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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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terWorld版 - 江雪:长安十日(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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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長安十日(轉載)
顧曉軍按:寫得不錯,很溫和、很人性。
小區裡的大喇叭又響了起來,一遍遍重複著,喊人們下樓做核酸。隊排了很長。測核酸
的女生,每做完一個,都使勁地用消毒水拍打著自己的塑料手套。我聞著那冰涼的氣味
,想像著她的手已凍成青紫。
這是2021年12月31日。舊年的最後一個黃昏,暮色即將降臨。從陽台上看出去,大街上
空寂無人。這城市不再有車水馬龍的傍晚,死一般的寂靜讓人感到荒謬而又有一絲恐懼。
1、封城當日
12月22日下午,西安封城令宣布當天。我悶著頭在南郊的家裡編稿子,隱約感覺到疫情
變得嚴重。家門口的一些餐館幾天前就被貼了封條,門口的便利店前一天已不再接快遞
,生活開始不方便。三點多,朋友隨喜微信留言,說還是去買些菜吧,儲備一些食物,
馬上超市都要關門了。我相信她,她是資深的公益人,有多次遠程救災的經驗。於是立
馬出門。
到超市就發現情形不對。雖然當天的新聞發布會還沒召開,傍晚的大搶購還沒開始,但
人們的購物車都塞得滿滿噹噹。我決定多買一些,共享自行車是馱不回去了,最後還是
用車載了回去。
果然五點多的新聞發布會上,下了「封城令」,雖然政府說「物資供應充分」,但人們
已開始搶購。我因已買好東西,心裏比較篤定。忙完了,出去轉轉。路上看到,高新區
的沙井村村口,聚集了一大堆人。整個村子外面,沿路邊有兩三百米,都已被綠色的板
子隔了起來。
從天橋走到路對面想看看詳情,這才發現,有一家正在營業的商店,也被隔在了擋板裡
邊,暫時還燈火通明。我站在天橋的台階上,和老闆打招呼。他告訴我,下午緊急封村
,商店過一會兒就得關門了。
村口聚集了上百人,人們都戴了口罩,摩肩接踵,沒有其它防護。路邊,有一輛警車,
閃著燈,車上沒人。
一個年輕女人,買了一堆東西,塑料袋胡亂放在地上,正蹲著給家人打視頻。一個中年
男子,靠著自行車,發愁地看著人群。他告訴我,早上他出去幹活時還好好的,晚上八
點下班回來,就發現村子封了,進不去了。他告訴我,一個月的房租是500元。
我知道那種房子。20年前剛畢業,我就住城中村,大約10多平米,沒有衛生間,在樓道
裡做飯,採光不好,黑咕隆咚的。
兩位清潔工,手裡拎著塑料袋,大約也是買了點生活用品,站在人群裡,黃色的保潔服
很顯眼。問他們,說是下午四五點出去幹活的時候,還能出來,晚上幹完活回來,就進
不去了。
很多年前我做過保潔員的報導,知道他們租房,只能在城中村,因為他們有推車、掃把
等工具,就算租得起樓房,也沒法住。當年報社附近的黃雁村,就是保潔員們的一個聚
集地。後來那裡整體拆遷,蓋起了樓,他們也就失去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我陪他們站在路邊,感受著他們的無奈。年齡大的一位很膽小,生怕說錯了什麼。年輕
的那位,卻始終笑著,對我不時點著頭。口罩後是黝黑的面龐,我能感受到他笑容的溫
暖。
一忽兒,隔離板介面的地方,人群一陣騷動,似乎開了一條縫。聽人們說,現在村裡的
領導正開會,還在等說法。兩名保潔員也趕緊湊了過去,一會兒又失望地散開。看看手
機,已將近晚上十點。人們聚在這裡,在寒風裡至少已等了兩個小時。
幾天後,看到網上說,住在城中村的一個年輕男人因封城吃不上飯,餓得大哭。我就想
起這個封城夜。不知道這個男人是否也住在有幾萬人的沙井村,也曾在那一晚被堵在村
外、一臉茫然。
又去了幾個地方,然後回家,此時大街上已空蕩蕩。吉祥路上,俗艷的紅燈粧鞚M了路
邊的梧桐樹。有人站在路邊,拎著大包小包。高新路上,騎摩托的外賣小哥小吳正趕著
送零點前最後的餐。他說,雖然封了城,人總要吃飯,商場裡的一些餐館應該會開門,
會有單子跑。說話時他還笑嘻嘻的。
那時候,我們還沒想到,這場「封城」,會如此倉促不堪,朝著人們意想不到的方向發
展。這個夜晚,那些被堵在家門口的人,超市裡搶購的人,孕婦、病人、考研學生、建
築工人、城市流浪漢、路過西安的旅遊者……可能都低估了這場「封城」將為他們帶來
的災難。
而那些為這座城市按下「暫停鍵」的人,那些手握權力的人,他們又可曾想到,他們將
怎樣影響居住在這城市的1300萬人的命撸咳绻@不是比天還大的事情,那還有什麼是
呢?
