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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 发帖数: 1468 | 1 关键字 >> 自我意识 自由 集体优越感 逆向种族主义 西方统治集团 西方集体优越感
强化自我意识
http://www.guancha.cn/bianqin/2013_07_18_159274.shtml
在彼此陌路人的现代社会,遵守公共行为规则是让这个无情世界尚能忍受的底线,要做
到这一点须克制小小的自私自利,自我意识强的人擅于遮掩,弱的人不加掩饰,因为自
我意识与本能自利不是一回事,而是意识到自我与所处环境的关系,也就是说自我意识
与属性意识是连在一起的,否则只是本能的自利。
而传统社会是不培养人的自我意识的,它靠束缚个体的欲望抑制本能的自利。自我意识
是现代自由观念的产物,有点像给你开一扇窗户,同时门必须反锁。没有自我意识无真
正意义上的自由,或者说那种“自由”不过是低等的自私自利。自我意识是自由的头道
菜,没有这份舌尖,自由的筵席是无福消受的。
传统社会不强化自我意识,是因为那玩艺一产生,人的本真就消失了。这种东西必须在
西方长期生活才能看清,现代人的自我意识是以本真换取的,并不是免费的。已经获取
现代人集体优越感的社会,是以鄙夷本真为起点的,时常将本真当作愚昧像泼脏水一样
连同里面的婴儿一起扔掉。早在十九世纪末,已经过渡到陌路人社会的西方人,带着他
们已被驯化出的集体优越感,来到未经驯化的“东方”,在蔑视一举一动都与他们不同
、尤其缺乏自我意识的土著之时,也意识到对方身上的本真自己是完全、永远地失去了。
记得数年前我偶然落到法国电视台的一个娱乐节目上,因为涉及中国就看下去了。节目
叫《北京快车》,就是挑几对法国中青年男女,把他们空降到一个陌生国度,让他们身
上分文不带,办一件事或完成一段旅程。节目的目的一是看法国人到什么都不懂(包括
语言)的他世界怎么应对困难(没钱更加剧了生存困境),二是看这个陌生国度的人对
需要帮助又不能付钱的外国人什么态度(在法国,类似思路的电视节目不少,特别喜欢
享受“东方”的大度)。他们在中国大陆跑了不少地方,有现代化的城市也有贫困的乡
村,无论在北京还是在僻塞的乡镇,他们不花一分钱找吃、住、行都遇到了愿意相助的
人,未有一次饿肚子或露宿星空,尽管相遇的中国人很少对陌生人面带微笑(未经私行
为与公共行为分离的驯化,而非本质恶劣)。尤其在穷乡僻壤,穷得掉渣的一群人真相
信他们身上分文没有(其实他们身上备了以应万一的钱),每人拿出自己身上的所有,
凑了一笔钱给他们。而他们不但继续装作没钱,还对这群中国土人不懂得给他人留有私
秘空间、围观和跟着他们感到厌烦。这个节目的下一集到了香港,土人的毛病全都没有
了,土人的好处也就没有了,没有人围观更没有跟着他们,根本就没人理他们,吃、住
、行免费是找不到的,唯一请他们吃了顿饭的还是位来自大陆的商人(我从口音听出来
),夜晚他们只能露宿街头。
吃透了西方社会的风度礼节外壳及薄情寡义内核的人,再回头看那个还存有一些本真的
“东方”社会,会对那些因缺乏自我意识而随时随地露出小我的人群抱有一份宽容,并
且也知道改掉这些毛病取而代之的将是什么,并不是从理想到理想的。几个月前我在国
内某机场排队办登机手续,队伍长长的,但窗口多,办得不算慢,排的人秩序井然。这
时我看到一个乡下老人大包小件地从队伍边上走过,旁若无人直奔队头。我一把拉住他
,告诉他人人都在排队,从边上走到前面是不行的。我从他不好意思的憨笑及马上退后
看,他这时才明白排进这个陌生人的队伍是必须遵守的规则。现在经常在公共场合一遇
不顺大闹特闹的人,并非这些尚浸在传统社会的所谓土人,而是满脑子“权利”浮藻的
城市大小暴发户,属于没有自我意识消化不了自由的残障儿。
我后来在候机厅又碰到一个农人旅行团,像是集体去什么地方玩,他们在相对安静的候
机厅里扎堆打牌,就像在自己家里玩一样,毫不掩饰地大声说笑。我上前提醒他们这是
公共场所,他们没有不高兴,马上就放低声音了,但过了一会又忘了。我从这些尚未走
出传统社会的农人身上并未看到绝对的自私自利及不可救药,而是未经驯化。
