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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刚参加工作,省城一所理工学校教大学语文。每天站阶梯教室,跟那些大三大四
的老油条们磨叨什么“北溟有鱼”。我知道底下这帮学生瞧不起我,你丫跑这儿来教什
么语文呢。可我无所谓,反正这教职只是一过度。
但学校太操蛋,尤其是教务处。课要排的多,我两条腿就站的跟俩孙子似的。课要排的
少又嫌挣的少。所谓“心忧炭贱愿天寒”。不过呢,到底是炭贱还是心更贱,还真不大
好说。
但就特么这一屌活儿还动用了她老爷子在省城的关系。我本打算考公务员,争取直接进
教育厅。你说吧,我一鸡巴学中文的不考公务员还能干点啥。是,都说考公务员不公平
,操蛋,可有本事你别考啊。我们专业这帮人心知肚明,啥叫咸鱼翻身,这就叫咸鱼翻
身。
可是她老爷子却没搭白,转而说今年人都满了,明年才有挤得进的职缺。还说,你俩都
年轻,把婚结了,娃生了,稳定稳定再说。
一晃好几年过去,我早不年轻了,在教育厅也混成一根老油条,一根软塌塌的老油条。
现在想想,老爷子当时能说那话,说明他看得还算远。可他看得再远,也挡不住我和她
离婚。
那时候我和她常回她家吃饭。汤保证是凉的,因为她老爷子总慢腾腾最后一个上桌。鸡
巴饭吃的真没劲,跟陪领导似的。比陪院里领导还糟。领导也是人啊对吧,处时间长了
也能哥儿俩好吹吹牛B败败火啥的,跟她老爷子一桌儿你就只有点头哈腰装孙子的份儿。
大抵退休男人跟绝经女人差不多,难伺候,尤其像她老爷子那种原来当过点小官儿的。
跟她离婚也就几年光景,再没见过那老头儿。糖尿病晚期,腿肿,还冒脓,估计现在连
眼睛都够呛了吧。你说人活到那个年岁,还端一副臭架子干啥。原来一桌吃饭的四口人
便老死不相往来。同一座省城,彼此就像消失了一样。

这所理工院校对青年教工很苛刻,简直跟旧式小说里婆婆折磨小媳妇儿差不多。像我这
样专教选修课的就更惨,课时饥一顿饱一顿不说,教室还调来换去。至于学生,更是稀
稀拉拉的不正经听。最要命的是工资补助还和这些破东烂西挂钩。
我从小县城长大,倒插门进的省城。尽管她不说什么,她老爷子也不说什么,但这窝囊
在我却是一团阴魂不散,无时无刻不浮在我脑袋上面,耳朵边上,嗓子眼儿里。你说当
时念大学我追她那会儿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尤其是周末去她家吃饭。她家住江边儿,从理工院校坐公交得一个小时。我想打车,可
从小在省城长大的她却说何必花那十几块钱。后来我才搞明白,她是怕老爷子在楼上瞅
着不乐意。那老头可是一怪人,收礼走后门儿官场那些把式样样不落,可嘴上面儿上却
还是老一套,书房里还挂着自己写的八个字儿,“克己奉公,廉明自鉴。”
21路坐得多了,我就能记住公路大桥两边的风景。起落的江水,停滞的云朵,还有我内
心里那一团窝囊。像什么呢?一碧芳草上面那条脏内裤?
其实光吃饭倒也罢了,毕竟还有几碗饭,几碟菜,几双筷子,把话茬儿往没心没肺上引
就是了。真正要命的是被老爷子叫书房去看他写毛笔字。这老头儿说白了就一夜校出来
的农民,你说我一中文系的硕士生陪他扯颜筋柳骨那不叫扯蛋那又叫什么?
