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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 发帖数: 1232 | 1 我猛地一惊。像是有谁向我的心脏插进了无数根钢针,疼得我整个身体都痉挛起来。我
不敢转过头去看来者,又无处可逃,只能下意识地抓住了洪医生的手,小声地哀求道:
“不要。不要让我见任何人。”
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于我而言,“雪晴”两个字要比“打劫”两个字更具威慑力,更
具杀伤性。
“不要怕。”洪医生用力地握着我的手,鼓励我道,“你就大大方方地看着他们,平静
地向他们问好,好让他们知道你是一个再健康不过的人。其他的事情,我知道应该怎么
做。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听了洪医生的话,我的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便壮着胆子转过头去。我看到了一群人正
浩浩荡荡地向我们这边冲来。冲在最前面的女人不停地挥着手大喊,还不时地 抹着眼
睛,我看得出来,那是姜女士。她的后面有盛军、小青、夏晴、教务处主任和学生科科
长,还有那个被我叫了十七年父亲的人。
愣愣地看着这一行人,我想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个组合,更想不明白,那个自称是我母
亲的姜女士和那个被我叫了十七年父亲的人何以这么凶残地对我?何以对我穷 追不舍
?难道,他们真地不知道,我能有今天全部拜他们所赐?难道,他们真地不知道,他们
对我的伤害使我觉得,这个世界上,比劫匪更加可恨、比洪水猛兽更加 可怕的人就是
他们吗?
我正苦苦地在内心质问他们,洪医生已经向他们飞奔过去。我听到他急切地说:“你们
怎么都来了?谁通知你们的?谭欣刚刚恢复过来,不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很脆弱,经不起
半点刺激。你们的到来,或许会让她再次跌入自己的世界,隐藏在那里再也不肯出来。
作为她的医生,我郑重地通知你们,现在不是合适的探视时间,你们先请回吧!”
听到洪医生确实在为我说话,我一下子鼓足了勇气,想要像洪医生希望我做的那样,站
起来向那些人问好,感谢他们前来看我。可是,我的腿又酸又麻,根本就不听 使唤。
我猛地站了起来,可是,还没等我站稳就一个趔趄又坐了下去。于是,我大声喊道:“
洪医生,没关系,让他们过来吧。”
听到我的声音,洪医生转过身来,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惜
,还有一丝赞赏,仿佛我记忆中最为熟悉的母亲的目光。刹那间,我心里的委 屈如同
咆哮的大海一般,大有一触即发之势。可是,看着眼前这些人,尤其看着盛军、小青、
姜女士还有我的养父等人目光中的焦灼与愧疚,我的心里豁然开朗起 来。这一刻,我
真切地感受到了,能够坦荡地活着,能够清白地做人,能够不负自己也不负别人是多么
幸福的事情。如果活到了这样的境界,纵使是粉身碎骨又有什 么可怕的?