我发觉这两件事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当事人均凭本能和习惯理解和处理自我与外部世
界的关系,不懂现代社会在所有连通的外表下自我与外界是隔绝的,因为不懂这层隔绝
,也就不明白彼此隔绝的个体靠什么东西维系在一起,这时的“一起”就是公共场合的
统一规范。认识到这一点,你再审视西人便会发觉他们在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
把握分寸的,连潇洒无羁都由内心导演,无意识的任性要远远少于“东方”人,所有的
努力都意在保持隔绝。他们自己社会有这种保险暗锁,再在“禁闭室”里喷洒自由香精
装点,却把香精推销给毫无保险暗锁的“东方”,让香一熏便陷入乱世的人们自贱到底。
传统社会的本真除了来自自我意识弱,还缘于人并不需要具备两套行为:私行为与公共
行为,那时一个人一生行为都不必在陌生世界中完成,时常生命平方不超出数公里。将
私行为与公共行为截然分开,是工业化、城市化、市民化的结果,需要一两代以上的市
民生活,更需要意识到这一点的上层建筑有意驯化。
读到这里,我们已明白中国文人们艳羡了上百年、并痛恨自己贫而莫有的东西实际是什
么,并大致知道了获取的路径,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这两个西学宝典里的真传,除了为现
代自由社会奠基,还有另一面,在早有宗教排他传统的西方,统治集团利用被悉心强化
了的自我意识和集体优越感两百年来对他文明实施了致命打击。
集体优越感对内是个好东西对外则未必,长居西方的“东方”人初尝风度礼节外壳后,
渐渐地会尝到其苦涩的内核,即集体优越感与对外的狭窄性和攻击性时常成正比,可谓
水涨船高。尝透的人甚至会出现逆反心理,觉得与其受这种转着弯的坏,还不如与直接
坏的人在一起,不但坏的程度不一样,受创的程度也小。如果说自我意识是现代“个体
自由”社会必不可少的内在平衡,当它凝缩成集体优越感对外则成了一把利刀,在没有
深厚文化传统的西方(因宗教信仰造成历史的断代),经营集体优越感除了用维护公共
行为标准这一只脚,还靠制造认同和排斥、确立外部对立面这另一只脚。这种优越感有
别于自古先进文明对后进文明的天然优越感,它不是保守型的而是进攻型的,是专门针
对对立面设计的一条踩踏的精神轨道,是与征服世界相辅相成的导演世界的一部分。这
条轨道随着征服的脚步一直铺进异文明的心脏,在几乎所有没有相应集体优越感自卫的
地方引发了逆向种族主义。百多年来中国的“西化精英”均逃不掉这条精神轨道,因为
这是进入另一个世界的门槛,不知不觉中甚至在潜意识里就被引上去了,日本人挤进统
治者“俱乐部”先作打手也是这条精神轨道的牵引。
这把利刀将世界一分为二,一边是“野蛮的”,一边是“文明的”,如果说工业化的领
先与军力的强大还不足以折断一个被打败的文明的精神脊梁,这场史无前例的切割将失
败者彻底打翻在地,在每一个文明的身体上都挖了一个几乎永远合不上的大缺口。一百
多年来,是中国上层建筑近乎一致地接受华夏文明的道德卑贱,致使这个文明一步步土
崩瓦解,而接受的一大部分理由,并不是军事与工业的落后,而是来自这个致命缺口。
因为在西方集体优越感的心理攻势下,我们在潜意识里接受了深及根本的自我否定。这
是一种没有回归路的自我否定,这条惯性的精神轨道在人们无知无觉中输入了正面和负
面思维,在这一思维分水岭的主导下,客观理性自动放弃了自卫,世间罕见的逆向偏见
成为习惯性的思维导向,左右着人们对自身及对外界的判断能力,颠倒着人们的视野。
关键是人们对这种心理攻势毫不觉察,更不知导演舆论的手是有预谋和有组织的,被放
在这个手术台上的“东方”不但遭受军事占领、经济割据而且在无意识中遭受心理裂变
。西方统治集团暗中运用“移除集体优越感”(一些传统文化深厚的文明天然具有的)
和“营造集体优越感”(制造认同和排斥)分裂他人版图,在世界范围内经营优越感和
卑贱感以便导演世界,为征服铺路。而这需时漫长的心理策划多为被征服者所不察。香
港公民对大陆人的嫌弃(所谓香港认同),台湾人称自己中国人的心理障碍,看起来是
自发的,实为这条精神轨道的捕获。“集团”干这一手老到了,靠心理操纵可以让某地
人将卑贱当成尊贵,表面看是嫌弃对立面没有自己已经学到的礼数(标准统一的公共行
