀表姐也催促了好长时间,情面难
却,这是钟欣驰又正好当了副厂长,三个“正好”叠加在一起,钟欣驰也就没有再托词
敷衍,杲维幀终于如愿以偿来到了钟欣驰的身边工作。
杲维幀是个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脸上轮廓分明,高高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平添
了几分秀气,薄薄的嘴唇里是一副整齐洁白的牙齿。他高考的分数达到了全国重点院校
,由于选择专业的原因,落到二本院校。杲维幀平时话语不多,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却是
头头是道,他酷爱外国电影,对好莱坞明星非常神往和熟悉,这一点恰好暗合了钟欣驰
的兴趣。钟欣驰特别喜欢听杲维幀讲美国英国法国电影:讲那些经典台词﹑讲那些明星
的气质做派﹑讲那些明星的趣闻轶事﹑讲那些明星夫妻情人一会儿“在天愿做比翼鸟在
地愿为连理枝”的浓情蜜意﹑讲那些明星夫妻情人一会儿人去楼空物是人非的凄楚悲凉。
杲维幀充分利用了他同钟欣驰单独在一起的难得的短暂的时间,尽情地挥洒着自己的特
长,他非常享受钟欣作为听众自然流露出来的那种驰神情专注如痴如醉的状态,他从底
认为,以她这样的年龄这样的职位,还能有青春少女般对包括爱情在内的一切美好事物
地痴情向往﹑还能相信世上还存在没有污染的男女之爱和没有功利的人际关系﹑还能保
持对为人处事举手投足规范优美地钦羡崇尚﹑还能经常以心目中的美和不断从各方面学
习到的美来修正提升自己,实在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由此他更加笃信这个女人值得他用
一生去爱,至于她爱不爱自己,两人能不能成功,就让上帝来决定吧!他工工整整地抄
了泰戈尔的诗给钟欣驰表明心迹:我希望我对你的爱,不会造成你的负担,因为我选择
爱你,就要爱得自由自在。钟欣驰没有任何回复,就像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杲维幀
像是有充分思想准备似的,一切依然故我。
此时,杲维幀看到钟欣驰脸色惨白,关心地问道:“钟厂长,你的脸色很不好,是病了
吗?”钟欣驰看了看杲维幀,心想这个小伙子现在看上去那么清澈,他以后会不会也变
得像温寅运那样混浊!她勉强笑了笑:“噢,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先去吃饭吧,吃
完饭我要先回厂了,你留下来,再好好检查检查吧,万事开头难,质量标准一定要严格
,刚开始,产量低一些不太重要,质量不过关,这个加工点就毁了,鸿雁商标的质量信
誉也会受损,你千万不能大意。出了事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对钟欣驰的严肃严格,
杲维幀早就习以为常,也从内心认同,只是对她突然决定吃完饭就回厂,感到有些不爽
,因为他平时与她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这次陪她来检查外加工点的商品质量,
是他争取了好久才成功的,为此他事先做足了功课,除了商品质量功课以外,外国电影
的功课更是精心准备的,现在眼看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可谁让自己喜欢的是一个女厂长
呢?杲维幀凭着自己的观察了解,知道钟欣驰最不喜欢小家子气的男人,而是特别喜欢
男人的豁达大度。此时此刻,他意识到自己表现出来的任何不高兴,不仅不能使她对自
己增加好感,反而会让她产生反感,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高兴一些,为以后多争取一
些这样的机会。想到这里,杲维幀心里虽然老大不愿意钟欣驰走,但他嘴上说的却是:
“厂长放心,我一定替你把好质量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时钟欣驰露出了欣慰的
笑容,她对杲维幀的有节制识大体一直是很欣赏的。
钟欣驰在吃饭时就一直在想着心事:这件事必须得告诉苏喜垦,免得他猝不及防。钟欣
驰又实在不愿单独去见他,而且还是谈这个无聊又敏感的话题。思来想去,还是直接告
诉苏喜垦为好,但决定不提温寅运的名字,以免他们两人的关系继续恶化,也尽量避免
自己卷入他们两人的政治对垒中。
下午钟欣驰回到厂里,径自找到了苏喜垦,苏喜垦见到钟欣驰的一瞬间,眼里掠过一丝
柔情,但他看钟欣驰没用正眼瞧他时,迅速收起来柔情,恢复了职业状态:“小钟,外
加工还可以吗?”钟欣驰点点头:“蛮好的,他们很认真的,第一批产品检查下来,质
量还是挺不错的。他们还准备扩大生产呢,质量过关前,我是不会让他们扩产的。不过
,我今天不是汇报这个的。”她压低了声音:“听说有人在议论我们…”“听谁说的?
”“先别管是谁,肯定有人在说。”苏喜垦脸上的惊讶转瞬即逝:“怎么可以不管是谁
呢?是谁太重要了!行了,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的。”苏喜垦正想再说
些什么,钟欣驰没让他说出来:“那苏书记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钟欣驰边说边离开了
苏喜垦的办公室,苏喜垦只能摇头苦笑了。
那天晚上,苏喜垦在自己小区里散步时,竟发现小徐在等他,明显有些不高兴:“你越
来越不懂规矩了,到底要我讲多少次,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你不许做任何动作。你所有
的事情,我都会替你安排好的。”小徐见苏喜垦严厉的样子,用委屈的声音辩解道:“
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要汇报,你又不允许我到你的办公室,又不许给你打电话,你让我怎
么办?”苏喜垦见小徐流出了眼泪,便换了一种口气:“我们这种关系要保持长久,只
有小心小心再小心。好了,别哭了,我这也是为我们俩好。说吧,什么事。”小徐把温
寅运打听钟欣驰做人流的事和要她为他做卧底的事全部告诉了苏喜垦。苏喜垦详细询问
了徐和温对话的原话,小徐还想说明自己并没有承认钟欣驰做人流一事,苏喜垦不以为
然地表示:“你这是自欺欺人,温寅运已经从你们的对话中找到答案了。你从现在开始
,在温寅运面前什么也别再说了,什么也别再做了,你别再搅进去了,有什么事,我会
想办法找你的,记住,祸从口出!”苏喜垦快步离开了小徐。小徐原先对自己设计的这
个同苏喜垦的邂逅很有些自鸣得意,一路上有过多种期待,最高的期待比较杳然,她没
敢多想,最低期待是得到苏喜垦的拥抱轻吻,可现在连最低期待也没能实现!小徐一个
人呆呆地望着苏喜垦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里一片迷茫,苏喜垦和温寅运,这两
个靠山不知道哪一个更可靠?
实际上,在钟欣驰离开办公室以后,苏喜垦就很快想到了一个人——温寅运。如果出现
了对他和钟欣驰的议论,那么始作俑者一定是温寅运。苏喜垦很欣赏两个成语:利令智
昏和色胆包天,他相信在利和色这两方面,男人都难以免俗,但是在中国,要真正在这
两方面随心所欲,就必须有至关重要的另一个字——权。权威、权贵、权柄、权势、权
术、权谋、权衡、权宜,苏喜垦的脑海里竭力搜索着与权有关的词,他认定他和温寅运
现在争夺的就是这个字,他决定接受这一个男人——温寅运的全面挑战,他思虑再三,
觉得必须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以致命重拳将温寅运的夺权阴谋粉碎在萌芽
状态,苏喜垦决定同上级党委书记相约,作一次正式的工作汇报,这个动作与其说是汇
报,倒不如说是一次摊牌,让领导充分认识到他苏喜垦和温寅运的竞争是一场零和游戏
,逼领导在他们两人之间做出选择——谁留在鸿雁厂?但在此之前,他必须抢占舆论制
高点,他决定使出谣言这个杀手锏,苏喜垦深知谣言止于智者而不止于权力的道理,尤
其是干部男女关系的传言,听者雀跃,传者踊跃,信者众多,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哪
怕是星星之火,在鸿雁厂也一定会成燎原之势,其形形色色的延长版加强版,也势必会
强行进入方方面面领导的圈子。苏喜垦深谙“兵者诡道也。”在他的词典里,只有胜负
成败,没有是非善恶。
第三天一大早,海赓和郝为军分别收到了内容相同的匿名举报信,某月某日凌晨一时许
,亲眼看到温寅运从钟欣驰的家里出来,神态慌张,疲惫不堪…
海赓和郝为军在第一时间向苏喜垦作了汇报,苏喜垦神色凝重地表示:“我早就收到了
举报信,立马放进粉碎机了。没想到举报信的范围还不小,看来得认真对待了。”苏喜
垦沉思良久,面有难色:“说是说谣言止于智者,可厂里的干部职工并不都是智者,可
厂党委现在还不便有什么动作,你们俩就从行政和共青团的线条上酌情处置吧。既不能
扩大事态推波助澜,也不能听之任之无所作为。总之,鸿雁厂还是要能听到辟谣的声音
。”
海赓和郝为军分别在鸿雁厂行政和共青团系统的小范围内作了正式的辟谣。可正如苏喜
垦预料的那样,在一定的运作下,辟谣就成了更大的传谣,举报信事件在鸿雁厂持续发
酵,以至于温寅运和钟欣驰都坐不住了,分别找到了苏喜垦,强烈要求厂党委出面正式
辟谣,苏喜垦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在临时召集的鸿雁厂党政联系会议上,苏喜垦严肃地讲了一番话:“最近,厂里谣言四
起,其中部分谣言涉及到几个领导。我在这里代表党委讲几点,第一,言论自由是写入
国家宪法的,在鸿雁厂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破坏言论自由;第二,言论自由与造谣诽谤有
质的区别,如果言论构成诽谤,就构成了犯罪,有关当事人应该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
己;第三,鸿雁厂党员干部都应该有基本的认知水平和判断标准,不信谣,不传谣。明
辨是非,与人为善,惩恶扬善,是做人的底线;第四,一位我非常敬重的领导人说过,
只有忠实于事实,才能忠实于真理。所以,谣言要靠事实来粉碎,我们大家不是要等厂
党委来说话,更不是等我苏喜垦来说话,而是要让事实来说话,让事实来做结论!”听
了苏喜垦的这番话,会场上的其他人脸上毫无表情,温寅运的脸色铁青,钟欣驰的脸色
由青变紫,嘴唇微微颤抖。
这个初春的早晨乍暖还寒,奚秋潇刚上班便接到了曹海霖的电话:裁剪工黄乐昨天突然
死亡了,让他协助厂劳动工资科处理善后事宜。奚秋潇来到了厂劳资科,劳资科的老路
是个资深的办事员,奚秋潇表示要跟着老路学习学习长长见识,而老路则申明他是跟着
车间去,是科室为车间一线服务,厂里的惯例是应当由车间唱主角,奚秋潇觉得这样争
来争去没有太大意义,同意唱主角。
两人赶到了黄乐的家。黄乐的家是老石库门房子的亭子间,大约10个平方米出头,一张
床,一个大衣橱,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个马桶占去了大部分的空间,在亭子间门口
还放着一个煤球炉子。
从黄乐妻子的叙述中,奚秋潇了解了死亡的经过和他家的基本情况。黄乐今年46岁,和
妻子育有一个13岁的儿子,妻子是街道工厂的工人。昨天14︰00刚过,黄乐骑自行车上
班途中脑溢血突发,经急送医院抢救无效于21︰15分去世。黄乐妻子如泣如诉地叙述更
增加了这间小亭子间的悲剧气氛:“我们家的情况,领导都看到了,黄乐是家里的顶梁
柱,顶梁柱一倒,这个家也倒了,我希望在工伤的基础上,厂里能再给予补助。”说话
间亭子间又涌进了黄乐家和黄乐妻子家的一批亲戚,围着奚秋潇和老路,在为黄乐争取
最大的利益。奚秋潇看老路不吱声,只能以主角身份讲话了:“你们放心,我们一定向
领导汇报你们家的实际困难,按照政策给予工伤抚恤和适当补助…”从旁边飘来的,老
路不高不低的声音,及时撕碎了奚秋潇开出的空头支票:“工伤地认定、补助地确定,
都有一整套规则和程序,不仅我们厂其他厂也是统一的。”“照你的意思,老黄还不能
算工伤吗?”黄乐的一个亲戚粗鲁地表示了不满。老路对这个场面表现出了久经沙场的
老辣:“这个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黄乐的另一个亲戚吼了起来:“上班的路
上发病死亡,还不能算工伤吗?你到底懂不懂政策?”老路仍然以不高不低的声调用不
紧不慢的语速回答:“据我知道黄乐是在买彩票时倒在彩票亭子下的,按现行政策上下
班的路线是指从家到单位最近的直线距离,你们自己再想想吧!”一帮亲戚都哑口无言
了,只听见黄乐妻子嚎啕大哭的音量越来越大。
从黄乐家出来,老路带着奚秋潇专程去了黄乐发病的彩票亭,发现从黄乐的家到鸿雁厂
和到这个彩票亭是两个方向,到彩票亭需反方向走几百米。奚秋潇从心里暗暗佩服老路
的细心和专业。
回到厂里后,老路和奚秋潇向曹海霖作了汇报,老路的态度明确:不能算工伤可以酌情
补助。奚秋潇因为对政策和惯例都不熟悉,又不赞成为了到彩票亭这区区几百米的反方
向距离,而机械地认定是非工伤,所以他选择了沉默。曹海霖知道奚秋潇还不熟悉这一
套,没有难为他。曹海霖仰着头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正视着老路问了一句:“如果他朝
反方向不是去买彩票,而是去买药;或者既是买药又顺便买了彩票,这又该如何认定呢
?”老路被曹海霖问住了:“曹书记,您说的这种情况还真挺绝的,没碰到过。”奚秋
潇记得在彩票亭附近确实有一家药房,可问题是曹师傅是怎么知道的呢?难得他也去过
现场,他很纳闷。曹海霖笑了:“老路,你向你的领导汇报,我向我的领导汇报,看看
怎么处理,才能既符合政策又通情达理。”
老路走了以后,奚秋潇问曹海霖:“曹师傅,您怎么知道彩票亭旁还有个药房?”曹海
霖拍拍他的肩膀,微笑不语。奚秋潇第一次领教曹书记处理事情的高超手段,也第一次
体会他在执行现行政策和体恤工人之间的平衡技巧。
奚秋潇后来了解到领导们商量的情况是:钟欣驰曹海霖认为可以按工伤处理,海赓温寅
运认为必须严格执行政策不能认定为工伤,覃劲风表示:按照工伤待遇处理于情于理未
尝不可,不按工伤待遇处理于法也说得过去,还是苏书记定夺吧。苏喜垦的定夺是将球
踢给有关部门:将黄乐的情况咨询专业部门后再做决定。
向专业部门咨询后得到的答复是严谨的也是冰冷的:只要不是上班指定的直线路线就不
能算工伤。苏喜垦于是决定:按现行政策黄乐的猝死不能算工伤,但考虑到具体困难,
可以按职工困难补助的最高标准给予黄乐家属补助。
奚秋潇在黄乐猝死事件处理过程中,反复想起在由东昱农场回家的车上,他对谌静雨讲
过的陶行知先生的一段话:中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翻身,要等人命贵于财富;人命贵于
权位;人命贵于机器;人命贵于一切。只有等到那时,中国才站得起来。他还想起了当
时自己的有模有样的一番感叹:我开始还不太理解陶行知先生的这段话,现在越来越感
到振聋发聩。此时奚秋潇不能不承认,当时在车上是想利用难得的机会尽量多地对自己
喜欢的人,卖弄自己从老师那里批发来的知识,他现在对陶行知先生这段话的理解比当
年要深刻厚实得多。这个处理过程和结果大体上反应了那个年代对普通人的生命权的认
识和对普通人的生命价值的评估。
也正是从那时开始,奚秋潇认真思考生命权生命价值的命题,由此及彼由表及里,他想
到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里座山雕的那句著名台词:三爷最恨被共军俘虏过的人;他
想到中国历史上降将降兵的凄惨命运;想到了对李秀成瞿秋白评价的颠来倒去;想到了
现代文明对投降不变节的诠释和对投降求生者的宽容;想到了现代文明对每一条生命的
令人惊叹的尊重珍视。奚秋潇开始隐约意识到了不同文明之间的巨大差距,他陷入了更
多更大的困惑:自己到底是清晰了还是模糊了?自己到底是进步了还是后退了?不同文
明对生命权生命价值地诠释究竟孰是孰非孰优孰劣?
