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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 发帖数: 77 | 1 时间:2013年12月8日下午四点到六点
地点:俞心樵工作室
人物:俞心樵、陈林、骆阿雪
正文:
骆阿雪(以下简称骆):看您的微博,里面朱其说您被“鲁迅文化诗歌奖”提名,可是
后来颁给了时尚作品。
俞心樵(以下简称俞):也没有,这个奖最后颁给了李亚伟,朱其可能看不上他的作品
,才把他的作品贬为时尚作品。实际上李亚伟的诗应该说是不错的,如果中国的时尚能
高到像李亚伟这个地步,那中国的文化艺术就很牛逼了。
骆:最近“新周刊新锐奖”也在评选,您被提名为“年度艺术家”。您知道这件事儿吗?
俞:我现在是知道的。
骆:大概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俞:前一段时间,他们网站上是有公布的。
骆:好像其他几位被提名的艺术家与您的身份不太一样。
俞: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伙人,都是搞艺术的。他们也可能偷偷写点诗,也可能他
们的诗写得很好,只是没拿出来给我们看。因为一个艺术家不是说只搞艺术,写诗的也
不一定只写诗嘛!农民也是这样,不只是务农,很多农民艺术搞得也很好,因为艺术不
过是生活的一部分。人的生活层面很丰富,艺术家也是人,不是说艺术家的生活就只搞
艺术,艺术家还要干很多事情,可以务农,可以经商,可以打工,有的甚至去偷鸡摸狗
、烧杀淫掠……
骆:我所指的身份,比如徐冰是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方力钧被聘为中国国家画院当代
艺术研究中心主任,曾梵志的画这两年卖得特别好,钟飙今年在威尼斯圣玛利亚教堂办
了场成功的个展。那么如果在世俗身份上进行评选的话,您并不占优势。
俞:我是很不幸的,因为我的诗名超过了我的画名,客观上来说,诗写得可能更受欢迎
,外界觉得我就是个诗人。其实我从事艺术活动已经二十多年了,从圆明园时代就开始
进行艺术创作了。但好多人不知道我是个画家,所以画一直都不是太好卖,转过来经济
上又有了困境,因为美术上的宣传,包括办展、印画册什么的都需要钱。而且我跟其他
的艺术家也不太一样,我涉猎的领域可能更多一些,时间、精力上被很多东西给分出去
了。
骆:当我看到您被提名的时候就在想,这是否能说明一个问题,即现在对文化的关注,
已经从世俗的层面转到相对高的层面上去了。
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现象。长期以来中国世俗社会的欲望是比较低的,没有更高的愿
景,大家都在努力改变经济的条件,改善吃喝拉撒的条件,包括艺术,整个艺术家的精
神目标都不高,很多人都是围绕着非常实际的经济利益在展开艺术活动,那么就导致在
文化艺术领域,人们把价格等同于价值,这样对整个民族的精神生活的毒害,对青少年
的毒害,都是很严重的。以前是价格高的,所谓的经济市场上比较成功的艺术家会受媒
体的关注和吹捧。而现在,像我这样在市场上还没有展开的人也能受到他们的关注,就
说明这是一种价值观的转向。媒体、外界对艺术界的态度有了更多的理性成分,有了更
多的建设性的尝试。更多的人在为未来着想,这样的努力是存在的。
骆:我觉得现在在中国当代艺术界里面,有两个因素的制约性非常强,一个是政治,一
个是经济,大部分的艺术家要么屈从其一,要么都屈从,因为只有这样做,才能被认可
。甚至有些艺术家直接把政治作为噱头,来换取更高昂的经济利益。
俞:艺术家关注政治,或者表现政治内容,这是无可厚非的,也是他的本分之一。因为
艺术家首先是人,是公民,那么他就有表达政治诉求的权利,这是一种天然的权利,每
一个人都可以有艺术生活,也可以有政治生活。但问题在于很多人拿政治作为一种符号
或者是表现一种反叛的姿态,这就缺乏一个可信的历史根据。当艺术家把政治作为一个
卖点来做生意的时候,那么他的艺术和人格都会出现很多问题,有欺世盗名之嫌。
骆:我认为,艺术家的社会价值在于对社会问题的发声,而很多人对政治的发声并不能
真正体现他们的社会价值,仅仅是一种玩世的姿态,就像您刚从美国归来,接受采访的
时候谈到的那个现象。
俞:因为他把政治作为噱头,却没有一个自身的历史性的延续,他的内在链条是不存在
的,只是把政治作为标签贴在脸上。他实际上是在寻找买家,觉得跟政治沾边是个卖点
,一旦政治不再成为卖点,这种人就不会再贴这个标签,而是会贴上另外一个标签。
骆:像小丑一样的。
俞:小丑不小丑先不说,这种投机的心态会让这种人的艺术也好,所谓的要表达的政治
主张也好,甚至包括他的人格及社会关系,都出现很多疑点。
骆:为什么政治在中国可以作为卖点或标签,而在西方则不然呢?