为),其实是界之意识在作怪。
前不久我看到一部加拿大电视台的旅游纪录片,这类片子在西方一般都有一种程式,我
称之“分裂程式”,专用于“敌对国”,只要是他们视为对手的国度,哪怕是游山玩水
,也事先套上这个框架。因此这部片子事先就有导向,即必须将香港与大陆分开,一如
这套旅游纪录片的上集走访加拿大华人聚集的温哥华,谈到华人美食,挑出一家记者眼
里最好的中餐馆,猜猜大厨是何方人士?一个日法混血儿。这个头衔是不能落到纯粹中
国人头上的,尤其是大陆人,除非是暗中投靠或公开反华的大陆人。只要弄明白我说的
这种“分裂程式”,对他们走到哪儿会怎么做基本上就能看清话语下面的套路。
果然一到香港,记者先邀来一个引路人:英国路透社驻港记者。我们从这一套制造话语
的技巧会发现,牢控话语权是从严把解释权开始的,来香港旅游找一个指导,不找香港
人,解释香港的权力还得在英国人手里。他们对中国大陆的报道就更是如此了,无论什
么领域,哪怕是纯技术领域,比如考古,最终的解释权也不会交给中国专家。我新近在
法国电视五台看到一部讲中国古文明的电视纪录片,凭良心说已经非常正面了(只是镜
头一回到当代中国老是对准又穷又脏的角落),以前从没看过类似的,想必是为了解答
很多法国人对中国“突然发迹”的疑惑,因为在长年欺瞒下,中国可是贫穷落后集大成
者,怎么变成有钱主儿了?所以这部片子的宗旨是承认中国古文明还是发达的。但是讲
中国商、周、秦,中国专家只对某些具体考古细节有解释权,总体解释权不是交由日本
人就转由法国人。给人最后的印象是你们虽然古文明不同凡响,但你们就像如今的埃及
人或已经消失的玛雅人一样,对埃及和玛雅古文明的研究、解释还得靠我们西方人。这
种独断中国人一般都看不到,因为很有技巧,然而却是“独”到根上、“霸”到极点的
,西方的自由多由这类“独与霸”掌控框架。独断解释权,是西式独裁非常巧妙的掩蔽
所,此一保证核心权力的方法有点像以公共行为标准掩藏和保护私行为,民主形式和言
论自由则类似公共行为规则,人人尽量遵守,但并不触及核心权力,前者的宽容、开放
、分享、透明、相对和理性丝毫不影响后者的狭隘、封闭、独霸、隐匿、绝对和非理性
。西人本性的这种极端两重性几乎完整地延伸到其体制内,也是我们与西方交手两百年
,始终被蒙在鼓里的,以致看人把只据个体表面的公共行为视为全部,看社会也见外不
见里,甚至根本不知里的存在。当然这种里外双层统治模式并不是哪里都能行得通的,
须有百姓自觉向强权解释权靠拢的历史传统和社会基础。
话说回来,那个被赋予解释权大任的英国记者果然配合默契,马上按“分裂程式”为纪
录片定好框架,还把自己的香港女友带来从旁佐证。香港女人一露面见加拿大记者仍称
她中国人,颇为不悦地特意强调自己是香港人不是中国人。她大概不知道这正是西人眼
里自我意识薄弱的表现,人家张口闭口香港人是为了对中国下刀子,骨子里不会把你看
成中国人之外的人(九七拒给香港人英国护照就是明证)。蓄意营造香港人的集体优越
感(相对于中国大陆),可是深藏祸心的,一如同样在做的对台湾人、藏人、蒙人(日
本人投资的那部有关成吉思汗的电影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是在谋略之内的,可不是
搞什么艺术,而且各个环节,哪怕是跨国的,都是配合好的)集体优越感的经营,西方
各类“国际”传媒及文化机构不惜人力物力正做着经久不息的接力。若不采取相应办法
阻止这场蓄谋已久、从未停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理割据战争,败是迟早的事。
为了让自己的卑贱行为具有道德理由,这位香港女人开始比他的英国情人走得还远地数
落起大陆的不是,无非是食品“有毒”(特别强调香港的食品健康,好象香港的农副产
品不是由大陆供应)、空气“有毒”(好象大陆与香港不是连山带水)、产品造假(忘
了香港是一大源头)之类已变成“副歌”的那档子事。
越是深嵌中国人弱点的“精英”(自我意识弱),越是与审视对象(对内对外)拉不开
距离,视野才如此狭窄,观点也才如此激越。上述那个自以为已加入西人行列的香港女
人,学“自我意识”也只学到踩踏自己人的水平,并未真正学到西人的自我意识,那种
自我意识是以个体与群体的纽带为思维轨道的,怎会在外人面前如此贬损自己人?