奚秋潇在步行回家时正胡思乱想着,拐进弄堂时,却发现了一个颇为壮观的景象,整整
一条直弄堂里,几乎挤满了坐着和蹲着的剥虾仁的居民,剥掉的虾仁壳和剥好的虾仁都
装在了一个个竹筐里,歪歪扭扭地堆放在整整一条直弄堂和几乎所有的横弄堂。奚秋潇
回家后,父亲告诉他是隔壁黑大发给居民们做的,据说好几毛钱一斤,凭剥好的虾仁到
黑大那里领钱。
黑大是奚秋潇隔壁27号二楼家的老大,因皮肤黝黑而得了黑大的外号。黑大是在父亲被
政府镇压后,随母亲改嫁到这里的,后父不屑管他,母亲改嫁后又生了五个孩子,根本
没有精力管他,黑大成了整条弄堂里出名的混混,他五大三粗无知无畏,人人见了害怕
,人人见了嫌弃。不久前他做起了水产生意,竟然干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这次他颇
有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气势,从批发市场进了一大批价廉物美的虾,转手倒卖给几家饭
店,几家饭店提出如能将虾剥成虾仁,价格可以提高许多,黑大明知自己无力完成,又
十分垂涎饭店开出的收购价,便想以全弄堂全居民总动员的方法来试验一下,不料竟产
生了一传十十传百的轰动效应,原来不屑正眼瞧黑大的一些人,竟拐弯抹角地上门套起
近乎试图分得一杯羹,黑大不计前嫌地一一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浩浩荡荡的剥虾仁队伍,以黑大家为原点从横弄堂向直弄堂延伸、从靠近黑大家的直弄
堂分别向南向和北向直弄堂延伸。黑大在这几天里一直寻找着体会着,他心目中君临天
下施舍百姓的美妙感觉,矮墩墩的黑大,每天如三军统帅般居高临下地检阅着整条弄堂
剥虾仁的浩荡队伍,威风八面声震四方地吆喝着:“虾仁壳要剥干净,不干净不收,剥
得特别干净的加钱…”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着…
奚秋潇尽管自己囊中羞涩,也很想赚些外快,但还是没为这剥虾仁“折腰”,并且希望
父母也别去凑这个热闹了,奚家成了这条弄堂里为数不多的清高户,可眼睁睁地看着人
家数钱的滋味也着实不太好受。
在这几天里,奚秋潇每天上下班,要艰难曲折地穿行在剥虾仁的一群群人一个个竹筐之
间时,他总是会想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 年代里为挖防空洞,弄堂里男男女
女老老少少一齐上阵做泥砖的盛况;在东昱五中操场里,师生在搅拌机旁挑灯夜战,制
作一车车水泥时的感人场面,不知怎么,他总是会产生某些近似荒诞的联想:从这一盛
况联想到,谈老师惟妙惟肖地说起百岁高龄双目失明的浮士德,把院中鬼怪为他挖掘坟
墓的声音,误以为是成千成万人民建造拦海大坝的宏伟壮举而情不自禁说出:你真美啊
。请停留一下!新世纪和中世纪﹑文明和愚昧﹑严肃和荒诞﹑悲剧和喜剧﹑真理和谬误
之间,纵然隔着绵长的时间和广阔的空间,怎么会像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呢?怎样去厘
清它们各自的边界呢?究竟怎样才算是脱离了中世纪脱离了愚昧,而迈进了新世纪新生
活了呢?“最先投入新生活的人,他们的命运是令人羡慕的。”奚秋潇此时对经常吟诵
着的这句名言很有些憧憬…
奚秋潇最近一段时间梦见谌静雨少了些,只是一时一事一景一物直接间接可能联系到可
能联想到谌静雨时,她的一颦一笑翩然倩影还是会顿时浮现在眼前而且是久久地萦纡,
奚秋潇对此既无奈又享受。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谌静雨似乎正从奚秋潇的生活里渐渐淡
出。令奚秋潇感到奇怪的是,昨天晚上他又清晰地梦见了谌静雨,两人一起看了场电影
,看电影时,他一直试图拉她的手,可就是拉不到,即将拉到时,他却醒了,两手空空
如也…所有的美梦都是短暂的有遗憾的,所有美梦的梦中人都是极不愿醒来的,奚秋潇
醒来后,见天还很黑很是昏暗,可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虽然他告诫自己不能去想与谌
静雨有关的任何往事,可与谌静雨相关的一幕幕场景一句句言语,争先恐后铺天盖地在
他眼前涌现在他耳旁响起…
第二天,奚秋潇是准时下班的,由于中午吃饭时已经看过报纸了,所以没有像往常那样
拐弯到区工人俱乐部阅报栏去看报纸,就直接回家了。
鸿雁厂后弄堂口与奚秋潇家后弄堂口(东昱当时石库门弄堂一般称朝南的弄堂口为前弄
堂口,朝北的弄堂口为后弄堂口)在同一条马路上,这是条东西走向的马路,马路两旁
种植着整齐的法式梧桐树。这条马路越是向西,建筑越是高档宽敞,路旁的梧桐树就愈
见树大根深郁郁葱葱,与此反差明显的是马路越是往东,建筑就显得破旧狭窄,路旁的
梧桐树就更加瘦小稀疏。
奚秋潇沿着马路右侧不急不慢地走着,他忽然发现马路对面和他同方向走着一个熟悉身
影,像是谌静雨。奚秋潇本能地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越过马路:“谌静雨。”那个
身影一转身,真是谌静雨,谌静雨惊喜的神情从脸上一闪而过:“奚秋潇。”奚秋潇对
这样的巧遇十分欣喜:“还真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回东昱了吗?”就在这很短的
时间里,谌静雨却已经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她有意不正面回答奚秋潇的问题,而是淡
淡地问道:“你下班了?”奚秋潇关切地问:“你好吗?”谌静雨:“我很好,你呢…
好吗?”奚秋潇不知是该说好,还是不好,但他不想也不会说假话:“我还是老样子,
你…好吗?”谌静雨显得十分犹豫:“我说了我…很好,我…”喜出望外的奚秋潇打断
了谌静雨的话:“真神奇,昨晚我还梦见你了,今天真见到你了!”听了奚秋潇的话,
谌静雨脸上的表情惊喜中夹杂着伤感,她觉得必须马上离开他:“奚秋潇,我还有点事
,要到那边去,再见吧!”谌静雨没等奚秋潇回答,就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奚秋潇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谌静雨走到了马路对面,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去。谌静雨
原先就是走的这一边马路,是奚秋潇跨过了马路,现在谌静雨又跨过了马路,走到了奚
秋潇原先走的马路那一侧,显然这是在有意回避他,奚秋潇明白一切了,即使是心里再
想,他也无论如何不能再跨过马路去追她了,他做梦也想不到,他同谌静雨的这次巧遇
会这么突然地变成冷遇、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惊喜会变成意想不到的痛楚、没想到仅仅一
年多一点点时间,谌静雨就将他视若路人了!奚秋潇难过地转过了头,他没再去看谌静
雨的身影,他觉得再看就不是多情而是多余了。在奚秋潇看来,多情的基础和前提是有
情,面对无情的任何多情只能是多余只能是浪费。奚秋潇在前面的一条小路果断而坚决
地拐弯了,他认为他和谌静雨两个当年的恋人,在一条马路的两侧,像路人般这样走着
太过别扭,他宁愿绕道回家,也不想这样继续走下去。
马路对面的谌静雨有意放慢了脚步,使她自己稍稍落后于奚秋潇几步,可以一直看到他
的身影,当她看到他突然拐弯,知道他是真生气了,她停住了脚步目送着他,直到奚秋
潇的身影完全消失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自己也没能闹明白,今天对奚秋潇的态
度,是怎么完成从热切期待到冷眼相对这样直接突兀转换的?是因为听到他昨晚梦见她
了吗?是担心他不愿放手,还是害怕自己撒不了手?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停住了
脚步,无力地靠在一棵小树上,眼泪扑簌掉下来了。
同奚秋潇对谌静雨的思念一样,谌静雨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也是时时刻刻没忘记过奚
秋潇,今天的巧遇实际上是谌静雨精心安排的,她已经在奚秋潇的厂门口等了他三天了。
由于巩卫国的父亲动用了方方面面的关系,谌静雨以商调(实行全员劳动合同制以前中
国大陆国有企事业单位之间人员流动的方式,需原单位同意放行,新单位愿意接收,商
调的主导权完全在单位,基本上是一种组织行为)的方式回到了东昱省会,她下个月就
要结婚了,她想在婚前无论如何能再见一次奚秋潇。一年多以后她第一眼见到的奚秋潇
,比她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过的奚秋潇更像个男子汉了,面容更清癯轮廓更分明,急于
表现的跃跃欲试神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日趋自信的沉稳内敛。然而在见到奚秋潇之
后,不知怎么了,谌静雨的方寸就全乱了,她甚至有些后悔来等他了。她不但没有勇气
亲口告诉他,自己就要结婚了,而且太害怕奚秋潇不忘旧情,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力量
再次拒绝他了;她更害怕自己旧情复燃后,陷入两难的困境,她认为只有一个干净利落
的办法,就是用冷酷无情面对他打击他,使两人的关系变成不可逆转的关系,这样也许
对大家更好些,也可能让奚秋潇由恨她而彻底忘了她,从而开始新的生活。
在奚秋潇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谌静雨也渐渐冷静下来了,她此时已经清醒地意识到,
她和奚秋潇两人由恋爱而组建家庭的可能性永远地失去了,她为了平复自己的情绪没有
直接回家,而去绕了一大圈。谌静雨回到家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家里人也早已吃了
晚饭。周丝芬见女儿的神情有些异常,便默不作声地去厨房端来了饭菜,招呼女儿吃饭
,谌静雨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毫无食欲,她抬起头看着母亲许久:“妈妈,我实在吃不
下,您能陪我出去散散步吗?”周丝芬点了点头,母女俩手挽着手下了楼。
一路上母女俩默默无语,周丝芬是想等女儿自己说出心事来,谌静雨却是什么也不想说
,只是想静静地走一会儿。周丝芬是了解女儿的,能让这个女儿情绪大起大落的只有一
个人——奚秋潇。周丝芬终于忍不住问女儿了:“奚秋潇来找过你了?”谌静雨向母亲
靠了靠:“没有,他真来找我,真来缠我,倒好了,我也不会这么难受了。我们俩关系
磕磕碰碰的这几年,他从不主动找我,更没有求过我。今天是我去找的他,我去等他三
天了,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对他很冷淡,他看上去挺
难受的。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好受,他挺可怜的。”周丝芬:“你想在婚前再
见他一次,跟过去做个了断?”“是的,我想亲口告诉他,并当面说声对不起!”周丝
芬拥抱了一下自己的爱女:“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可你想过没有,告诉他和不告
诉他,藕断丝连和天各一方,哪个对他伤害更小一些呢?”谌静雨望着母亲,点了点头
:“您说的是有道理,可我不说出来,憋在心里也不好受啊!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
更难受了!尤其是听他说昨天晚上又梦见我了,妈妈,我心里疼得很啊,人不能没有良
心,奚秋潇没有欠我什么?我是有负于奚秋潇的!是的,他不完美,他有很多缺点,可
只有我心里最清楚,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掺有一丝一毫杂质的,这样纯净的感情在现在的
社会环境里,今后怕是很难再遇到了,我冷淡他,甚至从家里把他赶走,他实际上都没
有计较,旁人看他口若悬河,神秘莫测,他实际上很单纯的,只是喜欢我这个人,根本
没想过别的,我心里真是放不下他呀,妈妈!”周丝芬宽慰女儿:“你还是不够了解奚
秋潇啊,他不像是一个需要被人可怜的人,他很要强的。他不主动找你,不来求你,有
他不成熟的一面,但更多的是他有男人血性的一面,血性是男人特有的,但不是每个男
人都有的。粗犷刚烈、宁折不弯、尊严高于欲望、‘己诺必诚不爱其躯’等等,普希金
的英年早逝是俄罗斯文学乃至世界文学不可估量的损失,而在不少女人眼里,他的决斗
至死是男人血性的最凄美呈现!这些血性,女人当然喜欢,可这种喜欢是有限的,限定
在其审美价值和满足精神需求,而且还像看油画一样,只能远远的欣赏;现实生活中,
女人则更喜欢柔情似水、百般宠爱、穿金戴银、珠光宝气,一个男人同时具备这两个方
面当然是十全十美的,可十全十美的男人在现实世界是根本没有的,通俗一点说,一个
男人兼具欣赏价值美学价值和使用价值,那是最最理想了,也是十分稀缺的;而如果你
只能在欣赏价值美学价值高于使用价值的男人和使用价值高于欣赏价值美学价值的男人
中作出选择,那么,小雨,你更看重哪一方面呢?从你的一生来看,你应当如何选择呢
?”谌静雨不得不承认,她母亲说得很客观,很深刻,很在理,她闪着泪花的眼睛盯住
了周丝芬:“妈妈,您说的道理都对,我也都懂,可心里就是放不下奚秋潇,您是不是
认为我有些矫情,有些虚伪啊?”周丝芬用手抱了抱女儿:“我不这样认为,这恰恰是
你的可爱可贵,你和奚秋潇很可能都是属于那种情大于欲的人,所以你们才会如此相互
吸引难以割舍。你们两人的青春发育期正值那个以神性禁欲的年代,你们两人的初恋,
萌芽于当时农场特殊的生态环境之中,也称得上是患难之交,没有奚秋潇,那个谈晓山
还真不那么好对付,你在农场就会更加艰难,你们两人恋爱的起点高得有点超凡脱俗,
你们把各自情感记录的那张白纸庄重地呈给对方,对满是最新最美图画的那张纸又有着
极高的期冀,所以,你对奚秋潇的那份情切切意绵绵,我很能理解。你爱情婚姻的天平
,这边只是由于加上了我、我们全家和小巩他们全家,才稍稍倾斜一点过来,在天平那
边,奚秋潇仅仅只有一个人的份量,真是够重够沉的呢!他将来要是真知道了这一切,
兴许还会有些感动和欣慰呢。小雨啊,我现在心里滋味也是蛮复杂的,看巩卫国,就是
看他和他们家的现在,而看奚秋潇,就要看他的发展,看他的将来,可万一奚秋潇将来
真成就了一番事业,你同小巩的生活又平平淡淡的话,那我不成了《西厢记》里的老夫
人了吗?”谌静雨将身体靠近了母亲:“妈妈,您想哪儿去了,您一切都是为了我,这
我再清楚不过了,而且您从来没有强迫过我,嫁给巩卫国是我自己的选择。嫁鸡随鸡,
嫁狗随狗,现在嫁狗是不可能了,只能嫁鸡了!”周丝芬知道奚秋潇的生肖属狗,巩卫
国的生肖属鸡,女儿最后一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她还是听出了女儿话语里很深很深的伤
感和无奈,她将女儿紧紧抱在怀中,安慰道:“放心吧,小雨,奚秋潇将来一定能找到
适合自己的那一半,你和他彼此之间都保留着最初最完美的印象其实也挺有诗意的…”
谌静雨打断了母亲的诗意宽慰:“我在他心目中肯定已经是个忘恩负义的薄情人,还谈
什么完美谈什么诗意啊。”周丝芬无言以对。谌静雨仰望着纯净的天空,深情地自言自
语:“奚秋潇啊,你就把我看成个物质女人吧,你对我的这份情,我只能一直欠着,但
我一定会央求老天爷替我连本带利存着,你将来要不要是你的事,我是一定会还你的,
我会一直祈盼这一天早早到来!”周丝芬也被女儿的痴情感染了:“放心吧,小雨,奚
秋潇是个好青年,他会很快找到自己幸福的,我和你一起祝福他!”周丝芬看到女儿的
双眼晶莹透亮,自己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谌静雨当天晚上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睡,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显得空空荡荡。藏在记忆深处的她和奚秋潇短暂初恋的一幕一幕,像电影回放一样,
反反复复地映现着,回忆是彩色的,现实却是黑白的…
天已大亮,一夜无眠的谌静雨还是毫无睡意,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了,她忽然听见了熟悉
的脚步声,是母亲来了。她不想让母亲看到自己失去光泽的脸色,也不想和母亲再讨论
奚秋潇了,更不想让母亲为自己牵肠挂肚,就假装睡着了。
周丝芬站在宝贝女儿的床前,凝视了一会儿,轻轻地叹了口气,把一个信封放在了女儿
的枕头前,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门前,轻轻地带上门上班去了。
谌静雨拿起信封,拿出了里面的一张纸,是母亲手写的一封信:“小雨:妈妈昨晚几乎
是一夜未睡,对你爸爸说是赶写单位的材料,你爸爸很纳闷,他从未见过我在家里为单
位通宵写材料的,你可得替我保密。
看到你那么难受,我心里很不平静,我实际上是你和奚秋潇分手的始作俑者,天哪,我
这是在做什么?你姥姥姥爷也曾强烈地反对我和你爸爸的恋爱婚姻,理由很简单,你爸
爸是工人而且家境一般,他们认为我完全有条件嫁得更好,甚至可能嫁入豪门官宦人家
。可我矢志要做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不愿落入‘男主外女主内’的婚姻俗套,你爸爸是
高级钳工,动手能力非常强,为人善良忠厚,人也长得帅气,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我‘
贤内助’的,就这样,我顶着你姥爷姥姥的巨大压力,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你爸爸,婚后
的生活平静如水,没有惊喜,也没有惊吓,你姥爷姥姥至今还会时不时地刺激我几句。
可是我今天是否比你姥爷姥姥走得更远了呢?我的宝贝女儿,你将来会怎么看我呢?我
有些迷惘…
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不断选择的一生,幸福地选择、痛苦地选择、选择幸福、选择痛苦,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有部美国电影里的一句台词我一直印象深刻‘有时候我们要做出
错误的选择,才能到达正确的地方。’那么另外一些时候,会不会是我们做出了正确的
选择,却反而到达了错误的地方呢?这真是选择的无穷困惑!