前妻那会儿还是见习护士,每月挣得就比我多不老少。我和她住在我的教工宿舍,从电
暖壶到竹凉席都是她们家的。要真生一娃也跑不了是他们家的。我难免给自己家打电话
抱怨几句,可爸妈还是那老一套,要听话,要勤走动,要会来事儿。听话,我从小就被
这么教育的。可谁能告诉我,到底该听谁的话。我听话听了三十多年,到底在省教育厅
听成了一根软塌塌的老油条。我忍不住想,假如我真在省城给爸妈生一孙子,倒头来却
不认他们还有他们的小县城,那可就有戏看了。
我和她那婚姻吧,怎么看怎么像地摊上挑牛仔裤,理所当然砍价还价的那种。符合一切
说得出说不出的世俗标准,没有任何神圣浪漫可言。每一副挂在新房里的婚纱照都是一
副讽刺漫画。
她痛经,痛的脸色煞白。不要说自己老婆,就连一个陌生女人在我面前捂着肚子满脸煞
白我心里都过意不去。可是我对她煞白就能视而不见。我强迫自己视而不见。我不能对
她表现出任何关爱亲近。我就要让她感受到这个冷漠。
想必她也感受到了。然后马上就明白我为啥娶她。这世界谁都不傻,尤其是你枕边的那
个人。她甚至有意无意拿这事儿敲打敲打我。这女人说话行事倒是挺接地气,和她那模
样差不多。大概因为这个吧,我就不想碰她。其实她长得没那么难看。每回迫不得已办
事儿,我都带着算计,红灯停,绿灯行,安全期间驾驶,非安全期绝对不出车。说到底
,要娃不要娃是可以精心算计出来的。没娃离婚就利索,最好连房都别买,咔嚓一道手
续就老死不相往来。但后来我在教育厅被莫名其妙穿了小鞋,难免叹口气:要是有个娃
,算残留一点联系,她老爷子会不会没这么狠。总之吧,这一桩计算到底有利没利,暂
时不好说。或者说这事儿根本就不是这么个算法儿。
还没跟她结婚那会儿,我便时常想象和她离婚后的各种情景:她到底会不会哭,她老爷
子会不会把书房里那一小盆君子兰砸在我脸上。我就这样神游八荒地跟她过着日子,从
一对陌生男女,到恋人,到夫妻,再轮回到陌生男女。百年好合,婚礼红包上最常见的
四个字。我操,脸皮得多厚,居然要过上一百年。结婚那天我被打扮成一新郎模样的二
百五,当着大桌小桌一百多口人的面儿,狠狠亲了她一下。

临结婚前出一岔子,要不然也不会想起找他。当时我实在受不了窝囊,就自己开一补习
班。我一正儿八经中文系的研究生,会写魏碑体的粉笔字,可以扯上几句小津安二郎而
不脸红。如果钱可以量化一个人在这世上的存在感,那我至少应该比她挣得多,虽然这
丝毫不改变我们未生先死的婚姻。
那时考公务员还不叫国考,但已炙手可热。所以我那补习班就是奔着公务员写作。这鸡
巴玩意儿跟推销营养品差不多,吃不死也吃不活,反正把钱搂到手再说。
我自己备考过公务员,再加上同届考的几个哥儿们,便攒下不少资料和笔记。于是集结
成册,偷偷占了学校一间小教室,每个寝室楼的告示栏贴一张淡黄色的小广告,就开了
这么一班。
课都是晚间上的。头一堂免费,过来听的没几个人。前妻也来了。既给我撑一下场面,
她大概也想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女生来听我的课。
挺寒碜的,我硬着头皮往下讲。据说那些很火的外语学校都擅长给学生讲段子,我也如
法炮制。第二堂课前妻说去医院值班,没来,人更少了。我干脆放开了讲,惊堂木式地
一敲黑板擦,“杜甫之所以喊天下寒士俱欢颜,就是因为他没考上公务员”。底下一阵
稀稀落落的笑。
再下堂课就好了点。除了原来那几位爷,又多了一姑娘。课间一闲聊,原来也学中文,
只不过是旁边师专的学生。家住省城边儿上,所谓的城乡结合部。命薄,学了中文这么
一专业,又不甘心回家去教初中生语文,便出现在了我这补习班上。
课间休息完毕,她却说得走了。原来她晚上不住校,得坐公交车赶回城乡结合部。
我没让她走,所谓缘分的开始。整整一节课我就吊着没抖段子,黑板上划拉的全是干货
。下课她问我怎么不讲笑话了。我递给她打印好的上一堂课的讲义:
“别急,你坐末班车回家之前咱肯定能唠唠柳七儿。”
她却说柳七儿这人没劲,无非就是一长年累月躺在各种女人床上的书呆子,二吊子文人
,那一点点人生经历早被他写光了,写干巴了,写透支了。倒是跟他好过的那些小姐有
点意思:晓风残月,熏香澡牡,抱琴弄弦,低吟浅唱,七郎生前得意之句,明日清明,
姐妹们素面朝天给他上坟去。
“那下节咱就聊给柳七儿上坟的小姐。晚上打车送你回去。”
当晚打车去了江心岛,吃的烧烤,喝的扎啤,从文学聊到人生, 再从人生扯回文学。
聊到无可聊处,便只好沉默。
“那还回家么?”