在这般暗地进攻下,自身强化自我意识与集体优越感就成了与军事自卫同等重要的自卫
和自强武器。两个世纪的动荡和乱世(外部强权主导或旁引的外抑内耗),这个国家不
但身体被抽空,精神也被吸食殆尽,一流思想家被边缘化,上层建筑变成三、四流模仿
者的盛宴,加上资本化本身就是要打掉一个文明的精神龙头,三十年计划生育又造成优
质人口锐减,致使智力弱化、精神萎糜。
传统社会靠束缚个人欲望来建构社会群体,在私欲泛滥的现代社会若自我意识未被强化
,则会出现社会混乱、物欲横流的现象,让本质无序的资本竞争社会显得更加无序。中
国社会就处在这个节骨眼上,传统道德教化土崩瓦解,本来就弱的自我意识不但未被强
化还随着沦陷的传统而流失了。没有自我意识自律又道德沦丧的社会最可怕的还不是社
会无序,而是上层建筑缺乏自我意识,被自利本能吞没,导致甄选机制倒转,陷入恶性
循环,高品质的人被淘汰,体制逐渐被无能鼠辈盘踞,责任、原则、戒律形同虚设,忠
诚扫地,奸佞当道。
外部挤压加内部蛀空,文明的解体步伐还将加快,当上层集体无意识进入民间潜意识层
面,则无论审美权、道义权追回与否,皆无可挽救。 | d**********g 发帖数: 2014 | 2 说了半天,只能批评。
你倒是说个解决方案啊?
我觉得还是要学习西方,这本来就是丛林社会,你怀念羊群的和谐没用,还是学学狼群
的彬彬有礼和冷酷无情比较有可能生存下去。 | h******u 发帖数: 130 | 3 转一篇维舟的评论。
和中国以往的每一次国际盛会一样,世博自筹办以来“文明话语”一直如影随形,即强
调提高个人素质,让世界看到文明进步的中国——在此隐含的逻辑是:每个中国人都在
这个盛会聚光灯的照射下,代表着国家形象。因此,日前《南方周末》那篇《世博奇观
,丢尽中国脸》激起的热烈反响多少有些让人意外,毕竟这早已不算是一个新鲜的话题
了。虽然也有人批评此文未能平衡报道,但“攻其一点,不及其余”正是许多人报道和
论战的不二法门,这没什么,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隐含在这一话语逻辑背后的东西。
我去看世博的那一天,也遇到过一点“不文明现象”。比如在捷克馆里,我拿着相机想
拍查理大桥铜像上的浮雕,但等了几分钟,几个女孩子始终在反复抚摩这个据说能带来
幸运的浮雕,看上去简直像是在遇到久别的情人之后仔细地揉搓对方。不过我随即意识
到,这是否算“不文明”,要看怎么定义“文明”。因为这里首先的一个问题是:假如
她们意识到有人在旁这么注视着的时候,她们是否会感觉羞愧?显然,每个人对于何谓
“文明”举止,并不总能达成共识。
“文明”的进程伴随着一种自我强制的羞耻感,意味着对他人注视(这种注视本身就是
一种批评、监视和强制力)的反应,“羞耻感要求有外人在场,至少要感觉到有外人在
场”(《菊与刀》)。《南方周末》这篇文章饶有趣味的一点是,它将人们在参观时的
个人素质视为“中国成人礼”,暗示那些举止不文明的人是前现代的、或未达到成人标
准的,因为文明“应是生活在其间的公民如何自主地改造生活,如何生活得更加从容、
克制、理性而有尊严”。这一宣示事实上反而清楚地表明,作者对“文明”和“现代化
”的理解是何等狭隘和肤浅。
Norbert Elias在《文明的进程》中雄辩地证明:近代以来西方的社会特征之一就是“
文明”话语下自我强制的不断增强。随着羞耻感的前移,成年人与儿童之间距离逐渐扩
大,如今只有儿童仍迫于外在强制(即只因顾及到自己所依赖的人才保持清洁),而成
人都已经演化为自我强制的内在习惯。桑内特《公共人的衰落》用一句话概括了19世纪