韩愈为同是唐宋八大家的柳宗元写过一篇流传千古的《柳子厚墓志铭》其中有一段,我
百读不厌‘然子厚斥不久,穷不极,虽有出于人,其文学辞章,必不能自力,以致必传
于后如今,无疑也。虽使子厚得所愿,为将相于一时,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
之者。’奚秋潇那么喜欢文学,我相信他不仅知道而且一定会十分喜欢这篇美文的,其
中深意,我们母女在以后的岁月里和奚秋潇共同咀嚼吧!”
谌静雨看着母亲情真意切的信,她的心在战栗…
自东昱农场一别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在奚秋潇的梦境里﹑在奚秋潇的工作时﹑在奚秋潇
的遐想中,谌静雨无时不在无处不在,尽管有时他也深深自责,但总体上,奚秋潇没有
主动故意地去约束自己的情感,而是任由这种情感宣泄,甚至还觉得如果肆意压抑这种
情感,会泯灭了他对美好的兴趣和向往。然而在马路上与谌静雨不期相遇的那一天以后
,奚秋潇强迫自己不再主动去想他和谌静雨之间曾经的一切了,奚秋潇真真切切地感到
,那个冰冷的谌静雨已经不应该由他来思念了,久久地无望地停留在“寻寻觅觅,凄凄
惨惨戚戚”,最多只能精彩呈现缠绵悱恻,并不一定意味着山高水长情投意合,他要开
始轻装迈步前行了,他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寻可以而且值得自己付托灵魂的那一位。他
把丹麦哲学家克尔恺郭尔的一句名言工工整整抄好,压在工作台玻璃板下,时时激励自
己——要生活好,必须向前看;但只有向后看,才能理解生活。
在杭州西湖边,钟欣驰夫妇俩作出了艰难而重大的决定,为了给予钟欣驰正常完整幸福
的婚姻生活,为了最大限度减少对孩子和双方老人的情感伤害,他们选择了秘密离婚。
钟欣驰的丈夫在生理上是阳痿的,心理上却是十分强壮的男子汉,他告诉钟欣驰:他离
开她是为了成全她,人只有一辈子,不能委屈了自己,更不能为了自己,委屈了别人,
尤其是不能因为自己而委屈了自己深爱的人。不公开离婚,主要是需要时间来增强孩子
的心里承受能力,通过彼此都深爱的孩子,两人心理上相距不会太远,两人交往的空间
是存在的。钟欣驰直言不讳地告诉丈夫:我原先一直恪守着“不想在婚内欺骗丈夫﹑不
想有婚外性生活。”的诺言,可是结果还是失守了,我不想为自己作任何辩护,这是人
性缺陷造成的,我愿意用我的后半生来洗刷这个污点。我非常愿意以后一直把你当成自
己的大哥,共同抚育好他们的孩子,让他在阳光下健康地成长。
通过夫妻双方的共同努力,钟欣驰离婚的消息被限制在极小的范围内,钟欣驰在秘密离
婚后,慢慢地接受了杲维幀的追求。
杲维幀让钟欣驰逐步接受他可谓费尽了心血。杲维幀要感谢中国大陆电影市场的对外开
放,给他创造了突破钟欣驰防线的绝佳机会。钟欣驰痴迷好莱坞电影和英国法国意大利
瑞典电影,钟欣驰也十分喜爱上海电影译制厂长春电影译制厂配音演员的声音形象。
钟欣驰接受杲维幀邀请,同他看的第一部电影是英国的二战影片《海狼》。影片的构思
就很新颖奇特,盟军的给养船屡屡被德国潜艇击沉,间谍和电台却在中立国葡萄牙领地
,既要摧毁间谍网和电台,又不能有损于葡萄牙的中立,于是只能组织早已退出现役,
但对反法西斯战斗跃跃欲试的一群大腹便便商人。在严酷的生死搏杀中时时处处自然流
露着英国式的幽默,忠诚的英国军官和同样忠诚的德国间谍,各为其主又生死相恋的极
乐与惨痛深深地感染了钟欣驰,杲维幀发现钟欣驰在流泪,便去拉她的手,钟欣驰迅速
抽回了自己的手。杲维幀不时与钟欣驰耳语着格里高利•派克﹑罗杰•摩尔
﹑大卫•尼文等明星的风采,杲维幀看到钟欣驰兴奋松弛的神态暗暗高兴,并有
意提起了上海电影译制片厂卫禹平邱岳峰毕克乔榛杨成纯富润生胡庆汉苏秀赵慎之李梓
刘广宁丁建华施融童自荣等各具特色的声音形象,钟欣驰看到杲维幀很熟悉这些她崇拜
的配音演员也喜在心中。当时中国大陆影坛确实引进了一批外国电影精品,像《39级台
阶》《尼罗河上的惨案》《悲惨世界》《野鹅敢死队》《亡命天涯》《人证》《砂器》
《金环蚀》《卡桑德拉大桥》等。
在观看法国冷战间谍片《蛇》时,钟欣驰第一次没有拒绝杲维幀长时间抚摸她的手。影
片里美国中央情报局在调查苏联假投诚的间谍弗拉索夫的情人时,有一段精彩的对话:
“他给你留下了一个什么样的印象?”“了不起的印象,像这样的男人真是越来越少了
,太可惜了!”“太太要知道,弗拉索夫上校,他可是个俄国高级的谍报专家,在他跟
你交谈当中,也许会有什么使我们非常感兴趣的东西。”“不,不不!老实说不会有你
们感兴趣的东西。你说你们的女间谍在枕头边上嘀咕什么呢?亲爱的,基辅和莫斯科之
间你们有多少装甲车?还是说:噢,亲爱的伊万,再谈谈你们的导弹,我就给你点好处
。”“好了,太太,严肃点吧!他没有跟你说过他的职业性活动?”“意大利有这么句
话,要是谁要想打听男人的事情就去问他妻子,要是想打听他妻子的事情就去问她情夫
,早知道你要打听,我真该嫁给他,可我呢,只做了一夜的情妇。你想想男人在完事儿
之后会怎么样呢?他睡着了,先生,对…”当李梓动听的声音说到这儿时,钟欣驰的手
第一次捏了杲维幀一把,杲维幀幸福地在钟欣驰脸上吻了一下,钟欣驰把头慢慢地靠在
了杲维幀肩上,杲维幀不仅握住了钟欣驰的手,还将手伸进钟欣驰的衣袖里抚摸她的手
臂,钟欣驰这次没有再拒绝…电影散场前杲维幀将一张报纸塞进了钟欣驰的包里:“回
家去看吧,别浪费了我们在一起的宝贵时间。”
钟欣驰回到家里洗漱后,兴冲冲地看起了那张报纸,原来是上海女作家程乃珊写的一篇
文章《哈罗,派克》,文中充满感情地记录了她到美国专程去谒见美国好莱坞老牌影星
格里高利•派克的情景,惟妙惟肖地回忆了自己对派克的崇拜和对他主演影片的
钟爱。钟欣驰十分喜欢这篇文章,她同程乃珊是年龄段接近类型相似的人,她觉得程乃
珊也写出了她的情结﹑她们这一代相同相似类型女人的情结。钟欣驰心里更觉得温暖甜
蜜的是杲维幀很懂自己,这一夜她睡得异常甜美。
杲维幀知道格里高利•派克﹑罗杰•摩尔﹑休•格兰特﹑理查德&#
8226;伯顿都是钟欣驰心中的男神,伊丽莎白•泰勒﹑奥黛丽•郝本﹑费雯
丽﹑梅丽尔•斯特里普﹑索菲亚•罗兰﹑苏菲•玛索等是钟欣驰心中
的女神,他就尽一切可能带她去看这些明星主演的片子。有一次钟欣驰邀请杲维幀去看
日本电影《人证》,影片最后在悬崖边,警察找到了八杉恭子,当长春电影译制厂著名
配音演员向隽殊用甜美而略带颤抖的声音,说了一大段八杉恭子站在悬崖边上的台词:
表达了名噪一时的服装设计师曾被美国兵肆意凌辱的不堪回首之叹和对与美国大兵生育
的儿子焦尼拒认不忍相认不敢的哀婉凄楚之情,真是催人泪下,尤其是随着草帽歌声响
起时,长镜头一直追拍着那顶草帽在悬崖间无力无助无望地随风飘荡,接下来就是悬崖
边的空镜头,观众马上就领悟到那顶草帽的命运就是八杉恭子的命运…钟欣驰的手这时
又紧紧地捏住了杲维幀的手。
杲维幀又陪钟欣驰观看了日本影片《砂器》,当影片最后,警察在音乐厅的后台看到,
为了掩盖自己家族麻风病史而残忍杀害了养父,和贺英良痛悔交加泪流满面地在弹奏贝
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眼前不断闪回表现养父救命之恩养育之恩的镜头,砂器却在瞬间轰
然坍塌…
从电影院散场后,钟欣驰破天荒地没有独自回家,而是与杲维幀堂而皇之地散起步来。
杲维幀知道钟欣驰这时心潮起伏意犹未尽,他尽量选择在比较僻静的小马路散步。杲维
幀见钟欣驰不说话便打开了话匣子:“看电影毕竟还是娱乐,是来玩的,别老是沉浸在
剧情里。”杲维幀最近在和钟欣驰说话时钟厂长的称呼已经很少用了,仰视的目光也越
来越少了,更多地是投射出平视的火辣的目光。钟欣驰也越来越喜欢这种接近于情人间
的随意。钟欣驰感叹到:“我们是为娱乐来的,却在不知不觉中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教育
。而我们自己煞费苦心的教育却老是适得其反,真是失败啊!”杲维幀却换了一个话题
:“要恨一个人容易,要了解一个人却不容易;同样,恨一个民族容易,要了解一个民
族更不容易。我们见过太多日本人的‘八格牙路’,可了解大和民族吗?《人证》里那
个年轻警察对镜子里的美国警察打的那一枪,究竟反映了什么?美国对日本的战后的经
济重建和自由民主的政治走向是有重大贡献的,可是那一代日本人一直难以忘却美军占
领时期的种种屈辱,这同中国人的特别容易忘却,同中国人故意地选择性地忘却形成了
多么大的反差啊!”杲维幀见钟欣驰陷入了沉思,便有意引她说话:“你说《人证》究
竟要告诉观众什么呢?”钟欣驰像是说出了久经思考的话:“人性一旦滑落到兽性,人
会比动物更凶猛,虎毒也食子!”杲维幀停下脚步来看着钟欣驰,钟欣驰也看着他:“
看什么啊,太直白太粗鲁?”杲维幀瞪大眼睛:“那《砂器》要告诉观众什么?”钟欣
驰也像是有所准备:“由于人生的无常,财富名利等身外之物,即使再精致再昂贵,也
都是脆弱的砂器!看什么?是不是太灰暗了?”杲维幀没有回答却猛地抱住钟欣驰:“
太精辟了!”钟欣驰被杲维幀的大胆惊着了,她在用力挣脱:“你疯了,这是在马路上
。”杲维幀放开了钟欣驰:“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太崇拜你了!”钟欣驰微微一笑:
“噢,一个高中生说那些话就让你崇拜了?那是你不太了解我,我父亲可是大知识分子
,我公婆丈夫也都是大知识分子,要不是文革,以我当时的学习成绩,考上全国重点大
学是没有问题的,恢复高考后,没去考大学,我至今还有些后悔呢。”杲维幀有些尴尬
,他身上也有那一代大学生的共同特征,常常通过对别人的夸奖,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
的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他稍稍掩饰了了一下,便岔开了话题:“哪里啊,文革前的高中
高才生绝对超过现在的大学本科生。我想《人证》要揭示的是人性中的邪恶是怎么被欲
望释放出来的,人性一旦被欲望覆盖,人可能比野兽更可怕。我记得法国哲学家帕斯卡
尔好像说过:人的灵魂有两个入口,一个是理智,另一个是意志。”钟欣驰停了下来看
着杲维幀,她看了看四周,突然紧紧地抱住了杲维幀,两人紧紧相拥着,杲维幀想吻钟
欣驰,钟欣驰巧妙地避开了…
钟欣驰谈兴正浓:“哎,《砂器》最后和贺英良一边在演奏贝多芬的第五部《命运交响
曲》,一边满面泪痕地回忆自己的悲惨命运,精心垒砌的砂器瞬间轰然坍塌,这太震撼
了!有机会再陪我看一遍。”杲维幀点了点头:“你很喜欢音乐吗?”“你怎么知道?