俞:西方也有关注政治的艺术家,政治对每一个人都会产生影响,无论东方或者西方,
政治是每个人的天然权利。再次重申,艺术家是人、是公民,思考或者表达政治问题是
艺术家的责任之一,艺术家所提的政治问题,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骆:但是在西方似乎已经形成了这样一个脉络,就是当艺术家开始从事当代艺术时,就
自然而然和政治结合了,在中国却看不见这样的脉络。我曾听说西方人在挑选中国当代
艺术品的时候,如果你不谈政治不做政治,他们是不会买你的作品的。这就有点违背人
类对艺术的认知常理了。
俞:这不是违背艺术的常理。西方人为什么在买中国艺术家作品的时候,会买具有政治
符号的作品?这是因为政治仅作为伦理或者文化的一个较浅的层面,那么政治符号也是
较浅的一种符号,它比较容易辨认和理解。而那种很微妙的带有民族特点的表达,或者
带有个人特点的表达,他们是不好辨认的。当艺术作品贴上政治符号的时候,它就容易
理解,容易接受,基本上所要表达的东西也就一目了然了。
骆:那您觉得西方对政治元素作品的购买,是不是造成整个中国当代艺术目前只有一种
价值判断的原因呢?
俞:这个东西很复杂,艺术家各有不同,表达方式也不同。但是市场是求快的,是及时
性的,所以市场还是会围绕容易理解的那一部分去运作。有政治符号的东西会比较容易
辨识、理解和接受,而艺术家表达个人很隐秘的思想和情感时,辨识度就没那么高,需
要时间来慢慢理解。不过,市场的这种快,跟艺术史的选择正好相反,艺术史的过程是
很慢的,在市场上很成功的作品未必就能进入艺术史,在艺术史上被肯定的作品,未必
在市场上能被及时的接受。
骆:您这说的是国外比较普遍的现象,但是在中国,艺术史、艺术批评、艺术作品以及
艺术市场还是紧密相连的。
俞:中国就是像《心经》说的颠倒梦想。你看中国所谓的当代艺术史,只承认在市场上
成功的艺术家,如果市场上不成功就进入不了艺术史。而且中国的艺术批评也非常迟钝
,没有那种直接面对作品作出评判的能力,在市场上卖得好的作品,那些所谓的批评家
就会过来围观,然后展开他们所谓的批评。但是要让他们直接去面对作品,直接去面对
那些几近无名的艺术家的作品时,他们就既没能力,也没兴趣了,他们的兴趣主要围绕
那些所谓的成功艺术家,而成功是可以操作的,所以导致艺术家更热衷于去炒作、去包
装、去宣传。那么,艺术内部真正的沉淀,那种深入的思考,包括个人在技艺、风格上
的深度训练,就变得很欠缺了。
骆:您刚说的艺术批评这些事儿,其实让我最深恶痛绝的还不是他们没有能力发掘好的
艺术家和艺术作品,而是他们成立了很多派系,互相勾心斗角,都希望把一些知名的艺
术家拉进自己的派系,同时又忙着去打压别人。写出来的文章,也会把艺术家、艺术品
都嵌到他的价值体系当中,也不管是否合适,是否得体。导致现在只要看批评家的个人
风格,就知道他会推崇哪个艺术家,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这是我最头疼的一件事。因
为当我想去了解艺术家的时候,那些所谓的评论文章,反而会让我对艺术家产生误读。
我甚至认为取消中国当代艺术批评这样一个行业,应该会更好一些。
俞:实际上这个行业是很扭曲的,因为它是一个寄生性的行业,没有独立批评,就是说
批评丧失了学术的正当性,不再追求真理。当代中国艺术批评更多的就是一种圈子和帮
派,甚至就是一种关系,关系好的他什么都好,关系疏远的,你画得再好,他也不评论
,甚至你画得再好,他也说不好,他也不感兴趣。他的兴趣点还是围绕着利益,对他有
利的他就说好。很多领域都是这样,没有独立的真正的批评。有时候他们把道理也说得
冠冕堂皇,好像很有学术良知,但在实际的操作中,就是再烂的艺术家,只要给钱,他
们也会说好话。所以包括艺术批评在内,必须都要以人格建设为前提,否则整个艺术界
都会乌烟瘴气。
骆:其实也不光是艺术批评乱,还有像我们这样的艺术从业人员。您在微博上讲过一个
艺术从业人员,说“在您跟他谈杜尚之前,他还不知杜尚是谁,过几天他就到处说他是
杜尚迷了,没过多久他写的杜尚传都出版了。”我觉得这挺荒唐的。您能具体说一下发
这条微博的经过吗?我想知道您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原因?