2、殘存的市場
至少在封城之初,一切似乎還說得過去。很多社區門口的超市、蔬果店,遮遮掩掩都還
在經營。雖然人們的流動已停止,但基本的生活供應還在咿D,不過慢了許多。
我所在的小區,院子裡每兩天做一次核酸。大門雖不能自由進出,但物業開個「出門證
」,也就是一張小紙條,就能出門。據說隔離政策是「每一戶兩天可以有一人出去買菜
」。
我並不需要外出去買菜。一來還有儲備,二來小區旁的便利店還開著,勤快的老闆娘隔
著柵欄記下大家的需要,不管是蔬菜米面油,還是生活用品,配好貨,再遞進來。12月
25日,下雪了,有蔬菜車停在了小區門外,菜很新鮮,還有鮮肉,鄰居們自覺地排隊去
買。一位女士在人們羨慕的目光中,抱走了自己訂的一大束鮮花。
沒有人能預料到,僅僅過了兩天,全西安人都開始在網上找菜,全民買菜難。在這樣一
個物質過剩、人人都要減肥的年代,吃飯會突然成為一件難事。
12月26日,封城後第四天。在網上看到消息,說大家最近都在關注的湘西田田老師回家
了。為田田老師高興的同時,我想起了一位年輕的律師朋友,他的妻子,此時也在網上
呼喊,盼著丈夫能回家。但她的聲音實在是太微弱了。
心頭憋悶。我決定以買菜之名出去轉轉。
拿「路條」出了門,在積雪未融的街道上掃了輛共享自行車,享受這難得的自由。大馬
路上,公交車還在跑,但並沒有人坐。某個站臺的躺椅上,躺著一位流浪者。大街上,
不時掠過外賣小哥、快遞員的身影。
路上警車不少。出來十分鐘,大約看到四五輛警車。
平日經常去買菜的甘家寨村口,用擋板遮住了。板上貼了好幾張紙,歪歪扭扭寫著「調
料」、「辣椒」、「榆林豆腐」、「土豬肉」字樣,都留了電話。有兩個男子,就隔著
擋板,一手交貨,一手掃碼付賬。
這是一個龐大的城中村安置區,也是周遭一個著名的集市。每到傍晚,村裡燈火通明,
紅塵萬丈。好幾個快遞公司的服務站都設在這裡。和周邊社區相比,這裡衣食住行,自
成一統。雖然封城,但村裡的好多小餐館還開著。此時,社區的圍牆外站著一溜兒外賣
員。不一會兒,就有餐館的小老闆匆匆跑過來,隔著柵欄把待送的餐遞給他們。
一位外賣小哥正坐在摩托車上玩手機。我和他聊了一會兒。
小哥姓劉,今年29歲。老家在寶雞。他說,22號那天聽到要封城,想趕緊回老家,結果
一問,回老家就要集中隔離,隔離費還得自己掏,一天得210元。太貴了,他決定還是
留下來。但他租住在沙井村,村子已封了,他也回不去。
沒辦法,他就住酒店,因為這樣可以自由進出,還能繼續跑單。而大街上的酒店,最便
宜的是每天150元,他和人分擔。這些天,開門的餐館少了,單子少了,但外賣員也少
了,所以他每天還能跑三、四百元,甚至超過了他此前的日平均收入。
幾天後,看到新聞,老家在鹹陽淳化縣的一個男人,封城後,為了從西安回家,蹬了一
輛共享自行車,在零下六七度的關中原野,從晚上8點騎到早上6點,將近90公裏,在接
近老家時被防疫人員「抓住」了,罰款200元。還有一個年輕小夥,為了回家,從鹹陽
機場走到秦嶺,又在山裡走了八天八夜,一直到了分水嶺附近的廣貨街,被人發現。
我又想起了小劉。不知道後來「管控升級」,他還能出來嗎?即使能出來,又有單可跑
嗎?一天150元的住宿費,他又怎麼承受?後悔那天沒有留下他的電話。
3、管控升級