”“你随口说出了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是第五部交响曲。”“我爸爸很喜欢贝多芬
,家里过去有不少贝多芬的唱片和京剧老唱片。”杲维幀兴奋地说:“我也喜欢贝多芬
,以后我们一起感受音乐大师给予的听觉高级享受吧,音乐是最高雅最通俗最普及的世
界语。”此时,钟欣驰看杲维幀的目光里增加了许多柔情。
从此钟欣驰不再矜持地等待杲维幀邀请了,她也经常买好电影票邀请同去观看杲维幀。
那天晚上看的电影是《卡桑德拉大桥》,那是一部群星荟萃的影片,钟欣驰对那些大明
星的名字早已是如雷贯耳:索菲亚•罗兰﹑理查德•哈里斯﹑伯特•
兰卡斯特﹑英格里德•图林﹑OJ•辛普森﹑马丁•辛,终于有机会在
一部影片里一睹他们各自的风采,影片的精彩程度超出了钟欣驰的想象,看了一遍意犹
未尽,杲维幀又买了第二天的票子,两人又去看了一遍,钟欣驰最喜欢影片最后麦肯齐
上校与大夫的对话,她在影片放完后竟久久不想离去,还是杲维幀推了推她,她才如梦
初醒般地脸上泛起一阵羞涩。在回家的路上,两人又如同情侣般地散步了。杲维幀向钟
欣驰提了个建议:他俩重温伯特•兰卡斯特(饰演麦肯齐上校)和英格里德&#
8226;图林(饰演斯屈德大夫)的对话,那是两人都钦慕的富润生先生和李梓女士的天
籁般声音。钟欣驰欣然答应,并率先说出了台词:“好了,上校,你如愿以偿了,可能
还有幸存者,病菌还会扩散。”“不是说氧气可以治病吗?也就不用担心了!”“你这
个人是做好各种准备的,再见!”“大夫,在你眼里我一定是个恶魔?”“不,你对自
己太过奖了,你不过是个唯唯诺诺承上启下的人。”“眼下当军人是不光彩的,可是既
然当了就要当好。”“这我同意。”“大夫,我不仅防止了病菌的扩散,还要防止人家
知道它的存在。所以这儿的一切,您不能说出去,如果那样,那些死了的人才真正是白
死了,你明白吗?”“明白,明白了。”“记住你是一个大夫,一个高明的大夫。继续
行医吧,你要珍惜自己啊!”钟欣驰在杲维幀的帮助下完成了斯屈德大夫的话,而杲维
幀几乎一字不差地背出了麦肯齐上校的全部台词。钟欣驰惊叹杲维幀的记忆力,奖励给
了他一个深情的拥抱。杲维幀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们总不能老是在马路上散步啊!你…能…离婚吗?”钟欣驰看着他笑了:“我离婚了
,你能同我结婚?”“当然!”“那你还是先问问自己到底想好了没有,想好了,再去
问问父母同意不同意。我呢,只要你给我一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你一个未婚青年干嘛
要娶大自己好几岁的女人为妻呢?”杲维幀:“我会去做好我该做的一切,到时你丈夫
不肯离婚怎么办呢?”钟欣驰:“我也像你一样会做好我该做的事情。”“我现在就可
以给你理由,可以向你坦白,我谈过恋爱而且不止一次,有被人家甩的,也有甩掉人家
的,现在我感到被人家甩了是庆幸,甩掉人家是英明,因为在你身上,我才清晰了我从
有性别概念以来对女性的全部期待,错过了你,就是错过了我一生的幸福!这个理由够
不够呢?”钟欣驰认真地听完了杲维幀的每一个字,她被感动了,她在等待着杲维幀的
拥抱。杲维幀却没有拥抱她,而是继续表示着他的担心:“我担心的是你能不能顺利地
离婚。”“不必有这个担心。”“怎么会没有呢?经常听说有离婚大战啊。再说你还是
厂领导。”钟欣驰欲言又止,差点说出她已离婚,但还是把这话生生地咽了下去:“那
好,我们约定各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就看缘分了!”杲维幀认为他已得到了钟
欣驰明确的答复,他兴奋地用力抱住钟欣驰,钟欣驰现在越来越喜欢杲维幀的拥抱了,
在他的拥抱里,钟欣驰感受到了从未感受过的男性的强硬和温柔。
奚秋潇加入中国共产党之后第一次参加了整党。中国共产党的整党整风是对自己成员思
想教育和组织纯洁的主要载体和工具,自著名的延安整风之后,中共一直笃信这种载体
工具的神力。这次整党是自中共宣布结束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之后,全党范围内开展的
一次最全面最彻底的运动。它的基本背景是:文革后党内外对被中共称为“十年内乱”
的文革进行了反思,反思一经启动就不以人(哪怕是掌握最高权力者)的主观意志为转
移,人们发现文革中的很多东西不是从文革肇始的,于是将反思上溯至文革前中华人民
共和国建立后的17年,又发现这17年里发生的很多东西又滥觞于更早的政治经济文化综
合因素和传统现实交织因素,人们开始怀疑他们过去所听到的所看到的是不是事物的本
真?他们今后该怎样甄别他们所听到的所看到的?同在一个地球上中国大陆为什么会落
后那么一大截?人类社会真正的正确的发展规律是什么?人类社会最能够给人类真正带
来福祉的发展模式发展方向究竟在哪儿?究竟是什么?这些问号既可能有助于中国大陆
人民的觉醒,但也会触动一些极为敏感的神经,会挑战一些神圣的经典,所有这些,可
能无助于中共内部的思想统一,整党就是要在四项基本原则(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
想为指导﹑人民民主专政即无产阶级专政﹑中国共产党领导﹑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基
础上统一全党的思想。可问题的全部关键在于不同人(军事集团里战争状态下特定的人
应另当别论)的思想能不能统一?该不该统一?中国大陆1966年前已经开始盛行的口号
:读毛主席的书﹑听毛主席的话﹑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就是一种
要求思想统一的努力,其结果已经和正在接受历史无情地检验。强制统一的结果只能是
精心造假统一信息,所有的信息都是经过严格过滤筛选的,也就是公众能了解到的所有
信息都是能公开的信息和想让公众了解的信息,说假话是安全的,说真话是有麻烦的甚
至是有罪的。中国改革开放前的社会环境只能逼迫引诱人们口是心非阳奉阴违。苏联解
体前后,俄罗斯民间广泛流传着著名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一段话: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
他们也知道他们在说谎;他们知道我们知道他们在说谎,我们也知道他们知道我们知道
他们在说谎,但是他们依然在说谎。中国改革开放前,在相当多的方面,有相当大的范
围和苏联有相当惊人的相似。苏联地解体、一个社会主义超级大国(中共曾称之为社会
帝国主义)的分崩离析震惊了全世界,据说俄罗斯一位强势领导人说过一句话:对苏联
解体无动于衷是没有心肝,想恢复苏联是没有脑子。这句话很可能是那一代苏联人俄罗
斯人中智者的集体觉悟。
19世纪30年代,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和安德烈•纪德先后访问了苏联,纪
德写的《访苏归来》,因揭开了苏联当时体制的种种深层次的问题,而受到社会主义阵
营的围剿并被迫中断了与法国共产党的联系,雨果写的《莫斯科游记》则老于世故地表
示要尘封于世50年,纪德由此发出了一段痛心疾首的话:你们迟早会睁开眼睛的,你们
将不得不睁开眼睛。那时你们会扪心自问,你们这些老实人,怎么会长久地闭着眼睛不
看事实呢?我伤心的是,在生命结束之前,能一直伟大到底的人实在是太少了。美国经
济史学家兰德斯在 《国富国穷》中有一个深刻的论断:历史憎恶跳跃,大的变化和经
济革命都不是突然来临的,它们必定是经过了周全的和长期的准备。近70年后,经过周
全的和长期的准备后,苏联的国家被俄罗斯联邦所替代,苏联的国土被前15个加盟共和
国所分割,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缓缓地降下了寓示工农当家的斧子镰刀国旗。这次
整党距苏联解体仅仅只有几年时间,历史有时候真是连几年的时间都等不起,奚秋潇经
历的这次整党见证了那个年代大部分人的认识水平。
温寅运代表厂党委作了整党的动员,详细论证了上级要求的整党主题:全体共产党
员必须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自觉地同党中央保持思想上行动上的高度统一。苏喜垦在
会上要求全厂共产党员认真参加整党,高标准地接受一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深刻教
育。
杲维幀是在大学入的党,为了加强厂管理部室与生产车间的深度交流,这次他和温寅运
钟欣驰曹海霖奚秋潇等分在一个小组。在第一次小组讨论时,杲维幀年轻气盛出语不凡
:“我有点不明白,共产党员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同党中央保持思想上行动上高度一
致,那十年内乱怎么结束得了呢?”“小杲你的这个思想不对,党中央不是结束十年内
乱了吗?”“对啊,党员只要听党中央的就可以了。”“小杲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是
因为党中央可能有错误,就可以不听党中央的?”一些老党员特别是老工人党员对杲维
幀提出了尖锐的批评。曹海霖见状赶紧说:“老师傅们别激动,党员在党的会议上可以
畅所欲言,小杲他不是那个意思,可能表达不够准确。”杲维幀对这些人的上纲上线十
分反感:“曹师傅,我就是那个意思,如果都保持一致了,那还会有人来纠正党中央的
错误吗?,如果说,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是科学的命题,那必须至少有一个前提,那就是
党中央始终是正确的,而我们看到的事实是,党中央并不是一贯正确的,《关于建国以
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里清晰地罗列了建国以后党中央的一系列错误决策,我们现在
全面否定‘十年内乱’,这‘十年内乱’难道不是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决策的,而是
‘四人帮’一伙背着党中央另搞一套的?如果我们无法确定党中央永远是正确的,那保
持一致的结论在逻辑上就是错误的,在政治上至少不能说是科学的。”在杲维幀慷慨陈
词时,钟欣驰替他暗暗着急,她双眼紧盯着杲维幀,希望他能看到自己脸色,可钟欣驰
曾反复告诫他,在厂里千万别老是盯着她看,杲维幀已经渐渐被她驯化了,在厂里会下
意识地避开同钟欣驰目光的相遇,今天他的目光就从未注意到钟欣驰焦急的神色。小组
会上出现了难堪的冷场。
奚秋潇按捺不住发言了:“我也同意小杲的观点,不能简单说共产党员同党中央保持一
致就一定是错的,可我觉得我们对保持一致的理解是有些形而上学的。我们党不是认为
毛泽东思想是党集体智慧的结晶,毛泽东晚年错误不应该归入毛泽东思想吗?所以,我
们党员只能同党中央科学的决策正确的决策保持一致!这是其一;其二是,实践是检验
真理的唯一标准,任何决策任何论点是不是真理,必须经过实践长期地反复地检验,为
什么不能允许鼓励广大党员用自己的思想独立思考,在实践中帮助党完善决策丰富决策
呢?所以,从党的纪律和党的组织统一而言,党员在行动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还可以理
解,思想上保持一致就很难理解了。诺贝尔奖获得者为什么大多数都上了年纪,主要是
因为他们的科研成果特别是创新发明都要被长时间反复论证;其三是,我认为任何真理
都不能被放大,都受到时间空间的限制…”温寅运不耐烦地打断了奚秋潇:“奚秋潇你
当老师倒挺合适的,讲那么远干什么?简单说你的观点是什么?”奚秋潇内心对温寅运
有点不屑,他没有直接回答他:“我们共产党今后还会不会犯错误呢?如果犯了错误,
我们所有党员都还虔诚地保持一致,那不是在推波助澜放大错误吗?是不是我们党将来
如果犯了错误,我们这些共产党员只能等待党中央自己来改正错误呢?这样做是真正对
党负责吗?离开了特定的时间空间,一味地强调保持一致只能有一个而且必须有一个前
提——党中央是永远不会犯错误的!那么,这个前提到底是一个真前提呢?还是一个伪
前提呢?”温寅运有点察觉奚秋潇的不屑,立即尖刻地反击道:“这算不算是对现在党
中央的一种不信任呢?”奚秋潇奋起自卫:“现在党中央和党中央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不能混淆。”奚秋正在参加自学考试,第一次《形式逻辑》课程考试没有及格,现在正
在努力学习,争取通过第二次考试,所有对概念非常敏感。温寅运也不示弱:“党员学
习不要咬文嚼字,更不要卖弄知识。”奚秋潇刚想继续反击,被钟欣驰打断了话:“行
了,奚秋潇,都这么严肃,还怎么发言讨论啊,我觉得曹书记说得对,党员在党的会议
上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奚秋潇杲维幀都比较年轻思想活跃,表达也比较原始,但说
明他们在思考,总比照本宣科人云亦云要强得多。”奚秋潇对钟欣驰“表达原始”的说
法感到很新鲜别致,没说思想原始而是表达原始。原始就是本色,而本色大都比较粗糙
,但都无限逼近于——真;美轮美奂的东西都比较精致,但可能都无限接近于——假。
而人们为什么会那么钟爱假的东西?有些人又为什么那么惧怕真的东西呢?钟欣驰没说
思想原始,而仅说表达原始,是想尽可能地保护杲维幀奚秋潇。奚秋潇由此对钟欣驰的
为人和水平有了新的认识,他这个人从不对比他职务高的人低头,但他从来对水平比他
高的人俯首。
奚秋潇和杲维幀在党员讨论会上的“奇谈怪论”很快被汇报到厂党委,温寅运和曹海霖
受党委委托分别找杲维幀奚秋潇谈了话。杲维幀得到的警告是:别自以为是,这样会耽
误了自己的前途;奚秋潇得到的警告是:赶快闭上嘴,现在用一句悬崖勒马并不过分。
心里想的,并不能都在会议上说出来,即使在党的会议上发言,也必须注意分寸。不要
总以为只有自己站得高看的远,其他人未必没有看到这些,为何只有你和小杲说了出来
,好好想想这是为什么?
曹海霖与奚秋潇的这次谈话既义正词严又推心置腹,给奚秋潇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感到了在党的会议上也有祸从口出的现实危险,他对他一向热衷的中国政治感到困惑
了、他对自己朝思暮想加入的中国共产党组织感到迷惘了…
苏喜垦在所有党支部书记参加的厂党委扩大会议上,再次重申了整党的基调:全厂共产
党员必须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思想上政治上行动上同党中央保持高度一致,这是党章
规定的党员必须遵守的政治纪律。党章规定的组织纪律也很明确:个人服从组织,少数
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在纪律面前人人平等。作为公民有言论自由
,作为党员必须遵守党的政治纪律组织纪律,只要在党内,就不可能有无限的自由。如
果党员都可以任意地怀疑上级甚至怀疑党中央,中国共产党的组织力量就会大为减弱,
而我们党之所以能够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组织力量是必不可少的因素。中国要实现四个
现代化,鸿雁厂要发展壮大,都绝对离不开这种强大的组织力量。
奚秋潇坐在下面听着苏喜垦滴水不漏的讲话,由衷感到他确实要比温寅运老到得多,他
引用的都是党的文件上甚至直接引用党章上的语言,他有本事让你没本事跟他讨论下去
,他的脾气是让你没脾气。杲维幀也认识到苏喜垦是政治柔道高手,温寅运充其量是个
没能搞清也无意搞清“道”的卫道士,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在鸿雁厂前途的尽头已经依稀
可见了。正在此时,杲维幀接到了奚秋潇打来的电话,约他下班一起走。
鸿雁厂下班的人群在这条马路上绝对是一道风景线,这条马路在当时还很僻静,16︰30
分一到,从弄堂口鱼贯而出的,大都是鸿雁厂常日班的职工,极少数人往西走,绝大多
数人是往东走。
奚秋潇和杲维幀一起往东走着。奚秋潇发现杲维幀有点心事重重便打趣道:“小杲,你
别忧国忧民了,我先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实的黑色幽默。我在农场时,农场规定职工
人手一册订阅《红旗》杂志,工资里代扣没商量。结果你猜怎么样,厕所里全是撕烂了
作为手纸的《红旗》杂志。你知道那时这本杂志上经常刊登领袖照片,荒诞吧!连队领
导个个都知道,可没一个人吱声,更没一个人去检查,实际上要认真查,太简单了,定
期收缴每个职工的杂志,就能一网打尽,可真查到了,又能如何?法不责众啊!说到底
,领导也难脱干系!还有在农场里,让我们组织团员青年学马列原著,真有点滑稽,什
么也不懂,还要装模作样地苦读,不过,也不能说一无所获,现在我还记得马克思《哥
达纲领批判》中的最后一句话:我已经说了,我就拯救了自己的灵魂。”
杲维幀转过头看着奚秋潇:“我已经说了,我就拯救了自己的灵魂。说得太好了。我明
白你的意思,我们这种小人物,为这些够不着的政治长吁短叹真会让人笑掉大牙的,可
虽然我们够不着政治,可中国政治绝对够得着每一个中国人,无时不在无处不在,牢牢
地制约我们每一个人的命运。我更感无可奈何的是,至今仍有一大群受害者在千方百计
为施害者辩护!”奚秋潇重复着杲维幀的那句话:“受害者为施害者辩护,有意思!受
害者施害者…小杲,你说谁是受害者?谁是施害者?”奚秋潇没等杲维幀回答,就自己
问自己:“温寅运是受害者呢?还是施害者呢?苏喜垦呢?钟欣驰曹海霖呢?你我呢?
”“你我是大大的受害者!”“我不认为我仅仅是个受害者!即使以前是,那以后呢,
以后会怎么样呢?你我会不会也变成小小的施害者呢?”杲维幀被问住了,他默默地朝
前走了几步:“说得好啊!在这个体制下,要保持一致,那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不成为施
害者。即使是在自由民主体制下,谁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成为施害者呢?伏尔泰说过‘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奚秋潇的脸色像杲维幀刚才那样有些沉重了:“我
记得,他那句话的原话更有力量‘雪崩时,没有任何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所以
,鲁迅弃医从文是有道理的,日俄战争在中国的土地上大打出手,很多中国人根本无动
于衷,还津津有味地在那里看热闹。没有人的现代化,其他的现代化从何谈起啊!上海
华东师范大学的陈旭麓先生说过:中国人不是自己走出中世纪的,是被轰出来的,轰了
还不肯走。”杲维幀:“奚秋潇,你应该赶快离开鸿雁厂,放飞自己!”奚秋潇笑了:
“我们彼此彼此。”杲维幀也会心地一笑。
奚秋潇看杲维幀已经比较放松了,便说出了邀他一起下班的真实意图:“今天约你是想
提醒你一下,我想了很久,想交你这个朋友,才下决心说的,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是男
人就不该转弯抹角拖泥带水的。”杲维幀被逗笑了:“哪来这么多废话,序幕有点太长
了!”“我看见你和钟厂长单独看电影。”杲维幀没有想到奚秋潇的序幕后面紧接着就
是高潮:“噢,是看过,这有什么?你不会大惊小怪吧。”奚秋潇的高潮还在升高:“
可我看到的像是一对情侣在看电影,我想人与人之间,对男女相处程度的基本判断,不
会相距太远。”
杲维幀蓦地站住了脚步:“奚秋潇,你想说什么?你想让我说什么?或者说,你想知道
什么?”杲维幀连抛了三个问号,他想在气势上镇住奚秋潇。奚秋潇没被镇住:“你什
么也不用说,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对好朋友说一句:你可要尽快想好了,要么朝
前走到底,要么往后退干净。”杲维幀沉默了好长时间:“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我可
以把一切告诉你。”“别,你什么也别说!”奚秋潇急忙制止了他:“这是两个人的事
情,一个人没有任何权利暴露另一个人的任何隐私,即使这两个人是最亲密的人。我说
了,我已经尽了朋友的责任,以后的一切你好好把握吧!”奚秋潇拍了拍杲维幀的肩膀
,自己加快步伐朝前走了。杲维幀站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他不由自主地朝钟欣驰家方向
走去,他认为,今天的事必须让她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想好了对她丈夫的托辞:外加工
有一批货质量出问题,被外贸退货了,来请示处理方法,杲维幀一路在努力完善着这个
托辞。
钟欣驰开门见到杲维幀惊得瞪大了双眼:“你怎么来了,有急事?”“能进屋说吗
?”钟欣驰只能把杲维幀让进屋。走进屋,杲维幀才发现屋里只有钟欣驰一人,心想那
么完善的托辞只能作废了或者留待以后再用了。回头看到钟欣驰脸色有些发白,他怜惜
地轻轻抱住了她:“别担心,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你了。”钟欣驰用手捶打着杲维幀
:“你疯了,没什么事来我家吓唬我,快走,快走!”杲维幀把钟欣驰抱得更紧了,像
是怕她从他怀中滑走:“让我把话说完就走,好吗?”“那你坐下说。”杲维幀只能松
开她,不情愿地坐了下来:“我们看电影被人看见了。”钟欣驰没有出现杲维幀预料的
激烈反应“说下去!”钟欣驰在等杲维幀进一步爆炸性的新闻。杲维幀:“没了,就这
些。”钟欣驰平静地问:“知道都有谁看见了?”杲维幀犹豫着摇摇头。“那…是谁告
诉你的。”“是奚秋潇。”“是奚秋潇自己看到的,还是他听说的?”杲维幀从钟欣驰
那儿看到了久违的果敢泼辣坚毅的另一面,杲维幀一直为钟欣驰能把强硬强势强悍与柔
和柔韧柔媚集于一身,而深深叹服由衷自豪:“奚秋潇说是他自己看到的,我知道他也
是个超级影迷。”“奚秋潇能看到,别人也可能看到。”杲维幀被钟欣驰说得有点紧张
:“那怎么办,都是我不好,没控制好。”钟欣驰见杲维幀紧张的样子反而笑了:“从
和你看第一场电影开始我就想到会有今天,怎么你后悔了?”“我怎么会后悔呢?我是
怕对你有影响。”钟欣驰没有正面回答他:“奚秋潇还说了什么?你还对他说了什么?