俞:这个是有具体原因的。曼德拉去世之后,我就发了几句纪念曼德拉的话,有个网友
说我比曼德拉伟大一千倍,为什么呢?因为曼德拉是有后台的,而我是在很孤立的情况
下在抗争。那么我就表达了一下谦虚,回帖说比曼德拉孤立一千倍这可能是事实,但不
可能比他伟大。我的回帖当然也转出来了,我实际上是想强调我孤立的事实,也想表达
一下谦虚。然后那个家伙就跳出来攻击我,让我不要太自大。我明明是在表达谦虚,并
且突出孤立这个事实,中国的斗争者的确比曼德拉要显得孤立,他跳出来攻击我,也恰
恰佐证了我被孤立的事实。然后他这个逻辑是怎么成立的呢?我在表达谦虚,他却让我
不要太自大。那么这种人是完全不顾及事实的,就是想要攻击你,无论你说什么话。而
且这家伙表面上还是朋友,在微博上发过几篇向我致敬的帖子,但在背后一直在说我坏
话。我想既然你这样子对我说话,我只能采取零容忍,所以我把他那点儿事情给抖一抖
。一个是我在跟他讲杜尚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杜尚是谁。几天过去了,他突然说自己是
个杜尚迷,又没过多久,他写的《杜尚传》都出版了。
骆:他怎么能写出来呢?
俞:哎呀,写个书嘛,从网上到处抄抄什么的,查一些资料拼凑拼凑就出来了,太容易
了。然后他拿着这些东西去骗人,甚至去骗女孩子,也有很多傻里吧唧的人买他的账。
而这个人很明显就是个骗子。他号称是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而且还喜欢说英语,这个
英语就那么几句,sorry、thank you,或者是Ican’t speak。(笑),他是满嘴英语,
但几年下来,听到的就这么几句,那么你想想,一个政法大学研究生毕业的人,就这种
文化水平,还混迹于艺术圈,竟然有人买他的账。
骆:我以前对艺术圈还是抱着很大期望的,我总觉得他们可能是最早觉醒的一批人,但
现在……
俞:千万不要抱这种想法,因为艺术圈拥挤着大量有人格缺陷的人,甚至感受和认知度
特别迟钝,特别愚蠢的人也都大量的存在,他们又缺乏农民工人的诚实和朴实。
骆:我是觉得当代艺术家有一种反抗意识,包括多次维权行动。从圆明园时期就开始了
,然后到东村,到宋庄……前段时间在宋庄还有一次维权。艺术家老是有一种反抗意识
,我觉得这种反抗的意识是值得敬佩的。
俞:这种反抗也不根本。因为如果在自身利益受损的时候才去反抗,就不算是反抗,还
是个跟利益挂钩的东西。只有当你有超越利益的那种反抗时,才是根本的真正的反抗,
也是建设性的反抗。现在很多人反抗都是因为自身利益受损。
骆:就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权利。
俞:而且有些人所谓的反抗是想火一把,好出名,还是冲着利益走,因为通过反抗出名
也是有利益的。
骆:反抗出名以后,会被抓起来,抓起来了,他又能取得什么利益呢?
俞:问题是他那种不是真正的反抗,也没有风险。他有什么风险?只有真正的反抗才是
有风险的。
骆:什么才是真正的反抗?