“有点晚了。”
“我也这么想的。”
口干舌燥去开的房。从江心岛打车找的旅馆,差不多半个钟头。尴尬无比的半个钟头。
刚才我还像个人生导师似的侃侃而谈,到这会儿就要跟人家宽衣解带了。她的脸一直转
过去,对着车窗。我的脸对着我这边的车窗。同样的黑夜,同样几点灯光,不知道在她
眼中又是何等景光。
我实在想不出该说点什么,只好握住了她的手,就好像怕她临阵变卦一样。
旅馆不大,地点又偏,估计就是专门方便干这事儿存在的。黑洞洞地立在街边的暗夜,
活像一个避孕套的盒子。
给开房的是一中年女人,边打哈欠,边狠了她一眼。我接过房卡,领她上楼,穿过狭窄
昏暗的走廊。有点像什么呢,我在心里琢磨。以前在学校吟诗作对那会儿,一定会把走
廊写成阴道吧。
走廊两侧是一间贴着一间的房门。好几扇上面还挂了牌子。每扇门里都是一件或几件那
种勾当。我和她马上就加入这行列了,几步之遥。
一进屋就简单了。先别开灯,抱上去就啃,心越虚越往死里啃。那程序一旦启动就OK了
,不着急不着慌按部就班往下走就是了。进化千百年从猴子变成人,那点勾当早都含在
基因里了。
完事儿之后我觉得胸闷,对着黑暗不想说一句话。这种事儿我没少干,每回倒头就是胸
闷,恶心,懊悔,跟卡了一口痰似的在嗓子眼儿。却又不敢吐出来。真吐出来让身边那
位怎么想啊?人家半夜三更出来宽衣解带,是给你消痰化瘀呢?我只好把痰强咽着,或
干脆吞回去,扑上去再来一发。来回多干几次,那口痰也就自行消解了。假如对方也跟
我抱有同样想法,也是为了消痰化瘀出来开房的,那就更有意思了,俩病个不轻的,抱
在床上相互搂抱相互望闻问切呢。
她起身去了卫生间,自己一人关门待了半天。也不开灯,也没动静。等再出来就含混着
说自己其实第一次,有点紧张,怕怀孕。一听就是扯鸡巴蛋,可我还得配合。你说夜这
么长,俩人儿憋一张床上,要不互相配合配合,又该如何打发?
我搂住她,问,上次咱姨妈什么时候来的。她说就是头一次听我讲课那天。疼的厉害,
迷迷糊糊躺了一白天,晚上强逼着自己从铺上爬起来做点什么,刚好听人说有这么一补
习班,免费,就过来了。
“所以,你是边流血边听我磨叨柳七了?”