12月27日,突然聽說全西安「管控升級」了。小區保安說,原本執行的「兩天出門買一
次菜」,已經作廢。從今天開始,任何人都不能進出小區。
28日,全網都在呼籲「買菜難」。我所在小區門口,大門緊鎖,物業的人不再讓大家在
門口停留,在柵欄內登記買東西。我掃碼加了門口便利店的群,這才發現,這可能是我
接下來唯一可依靠的生活補給渠道。
後來想想,道理其實很簡單,如果所有的人都不能出門,那外面物資再豐富,宣傳再好
,其實也和普通人沒了關係。
便利店的群裡一片混亂,已有400多個人。人們都在找吃的,搶吃的。老闆娘規定,每
天「接龍」只能限於早上一個小時,但每個剛進來的人,都要先搶接龍一番,自然被老
闆娘一頓訓斥。
翻了翻群裡信息,看到小區裡有年輕人在求助:「誰能賣給我一幅碗筷?到處都買不到
。」我留了話,讓他十分鐘後在樓下取,然後給他收拾了碗、碟、筷子等一套餐具,送
了下去。
隔著綠化帶,問了一下小夥子的情況。小夥說,家在附近,公司在這邊,封了後回不去
,但辦公室從沒有開過火,所以啥都沒有。他好不容易弄到了一個燉鍋,但又沒有餐具
,也沒地方買……作為感謝,他帶給我一點零食,包括一袋雞肉腸,一小包士力架,還
有一盒特侖蘇奶。
第二天,情形更糟糕。看到群裡有兩個年輕人說,已經吃了一週速食麵,嘴都爛了。一
個說,她現在所有的庫存,只有兩包方便麵。另一個說,自己已「彈盡糧絕」。
我留言給兩位年輕人,說第二天中午,我給他們送一頓盒飯。一位謝絕了,另一位答應
了。臨睡前,我取出了冰箱裡的一塊牛肉,想著第二天給這位姑娘做西紅柿燉牛腩。沒
想到,第二天她留言,說自己有吃的了,不用給她做了。再三邀請,她還是說算了。猜
測她是因為自尊,或者還有一絲戒備,就沒有再強求,只告訴她,有事可以和我聯繫。
我也開始數著自己的庫存過日子。看到鄰居說天天做油潑面,為了省菜。就送去了四朵
香菇,兩個西紅柿,一個西葫蘆。再加上一桶我封城前買的啤酒,掛在她家門口。她挺
開心,回贈我幾個甜脆的蘋果,我求之不得。
此時,看到網上說很多小區,鄰居之間開始「以物易物」,拿方便麵換香菸,大蒜換土
豆等,啞然失笑,但我相信,這當然是真的。
突然進入了物質匱乏的狀態,人也開始對食物計較。我老想去廚房看看,清點一下冰箱
裡的存貨。封城已近一週,提前採購的食物,也少了一大半。想著再補給一些,但在便
利店的群裡,根本接不上龍,很多人說自己已在餓肚子,等吃的,央求店家能早點配貨
。我決定不去湊熱鬧,另稚贰br />
4、人們的自救
從12月28日到12月31日,至少這四天,關於怎麼買到菜以及生活必需品,也就是如何能
吃到飯,大部分西安人只能依靠自救。
有外地的朋友好奇,問快遞能送到嗎。事實上,在12月21日左右,西安的快遞已停,人
們無法從外地網上購物。封城後,微信群裡流傳著一些網購平臺,稱疫情期間可以送菜
。但我下單才發現,只要住在西安,就無法配送。平時常用的「盒馬」,永遠是「快遞
小哥已約滿」。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人人樂到家」,下單買了些菜,但付賬後兩天,還
沒有動靜,也就退了。
12月29日政府新聞發布會的直播,評論區被「買菜難」攻陷,結果乾脆關閉了評論。
我和幾位朋友在一個志願群裡討論。他們都參與過各種救災,經驗豐富,都不約而同地