俞:在这样的国家,难道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反抗吗?(点烟)至少得像王有才、刘晓
波这样的才算是真正的反抗。
骆:我想起了之前您说过的话,比如“这些都并非真正的反抗,而是擦边球摆姿态的类
似反抗的一种表演,所有的表演都是娱乐媒体,也是资本集团最乐意于捧场的。这种被
设计出来的反抗当然是对真正反抗的亵渎! 而这一类人,最害怕的是真正的反抗者的历
史被外界所知。因为,如果真正的反抗者的历史被外界广为所知时,也是他们的欺世盗
名终结之时。”我觉得这句话说得挺有意思的,指向性其实挺强的。
俞:这种假反抗的人,是贴着反抗的标签来欺世盗名,他当然害怕真正反抗着的人的历
史被外界广为所知。因为这样,外界是会有比较。当真反抗的人被外界所知的时候,那
些假反抗的人的嘴脸不就暴露无遗了吗?他们的所作所为就是小儿科了,不真实,对吧?
有些人比如说我们追溯他的历史,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1980年代不反抗,1989年不
反抗,1990年代也不反抗,2000年以后仍然不反抗,突然这些年开始反抗,而且这种反
抗仍然是打打擦边球,摆摆姿态,再由团队炒作的一种反抗。就像是自己搭个舞台,在
舞台上表演反抗,然后通过媒体宣传包装,在这个过程中,却对真正的反抗者只字不提
,不仅不提,还要诽谤你、攻击你、贬低你,包括直接攻击民主运动,他们有什么资格
攻击民运?搞民运的人很多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甚至很多人死在监狱里,那么那些
攻击民运的所谓的反抗者的用心何在?
骆:而且好多作品都是以一种抄袭的方式得来的,我觉得这种行为是不道德的。
俞:因为他要搞这种假动作,尤其是在反抗上搞假动作,那么在艺术上也会弄虚作假,
抄袭剽窃的。
骆:这不只是一个案例,有很多案例,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只是因为他们现在是以
领军式的主流形象存在,大家没有办法把这些事公开化。
俞:因为这些被抄袭者影响力不大,没有话语权,没有发言平台,所以这个东西也就很
难去说。
骆:我有时候还在想一个问题,就是行为艺术是不是与中国当前国情和现实状况贴得最
紧的艺术形式?之前您也不止一次高度评价过行为艺术。
俞:行为艺术是当代艺术中比较有价值的一个门类,因为它毕竟远离价格,跟价格关系
不大,反而它的价值更高。它跟很多东西都形成了反差,它在艺术上或者说在这个特定
国情下的文化担当可能更凸显,这也是我关注和支持它的重要的原因。但是重要的、有
经典意义的作品还是不多,这可能跟中国艺术家的思想和在文化上的积淀不足有关。因
为行为艺术还是要文化上的底蕴和积淀存在的,否则很难出现经典性的作品。
骆:是说他们没有形成一定的价值观念和判断,作品更多是一种自发和爆发的行为吗?
俞:不是,是说中国做行为艺术的这帮人,很容易变成一种点子化的模式,想到一个点
子就做一下,或者小品化,很容易变成一个临时性的表演,动用很多道具,难免有表演
的成分,而行为艺术毕竟不是演戏嘛。
骆:我看过温普林先生写的《江湖飘——中国前卫艺术家外传》,之后就一直关注中国
当代行为艺术的发展和变化,前段时间也去看过谢德庆的《打卡》,我觉得以行为艺术
为代表的中国当代艺术存在着先天的体系不足,给人以散兵游勇的感觉。我想问您的是
,在您看来,中国当代艺术的生存和发展将来会是个什么样的状态?
俞;这个我很难去界定它。因为艺术的发展不像政治和经济领域一样可以有个计划,有
个预先的方案和路线图,没办法去界定。我们只能去感知和评判艺术现状和艺术的历史
。因为艺术的发展有很多不可测的因素,涉及到艺术家本身的禀赋和文化传承、文化底
蕴以及他对整个社会全局的关照、历史现状、整体个体等更系统性的思考。你说的谢德
庆,他是准备比较充分的一个人。
骆:他是个很有计划性的人。
俞:就是说他的作品需要很大的毅力去完成,他还有一股为艺术献身的拼命精神。这种
艺术家是很罕见的,大陆始终没有出现这样的艺术家。当然也不是说艺术非得靠像时间
长度这种的强制性因素,它有很多种表达,每个人根据自身的不同情况。像阿昌,有些
作品还是值得思考的,包括朱昱的。
骆:我们是不是把朱昱的《食人》误读了呢?