很下作一句玩笑,可是在这张一百二一夜的床上很管用。俩人都心虚啊。她把脸往我怀
里贴了贴,问我要不要留下来睡。
我倒真挺想走的,但这么干太畜牲,就转过身子给前妻发短信,说喝太多,住一哥儿们
那了。她又嫌床太脏,起来穿上衣服睡的。我看着她把内衣内裤一件一件往回穿,心想
这姑娘可能真是第一次也说不定。
本以为这就拉到了。可她又出现在了我的补习班上。我有些尴尬,但不至难堪到自己想
象中的那个地步。最奇葩的是我那颗中文系的脑袋,写小说似地不停编造古怪念头:东
窗事发,我成了一个让女学生怀孕的大学青年教师,那种小报津津乐道而又嗤之以鼻的
无耻之徒;我只好找律师,辩解这补习班并不具合法性质,所以我和这姑娘也不算师生
关系,顶多是一起婚外情罢了;当然,我得向我的妻子,尤其是她老爷子道歉,公开道
歉,认罪,悔改,重新做人,直到这场闹剧以妻子意外怀孕或我出了车祸而收场。
之后又约这姑娘出来,早就没啥唠的了,就剩开房。一百二一宿的床上来回翻滚,消痰
化瘀。我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干嘛。我还没正式结婚呢,就发现自己丧失了跟女人谈情说
爱的愿望和能力。我甚至有点恼恨前妻:与这女人的婚恋让我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再开房,那姑娘就自带了床单被罩,那种宿舍用品,上面还印着她的专业和年级。还有
一条浴巾,她冲完澡擦身子用的,上面印着一大朵白色的荷花。
可我毕竟订婚了,成宿成宿不回教工宿舍不是那么回事儿。前妻值夜班,倒能瞒过一两
次。但后来她就总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半开玩笑说是查岗。我在电话这头干笑几声。
这玩笑其实很无聊,以前她也总这么开玩笑。只是我现在有人,除了厌恶还有神经过敏
。我不想取消婚约。离婚应该是我考上公务员、进了教育厅之后的步骤。我只能跟那荷
花姑娘断了。却一时断不下,因为跟她出去开房,已经有一种瘾头在里面了。递出身份
证到拿上房卡那两分钟,是最动人心魄的两分钟。因为你可随便想像今夜该如何翻滚,
而想像又没有胸闷的副作用。
何况这姑娘你真挑不出来毛病,从来不闹不吵。我这补习班儿她堂堂不落,刷刷在下面
记着写着,不是记笔记,专记我甩的段子。有时候赶上前妻去探班,她俩一前一后坐着
,讲台上的我猛甩文人骚客的段子,眼前是一朵来回扭动的荷花。
我到底还是怕出漏子,就找他喝酒,把这事儿挑挑拣拣说了。我俩一个县的,小时候一
起混过。读大学这几年也没断联系。又都喜欢踢球,他踢前锋,我套边儿,专门下底给
他做球。原来一起混的时候就觉得他有点闷,跟别的小子不一样。上几年大学,这小子
说话办事更一根筋,可能是书读多顶着了。
校门口老金家狗肉馆,我问他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没有的话就帮兄弟一把,有的话也得
帮兄弟一把。
他没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一副不知何时何地养成的闷骚样。
他到底跟我要了她的电话,插上Walkman的耳塞走了。
最后一次带荷花姑娘出来开房,我就把话挑明了:
“咱俩吧,真没戏。往后拖对谁都不好。要不我给你介绍一像样的,理科生,将来能出
国的那种。”

我这哥儿们姓杜。父母取名杜云坤。他本人嫌土,报考大学之前就自作主张改了,杜自
持。可是一上大学还嫌这名土,就接着得瑟,杜鲁门。
操,杜鲁门。傻B名我都不好意思张嘴叫出来。喊声“门子”拉倒吧。
其实杜鲁门那阵也挺心烦,不比我强哪儿去。当时刚好赶上毕业散伙。大夏天的,一礼
拜至少有一半儿是就着扎啤和烤肉过的。想想也挺没劲,同班嘛,有投缘的,有成仇家