”杲维幀觉得这差不多是在向厂长汇报工作了:“我什么也没说,奚秋潇说他什么也不
想知道。”“没有窥私癖的男人现在可不多啊!他也是个聪明人啊,说明他已经有自己
判断了。他知道得越多,以后被人怀疑的可能性就越大。”“奚秋潇还说,只对好朋友
说一句话:要么朝前走到底,要么往后退干净。”钟欣驰听了这话盯着杲维幀好长时间
,才说了一句:“奚秋潇是个男子汉!”杲维幀:“这是业余时间,我不想老是和厂长
在一起。”钟欣驰笑了,她想努力隐去厂长的痕迹,用双手轻轻抚摸了杲维幀的脸颊,
杲维幀受到了鼓舞,他想拥抱钟欣驰,钟欣驰用双手按住了杲维幀:“我不想在这个屋
子里和你亲热,你要理解,这个屋子有我太多的回忆…”杲维幀表示理解地安静了下来
,其实他远远没有理解钟欣驰“太多回忆”的全部内涵,钟欣驰心中追求的是一尘不染
的爱情,她认为这间屋子已经被苏喜垦和自己污染了,她要先洗净自己,然后在干净的
地方和干净的杲维幀干干净净地相爱。
杲维幀对钟欣驰说出了早已想好的决定:“我想辞职!”钟欣驰毫不意外:“想好了?
想好了,就离开鸿雁厂吧。”她站起身来,杲维幀也只好起身,钟欣驰把杲维幀送到门
口时叮嘱:“有句成语我很喜欢,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千万别人还没怎么着,自己就已
坐立不安了。另外,你要有思想准备,我这个厂长也做不长了。”她看杲维幀想说什么
,就用手捂住他的嘴:“你记住一句话,这是我对我丈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想在
婚内欺骗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杲维幀听了这话自以为听懂了,钟欣驰也以为以
杲维幀的聪明不可能听不懂这句话,可后来的事实证明,杲维幀其实没有真正听懂她这
句话。
苏喜垦用了先发制人的战术,他到上级公司直接找到了党委书记,他详细汇报了提拔钟
欣驰过程中温寅运一系列小动作:例如违反组织原则,私自向曹海霖透露苏喜垦同温寅
运的谈话内容以及串联曹海霖企图改变党委决定的动作。苏喜垦没有向曹海霖做过任何
核实,他是凭着自己丰富的经验和恰当地表达让领导确信的,苏喜垦诚恳地向领导检讨
:他培养人的方式有误用人失察。最后他直言不讳地表示难以同温寅运在一起共事,请
领导慎重考虑。这是苏喜垦精心设计的一招,他明知道在现阶段,把他苏喜垦调走几乎
是不可能的,覃劲风老了,海赓刚来不久,对全厂还不够熟悉,钟欣驰刚提拔而且还有
些议论,温寅运不熟悉业务,苏喜垦是驾驭鸿雁厂的唯一人选,他不能同温寅运共事的
潜台词就是把温寅运调走。
上级公司党委书记早就听出了苏喜垦此番汇报话里话外的全部意思,他对苏喜垦是了解
的:这个人有能力有魄力有追求,但精于权术疏于操守;这个人宁为小国之君不为大国
之臣;这个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人你臣服于他时,他会无微不至地关怀你。
你要是成了他的反侧,他会处心积虑置你于死地。所以上级公司党政领导对苏喜垦一直
是既使用又限制,对此苏喜垦也是心知肚明,暗中较劲。领导表示:将在作了适当调查
后作出决定,谈话中领导还提到了钟欣驰的表现和能力,苏喜垦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领
导在钟欣驰提拔不久,在此时提到她的表现和能力一定是有隐情的,苏喜垦一字没问,
比较客观地讲了钟欣驰的优缺点,但他有一句话虽然大体上真实地反映了钟欣驰的性格
,却很容易引起歧义:小钟是一个比较率性随意的人,不是一个很严谨的人。恰恰是苏
喜垦似乎不经意间随口说的“率性随意”四个字在领导那里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那
个年代“率性随意”至少不是褒义词。苏喜垦绝对不是一个说话随口随便的人,他看似
随口一说,其实都是久经思考的结果。
钟欣驰的判断没有错,她同杲维幀频繁地出入于电影院并不是仅有奚秋潇看到,也被鸿
雁厂的其他人看到了,这中间也不乏“小广播”在义务传播这条“绯闻”,这当然也会
辗转传进苏喜垦温寅运的耳朵里。两人的愤怒是可想而知的,苏喜垦的对策是尽快同钟
欣驰完全切割干净,他一直认为钟欣驰应该是只属于他苏喜垦的,她同那个大学生的交
往是对他男人尊严的公然挑战严重挑战、是对他领导权威的故意蔑视,他不会主动去伤
害她,也不会再出力,哪怕是出一点点力去保护她;温寅运的对策是双管齐下,钟欣驰
是你竭力提拔的,对她的非议越是多,你苏喜垦的难堪就越是大,更不要说假如真的坐
实了男女关系问题,不管是同你苏喜垦,还是同那个大学生,你苏喜垦都会下不来台。
所以他也批发了不少材料给领导,他已经完全把当年他同钟欣驰的所有情分统统抛到九
霄云外去了,他毫无愧疚地认为是钟欣驰有负于他在前,他“正当防卫”在后。温寅运
的逻辑完全是他个人的狭隘逻辑,这是他有意无意仍然将钟欣驰看作是自己女人后,才
会有的逻辑。胡适先生当年对西方文明的观察是细致入微的,一个社会对妇女的态度确
实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这个社会的文明程度。
上级公司党委经过慎重研究作出了两个决定:调温寅运到外厂担任厂党支部副书记,从
一个大厂的党委委员到一个小厂的党支部副书记,可以认为是微升,也可以认定是没升
,但肯定是没降,面子上过得去,最关键的是成为上级公司直接管理的厂级干部了。这
一安排堵住了两个人的嘴:苏喜垦没法说温寅运越调越好了,温寅运也没法说自己越调
越差了。上级的这个安排表面上看来对苏喜垦和温寅运不偏不倚,可实际上,苏喜垦的
赢面更大一些,鸿雁厂几乎所有的明白人都看出来了,温寅运被苏喜垦抛弃了,礼送出
厂了!鸿雁厂的大部分人特别是所有干部都切实意识到:想继续在鸿雁厂,就别和老苏
对着干!第二个决定是送钟欣驰到党校脱产学习六个月。这又是一个高招,到党校学习
可以是提升的既定程序,也可以是调动的缓兵之计,就让大家伙儿想像半年吧。
只有苏喜垦和钟欣驰两个人不需要任何想象,他们清晰地了解领导的缜密安排,钟欣驰
向覃劲风和海赓移交了工作后,也向苏喜垦作了简单告别,苏喜垦眼睛紧盯着钟欣驰,
希望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留恋?悔恨?钟欣驰一脸平静,她略低着头,避免与苏喜垦
对视,就凭那天晚上和流产至今,苏喜垦从未对她说过与感情有关的一个字这一点,钟
欣驰对苏喜垦已不仅仅是失望了,她看到苏喜垦的身影,心中就不时涌起一种被强奸后
的奇耻大辱,罪犯若无其事地起床转身就走,把所有的凄凉失落孤寂留给了受害者;她
接触苏喜垦的眼光,心中就油然而生一种被委身过的嫖客反复欣赏战利品的极度厌恶,
所以钟欣驰自那天早晨的厂联席会议之后,就再也没有正眼看过苏喜垦,她脑海的全部
内存中,已经彻底删除了苏喜垦这三个字和这个人。苏喜垦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自己
曾经很喜欢的女人现在这种神情姿态,颇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他怀中百
般柔情的那个女人,就是现在这个冷若冰霜的这个女人,他觉得再怎么说说什么都已经
是多余的了,两人匆匆但有礼貌地结束了最后一次单独见面。
奚秋潇听到了温寅运调走的消息没任何感觉,他听到钟欣驰去学习的消息却颇感意外,
他自己也奇怪,怎么会把钟欣驰同乌谦疆联系起来,两人的情况有着千差万别啊,可奚
秋潇的直感告诉他,钟欣驰也是因为这一类的缘由黯然离开鸿雁厂去学习的。他在回家
的路上还一直在想着钟欣驰和杲维幀的将来,刚迈进家门父亲给了他一张纸条:明天15
︰30分能否到东昱五中门口,陪我看看学校,如请不了假也没关系,我就自己看看。孙隽
奚秋潇已很久没同孙隽有联系了,只是听高闽说起过,后来孙隽随父母去了南方,高闽
告诉他,孙隽曾向他打听过奚秋潇的去向,不知是高闽没讲清楚,还是因其他原因,孙
隽并没有找到过奚秋潇。这些年过去了,彼此一定都有了不小的变化。奚秋潇心中暗暗
佩服孙隽找了东昱五中这个好地方,被任何人看见都进退有据。奚秋潇也好长时间没回
东昱五中了,决定明天准时赴约。
第二天下午奚秋潇调休了半天,上图书馆看了会儿书,在孙隽约定的时间来到了东昱五
中,奚秋潇在校门口等了20分钟左右,才远远看见孙隽匆匆赶来,同学相见还是比较轻
松的。孙隽远远地就高兴地招呼说:“噢,男子汉早到了!对不起,我迟到了。”奚秋
潇眼中的孙隽没有学生时代清秀了,但好像更靓丽了。不清秀更靓丽具体表现在哪里,
他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她丰满了,成熟了,但不是奚秋潇心目中那个成熟的方向,她的
身上似乎略有那么一丝风尘感。“你比过去胖了些。”“真不会恭维女人,不可以说比
过去丰满了吗?没见广告上铺天盖地叫嚷做女人‘挺’好吗?”奚秋潇确实觉得再不能
用以前的眼光看孙隽了,更不能用以前的口吻同她说话了,那个学生时代的孙隽一去不
复返了。奚秋潇没接孙隽的话题:“进去吧,我也好几年没来了。”两人走进了校门。
东昱五中在当地算是规模比较大的中学,校门朝南开在马路上,走进校门的左面是镶着
玻璃的一排公告栏,这个公告栏是由学校党支部和校长室(文革中称为校革命委员会)
负责的;右面是宣传栏,由各年级各班级分片承包,根据当时的形势,用毛笔在白纸上
画上一幅幅图画,写出一篇篇文章,然后将作品用浆糊贴在宣传栏上,定期更换。学校
红卫兵团和以后的相应相关部门要定期组织评比,以确保质量。
“这上面曾经有你很多大作吧。”孙隽指着宣传栏在旁边打趣着,奚秋潇报之以苦笑。
左面过了公告栏就是校办公楼,一楼左手第一间就是当年的校红卫兵团办公室:“那是
你的第一个办公室,楼上还有你的寝宫。”奚秋潇笑了:“你怎么像个博物馆讲解员?