說,這次在西安,要做點事,實在太難了。封城之初,他們就組織了線上線下幾千名志
願者,但卻沒法發揮作用。政府「一刀切」關閉了所有小區,通行證又非常難辦,志願
者根本沒法離開居住地,到一線服務。這也是他們多年來都沒有遇到的情況。
其實很容易想到,我們這些小區居民還是幸叩模已e一般都會有點餘糧,不至於馬上
挨餓。最悲慘的是老舊小區,城中村、建築工地等一些「三不管」地帶的人。難以想像
的是,那些平日在公司上班的年輕人,封城後也成為吃飯最難的人群之一。他們平時不
做飯,沒炊具,有的就住辦公室。此時外面餐館關門,外賣停止,連大門都出不去,方
便麵都成了稀罕物。
12月30日晚,氣溫零下。在一個小群裡,朋友留言,剛在街上給流浪者送完餐回來。這
位朋友熱心慈善公益,與人合作,十多年如一日,堅持為西安街頭流浪的赤貧者提供食
物。這幾天,他在南郊的工廠為流浪者準備食物,然後送去城裡,一晚上送了185份熱
飯菜。他因有通行證,倒沒有什麼阻礙。
封城前,我曾參加朋友的活動,給流浪者們送過一次棉衣。知道他們平時主要在市區的
銀行、ATM機下等地方避寒過夜。如今封城,他們一方面被驅趕,另外,因為街道上沒
人,不管乞討還是拾破爛,都沒了條件。對他們來說,這注定是一個極為艱難的冬天。
元旦這天,我和好不容易有點空閑的張姐聊了會兒天。她做公益機構已10多年,原來為
殘障者服務,近三四年投入社區工作。這次疫情,她一直在和社區合作,鏈接資源,參
與了很多救助活動。
張姐告訴我,遇到封城這種極端情況,社區鄰裏自救非常重要,類似獨居老人、孩子等
人群的特殊需要,有人沒吃沒喝等,一些燃眉之急,鄰裏互助完全可解決。包括在一些
重大危機發生的時候,社區內的自助自救都是不可缺少的。但目前的情況是,社區不做
這些事,人和人相處如在孤島。在這塊兒,原本公益機構可以做很多事,在社區耕耘建
設。但這一點,往往又被政府忌諱。
說到目前到處吃菜難的狀況,她比喻,類似於把大家全圈起來,再由政府工作人員去「
投餵」,試想在上千萬的城市,怎麼可能實現?一個社區有兩萬人左右,基層工作人員
一般不超過十個,光各種行政指令都忙不完。她感嘆說,認識到的社區工作者,以年輕
女性為多,很多也都是母親。這些天她們根本回不家,都是超負荷咿D,很多人就打地
鋪睡在辦公室,讓她都覺得「心疼」。
「政府還是沒有認識到,行政力量不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就像這次防疫,基層工作人員
這樣沒日沒夜地辛苦,效果又如何呢。」我們聊著,不知不覺過去了一個小時。
5、我們的建議
12月31日上午,我終於買到了疫情以來的第一箱菜。說起來還是通過鄰裏互助。我在小
區微信群裡看到賣家的海報,發現價位比較合適,108元一箱,一箱20斤。趕緊下單,
第二天就送到了,還挺新鮮。
此前,網上已曝出不少新聞,政府的免費菜發到了一些小區,但網友追查,一些自稱保
障豐足的小區都和政府有關。與此同時,住在曲江的朋友開始收到「愛心菜」,不少人
開始發「正能量」。但我的判斷,即使政府送溫暖,一時半會也到不了我們手裡。道理
很簡單,市場停擺,全市日常的物流配送都停著,1300萬人的大城市,靠基層工作人員
、志願者短期內送菜上門,可能嗎?