的,还有劳燕分飞的,喜不喜欢放屁打嗝鼻涕眼泪都跑不掉一个班。可四年一到,也就
散伙了,剩下的只有学校门口那几顿酒肉,半夜干嚎几嗓,天亮就是宿醉的头痛。
坐在“高丽园”的单间,隔了蓝色的塑料杯,杜鲁门盯着微微晃动的啤酒沫。众人推杯
换盏,坐对面的小四就一声不吭。这沉默有种魔力,面色苍白的小四看起来知道很多,
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大一刚入学那会儿,班里三十个人还都有兴致,一起出来喝酒,包下的便是这朝鲜馆子
“高丽园”。还是烤肉,扎啤,三杯两杯,十八九岁的脸就涨个通红。大伙轮班站起来
,硬着舌头,嚼弄着那几句不知深浅却情真意切的话儿。
轮到白白净净的小四,却在座位上不动弹。
其他二十九个人都起哄,小四还是不动弹。二十九个人扫兴且尴尬,小四倒张口了:
“以后这四年,大伙儿别折腾太过就行。”
一语成谶,大学四年二十九个人真就没少折腾。也算杜鲁门在内。
四年之后的杜鲁门吞下一大口扎啤,极力回忆自己究竟折腾过些什么。十个争得头破血
流的保研名额?球场上和化工系打的那场雨中群架?学生会那个有四分之一俄罗斯血统
的姑娘?他看了一眼对面的小四,唯一不折腾的就是这个面色苍白的家伙。
印象中的小四像一只大虫子,没日没夜躺在潮而粘的下铺,枕头边上胡乱堆着几本古龙
黄易卫斯理。一支手从那个散发着异味的被窝里伸出来,同寝的人从那支手接过饭卡,
或去食堂给他打饭,或往卡里存钱。
存钱,打饭,占座,吃饭,上课,选修,必修,主楼,图书馆,奖学金,补考,放假…
…校园里的年轻人来去匆匆,只有小四活在了他的被窝里,一堆散发着潮味的棉织物。
在外人眼中那是一座坟墓。可对小四来说却是一个世界,一个小而无垠的世界,有着它
自己的日升月落。同宿舍的杜鲁门天天都能看见这个小世界,却未曾进去过。估计杜鲁
门也没认真想过要进去。有那么一阵,那张标着“2000级动物学 李星”的刷磁饭卡,
是杜鲁门和这小世界的唯一联系。
一来二去,所有人对小四就丢了耐心,算杜鲁门在内。只除了老大。每隔一段时间,老
大会把小四从那张黏糊糊的床铺上拎起来,像拎起一只快要风干的大虫子。老大将印有
“2000级动物学”的被褥扯掉,送去洗衣房。于是整个世界焕然一新,带着一股漂白粉
的味道。老大还会带小四一起去“大学生浴池”,脱光了,两只年轻的臂膀杵在莲蓬底
下,弓起腰,坑哧坑哧相互猛搓,搓的皮肉彤云泥如雨下。面红耳赤搓完了哥儿俩再去
校门口吃五块钱一碗的麻辣烫。
老大曾被选进校篮球队。一米九十多的瘦高大个,一年四季晃荡在二号楼阴暗狭长的过
道里。大二那年,老大头一次代表校队出场,与其说是比赛,倒不如是和流氓群殴式的
混乱。人声鼎沸中,杜鲁门彷佛听到老大身上传来那声脆响,接着一米九的大个儿就倒
在球场:脚踝断了。老大从此再没碰过篮球。
老大那手出奇地大,又黑,就算用旧式武侠小说里“蒲扇般的大手”形容也不为过。偶
尔杜鲁门逃课去踢球,回宿舍换球衫,冷不丁会碰见老大斜靠在窗台,伸出一只大黑手
,慢慢把篮球抓起,再放下。
离开球场的老大,身上很快长出许多赘肉,连同一股无所不在的狐臭。好在他个子太高
,肚上再多横肉也不见圆,看起来反倒更壮实。倒是狐臭实在恼人,省医院去多少回了
,各种偏方也都试了,就是阴魂不散。
小四就干瘦矮小,面皮白净,慢悠悠地迈着撑不起来裤子的细腿。他和老大走在校园里
,远看像男女朋友,近看倒像爷俩儿。每次去“大学生洗浴”,老大会准备一个青色的
小塑料框,里面是澡巾还有洗发香波。也不用拎,就伸出一根大长粗的手指那么晃悠悠
地勾着。小四则背了挎包,里面装着两人要换洗的衣裤。这一对儿就这样公然去洗澡了
。所以杜鲁门每次踢完球回来,六零三寝室总是空空如也。杜鲁门打开窗子,骂了句“
操他妈”,把踢开帮子的球鞋丢了下去。
夏天最酷热的时候,老大也懒得下楼去“大学生洗浴”。可是狐臭太熏人啊,大个子便