这一刻,我平生第一次在心里感恩生活,感恩生活给予我的一切,包括灾难与苦痛。我
想:我是如此幸运,他们是如此可怜,我和他们计较什么呢?于是,他绽开了笑容,轻
松地说:“洪医生,让他们过来吧,我也正想大家呢,我要谢谢他们。”
我微笑地面对那些人,我想对那个被我叫做父亲的人问一声好;我想劝慰姜女士,让她
放弃做我生母的想法;我想平静地问问盛军,我是那么相信你,我把你当作了 我在这
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你怎么舍得伤害我?我想深情地对小青说,只要你能够真正幸福
,你就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实在是高估了自己,我努力了半 天,连一句话
也没能说出口。最后,我把手伸向了夏晴,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登时,我的泪水像李
白笔下的瀑布一样,一泻汪洋。
“小欣,你快点好起来,我在寝室里等着你回来。”夏晴抱紧了我,凄凄惨惨地说罢,
无所顾忌地大哭起来。
就在我和夏晴抱头痛哭的时候,我听到所有的人都在叫我的名字,乱七八糟地说着各种
各样安慰的话。我一下子就冷静下来,瞬间就止住了泪水。我放开了夏晴,抹 了把脸
上的泪水,微笑着与每一个人点头示好,向每一个人说着感谢的话,好像我不是病人,
而是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明星。非常非常感谢洪医生,他把我与那些人的 会面控制在了
最短的时间内,在我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算好的时候劝走了他们。
那些人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消失的那一刻,我瘫倒在椅子上。我觉得我好冤,我明明是
那么虚弱那么痛苦,我是那么不愿意看到那几个人,却要强作欢颜,故作坚强 地面对
他们。我感到自己那么屈辱又那么孤独,就像被人捆绑后抛进了大海里一样。我无力挣
扎也无法呼吸,只能等待一个巨浪打来,将我卷入海的最深处,让我的 心在窒息中慢
慢地僵化,让我的一切在浩瀚中成为永远孤独的风景。
“谭欣,如果感到委屈,你就放开了哭一场吧。承重的生命需要适当地卸载。在合适的
场合,在恰当的时候尽情地宣泄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有助于我们轻松地开始新的生活。
”洪医生的话语是那么亲切,又是那么入心。
是啊,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讲述过我的经历,从来没有不管不顾地发过
脾气,我一直顽强地恪守自以为的坚强。我真地有那么坚强吗?当然没有!我 一直都
在难为自己,一直都在坚强给别人看。现在想想,我错了!我没有必要为了别人的眼光
活着,我应该为自己而活,我应该让自己发自内心地快乐起来。
可是,我有快乐的理由吗?
如此自问着,我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我看到洪医生正单腿跪在地上,用着只有母亲才有
的眼神注视着我。本来,我想好了不再哭泣,想好了要让自己真正地坚强和快 乐起来
。可是,看着洪医生,我感到自己是那么脆弱,我忽地忘记了什么所谓的坚强,放声大
哭起来。我哭得那么痛快,那么无所顾忌,仿佛积郁了许多年的痛苦与 委屈都在此刻
随泪水一起远离了我,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和快慰。
洪医生没有劝我,只是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在洪医生的精心治疗与陪护下,我终于可以出院了。
这一天,洪医生捧着一大束百合来到了我的病房,笑容满面地对我说:“谭欣啊,我要
给你一个惊喜。恭喜你,你终于可以出院了!”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鲜花。我有些羞怯地接过花束,将脸庞埋在了花朵间,贪
婪地嗅着花香,也静静地感受着我自己的心香。
“出院后,要好好地保重自己,要时刻关照自己的心情,不要让我担心。”洪医生将双
手插进裤袋里,温柔地对我说道。
我忽地就有些感伤了,恋恋不舍地问:“我真地可以出院了?”
“是啊,你可以出院了!可以回到学校、回到同学们中间了。我真为你高兴!”洪医生
绽放的笑容,瞬间就冲淡了我内心的隐忧。
“可是,我舍不得您。”我的眼睛里溢着泪水,轻声说道,“我习惯了从您的眼睛里看
到妈妈的眼睛。您的目光和我妈妈的目光一样,看着就能让我的心安静下来。”
“看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不要又成了花脸猫哦。”洪医生在我的鼻子上刮了一
下,打趣道。
“其实,我是害怕。我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我的同学们。您是医生,您知道我是特殊的
精神分裂症病人。我的同学们可不懂这个,他们会怎样对待我呢?”我叹了口气,默默
地在床边坐下来,不再说话。
我心里明白,离开医院回到学校后,有好多不可知的事情需要我去面对,比如小青,比
如盛军,比如同学们。我真地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坦然面对他们,我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