俞:因为朱昱这件作品不是被世俗世界所接受的,包括艺术家接受起来也是有很大难度
的。但实际上这个作品很有意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残忍,有违伦理,有人指责他没
有道德底线,毕竟是吃人嘛。我觉得他在探讨的问题应该是很有意义,一个是探讨死因
,那么胎儿还没有出生是不是应界定为人?按西方的观点,他已经是人了,在中国就很
难说。进而,他也在探讨比如说计划生育杀人,现在大家很少去谴责,是吧?还有一个
更深层次的,人吃人这种现象的历史性存在,甚至当代在很隐秘的地方依然存在并且更
剧烈,只是大家很少察觉到这些东西。其实这件作品很值得解读,简单做道德谴责是没
有多大意义的。而且人们更多会对行为艺术内部虚拟性的、表演性的暴力加以谴责,对
真正的暴力他们是不谴责的,这也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骆:经常把这些当作反面教材。
俞:对。对社会层面的这种暴力,来自体制的暴力,来自商业的暴力,对这样的暴力,
他们却视而不见,没有很好的去思考。
骆:艺术在中国当代中的表现力已经极其虚弱了,甚至没有人愿意通过艺术来表达社会
批判和社会意识,都是在谈自己的一些小情调。
俞:艺术的终极目标和路线图都是围绕着自由,都是以自由为核心,每一个艺术家怎么
表达,采取什么方法,选择什么风格,这是他自己的事情。所以,艺术本身是可以小情
调,可以花花草草,艺术也未必非要批判。我在想,我们的文学也好,艺术也好,如果
真的只展现个人趣味,不需要去批判社会,不需要去所谓的担当,我反而会觉得很好。
但是在一个特定的环境里,比如像我们这个国情里,在特定的阶段,艺术是可以批判的
,甚至应当去批判。因此,艺术家的批判和社会责任就显得特别重要,至于其它的什么
个人趣味、自言自语、花鸟虫鱼,我们也不能说不是艺术,只能说不是重要的艺术。
骆: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
俞:从圆明园艺术村时期。
骆:圆明园艺术村时间挺长的吧?一九八几年到一九九四年。
俞:九十年代初真正形成的,八九年还没有圆明园艺术村,圆明园艺术村是先有诗人,
然后吸引了一些画家过来,然后才有一些写小说的,拍纪录片的,甚至当演员的各种各
样的。为什么称它为艺术村呢?是因为主要以画家为主,画家的人数最多,那时候给外
界的印象就是:圆明园就是画家村,主要是住着画家,实际上有形形色色很多人住在那
里。
骆:您那时候就开始画吗?
俞:画得少。
骆:您之前是不是受过专业的一些素描之类训练的?
俞:没有,没受过什么专业的训练。
骆:您直接上来就画?
俞:我身边都是画家朋友,耳濡目染。再说,艺术的专业训练也显得越来越可疑了,很
多人也都是被所谓的专业训练给搞死掉了。而且艺术上的技术方法也不是说有定义的,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技术,梵高有梵高技术,毕加索有毕加索的技术,伦勃朗有伦勃朗的
技术。你不能说画画就只能像达芬奇那样画。
艺术还有个任务就是始终在尝试探讨关于真实的问题,无论是人性的真实还是其它的真
实,艺术始终在接近真实。关于真实这个概念,也一直在发展。什么叫真实,古典主义
时期画杯子,画得一模一样才叫真实,画人也是一样。这只是表面的真实,那么真正的
真实在哪里呢?比如说我很抽象地画杯子,难道就不真实吗?随着对真实这个概念的发
展,艺术领域也产生了很多变化,现代主义以来的印象派、立体派、超现实主义的这种
,实际上是人们对真实观念发展的结果。什么是真实?或者说什么是更真实的,而这又
与其他学科是密切相关的。人类对真实的认识,有关真实的概念,包括工业革命以来对
真实的探索,到了弗洛伊德时期,又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所以说学院化的专业训练还有
多大的意义?它已经越来越立不住脚了。画个素描,把人画得很像,这只是一门手艺,
而不是艺术。所以很多当代艺术家都远离架上绘画了,甚至很多艺术家根本就不会画画
,而且很多人使用的表现材料,也越来越离经叛道了,各种材料都可以用来表达艺术。
这在说明什么呢?说明艺术越来越接近于思想,这可能才是艺术更核心的东西。