”孙隽笑嘻嘻地告诉他:“现在可以解密了,告诉你,我曾到你们的寝室,看你睡的床
,不怎么样,不像你人那样干净。”奚秋潇还真没想到孙隽会去看自己的值班寝室:“
我在那个房间里可是个人卫生冠军。”孙隽瞟了他一眼,就是她这种瞟的眼神,让奚秋
潇似乎找回了学生时代他所熟悉的那个孙隽给他留下的感觉。
过了办公楼的左面是小操场,右面是大操场,乌谦疆老师当年的宿舍就在面对小操场的
四楼,这幢楼的一至四楼都是教室,尚禹郴老师谈之梁老师和其他几个老师的宿舍就是
一个小教室改成的,乌谦疆老师的宿舍原来是后勤处的物料间,由于乌谦疆是学校教工
团支部书记,所以他得到了单人宿舍的待遇。
奚秋潇站在小操场抬头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眼前似又浮现出乌谦疆当年的身影和他急
促的声音:“小秋,你到教室里去,有同学在等你!”奚秋潇回头看到孙隽也在看那扇
窗,当她发现被奚秋潇注意到时,不自然地转过头去。奚秋潇不知道孙隽是否去过乌谦
疆的宿舍,但知道此地此时触及了她脆弱敏感的那根神经。奚秋潇适时地转身,岔到了
另一个话题:“我那时真不识宝贝啊,真应该多到禹老师谈老师宿舍去,他们当时非常
希望我经常去看他们,听他们聊天,现在这两个老师开讲座的出场费肯定不会低,可惜
了!”孙隽像知道了一个秘密似的:“怪不得你历史语文那么棒,原来一直吃着小灶。”
两人朝大操场走去,大操场是有两个标准的篮球场组成的。东昱五中的校篮球队曾获得
过东昱省中学生篮球冠军,东昱五中的篮球普及率很高,两个篮球场天天客满,休息天
也不例外,现在全校学生已经都下课了,四个篮球架下却还是你争我夺,热闹非凡。
孙隽建议两人在操场石凳子上坐一会儿,两人就坐了下来,一边观摩着学生篮球,一边
聊着。“奚秋潇,我向高闽打听过你,他也说不清楚你那个农场的确切地址,他没告诉
过你吗?”“他告诉我了,可我不想你去那个地方看我。”“你啊你,这又何必呢?这
或许使我们又错过了些什么!苑老师告诉我一切了,你当初那么保护我,总得让我好好
谢谢你啊!”奚秋潇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孙隽:“尽
管我不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还是坚持认为你当初是应该被保护的,我只做了
应该做的,而且也有受乌老师之托的因素。”“这我知道,你是否想告诉我,你这一切
都是在帮乌谦疆做的?”奚秋潇用惊讶的目光看着孙隽,对她直称乌谦疆不太适应,而
且觉得孙隽比过去尖刻多了,他不太喜欢咄咄逼人的女性。孙隽没理会奚秋潇的惊讶:
“即使这样,客观上你还是保护了我,当时实际上只有你一个人在公开保护我,连苑老
师都没有公开保护过我,对此,我是终身难忘的!”奚秋潇还是被这个知恩图报的女同
学有所感动:“那以后有机会你也保护保护我吧。”“这还真难说呢,你在农场谈过恋
爱吗?噢,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奚秋潇眼睛直视着前方久久没说一句话。孙隽捅了他
一下:“不会是受伤了吧,那就不说你了。说说我自己吧,追求我的一大堆,我一个没
看上;我追求别人的,别人也没一个认认真真地待我。”孙隽说这些话时给奚秋潇一种
历经沧桑蛮不在乎的感觉:“现在想出国了,爸爸妈妈也支持,哎,你现在同乌还有联
系吗?”孙隽就是不愿意在乌谦疆后面加上老师两个字,这让奚秋潇为乌谦疆十分惋惜
:“有过,可最近好长时间没联系了。”孙隽还是想知道奚秋潇的情况:“在农场真受
刺激了,往事不堪回首?”奚秋潇被逗乐了:“孙隽啊孙隽,你也太小看当年保护过你
的那个人了,我确实是深深爱过一个人,现在分手了,但也不至于情何以堪!”“漂亮
吗?比我漂亮吗?”“我没把她同你比较过,要真比较,那我得好好想想,等我比较好
了再告诉你。”孙隽打了奚秋潇一拳:“还像过去一样坏!说下去。”“轰轰烈烈开始
,悄然无声结束,就这样。我已经想明白了,我现在的这种情况也只能这样了。”比较
了解奚秋潇的孙隽顿时明白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她不知如何安慰老同学,只能用爱怜
的眼光看着他,一会儿,她站起身来拉着奚秋潇:“算了,不说这些了,陪我去一个地
方。”奚秋潇也站起身来,两人朝大操场东面的教室走去,奚秋潇一看就知道,孙隽是
要去他们班级的那个教室。
两人走进教室,教室里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空无一人,孙隽走到当年自己的座位坐了
下去,眼睛朝南面一排窗看了一眼,回头对奚秋潇说:“奚秋潇,你知道吗?就在这个
座位上,他抱住了我,想吻我,可我没接受,这就是全部真相。那时我有虚荣心,想在
班主任老师那里争宠;那时我太年轻,不懂得控制男女间的距离。可你知道我为此付出
了什么样的代价吗?连高闽都不愿意和我同桌,在这之前是谁都想抢着争着和我同桌,
我知道你之前从没抢过从没争过,而恰恰只有你那时自告奋勇与我同桌,只有你这一个
人愿帮我,多凄凉多可悲啊!”孙隽说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奚秋潇没想到事隔多年,
孙隽还会这么激动,可见这件事在她内心的创伤之深,他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孙隽。孙隽
自己用手纸擦干了泪水破涕为笑:“说出来了,特别是当你面说出来了,我就可以把这
段往事尘封起来,付与汪洋了。奚秋潇,我现在想要你一个拥抱,能给我吗?”孙隽见
奚秋潇僵在那里无所适从,便毫无顾忌地对他说:“这些年来,我对与男人的拥抱有一
种本能地恐惧,这是因为我和男人的第一次拥抱,被这个男人也被这个社会粗暴地亵渎
了,而且还像罪人一样被跟踪受歧视!今天我是特意到这个地方来还愿的,我要一个干
净的男人给我一个干净的拥抱,我心里只承认这才是我同男人的真正的第一次拥抱!我
选择了你做这个男人,你愿意吗?”奚秋潇实在是没想到,在表面上大大咧咧看破一切
的背后,孙隽还对当年有着那样刻骨铭心的痛,还那样深情款款地祈求一个干净的拥抱
,他被深深感动了,张开了双臂:“好的,感谢你的选择,我愿意也把我和女性的第一
次拥抱献给你!”听了这话,孙隽吃惊不小:“你从来没有和女人拥抱过?那你是怎么
谈恋爱的?”“一言难尽,反正,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孙隽显然是相信了奚
秋潇,她既兴奋又激动地抱紧了他,又马上松开了他:“好了,你把和女人的第一次拥
抱给了我,一切都好了,也结束了!知道我为什么千里迢迢赶到东昱,想要你给我一个
干净的拥抱吗?”看着奚秋潇似懂非懂的神色,孙隽狡黠地笑了:“装,你还装!当年
你为什么总是偷偷地看我?”奚秋潇的脸顿时有些红了,他没有抵赖。孙隽见奚秋潇没
有抵赖,显得很高兴:“当然,我承认,我也经常偷偷看你,不然,我也不会发现你在
看我。我就没有发现班级里还有那些同学在偷偷看我,因为我从不看他们。知道吗?当
年,我就是想把第一个拥抱留给你的,我妈妈可以作证。可惜,那件事后,你不再偷偷
看我了,我很伤心!今天,在出国以前,我是诚心诚意还愿来了,谢谢你,奚秋潇,你
还是成全了我!而且还给了我意外的惊喜!”奚秋潇看着这个当年暗恋过的老同学,这
样口无遮拦地抖出了他当年的私密;也如此直抒胸臆地道出自己当年的隐情;又历经岁
月的磨洗,却依然痴情地惦记着那个干净的拥抱!大开大合的感情居然发生在这样短的
时间里,他有些口拙了:“对不起,孙隽!”孙隽的神态却已经恢复如常了:“奚秋潇
,说哪儿去了,你没有任何对不起我的地方,只是我们当年都太年轻了,不知道珍惜,
一直在和某些可遇不可求的缘分擦肩而过,嗨!我们还有多少机会可以错过啊!你还记
得我们同桌的最后一堂自修课吗?同学们还以为我俩在纸条传情呢!”奚秋潇长叹了一
声:“那怎么忘得了呢?可惜,下课铃声响的太不是时候了!”孙隽深有同感地呼应着
:“是啊,刚进入状态,就戛然而止了!相隔这么些年了,我还是最喜欢陆游的那首《
钗头凤•红酥手》‘红酥手。黄腾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杯
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孙隽突然停住了:“奚秋潇,老同学,我这个语文课代
表现在要求你下面接着背。”奚秋潇被孙隽的情绪深深感染了,他似乎回到了那个尽管
有些苦涩,但还是充满天真的花季时节了:“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
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孙隽听着奚秋潇和她一起背诵着她最最
喜爱的这首词,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甜美的笑容:“好了,所有这些都成了陈年往事,只
剩下珍藏价值了!还记得我写的那张纸条吗?记住第一句话,忘掉第二句话。至于我们
俩将来会怎么样?就再看缘分吧。”奚秋潇清晰地记得那张纸条上写着:你保护了我,
我终身感激;你不相信我,我终身伤心!只是对孙隽说的忘掉第二句话不太理解,直到
几年后再遇见孙隽时,他才真正理解了这句话的全部含义。
杲维幀已经从鸿雁厂辞职了,而且还是在没找到合适接收单位的情况下先离开的,更没
想到他刚离开鸿雁厂,钟欣驰就到党校学习了,他尊重钟欣驰,不再直接到钟欣驰家去
了,他到党校去看钟欣驰,不知道是党校的规定,还是钟欣驰故意这样做,他只是在校
门口站着同钟欣驰匆匆交谈了几句,钟欣驰希望他这几个月别再到党校找她,专心致志
做好自己的事情。陷入热恋之中的杲维幀从来没有过这么长时间见不到钟欣驰,他成天
魂不守舍地打发时间,正在这百无聊赖时,奚秋潇给他来了一个电话,约他到区图书馆
见面。
第二天是星期天,下午杲维幀在图书馆找到了奚秋潇。区图书馆距离鸿雁厂不远,从鸿
雁厂步行到那里也就十分钟左右。区图书馆是一幢西班牙式的四层洋房,一至三层是书
库,四层的一半为对外开放的阅览室,凭工作证就可以借书阅览,当时也有不少人在那
里温习功课,准备参加各类考试。仅仅几年之后,图书馆就被市场化大潮冲击得难以为
继了,整幢洋房被开发成高档会所了,用工作证在这里借书阅览的时代已经成了旧时代
的记忆。
奚秋潇怕影响阅览室地安静,就把杲维幀带到了小花园的一个长条椅子,两人坐下后都
默不作声。奚秋潇约杲维幀是因为他有一个判断,此时的杲维幀需要一个倾诉对象,可
又不知自己是不是那个合适的倾诉对象,所以没有主动打开话匣子。杲维幀确实需要倾
诉对象,他心里想到的倾诉对象恰恰是奚秋潇,此刻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哪儿说
起。奚秋潇问他找工作单位的事情,杲维幀表示现在找工作不是当务之急,他自信能找
到比较理想的工作。奚秋潇告诉杲维幀自己已经参加东昱师范大学的中文专业自学考试
,第一次考试哲学得了75分,现代汉语竟然只得了56分,形式逻辑更低只有49分,给了
自己当头棒喝,好在没有被吓住,第二次考试中国现代文学史得了81分,政治经济学得
了76分,现代文学作品选得了79分,受到了很大鼓舞。他告诉杲维幀一个有趣的细节:
那天下午他和哥哥都在心情焦急坐立不安地等邮差,他等的是考试成绩通知单,他哥哥
等的是女朋友的来信,结果是他等到了好消息,他哥哥却没等到视之为久旱逢甘霖的女
朋友来信,哥哥看到弟弟考试成绩单时,那种嫉妒的神情至今都让奚秋潇既感到发噱又
有些心凉,人怎么就那么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呢?哪怕是自己的兄弟,这也许也是一种
动物的本能吧!
杲维幀则为奚秋潇中国现代文学史能考到81分感到惊讶,他知道自学考试的难度。奚秋
潇告诉他,唐弢先生主编的三卷本《中国现代文学史》他至少看了十遍,有些精彩的段
落他都能背得一字不差,这次考试有二十个填充题,每题1分,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的
作家作品常识,他没有任何疑虑,也无需考试后再翻书对答案,就把这20分全拿下了,
他对杲维幀表示自己要用两到三年时间,拿下自学考试的本科学历,奚秋潇像是对自己
说更像是对杲维幀说:“这是疗伤药方啊!爱情疗伤的药方!我正在接受治疗,疗效良
好。”杲维幀回过头看着奚秋潇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奚秋潇,我知道今天你叫我来
不是说你自己的,我也知道你的脾气,我不提你也不会提,但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我
和钟欣驰之间发生的一切,你让我尽快要么朝前走到底,要么往后退干净,这道理是对
的,可我现在真是进退两难。”奚秋潇好像对杲维幀的事情早已深思熟虑过:“好吧,
我们把进和退分开来讲,先说进,我也认为钟厂长是个很优秀的女性,可你能不能用非
常简单的理由说服我,你为何一定要和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女性恋爱结婚呢?当然是能告
诉我的理由。”杲维幀今天第一次笑了:“这个理由也正是她要我给她的,看来这个理
由太重要了。”杲维幀低下头想着,奚秋潇没有催他而是静静地等待着…至少有十分钟
过去了,杲维幀抬起来头:“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培根的一句话——商人不可能既是成
功的又是正直的。”奚秋潇脱口赞叹:“这是高人的高见!”杲维幀在沉思中继续说着
:“可高人的高见不适合钟欣驰,在我看来,她就是既成功有正直的。她这个人的职业
状态和非职业状态很鲜明,职业状态下敏感果断坚韧;非职业状态下单纯温柔随意,一
些很对立的东西竟然会不可思议地美妙和谐地集于她一身,简直是二律背反的活标本,
这深深地吸引了我,在这种强大的吸引力前,几岁的年龄差距真是微不足道啊。”奚秋
潇爽朗地表示:“要换做是我,这个理由就足够了,没必要讨论退的问题了。”杲维幀
还在倾诉:“她极有主见又从不强人所难,她说她欣赏自由而不野蛮地生长,她从不要
求我怎样,她早知道和我交往会影响她,她早预料到和我继续交往下去厂长会做不长,
可丝毫没有怪我,只是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奚秋潇打断了杲维幀:“你们谈到过结
婚吗?”“谈到过一次,她让我做好自己的事情,她说她会做好自己的事情,在这之前
也是要一个能让她信服的理由。”“你没问过她离婚的事情?”“问过,她让我不必担
心,噢,她要我记住她曾对她丈夫说过的一句话——我不想在婚内欺骗丈夫﹑不想有婚
外性生活。”奚秋潇听了这话有点震惊,以他对钟欣驰的观察,在职业状态下她是一个
说话比较严谨的人,即使是非职业状态下,她也不像一个说话没有分寸的人啊,何况这
毕竟是终身大事啊,她不可能是随意说的。那她到底想告诉杲维幀什么呢?让他不必担
心,只让他做好自己的事情,毫无顾忌地同婚外异性频繁接触,她会是那样随便大意的
女人吗?会不会她早已离婚了?对,她早已离婚了,只是没有公开!奚秋潇认为自己找
到了很多问题的答案,杲维幀之所以蒙在鼓里,不是因为他比自己愚笨,而是恋爱中的
人往往更关注情商,而忽略智商。奚秋潇用力拍拍杲维幀:“我知道答案了,她实际上
已经离婚了,只是没有公开,这个答案离真相不会太远,朋友,赶快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她正焦急地等着你呢!”杲维幀前几秒钟还被奚秋潇拍得有些糊涂,后几秒钟又马上
被他拍清醒了。杲维幀心想:是啊,她为什么要我记住她对丈夫说的那句话,不想在婚
内欺骗丈夫,不想有婚外性生活,这不明明是在暗示我她已离婚了吗?我以前怎么邀请
她出去,她都是推三阻四,怎么后来又突然有求必应了呢?她会那么忘乎所以豪不顾忌
旁人的非议吗?我可真笨!这时,杲维幀已经一脸灿烂了:“我什么都明白了,不管她
是不是为我离的婚,她已经做好了同我结婚的一切准备了,所以她只需要我做好自己的
事情。”奚秋潇站起身来用力地握着杲维幀的手:“你们的事挺让我感动的,好好珍惜
吧,我想到党校去看看她,你同意吗?”“我能不同意吗?因为她肯定特别欢迎你。”
“为什么?”“她说过你是一个男子汉,我知道,男子汉是女人对男人的最高评价!”
听了杲维幀转述的钟欣驰对自己的评价,奚秋潇的眼前却浮现出谌静雨的身影,耳旁又
一次迴响起谌静雨的声音:“我深信,我爱过的奚秋潇永远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奚秋潇同钟欣驰工作上的接触比较多,在钟欣驰还是计划科副科长时,两人经常发生源
于工作的冲突。奚秋潇觉得钟欣驰计划太粗糙,给裁剪间生产的安排和完成计划指标带
来了困难,要么是不来面料,裁剪只能停工;要么是面料一下子来得太多,裁剪间放不
下;要么是面料瑕疵太多,大大增加裁剪工的工作难度。裁剪工朝奚秋潇叫嚷,奚秋潇
就把火撒在钟欣驰那里,钟欣驰也从不示弱常常反唇相讥,但两人争过吵过就算,谁也
没当回事儿,奚秋潇从不背后说钟欣驰的不是,奚秋潇也从未听说钟欣驰在背后说过奚
秋潇的不是,这就使得奚秋潇对钟欣驰越来越有好感,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有时有点得理
不饶人,甚至是不得理也不饶人。随着对鸿雁厂和对整个计划体制地逐渐了解,奚秋潇
更体会了钟欣驰工作的艰难,他自忖计划科长的位置换了他,肯定还远远不如钟欣驰,
于是两人渐渐相互理解了。有一次奚秋潇在钟欣驰的办公桌上,看到了钟欣驰从工作证
上换下来的老照片,便拿起来看,钟欣驰很快从奚秋潇手里抢过照片:“老照片有什么
好看的。”奚秋潇抬头看见钟欣驰微微泛红的脸色,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的钟欣驰作为女
人的另一面,他当时觉得她的这一面其实挺美的,所以当高维幀说到钟欣驰职业状态和
非职业状态时,讲到那些对立的东西美妙和谐地集于她一身时,很容易地引起了奚秋潇
的共鸣。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奚秋潇找到了钟欣驰正在学习的那个党校。果然不出杲维幀所料,
钟欣驰对奚秋潇的到来非常高兴,并把他带进了自己的寝室,她的同寝室同学正巧不在
,两人就放松地交谈起来。钟欣驰告诉奚秋潇,自己不太可能回鸿雁厂了,并说也许这
是件好事,至于为何是件好事奚秋潇没问,钟欣驰也未说。钟欣驰认为工厂未必适合奚
秋潇,你的特长在表达上,无论是文字表达还是语言表达,奚秋潇都比别人高出一大截
,这在工厂未必是好事,人都会有妒忌心,领导也不例外,另外工厂底层的工作并不是
你奚秋潇的强项,这种长时间的摸爬滚打既会耽误时间,更会暴露自己的短板,授人以
柄。你应该尽快走出去,放飞自己。放飞自己在当年是很时髦的词。钟欣驰的这些分析
对奚秋潇有很大的启发,奚秋潇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这么长时间和钟欣驰交谈,他深
深为杲维幀高兴,这个女人值得他爱!他还有些不明白的是她怎么会爱杲维幀的呢?毕
竟坐在面前的是一个知名大厂的副厂长,奚秋潇没有以直截了当的方式满足自己的好奇
心,而是巧妙地问道:“一直在传,鸿雁厂要升格为集团,现在离开鸿雁厂厂长的位置
,你觉得值吗?”钟欣驰看看奚秋潇用淡淡一笑表示她听懂了:“副厂长这个位置,即
使是集团总裁副总裁的位置,能伴我多久呢,社会越是文明,这个社会的女人就应该更
像女人,在中国当下的职场里还做不到那一点。人生苦短,我想早一点把自己还原为真
正的女人。女人也是各有所好,有的更看重物质,有的更迷恋精神;有的更喜欢权位,
有的更渴望爱情。用拿破仑说过的那句话就是——我已经做好准备了,其余交给上帝!
”奚秋潇原本想择要介绍一下他和杲维幀谈话的内容,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多余的,钟欣
驰非常清楚他的来意,也非常清楚地回答了一切,而且自始至终未提杲维幀,这使奚秋
潇对钟欣驰又多了几分敬意,从心底越来越希望杲维幀别失去她,因为只要杲维幀不失
去她,奚秋潇就还有机会同他们见面,还因为此时奚秋潇已非常认同张爱玲的那句话:
好人不少,真人不多。
钟欣驰把奚秋潇送到了党校门口,临别时钟欣驰有些伤感地说:“我不回鸿雁厂了,以
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我要谢谢你,为所有的一切谢谢你!”奚秋潇此刻也有些
伤感,他知道钟欣驰是在同他告别了,他正在斟字酌句想说点什么时,钟欣驰有点神秘
地笑着说:“最后,介绍一个人给你,鸿雁厂我最喜欢的人,不过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
起过,质监的林蓁蓁,你如果还没有女朋友,就不顾一切地去追她,记住了,要不顾一
切,她值得你这样追她!”
