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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2 发帖数: 12072 | 1 (二) 共产党来了
10天的热河“抗战”决定了我祖父辈的命运。 他们必须在殖民政府统治下成长,把政
府推销毒品当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3月4日承德陷落,6日伪满洲国派出的“热河鸦片
5人工作班”就进驻热河省,带队的是日本人岛崎庸一(后任伪满农业部常务副部长)
。 在东京的规划中,热河山区是满洲国的鸦片种植基地。 日伪专卖鸦片号称“西土”
(热河在伪满洲国内为西南省份),销往全中国。 种罂粟、造鸦片成了我家乡最正常
不过的一门手艺,我曾祖母就是当时的割烟好手。
(下图一: 伪满鸦片税票)
当然,毒品不可能只祸害外地人。 到了10年后的1943年,热河省400万人口,每年生产
1300万两鸦片,有60万人吸毒。 鸦片已经和烟酒一样成为了生活必需品。 90年代我父
亲出车祸骨折,我姥姥交代晚辈,旧房子梁上某处藏有鸦片一块,可以拿下来临时止痛
。 这些祖辈无意中表露的生活习惯,是最直观的历史教育。
日军进占的第二年,我祖父开始读小学——每天都要上日语课,背诵伪满“建国宣言”
,“遥拜”伪满皇宫。 直到晚年,他还能阅读简单的日文资料。 虽然殖民政府推行的
是奴化教育,但东北地区的小学普及率的确在这个阶段迅速提高,远远超过了内地平均
水平。 整整一代东北人在伪满学校中接受奴化教育——可悲的是,对于大部分学生来
说,这是第一次有人对他们讲述“国家”概念。 在许多东北人看来,日本教师宣扬的
“天照大神”固然是鬼话,但对南京或是重庆那个“中央政府”也实在没什么认同感。
60年代伪满皇帝溥仪被特赦后写了一本《我的前半生》。 我祖父知道有这本书后,第
一时间去买了一本。 祖父一向俭省,这可能是唯一一次为了自己的兴趣买书。 我猜他
是想从另一个视角看看自己的学生时代。
1945年,日本投降,苏军出兵东北后表示将撤离,东北成了国内最大的一块权力真空,
国共两军都是海陆并进,日夜兼程抢占东北。 出关的八路军本来武器就差,听说东北
有日军遗留武器,又把许多枪支辎重留给了友军。 脱离老根据地行军几十天后,原本
精锐的部队已经衣衫褴褛。 我祖父这样讲述与共军主力的第一次碰面:“衣服破的露
肉,头发又脏又乱,走上5分钟才看到一个扛真枪的,中间的每人肩上一根木头杠子,
远远看去像是有枪……白天走过去的队伍,半夜分一部分悄悄绕回来,再从南边进一次
城,假装人多,本地老百姓都知道他们没几个人。”
(下图二: 这种行列,远看的确分不清枪和木棍)
接下来几年,“中央军”13军长期驻扎热辽地区,把李运昌撵出了承德,“卖相”远胜
共产党军队。 祖父也在国民党的县政府当了文书。 直到辽沉战役结束,百万大军蔽野
而来,野战军司令部再次从我家门前开过。 我曾祖父回忆:“林彪瘦得很,但眼睛极
有神,带钩子、能扎人!”不等林彪主力开到,13军就闻风而逃,国民党政权土崩瓦解
。 临走,国民党地方军队把所有能搜罗到的青年学生集中到一起,讲了半小时话,每
人发一个徽章,宣布他们加入了三青团,有义务为国家为政府战斗到底。
显而易见,没人会为最后一刻才想起政治工作的国民党政权哭丧。 祖父以留用人员的
身份考入了新的热河省政府,和当年他没看上的那支共产党军队共事。 在热河省商业
厅宿舍的第一夜,城外武烈河的河滩上传来阵阵枪声,祖父惊疑地向带队干部询问,保
卫科长平静地回答:“杀土匪”。
热河省近代是匪患重灾区,土匪数量一度超过过总人口的1%。 最“成功”的土匪李守
信觐见过日本天皇,当过国民党中将。 当年不战而逃的热河省主席汤玉麟,也正是辽
西马匪出身。 1947年,开党代会归来的冀东代表团在赤峰被土匪袭击,22名重要干部
战死,其中师团级干部5名,是解放战争时期最大的一次高干阵亡事件。 但几百年来,
无论是清军、北洋军、东北军、还是日军、伪军、国民党军,对热河土匪要么是听之任
之,要么干脆兵匪一家,坐地分赃。 真心动了剿匪心思的,只有共产党政权。
(下图三: 热河军区剿匪通报)
剿匪的成效很快就能看到。 解放头几个月,商业厅下乡设点还要部队带着机枪护卫。
一年后,装满货物的大车就能单独上路,从承德前往任何一个县城,丝毫不担心路上的
盗抢问题,哪怕向北穿越蒙古草原也安然无恙——以往即便是会友镖局走这条路也要三
思而行。 这是我祖父认识新政权的第一课。
下一个震撼还是来自当初做刑场的河滩,只是这次换成了劳工队。 热河省几十万烟民
,能戒则戒,戒不掉的集中起来强行戒毒。 方法很简单,就是看管起来干重活,粗粮
管够。 成千上万面黄肌瘦的人像苦役犯一样劳作,砸石头修河堤,当然免不了有人毒
瘾发作死掉。 但几个月后,河堤修好了,剩下的人红光满面,从废人变成了壮劳力。
戒毒人员被放回家的时候,原来漫山遍野的罂粟田已经被连根铲过,改成了粮田,想复
吸也无从吸起。 我祖父从此认定:“共产党人不多,但想干的事情一定会干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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