陈林:你讲的关于真实概念的演变,比如古典主义时期的绘画强调的是外在的形式,并
没有真正的表现出真实。而后来的艺术家越来越感到,真正的真实在于内心思想情感的
真实,是一种内在的真实。画一束花,呈现于笔端的时候,其实呈现的是艺术家对花的
情感态度,这个才更为真实。其实这个真实的概念还运用在艺术的流派上,我们通常讲
这个作品是现实主义的。那么什么是现实主义呢?我们最早在文学作品中去写现实的事
件、现实的生活、现实的人。或者我们狭隘的来讲具体的阶级斗争,认为这个是现实主
义,反映现实生活的现实主义,但实际上真正的现实主义并不是这种东西。只有现代主
义的,人类很多的这种现代主义的东西,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因为它关注更多的人的
内心的思考。比如说卡夫卡的作品,我们可能觉得他是更为真实的现实主义。
俞:我们以前写小说的现实主义,他们很容易把现实和真实相混淆,容易把现实当作真
实来对待。现实是一种表象,不一定就是真实,因为真实是一种复合型的概念,实际上
它涉及到事物的整体,任何碎片化的片面的东西都无法触及到真实。越是真实的,肯定
越是整体的,有一个完整的东西,这种真实才是可能的。一个碎片、一个局部、一个片
面,它不真实,它只能是一个现象。我想说的是,整个艺术史的发展实际上是关于什么
是真实的探索,关于什么是真实概念的演变史。比如说像杜尚的小便器为什么在艺术史
上影响那么大呢?如果你片面地看,它就是个小便器,怎么会是一件艺术品呢,而且在
艺术地位上还如此之高?那么这里应该以整体的眼光去考量,你会看到它的确涉及到真
实。但是很多人没有这个深度,没有这个认识能力,所以对“泉”或者对“小便器”的
解读好像离题万里了,我对于这个作品的思考,肯定是与很多东西相关联的,首先说工
业革命以来的现代主义的产生,那么现代主义是什么呢?就是形式爆炸、个性膨胀、标
新立异的这样一个时期。人更多被自身的创造欲所异化、所控制、所奴役,在道德上变
得越来越沦丧,变得越来越孤独,这就是现代主义的恶果,现代主义还产生了很多的恶
果。工业革命产生了现代主义,那么工业革命是怎么来的呢?工业革命就是人的欲望不
断膨胀的结果,人对外在不断地索取、掠夺,反映到文化艺术上也是这样的。现代主义
具有强大的侵略性,标榜个性,为标新立异而标新立异,它更加没有照顾到整体,向外
索取的结果又导致了很多结果,道德上的问题,资源过度开发的问题,环境污染的问题
等,所以我想杜尚通过小便器在提醒人们要尊重它者、尊重它物,要更多考虑客观环境
。所以他使用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客观的东西,不具有个性色彩的,不具有主观色彩的
东西往那里一摆,这就是艺术。他实际上是在提醒人要克制,欲望没有必要无限膨胀,
那么从整体上看他的作品,就开启了所谓的后现代主义。
骆:改变了人们对艺术的审美。
俞:对,但实际上这个作品的精神内核又是更加古典的。
骆:他只是呈现了一个现成品,但是他想了很多。
俞:你说开去的话,肯定有更多的东西,包括文化上的、宗教上的成分都在。杜尚的作
品实际上也是很具有禅宗色彩的,肯定他受佛教、受禅宗的影响很大,包括他的生活方
式。那么自他以后,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艺术就显得越来越不重要了,艺术的思想性反而
越来越重要。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也就担当了一个思想家的成分。因为现当代这种真正
的思想家或者说哲学家已经没有了,基本是由艺术家、诗人在担当这样的角色。当你谈
论艺术的问题,谈深了就会触及两个很重要的概念,虚无和荒诞。
骆:当我听您说艺术的两个重要概念是荒诞和虚无时,我会觉得艺术的价值被消减了。
这两个词在我看来是一种中性偏向于贬义的词语。
俞:不是贬义。荒诞就是一个事实。因为艺术的意义,也是一个自定义,是由人来定的
,什么东西具有什么定义、什么价值,本来就是空无一物的,所以也就充满了虚无感和
荒诞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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