拎了蓝色的塑料脸盆,扣上六楼水房的门,和小四在里面互相泼水。杜鲁门躺在自己的
竹块凉席上,水房传来一盆一盆的哗哗水响,还有嬉闹声。杜鲁门那本汉英双语的《变
形记》就夹在竹块凉席和墙之间。封面上的卡夫卡眼窝深陷,目光沉郁。
这本《变形记》来自于某个大四毕业生的旧书摊。也是酷夏,毕业生在那棵柳树的荫凉
底下坐着,怀里捧个木头家伙,像是搂着一个女人。一团吉他声懒洋洋地浮在闷热的空
气中。
毕业生指着卡夫卡削瘦的脸问杜鲁门:“知道这哥儿们是谁麽?知道的话就拿走吧。”
杜鲁门土鳖一个,当然不知道“这哥儿们是谁”。但毕业生和那团懒洋洋的吉他声让他
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中学时代的L,那个拥有一间小画室的少年。杜鲁门掏钱把《变形记
》买了,却发现根本看不下去。
嬉闹声又从水房传来,声声入耳。杜鲁门受不了卡夫卡那双眼睛,干脆把《变形记》垫
到枕下。杜鲁门想不通小四为何对老大开放了他的世界——那一团黏糊糊的被窝。杜鲁
门更不明白老大为何就对小四这么好这么够意思。十多平米的六零三寝,总共就住仨喘
气的,杜鲁门发现自己已成了一个局外人。
如今散伙了。“高丽园”,还是那家朝鲜馆子。班里好几个人都没心思来喝酒,所以最
后连三十个人也没凑齐。其实来喝酒的都是定了毕业去向的,心里有数有谱,扎啤落肚
才通畅爽快。
至于小四何去何从,班里就没几个人知道。据老大说,小四在犹豫到底是以复习考研为
由继续留在学校,还是干脆回老家农村当个老师。杜鲁门看了一眼桌对面的小四。酒过
三巡,小四的面皮依旧白净,甚至是苍白;但那张脸下边的小身板儿就不知多久没搓过
了。恐怕只有老大知道。这张白净的脸,和这一桌子醉醺醺的豪言壮语根本不搭边界,
就跟四年前一样。所有人都劝老大喝酒,说四年下来就你最够意思。小四放下筷子,坐
在那里,看着那个扬脖喝酒的大个子,然后就笑了,也不知是在笑什么。老大喝的太多
,在众人的哄闹下摇晃着站起来,伸出一只大手,要跟小四单独干上一大扎。杜鲁门实
在看不下去,借口上厕所,干脆离开了“高丽园”。
仲夏之夜,所谓的毕业季。校园弥散着那种感伤,像一场不散的人造雨雾。操场有人三
三两两席地而坐,喝酒,歌唱,哭泣。还没到熄灯的时候,宿舍楼所有的灯都亮着,向
一堵巨大的会发光的墙。一声碎响。摔下来的是一只暖壶,一瓶酒,或一部录音机。
不想毕业!有人对着夜空嘶喊。
夜风吹过,杜鲁门直上头。他一个人走到家属区的小公园,爬到假山顶上,掏出直板
Nokia,给荷花姑娘发了短信。在老金狗肉馆,杜鲁门从我那儿要来她的号码。他把那
串数字存成了“荷花姑娘”。没什么新鲜的,跟任何网友之类没区别,无非就是上来每
天发短信,然后通电话,双方觉着声音听起来不难受就继续往下走,要是电话里再有点
干货就更好了。几十块的话费,各自站在各自的寝室门口,吵到别寝人喊你妈B睡不睡
了也觉着心里滋润。这要不心急火燎见面才怪呢。所以就程序来讲,杜鲁门这套把式其
实跟我出去开房差不多。
“喝了点酒。你下课了麽?”
“还没。快了。”
“要不现在见个面吧。”
“那你等我电话吧。”
杜鲁门在假山顶上伸了伸腰,夜空下活像一只大猿猴。他又给现任女朋友——他同一个
实验楼的小师妹——打电话。这姑娘活得中规中矩认认真真,早都敷完面膜准备睡了。
小师妹问你散伙酒喝的怎么样。
什么叫喝的怎么样?这种狗屁酒还能喝怎么样?杜鲁门在黑暗中皱起眉。
“多了,我要回寝睡觉。”
“你不还没睡呢么,要不我去你寝室?”
“不用。”
“那好吧,”小师妹说。“晚安,我想你。”
“嗯,晚安。”
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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