这个晚上钟欣驰和奚秋潇的谈话以及林蓁蓁的名字实际上伴随了奚秋潇的一生。钟欣驰
对爱情不顾一切地追求,深深感染了他,而她叮嘱他要不顾一切地追求林蓁蓁,又使他
对林蓁蓁充满了神秘和期待,能让钟欣驰这么喜欢,而且再三叮嘱要不顾一切追求的林
蓁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奚秋潇将自己同钟欣驰见面的情形详详细细地向杲维幀作了汇报,不想杲维幀却大失所
望:“你知道吗?我父母到党校找过钟欣驰,他们恳求她断绝与我的关系。”“她是怎
么回答你父母的?”“我父母说钟欣驰对他们很客气,关于我俩的关系她只讲了一句,
我答应二老,一定不会主动去找小杲。她没对你说我父母去找她的事?”“没有,我认
为她托我把话带给你了,她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其余交给上帝!你还要她怎么说呢?”
“也是,不过我父母好像对她印象挺好的,一直在说什么都好,就是年龄大了点。”奚
秋潇以大哥哥的口吻对杲维幀说道:“赶快做好父母的工作,别让她等得太久了!”
苏喜垦如愿挤走了温寅运,覃劲风到龄退休了,海赓尚不具备当厂长的资历和能力,有
能力的仅有一个人就是钟欣驰,有的上级领导婉转征求钟欣驰意见,钟欣驰明确表示从
工作考虑,从鸿雁厂生存发展考虑,只有苏喜垦最适合当厂长。此时的鸿雁厂规模已经
扩大了许多,周边的一些民居被征用了,厂大门也已直接开到了马路上,经济效益社会
效益快速提升,成了东昱纺织行业举足轻重的龙头企业,对上级公司而言,实际上已形
成尾大不掉之势,上级公司经过反复权衡也在更上级领导的干预下,最后只能违心地任
命苏喜垦为鸿雁厂厂长,苏喜垦终于实现了他党政双肩挑的夙愿,他又开始考虑培养党
政两方面的接班人,首先要培养一个能替他担负党委日常工作的人选,他的眼光最后停
留在许遥身上,许遥是鸿雁厂中年四大美女之一,在苏喜垦的心中,随着小徐和钟欣驰
先后被“收房”(旧时代中国男人纳妾的别称),陈晓凤早已离开鸿雁厂,将许遥变成
自己的女人就变得更加迫切,这不仅是作为鸿雁厂最强势的男人,他无法忍受还留在厂
里的最后一个美女漏网,更是因为钟欣驰的背叛,使他蒙受了屈辱,他必须在更多的美
女特别是许遥身上洗清屈辱,找回不可一世的感觉。
许遥是1970届的初中毕业生分配进鸿雁厂的,做了三年挡车工,连续三年被评为厂先进
,后来被调去担任车间质量检验员,前年成了负责车间质量的车间技术员,去年从纺织
车间技术员岗位上,被苏喜垦提拔为车间党支部副书记。许遥出身于书香门第,父亲是
大学物理教授,母亲是中学的教导主任,许遥的丈夫原是工农兵大学生(中国大陆文化
大革命时期停止了高等学校的全国统一招生考试,文化大革命后期不经统一招生考试,
直接从工厂农村机关事业单位抽调了一批青年到高校学习,这批学生毕业后的学历一段
时期存在争议,后来统一被认定为高等学校专科毕业生)后来考上了许遥父亲的研究生
,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现在已是副教授了,在许遥父亲的竭力推荐下,正在办理出国
做访问学者的准备,许遥的女儿从小就在外公外婆的家里长大。许遥只有一个弟弟在父
亲老同学的帮助下,成了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因公留学生,后来转了因私自费留学,毕业
后在美国定居了。
苏喜垦要提拔许遥最大的障碍就是曹海霖。苏喜垦对曹海霖的原则就是四个字:控制使
用。控制是前提,控制不住宁愿放弃使用。苏喜垦对曹海霖长期执掌成衣车间是既担心
又放心,担心的是成衣车间在曹海霖的治理下,有点像毛泽东当年指责的彭真治理下的
北京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放心的是成衣车间很少找他麻烦,他一直想
找机会把曹海霖调出成衣车间,换一个自己的亲信去掌控,他知道调动曹海霖的难度,
但这难不倒他苏奚垦,他担忧的是亲信控制不了成衣车间,那样就会有碍大局,所以苏
喜垦就一直等待着机会。现在他逐渐形成了一套思路,他要玩一把大的:将曹海霖提为
厂长助理,以此让曹海霖不失体面地交出成衣车间,曹海霖同自己年龄差不多,我一个
厂党委书记兼厂长,你只是一个党委委员厂长助理,这中间不仅还隔着两级,而且这两
级都不是那么好跨越的,从中层干部到厂级干部、从副职到正职,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加官进爵,而是职场官场残酷竞争的成功标志,更重要的是,在鸿雁厂,苏喜垦对全厂
各级各类职务岗位地晋升变动具有无可争议的一票否决权。苏喜垦还考虑到,曹海霖转
到行政后,就可以安排海赓和他负责相同的工作,以此来牵制他,海赓能力欠缺而忠心
可嘉;将许遥提拔为厂党委副书记兼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美其名曰既锻炼许遥又加强
基层车间工作,再由许遥物色一个年轻人承担繁杂的车间党支部日常工作,使许遥既能
掌控车间又不至于疲于奔命。苏喜垦认为这个思路实现的关键是要制服曹海霖,让他不
得不乖乖地按照苏喜垦为他设定的路径运动,而这个思路成败的关键在于许遥是否能长
期对他绝对忠诚,苏喜垦很迷信一个字——巧,他认为人生本来就是一系列的偶然巧遇
构成的,他根本不信什么客观的必然的规律,所以他一直在耐心等待机会,等待曹海霖
的失策失误,等待许遥的进一步表白。这一天他终于等来了一个可能制服曹海霖的机会。
这天苏喜垦刚上班,党委办公室就送来一封上级公司转来的信访,来信是匿名的,主要
内容是反映曹海霖利用职权安排亲戚工作,将一个远房亲戚安排进鸿雁厂成衣车间,担
任人人羡慕的质量检验员,另外就是讲曹海霖大权独揽专横跋扈之类的。
苏喜垦拿着这封信,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他亲自打了一个电话给曹海霖问他是否有空,
办公室是否有其他人,当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破天荒地表示马上到曹海霖的办公室
去面谈。苏喜垦到了曹海霖的办公室,没有过多地寒暄就给曹海霖看了信,曹海霖看着
信,心里用筛子筛选着车间里的几个“可疑分子”,脸上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老
苏,安排亲戚的事是有的,但不完全像上面写的那样。”苏喜垦料定曹海霖会这么说,
他以一种体贴的口吻说道:“老曹啊,其实安排几个人真算不了什么,有职有权的谁不
安排啊?只要被安排的争气就没什么,只要没人背后嘀咕就万事大吉。”这句话的言外
之意曹海霖立即听懂了,你被告状了,这就是个事儿了!苏喜垦压低了声音告诉曹海霖
:“这事儿千万不能让它发酵,上级还要我们将调查的结果反馈呢,你放心,上面由我
来亲自处理,可不能影响了提你当厂长助理的大局。”曹海霖听了苏喜垦的这句话,像
吞了一个苍蝇感到浑身难受,又无从发泄,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苏喜垦,他有一种感觉
是自己好像是只能被苏喜垦牵着鼻子走了。
苏喜垦在办公桌上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顺势而为,不抄顶底。只可顺守,不
可逆取。苏喜垦写完后拿给曹海霖看:“昨天晚上刚看到的,今天就批发给你,前一句
是讲做股票的,我估计马上就会用到了。后一句据说是周总理六十年代听说陈诚同蒋介
石蒋经国有矛盾时,辗转托人捎给陈诚的,我觉得很有哲理。我们两个人共勉吧!”曹
海霖看清楚了这张纸十六个字的字里行间看上去曲里拐弯高深莫测,实际上就是明明白
白反反复复地写着两个字——屈服。
经过苏喜垦在上级公司的一番运作,曹海霖被任命为鸿雁厂厂长助理,协助海赓处理厂
里日常的业务工作。苏喜垦在顺利地办完了这件大事后如释重负,他现在有精力来考虑
另一件大事了,但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得到许遥进一步的忠心表白,这也是苏喜垦在吸取
了钟欣驰的教训之后,官场上情场上更为成熟的标志。
苏喜垦自从那晚征服了钟欣驰的肉体以后,心情就再也没有平静过,他觉得他应该过上
一个真正男人的生活了,尽管在家里老婆像伺候皇帝一样伺候他,也精心安排女佣侍寝
,厂内外也有不少女性包括妙龄女性的投怀送抱,但这些女人只能满足他的生理欲望,
他同她们之间很少有除男女性爱以外的共同语言,这使他感到越来越不满足了,越来越
有一种孤家寡人的感觉。在费尽心机得到了钟欣驰的身体后,他萌生了一种希望,钟欣
驰不仅是极为难得的性伴,而且一定会是他统驭鸿雁厂的“贤内助”。谁料到,钟欣驰
竟会是如此桀骜不驯,毅然决然弃他而去,还弄出和杲维幀的绯闻来恶心他。尽管在鸿
雁厂,他呼风唤雨威风凛凛,但却偏偏对钟欣驰杲维幀无可奈何。
在相当长时期,苏喜垦时时提醒自己,不能被人抓住生活错误的把柄,他喜欢女人,但
不能被女人断送了前程,所以他特别地谨小慎微,顽强地控制了对妻子以外女人的种种
欲望,成功地塑造了一个清心寡欲的形象,现在他终于等到了改革开放,他终于熬到了
大中型企业的第一把手,大富大贵大权已经唾手可得了,在食欲控制欲得到极大满足之
后,也该适当地释放释放性欲了。
从某种意义上钟欣驰唤醒了他作为男人,对这类女人的极大性趣,对钟欣驰他是真心喜
欢的,那天晚上钟欣驰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通体快感,出于男人和领导的双重自尊,更是
出于自我保护,他没有主动再去找过钟欣驰,他从与钟欣驰的性交过程中判断出,钟欣
驰也渴望着男人的甘露,他在等钟欣驰来找自己,他想当然地认为钟欣驰一定会非常愿
意做他的情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钟欣驰不仅再也没去找过他,而且从此不再用正眼
看他。苏喜垦不久就意识到钟欣驰开始是在等他这个男人主动,后来是因为怀孕流产,
他让钟欣驰失望了,伤心了!可苏喜垦的领导意识已经深入骨髓﹑他领导的做派已经成
了他自然而然的生活习惯﹑他对既得权位地保全和对更高权位地追逐是高于一切压倒一
切的人生目标。这些人生目标并不是简单地数字相加而是会产生一种乘数效应,趋向于
无限大,而与之相比,所有的女人也包括他最喜爱的钟欣驰,都只能趋向于无限小,像
小数点以后的好几位数,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苏喜垦自己可以冷淡钟欣驰,但绝不容许别人染指钟欣驰,因为他把钟欣驰已看作是自
己的女人,这又同钟欣驰的理念南辕北辙,在那天晚上对苏喜垦,钟欣驰只把他当作男
人接受他,而绝不是当作领导接受他。钟欣驰同杲维幀的过多交往,在苏喜垦看来是对
他的公开挑战和公开污辱,他怎么也无法理解,杲维幀究竟在哪一方面够资格,可以与
自己共享一个女人?钟欣驰的品味怎么低到要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男人那儿寻求爱?是
喜欢刺激还是报复自己?苏喜垦对钟欣驰渐渐地由喜欢而冷淡而嫉妒而愤怒,他觉得自
己也可以报复钟欣驰,而且有更多资源可以用来报复钟欣驰,他觉得对钟欣驰会构成足
够杀伤力的可能不是年轻女性,而是与她年龄资历相当的女性,苏喜垦很快就将目光锁
定在许遥身上,他认为宠幸许遥就是对钟欣驰最强有力的反击,也可以得到极大的心理
平衡心理满足。
在苏喜垦一段时间的观察中,他居然发现许遥比他过去的感觉美多了,论身材论皮肤,
许遥都与钟欣驰旗鼓相当,许遥比钟欣驰要媚得多。苏喜垦开始少有的在仅有他和许遥
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夸她的身材、夸她的皮肤、直到反复夸她丈夫有福气,他从许遥从
惊讶到良好到得意到幸福的表情变化中,觉得许遥已明显接收了信号,现在等待的就是
适当的机会了。
那是春节后第一天上班,许遥见到苏喜垦拱手给他拜年时,客套地说了一句:“苏书记
,真抱歉没到您家里拜年,因为我估计我也排不上队。”苏喜垦像早有准备似地回答道
:“正月十五前拜年都不算晚啊。”许遥稍稍一愣:“苏书记愿意给我改正错误的机会
?那您何时方便?”“什么时候都方便?”“那就再过两三天吧。”苏喜垦又不经意地
露出了领导的腔调:“过两三天干嘛,就今天吧!”许遥笑了,笑得很神秘。
晚上许遥如约款款而至,上身紫色的羊毛衫,下身深灰色的西裤,披了一件黑色的呢大
衣,略施粉黛的许遥同穿宽大工作服的许遥简直判若两人,合身的羊毛衫恰到好处地衬
托出了许遥微微发福的肉感身材。
苏喜垦的住房条件在当时算比较好的,独居一套三室一厅,苏喜垦开门见到的许遥让他
眼睛一亮,他把许遥让进屋帮许遥脱去了大衣,许遥回转身来时正好与苏喜垦四目相对
,仅仅几妙钟两人就紧紧拥吻在一起,许遥手中的礼物掉在了地上,苏喜垦不知哪来的
力气把许遥抱了起来走向大床,许遥在等苏喜垦帮他脱衣服,苏喜垦却隔着羊毛衫就迫
不及待揉起了许遥的胸脯,许遥温柔地对苏喜垦说:“别急,脱了更舒服…”苏喜垦熟
练地在脱许遥的衣服,许遥则主动帮助他,在苏喜垦要脱她三角裤时,许遥用手制止了
轻轻地在苏喜垦耳旁说:“今天不行,我不是说要过两三天吗?”苏喜垦这才明白许遥
白天说过两三天的意思,他既扫兴又兴奋,兴奋地是许遥没有丝毫的扭捏作态,说明她
也很想要自己。许遥边脱着苏喜垦的衣服边娇媚地哄着苏喜垦:“今天我陪你睡一会儿
,会让你很舒服的,先相互熟悉一下,也是预热一下,过几天两人在一起会让你更舒服
,可你要听话,好吗?”苏喜垦用热吻代替了回答,赤身裸体的苏喜垦和仅穿一条三角
裤的许遥紧紧地搂在一起,苏喜垦感觉许遥的两只手也能让他摇摇欲仙…
这一天把许遥约到家来,是苏喜垦精心安排的,这年春节他妻子带着孩子到老家去过的
年。三天以后许遥如约又到苏家,两人已经像老情人那样免去了许多繁文缛节直奔主题
,许遥关怀地抚摸着苏喜垦:“要不要过几天再…今天就抱抱吧。”苏喜垦被怀中柔媚
体贴的许遥感动得热血沸腾对她耳语:“你的身体给我的感觉真是太好了,你的皮肤太
细嫩滑爽了,你要什么有什么,浑身都是兴奋点…你觉得我不行吗?没有女人会说我不
行!”“你确实太强壮了,像小伙子一样…”没等许遥说完苏喜垦就粗鲁地冲锋陷阵了
,许遥失控地尖叫起来…
苏喜垦和许遥商定,等许遥丈夫出国后就到许遥家去,每周一次,隔周的周日一早就去
,两人要缠绵一天。苏喜垦对与许遥的性生活还算满意,他经常把许遥当作钟欣驰,只
有这样,他在许遥身上更能找到男人雄赳赳气昂昂的自信自尊自强。苏喜垦的内心充满
着征服许遥后的自豪感,他觉得现在他已经完全能够随心所欲地驾驭许遥的身体了,他
一直认为女人是感性动物,必须先完全控制住女人的身体,才能真正控制住女人的心。
许遥则觉得苏喜垦的性能力确实不输给他的其他能力,自己在他身上可以得到极大的性
享受,她认为自己已经可以轻松地控制她同苏喜垦性生活的全过程,在床上她开始能够
指挥这个在鸿雁厂一语九鼎说一不二的男人了,她从心里觉得控制一个男人,哪怕是控
制像苏喜垦这样强悍无比的男人太简单太容易了,她真真切切地觉得她已经彻底征服了
这个男人,征服了苏喜垦,也就征服了鸿雁厂,许遥的内心洋溢着成就感。
苏喜垦在对自己的仕途和改革开放的大致走向作了缜密的政治判断之后﹑在他认为自己
已经羽翼丰满、鸿雁厂已经可以作为同上司讨价还价的筹码之后,他开始过着更为放荡
的生活,在家里,妻子为他准备着女佣侍寝、在外面,有许许多多像小徐那样的女人随
时在等他“临幸”、而许遥则更像一个“如夫人”,两人有着固定的夫妻生活。在许遥
丈夫出国作访问学者的时间里,苏喜垦基本准时地如约出现在许遥面前,在许遥丈夫回
国之后,苏喜垦以许遥的名义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作为家外之家,在绝对安全的前
提下,苏喜垦要充分地享受人生中的男欢女爱。
许遥出身于书香门第,从小过着相对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吃苦耐
劳和坚忍不拔,她坚信人生有不少捷径,她认为千万不能傻乎乎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耽误
宝贵的人生,她对婚姻是基本满意的,就是觉得不够浪漫和刺激,丈夫的性能力还是不
错的,只是比较拘谨刻板,没有做到根据自己的需求调节。在接收到苏喜垦的一系列信
号之后,许遥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苏喜垦已经坐稳了鸿雁厂老大的位子,而且已
经进入可以指鹿为马的状态,在鸿雁厂傍上他是距离成功最近的捷径;作为男人,苏喜
垦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保养得挺好,长相也还不错,令她意外的是他性能力超强,最重
要的是这种男人事业第一小心翼翼,各方面都比较安全,已近中年的许遥也跃跃欲试地
准备接受刺激,只是没想到苏喜垦要的并不仅仅是一夜情,而是一个地下妻子。开弓没
有回头箭,许遥只能跟着感觉走,随着惯性去,好在苏喜垦好像是真心喜欢她,尤其是
迷恋她的身体,性生活表现也是日新月异,许遥也开始享受两个丈夫的生活。自己丈夫
正处在事业的关键期,副教授升教授指日可待,以后还有博士生导师资格还有…能够给
自己稳定温馨的后院和承续书香门第的体面;苏喜垦能够给她即期的是床笫之欢和进厂
领导班子,远期的是鸿雁厂老大的位置,最最关键的是许遥认为在这宗人生买卖中,她
是无本万利的。许遥现在才感觉到,女人的身体也是需要被开发的,她最近一段时间明
显觉得自己的乳房更丰满了、乳房下垂似乎停止了、臀部更结实了、皮肤更光洁了、食
欲也增大了、睡眠也更好了、精力旺盛了、体重居然还减轻了,她似乎突然从沉睡中惊
醒过来,觉得性爱对女人来说,其实是一件美妙无比的事情,她从内心感激苏喜垦这个
启蒙老师,她由衷地期待着自己的身体得到更充分地开发。
沉浸在疯狂肉欲之中的许遥感到自己很幸运,及时地参透了人生,没有像其他一些中国
女人那样,要么是生儿育女的机器,要么是男人的玩物,而活成了真正的女人。什么是
真正的女人,许遥还没有想得十分明白,她已经意识到的就是:在控制欲方面,她和男
人几乎可以平分秋色,至少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在性欲方面,她和男人现在已经可以
平等地相互满足相互取悦,只是还未能达到可以随意玩弄年轻男人的程度,她隐隐觉得
自己开始对年轻强壮充满活力的男人引起了注意、出现了联象、泛起了渴望。
而许遥没有想到的是,如果有朝一日,她的全部人生轨迹坦露无遗时,良知尚存的那些
人会对她怎样地嗤之以鼻,因为从任何意义上,她都绝对不是无本的,她的本钱相当昂
贵:她抵押出去的是女人的全部廉耻和尊严、还抵押了人性的所有底线。即使像德国秘
密警察头子希姆莱所说的:特殊事件的内幕应当埋葬在坟墓里。老去后的许遥面对同样
老去的丈夫﹑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自己孩子的孩子时,会不会有被灵魂炙烤的胆怯?