取到菜,問了老闆兩句。老闆說菜是從寧夏調來的,調了5000件。因為前些天辦不下通
行證,沒法送。只要小區的需求在5件以上,他們都願意配送。「市場永遠比政府聰明
」,這是句老話了,此時此地,我才能感同身受。
事實已經很明顯,持續多天的「賣菜難」,本質還是人為災難。在西安,並不存在物資
匱乏,只是物資難以送到最需要它們的人手裡。看到很多自媒體文章,有一篇,作者叫
獸爺,一語中的:「我們有天貓、京東等那麼強大的物流系統,政府為什麼不用?非要
自認為聰明地自己去送菜上門?」
天天看著朋友圈,微信群,內心被各種信息轟炸。隨著管控升級,每天都有壞消息傳來
:高危孕婦無法去醫院備產,腎移植後急需用藥的病人無處買藥,農民工在關門的建築
工地上無法吃飯,考研學生滯留街頭挨餓……因防疫管控而引發的各種次生災害頻頻發
生,再下去,並非沒有爆發人道主義災難的可能。
12月31日,一早和朋友們聊,討論該怎麼辦,和隨喜等朋友形成了一些建議。我決定,
以市民個人的身份,先把這些建議發出去。這份「西安一位市民關於解決吃菜難問題的
緊急建議」中提到:必須逐步恢復市場秩序。首先恢復末端物流系統,讓菜販、果蔬店
、超市等能進入小區供應,包括讓各種救命藥品進入居民手中等。並且鼓勵社會力量進
入救助系統,鼓勵民間自救等……
最後,還是決定不署名,為的是不被貼上「標籤」,只讓市民的心聲能表達出來。但天
知道,我心裏是沒有恐懼嗎?朋友敏濤前兩天寫了幾篇日誌,就是呼籲解決「賣菜難」
的,文章發出兩天,就找不到了。我熟悉的一家平臺,已開始刪掉西安疫情的所有「負
面」……
6、「西安只能勝利」
2022年的第一天到來了,一大早,拉開窗簾,晨光熹微,街道依然沈寂如荒原。
我拿起手機,本來是想寫一點新年的心情,隨手點開一個視頻,卻看到在距離我不遠的
南窯頭社區,一個外出買饅頭回來的小夥子,在社區門口被防疫人員圍著毆打。
畫面上,白花花的饅頭灑了一地,我彷彿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打人的人,面對自己的
同類,這寒風裡買回一點食物的人,怎麼能下得去手?是哪怕最微小的權力,也會讓人
變異嗎?是在有權者眼裡,暴力才是成本最小的解決方式嗎?我默默關掉了手機,此時
此刻,我只希望自己閉目塞聽,能平靜地度過這新年一天。
這城市表面的寂靜掩蓋不住它的兵荒馬亂。從個體角度來看,從12月27日以來,幾乎每
一天,都有災難發生著。最初是各種吃不到飯,後來更多的是關於治病就醫的呼救。我
過去呆過的報社,成立了一個「記者幫」的欄目,希望「幫一個算一個」,記者去幫市
民買藥送藥,解決一些實在過不了的關口。每一天,收到的求助信息有上千條。
新年到了,我所在的小區內,家家戶戶門上都貼了封條。因為另外一棟樓上有兩例確圆
±娜耍犝f按照最新的社會面「清零」政策,如果再有病例,我們小區的住戶,就
要全體被拉走集中隔離。
在小區單元群裡,我簡直能感受到大家都在瑟瑟發抖。12月31日半夜,被全體拉走集中
隔離的糜家橋小區,就在我家附近。而明德門8英裏小區被拉到灞橋公租房集中隔離的
人,已在求助。我們至少還是在自己溫暖的家裡啊。此時,不再需要物業提醒,單元群