培养儿童遵守各种规范的做法,即:它们全都“反对自发的行为”——不难看出,这也
是这次对世博不文明行为批评的重点,即那些人不该如此毫无节制地表现出自己粗俗的
坦率,而应对自发行为有所克制。
对民众粗俗举止的批评历来是知识精英的癖好之一。在西方戏剧史上,粗野的观众几乎
是一贯的现象,并被视为下层阶级的一个标志,“精英们对其谴责的方式,是将它定义
为不良举止,而不是行使观众的正当权利”。观众在剧院里几乎不遵守任何文明规则,
19世纪末哈佛学生在剧场中“狂欢一场”的粗野行为赫赫有名,演员常常需要在一个乌
烟瘴气的环境中进行表演。但观众终于逐渐被“文明”驯化,其支配地位随之告终,观
众与演员的地位发生反转,“谢幕成了观众向明星的致敬”。到1920年代,“无声电影
的谈话观众成为了谈话电影的无声观众。”但讽刺的是,话语也发生了变化,粗俗的底
层观众现在不被视为危险与堕落,相反是更符合“自然的人”和人的本性,是对过份文
明讲究的一剂解毒药,“19世纪批评家惧怕积极的受众,20世纪怕的却是他们的消极性
”(本段引文均见《美国观众成长记》)。
这是文明进程中的必然现象。桑内特指出,现代文明将强制规则内化,于是“观众变成
了一种仪式的见证人:观众的角色是观看,不是作出回应。观众在长达几个小时的格局
中保持沉默和安静是他们领略到艺术的标志”(《公共人的衰落》)。每个人都变成既
出现在公众场合又保持孤单,因为随意与陌生人搭讪已被视为一种无礼的举止。这在当
时确实被缺乏反省地视为文明进步的象征。那时的西方人看待英格兰/爱尔兰、日本/朝
鲜之间的对比都是一样的——“在日本,一切看上去都是清洁、整齐、过于精巧、繁华
、而且死板;在朝鲜半岛则正相反,人们大声叫嚷、随意说笑、当众吵架,而且抱怨日
本人的压迫。自发冲动似乎是被压迫者的美德,技巧策略则是压迫者的罪恶。”(《伏
尔泰的椰子》)前者被视为现代化的完成,通过一种发自内心的自我约束以达到文明人
的标准。
弗洛伊德曾说,文明就是压抑,越是文明,压抑越深。文明习惯的养成,也正是通过不
断自我压抑的日常训练得以实现的,而且须从孩子抓起。用法国学者Danial Roche在《
平常事情的历史》的话说,“为了制服身体本能的自发性,建立最好的社会和个人饮食
习惯,要教导儿童学会三件事:学会怎样吃,学会使身体和餐桌保持距离,学会尊重社
会关系和共同进餐者。”中国传统上的书法训练也是培养身体教养的微型体操,通过保
持某种正确的身体姿势来贯彻规训性控制。这样,礼仪和“文明”规则逐渐内化为一种
制度性控制,它从心理上限制了情感的任意表达,使人们倾向于认为这些准则才是“自
然”的,并被记忆为习惯。其中尤其重要的是要让孩子意识到“羞耻事实”,打破他对
自我形象的独自支配——想象一下,一个婴儿不可能意识到“尿床”是羞耻的,但7岁
的孩子就会被教导:这么大了还尿床,多么羞耻!这样,他的自我形象必须通过一套礼
仪规范来重新确立。无疑,“训练是一种压抑,被训练者对其愿望受到限制是不满的”
(《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现》)。这在孩子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所以有“成人不自在
,自在不成人”这一说。
在福柯看来,这种规训机制的背后隐含的无疑是一种权力技巧和身体政治,那是人们自
觉地执行囚室的规范,而囚室的墙上书写着黑色大字:“上帝注视着你。”(《规训与
惩罚》)在《权力的眼睛》中,他更清晰地表达了这一观点:“没有必要发展军备、增