坦然地面对我。这些不可预知的事情,让我感到恐慌。想到这些,我是真地不想出院了
,我宁愿就这样在这里住下去。
洪医生看透了我的心思,握住我的肩膀,对我说道:“谭欣,看着我的眼睛。我要你对
我说请我放心,我要你告诉我无论以后遇到什么事情你都会勇敢地面对。我还 要你保
证,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只要你需要有人在身边时,就想起有一个叫洪亮
的人。我是你的医生,也是你的朋友。你随时都可以打我所有的电话。 你要保证,你
会保持和我的联系,不可以让我找不到你。”
我莫名地被洪医生的话感动了,一把搂住他的腰,一边哭泣着一边认真地按照他的要求
说:“洪医生,我请您放心,以后不论遇到什么事情我都会勇敢地去面对。要是遇到不
开心的事情,我会第一个告诉您,我会主动求得您的帮助。”
洪医生抚着我的头说:“哭吧,谭欣。人在幸福和悲伤的时候能够痛快地哭一场,是最
畅快的事情了。不过,我希望你以后真地坚强起来。还有,你快乐就是快乐,悲伤就是
悲伤,没有必要做秀给任何人看,这个一定要记得,啊。”
我点了点头。我懂得洪医生的话,尽管我未必能够做到。
教务处主任、学生科科长和夏晴来接我的时候,我依然在洪医生温柔地注视下,眼泪汪
汪地呆坐在床边。
在回学校的路上,教务处主任对我说:“谭欣啊,以后不要有太多的压力。只要你能正
常地学习和生活,老师和同学们都会像以前一样欢迎和喜欢你。”
学生科科长也说:“是啊,虽然你得了这种病,可是我们都相信你是最棒的,你一定能
够战胜它。”
他们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含着泪水轻轻地说:“谢谢你们!我一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不再给学校和同学们增添任何麻烦。”
车开进学校操场的时候,隔着玻璃,我看到很多老师和同学热情地挥舞着手臂,大声喊
道:“谭欣,欢迎你回来!”“谭欣,我们爱你!”
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感动呢?一直以来,大学就是我的家啊!
在离开医院前我还担心呢,如果同学们因为我得过精神病而疏远我,如果学校因为我得
过这样的病而拒绝我,我真地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往哪里,可以怎样生活下去。现在,我
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车在寝室楼前停下了。下得车来,学生科科长对我说:“谭欣啊,学校为了照顾你,给
你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寝室,夏晴说她喜欢和你在一起。所以呢,就安排你们两个同住一
间了,你们的物品已经由夏晴负责搬过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向我们提出来,
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
“那,小青呢?”我脱口而出。
“叶青由于身体的原因休学了,在她恢复健康后会回来的。”教务处主任说,“谭欣,
别想太多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上课了。对了,报社的编辑还找你呢,有时间你
联系一下他们。”
“小青休学了?”我小声地问夏晴。
“是。”夏晴轻轻地回答,头也不回地在前面带路向寝室走去。
走进寝室,看到偌大的房间里只摆着两张床,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夏晴,谢谢你!”
安静了好一会儿,我忽然对夏晴说。
“为什么谢我?”夏晴瞪着小眼睛问。
“因为我知道,学校说为了照顾我给我安排这间寝室是假话,真正的原因是其他同学不
敢再和我住在一起了。”我拉住了夏晴的手,含着泪水说:“夏晴,真地谢谢你。”
夏晴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哽咽着说:“谭欣,你不要怪大家。她们就是胆小,并不是不
喜欢你。”她抹了把眼睛,挤出一丝笑容说,“其实,我觉得这样挺好啊,我们两个住
单间,多自由啊,让别人嫉妒去吧。”
我没有责怪大家,我能够理解同学们,我也感激学校以这样的方式解决问题而不是劝我
退学。可是,感激归感激,理解归理解,我内心最脆弱的那个角落还是又一次被孤独和
痛苦塞满了。
出院后的第二天,我给报社打电话,满怀歉意地对主编说:“以后,我不能再给你们写
稿了。虽然,我已经康复出院,但是我知道,我的精神确实存在严重的问题。我不想再
写字了,我需要好好地休息。”
说完这些话,我已经泪如泉涌。我没有听到主编说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
话的。我只知道,为了避免与盛军面对,我必须缩小自己的世界。
那以后的学习生活中,我几乎恢复到了高中时的状态,很少与人沟通,很少参加集体活
动。终于,在孤独与痛苦中,我走过了大学,走向了全新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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