裡,大家都在加油鼓勁:先停止一切購物、下樓,一定確保安全,否則,全小區的人都
要被拉走集中隔離啊。一位鄰居最擔心的是家裡養的五隻貓,其中三隻,都是一線防疫
人員寄養的啊……有朋友提醒我,還是簡單準備一下,以免真的被突然拉去集中隔離。
1月3日,又一天過去了,群裡有人說:「終於又保住了一天」。我們就這樣活在「盛世
」。
中午,看到網上流傳著一個叫「太陽花花花」的女孩的消息:她的父親心臟病發作,費
勁周折出了小區送到醫院,醫院因為她所在的小區是「中風險」,先是不接受,後來勉
強留下,拖了幾小時,要做手術搶救,但終於沒有搶救過來……
我通過小紅書去找這個失去父親的女孩,我想知道,在這個寒冷的冬天,她到底遭遇了
什麼。如果有機會,我想抱抱她。也想告訴她,我們遭遇的苦難,應該被記錄下來,也
不應該白白承受。
我留言希望這個女孩能和我聯繫。但到傍晚時分,也沒有消息,卻發現她小紅書上第一
頁關於父親去世的內容,已被刪除。好在我截了圖,那上面顯示,有很多人已關注她。
評論中看到一條,大意是:在這荒謬的城市,只要不是死於病毒,就不算死亡。
1月3日的黃昏又降臨了。這是封城後的第十天。我沒有等來小紅書上女孩的消息,卻看
到了一個曾經熟悉的朋友留言,一大段話,大抵是為「社會面清零」叫好。末尾有一句
是:「西安只能勝利,別無選擇,沒有退路。」
我很無語。默默地把那個女孩講述自己失去父親的遭遇截圖發給他。說真的,我不想和
他產生任何的辯論。
但最後,我還是忍不住發去幾段話。
「‘西安只能勝利’,這是正確的大話,套話,也是空話。與之類似的,還有‘我們要
不惜一切代價’,這句話是不錯,但具體到每一個普通人,我們可能要想一想,在這裡
,我們是‘我們’,還是要必須被付出的‘代價’?」
「事件過後,如果沒有反思,不吸取血淚教訓,忙著立功擺獎,歌功頌德,那人們的苦
難只能是白白承受。」
我不打算再見到他。但我想告訴他,這個城市,不管最終如何從宏大敘事去講述這場苦
難,在今晚,我只關心那個失去父親的女孩;關心那個流著淚,去找一個陌生的防疫人
員要衛生巾、一遍遍訴說的年輕母親。以及那些被羞辱、被傷害、被忽略的人們。他們
原本不需要遭受這樣的痛苦。
我也想對他說:這世間,沒有一個人是一座孤島,每一個人的死亡就是所有人的死亡。
病毒沒有在這城市帶走生命,但別的,卻真有可能。
S******7
发帖数: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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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级谎言#《纽约时报》2021年3月10日,作者:DAVEY ALBAhttps://cn.nytimes.com/
technology/20210310/epoch-media-right-wing-disinform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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