加暴力和进行有形的控制。只要有注视的目光就行了。一种监视的目光,每一个人在这
种目光的压力之下,都会逐渐自觉地变成自已的监视者,这样就可以实现自我监禁。这
个办法妙极了:权力可以如水银泻地般地得到具体而微的实施,而只需花费最小的代价
。”他的这种严厉批评并非偶然,利顿·斯特雷奇就将英国维多利亚时期那种过分拘谨
的文明规范称作“披着否定激情外衣的非理性激情”,巴枯宁则称它是“和他人压迫相
互补充的自我压迫”。
这种内在克制,在中国以往称为“礼”,所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只不过在传统
社会中仅要求君子有礼,而且中国历来的道家传统还有另一种“自然”话语来中和之,
强调“个体自发的自由:天赋的、如其所然的、自然的人所有的、不受习俗约束的”(
《中国历史中的佛教》)。近代的“文明”话语则赋予了精英更多文化霸权,他们在批
评下层民众表现出来的大众信仰和民风风俗时,常使用“迷信”、“懒散作风”、“惰
性”、“不良社会风气”等带价值判断的词汇(《街头文化:成都公共空间、下层民众
与地方政治,1870-1930》)。事实上,“卫生”、“文明”向来是中国近代以来现代
化进程中不断出现的改造大众及大众文化的话语,精英们反复告诉大众:不卫生、不文
明乃是最可耻和野蛮的行为,也是中国受文明各国鄙视的原因,因此人们须“为国家吃
饭,为国家洗脸,为国家上厕所”(夏目漱石语)。到人民公社时期,公社进一步“把
农民之间的这种彼此凝视从自发状态变成了自觉状态,把这种凝视与德治标准的贯通紧
连在一起,而且,使那种以往常常是无声的凝视变成了发声的凝视”(《村庄审判史中
的道德与政治》),也就是说,变成一种相互监视的常规状态。
这里强调的是自觉而正当的社会目标,而倾向于抑制自发、不合规范和未作规定的任何
行为,并随带着一种对“不文明”行为进行定义和曝光的权力。媒体这些年来已经自觉
地接管了这一权力,诸如中国游客在美国的不雅举止、常州游客在台湾写“到此一游”
,都是媒体率先报道的,并给当事人以极大压力。那位常州老伯的话再明显不过地表达
了这种心理:他决未想到这事竟如此丢脸,现在事情闹这么大,他意外之余深感羞愧。
显然,他本未意识到刻写“到此一游”是“不文明”的,就像一个老农在乡下也不会觉
得随地吐痰有何不文明,这个行为文明与否,在此是媒体代表公众来定义的,而媒体的
曝光本身就是在惩罚。媒体代表着一双外部的眼睛,提醒触犯规则的人:世界在看着你。
确实,这或许能杜绝不文明行为,但自发性也同时萎缩了,而正如哈贝马斯强调的,社
会的自发活力必须靠普通人的自由而积极的交际参与来维持,这也是桑内特为何担忧公
共人的衰落。现代欧洲人也已经意识到,“文明”的压抑已使现代社会成为有史以来精
神疾病最严重的社会,人们羡慕地回忆起,“中世纪的人在感情表达方面比以后时代的
人更加自由、更加不受约束”(《文明的进程》)。
这当然不是说,自发就是绝对的善,因而人们无须改正插队等习惯,因为那体现着不克
制自我的自发性;但我确实也没有那种自信声称文明进程是绝对的善。我承认自己遇到
插队、随地吐痰的行为时也会感到不快,但我不是担忧我们达不到文明标准,而是担忧
达到后我们恐怕又将怀念那种粗俗的坦率,就像《千里走单骑》中那个克制隐忍、无法
与儿子沟通的日本父亲,反倒羡慕一个云南乡村艺人能痛哭一场以无拘无束地表达自己
的情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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