会不会有灵魂四处飘荡无所付托的凄楚?会不会有失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的战栗呢?
苏喜垦在得到了许遥的身体和一系列进一步的忠心表白之后,迅速启动了他的战略计划
,首先他免去了曹海霖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职务,任命许遥为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增
补奚秋潇为车间党支部委员,在宣布的会议上,苏喜垦亲自到场讲了一番话:“曹海霖
同志已经担任厂领导了,厂部工作纷繁复杂,不可能再兼任车间书记了。曹海霖同志在
担任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期间,成衣车间各方面工作都走在全厂的前列,成衣车间是鸿
雁厂的老先进了,成衣车间还为厂里输送了不少人才,钟厂长就是从成衣车间成长起来
的,也是曹海霖同志培养的好干部,在党校学习之后,还会担任更重要的工作。曹海霖
同志到厂部工作后,还可以继续指导关心成衣车间的工作,为了让成衣车间的工作承上
启下继往开来,厂党委决定许遥同志担任成衣车间党支部书记,许遥同志年富力强,是
厂里的后备干部,也是上级公司领导高度关注的后备干部,希望大家配合支持她的工作
,配合支持她的工作,也是配合支持曹海霖同志的工作,更是配合支持我的工作,大家
知道许遥同志是我派到成衣车间的。”大家原以为苏喜垦还会讲下去,但苏喜垦出人意
外地结束了,大家有些面面相觑,只有三个人明白,苏喜垦要让在座的每个人记住的,
其实就是他最后一句话,这三个人是:曹海霖﹑许遥﹑奚秋潇。在散会走出办公室的路
上,苏喜垦拍拍奚秋潇的肩膀:“小奚,车间支部的日常工作你多担着点,上上下下都
会看着。”奚秋潇认真地点着头。
苏喜垦接下来的动作是增补厂党委委员。温寅运调走了,覃劲风退休了,厂党委委员只
有苏喜垦海赓曹海霖三名了,他名正言顺地向上级公司提出增补厂党委委员的请示,这
个请示在当时的不同凡响之处是,不采用任命的办法,而是采用党员大会选举的办法。
上级公司党委认为,这是一个党的工作创新之举,便要鸿雁厂先拟定选举办法让上级有
关部门审核,在苏喜垦的指定下,由奚秋潇负责起草。
鸿雁厂拟出了《鸿雁纺织厂党员大会选举厂党委委员办法(草案)》,这个办法规定的
基本程序是:各党支部提候选人,候选人的基本条件为正式党员﹑党龄两年以上﹑鸿雁
厂工作五年以上,年龄在40岁以下;候选人名单汇总到厂党委,厂党委根据候选人提名
情况和候选人本人综合情况,提出三名正式候选人报上级公司审查,审查通过后由党员
大会正式选举;党员大会正式选举采用差额选举办法,在三名正式候选人中选举两名党
委委员,赞成票少于等于两名的选举票为有效票,其余为废票。党员大会正式选举时,
有效赞成票过半数始得当选,最后报上级公司党委批准。这个选举办法上报后很快被批
准了。
这天并不是苏喜垦和许遥约定见面的日子,可党员大会还有三天就要召开了,许遥对自
己能否顺利当选心里没有底,她给苏喜垦打了个电话,苏喜垦历经风浪才走到今天,他
成功的诀窍之一就是把他人都当成地狱,处处设防,他一再告诫许遥说话谨慎,千万别
在电话里情意绵绵,许遥在电话里用他们约定的暗语说:“今天我有事一下班就回家,
您有事吗?”苏喜垦只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下班后苏喜垦在厂里稍稍等了一会儿,就直接到许遥家去了,他估计是许遥对选举结果
心存疑虑,他也对计划之外同许遥的见面有些欣喜。许遥是穿着睡衣来开的门,迎面就
给苏喜垦一个热吻,苏喜垦匆匆洗了洗就上床了,迎接他的是许遥的裸体…
两人懒散地躺在床上,许遥轻轻地边帮苏喜垦做着善后工作边问:“你对选举结果那么
有把握吗?”谈起这些,苏喜垦的自信瞬间上升到比刚才还高的高度和还强的强度:“
你只要看三名正式候选人的名单,就应该能知道什么叫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你一个,郝
为军一个,另一个为什么是阙敏?全厂都知道阙敏是个老先进老姑娘,只知道干活,连
话都讲不清楚,这三个候选人中选两个,你说你会被差额掉吗?再说郝为军已经看懂了
我这部棋,广泛地造足了造好了舆论,上级公司看中的是许遥,他也是陪绑的,现在大
部分党员还是看上级脸色行事的,一些重点人物我都安排好了,放心吧,宝贝,你不仅
肯定当选而且一定会高票当选,不是高票,我下一步怎么操作党委副书记这个事儿呢?
”“你怎么会看中郝为军呢,这个人不怎么样,一直在小鹿和小何两人中周旋,搞得两
个人为他争风吃醋。”“谈恋爱选来选去很正常,再说我需要的是他能做某些事情。事
情做好了,将来用不用他,你决定。”苏喜垦又想蠢蠢欲动,许遥阻止了他:“乖,听
话,过几天吧,你别透支了自己,等会儿我有东西给你。”苏喜垦知道许遥给他的是什
么东西,这个东西是要他投木报琼的东西。其实许遥还不真正了解苏喜垦,他其实是一
个很爱惜自己身体的人,他深知细水长流的道理,他刚才只是想再爱抚爱抚许遥,他最
近发现许遥的身体有某些变化,是他喜欢的那种变化,对此,他有些爱不释手…
郝为军原是鸿雁厂的小木匠,在机器操作中不慎被割掉了半个手指,由于带伤坚持工作
,引起了厂领导的关注,后来当选为厂团总支书记,成了鸿雁厂青年中的佼佼者。成衣
车间的小鹿和纺织车间的小何是郝为军众多追求者中的前两位,郝为军一直在两人中作
着选择,小何是厂团总支副书记,为人朴实贤惠;小鹿是厂团总支委员成衣车间团支部
书记,为人精明能干,有人在郝为军面前说小何漂亮耐看稳重大方;有人在郝为军面前
说小鹿漂亮时尚活泼奔放,郝为军也征求过奚秋潇的意见,奚秋潇认为小何更合适,郝
为军将了奚秋潇一军:“不会是你小子看上小鹿了吧。”奚秋潇只能以苦笑作答。奚秋
潇原先同郝为军的关系是比较好的,在鸿雁厂,仅次于他同杲维幀的关系。
郝为军的家离奚秋潇家不远,郝为军经常邀请奚秋潇到家看他做家具。两人渐行渐远,
是因为奚秋潇发现郝为军是鸿雁厂现代造神运动的始作俑者,尤其令奚秋潇难以容忍的
是这个现代造神运动是上下精心策划的,是郝为军鞍前马后奉承拍马在先,苏喜垦伯乐
相马慧眼识珠在后;是苏喜垦悉心培养郝为军在先,郝为军投桃报李在后;是郝为军用
心揣摩苏喜垦所好在先,苏喜垦严密部署在后;郝为军上蹿下跳舞文弄墨在明,苏喜垦
羽扇纶巾点石成金在暗。
郝为军先在全厂共青团内开展学习苏书记企业党建思想﹑企业经营思想﹑企业管理思想
﹑企业人才思想﹑企业品牌思想的活动,要求各团支部组织团员青年,学习苏书记在各
种各样会议上的讲话,组织写学习心得体会,开学习交流会,将学习心得体会文章张贴
在各团支部的宣传栏里,还组织了辩论会,深入讨论消化苏书记的五大思想,一时间鸿
雁厂团员青年中,苏书记的五大思想深入人心。
奚秋潇几次向郝为军提出:苏书记对经济体制改革后,企业发展有很多精辟的见解,有
的想法在鸿雁厂的实践中已被证明是超前的是正确的,应当好好宣传,但他有两点不赞
成:一是五大思想的提法有点过了;二是这种铺天盖地全团运动式的做法,有点回到文
革时期了。郝为军则不以为然,并说你奚秋潇太书生气,你要赶快适应工厂的一套做法
。奚秋潇只能慨叹: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喜垦早已在暗暗地观察郝为军学习运动在厂内外的反响,他发现尽管领导对五大思想
的提法有点感冒,却对五大思想的内容甚感兴趣,上级公司团委还来人了解学习情况。
苏喜垦看到时机已经成熟,他这个人是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就要定乾坤的,他决定要趋
利避害地利用郝为军的学习运动。
苏喜垦在厂联席会议上严肃批评了团总支的做法,严厉制止了苏书记五大思想的提法和
开交流会辩论会的做法,但他表示不能因噎废食,对鸿雁厂企业党建、企业经营、企业
管理、企业人才、企业品牌这五大方面的改革创新要继续大力宣传,创新要讲透,成就
要讲够。为此他提议组建厂宣传科,加强宣传力度增强宣传效果,海赓在会上建议:就
由郝为军担任宣传科长,给他机会,让他能在工作中将功补过。苏喜垦在会上勉为其难
地表示:可以给郝为军这个机会,让他以厂团总支部书记兼宣传科副科长,如果工作取
得明显成绩再提正科长。苏喜垦和海赓的双簧唱得高度默契,厂党政联席会议一致通过
了海赓的这个提议。郝为军没有辜负苏书记的殷切期望,他改头换面地把学习五大思想
的活动搞得更加红红火火,他联系了东昱省的几个影响力最大的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
鸿雁厂和企业家苏喜垦的事迹。郝为军出了大价钱,请出了东昱省的几个大作家和大记
者,为苏喜垦树碑立传,从企业家精神、企业家素质、企业家智慧、企业家气魄、企业
家风范、企业家战略等专题,将苏喜垦拔高为东昱纺织行业扭亏为盈转危为安的掌舵人
和现代化的领头羊。在进行了紧锣密鼓的系统铺垫之后,由鸿雁集团出资,由郝为军主
编,由东昱省社会科学院企业管理研究所所长研究员捉刀、由东昱财经大学出版社出版
的《大企业家和大企业——苏喜垦和鸿雁集团》一书举行了隆重的首发式,东昱省委常
委兼省委宣传部长、东昱省国资委党政把手、东昱省国资系统大企业的党政把手、东昱
省主要媒体的领导编辑记者都云集鸿雁集团,为苏喜垦和鸿雁集团站台。这本书的发行
量很大,鸿雁集团和外加工企业的近万名职工人手一册,鸿雁集团的所有协作单位都得
到了为数不少的赠书,鸿雁集团还买了一大批书作为库存,以备不时之需。从此开始,
鸿雁集团从集团级的会议,到基层班组会议的一项必须议程是朗读或背诵苏喜垦企业管
理金句。郝为军把他这方面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程度,在鸿雁集团,苏喜垦
已经进入到半人半神的状态,对于这一切,苏喜垦十分享受,为了彰显他奖惩分明的一
贯作风,他正在酝酿对不遗余力把自己推上神坛的头号功臣郝为军,进行什么样的实质
性奖励。
媒体的推波助澜、苏喜垦的适时运作、高层的政治需要三股力量终于会合成一股东昱省
纺织系统不可阻挡的改革大潮,东昱省国资党委终于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撤销东昱省
纺织工业公司,组建由鸿雁厂为基础,工贸一体化的东昱鸿雁纺织集团,苏喜垦任党委
书记董事长兼总裁。水涨船高,只要是苏喜垦首肯的鸿雁厂的干部都官升一级。郝为军
在集团组建后不久,就被提为宣传处正处长了,这次又被列为集团公司党委委员正式候
选人了,而且几乎肯定会当选为公司党委委员,苏喜垦向全厂发出了明确无误的信号:
只有跟着我苏喜垦﹑只要能为我苏喜垦所用,在鸿雁厂才会大有前途。
鸿雁集团公司党员大会如期举行,省国资党委书记莅临会议。在党员大会上许遥以差三
票满票的高票当选,郝为军刚过半数,阙敏的票数只比郝为军少五票,郝为军在整个唱
票过程中心惊肉跳。赶得早还真不如赶得巧,当时中国大陆范围内广泛开展干部四化(
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运动,温寅运起了个大早,却赶了个晚集,许遥悠悠然地
睡到自然醒,却手到擒来,当上了鸿雁集团公司党委副书记,直接跻身于省管干部的行
列。
这一天正是她为苏喜垦尽妻子义务的日子,她尽心尽责又倾情投入地为苏喜垦尽了妻子
的全部义务;苏喜垦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许遥,他自己也闹不明白他今天的表现竟然会异
常勇猛,难得仅仅是因为鸿雁厂变成了鸿雁集团公司吗?厂长变成了董事长吗?苏喜垦
不知道自己今后还想要些什么?在多年后,他看到到儿子放在他家里的王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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