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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ladin版 - 第一章 恩怨缠葛大义取 举棋难定妇人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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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白衣青剑林边现 红粉虎将砦中寻第七章 图画妖娆此间意 词曲缠绵那时心
第二章 八门箭阵劫天意 孤胆刀牌承友托第八章 金灯红尘随云去 铁甲干戈压砦来
第三章 一诺千金孤归去 万军夺帅自来兮第十章 虎狼难挡铁锥舞 破营杀将剑意寒
第九章 张弓以待人皆惧 柔肠百转有时痴第二章 军将刀唇歃誓血 诈释败乱作虚张
第九章 如入草芥修罗地 孤军斩旗始见妖第二章 四顾携手相对笑 一世兄弟践前言
第四章 攻城守砦尸塞谷 一师同门两径庭第四章 砦破方得援兵至 此间生死谁人知
第一章 荒村妖女纱中裹 陌路同袍酒里欢第一章 一剑东来逢叛乱 独守营门定军心
第四章 情深意暖身边事 扑朔迷离旧时因第三章 易装女子痴心苦 换马将军士气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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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折翎话题: 佟仲话题: 魏庆话题: 十二话题: 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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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落日晖
第一章 恩怨缠葛大义取 举棋难定妇人墙
天色昏暗,阴沉似水,蝉噪山静,林木幽深。一个人影如同脱兔般从密林中
窜出,停住脚向林中张望了一番,又伏地细听了片刻,这才继续往前奔去。片刻
之后,林中走出一队人马,个个衣衫褴褛、尘灰满面,却皆是精神奕奕。当先两
条汉子,一青白脸,一精瘦身,正是佟仲与女扮男装的十二。
女子天生好洁,十二虽是与众人一路同行,可面上却十分干净。此刻出林,
在林边石后一摸,暗记宛然,又四处打量了一遍,喜道:「佟大哥,此处便是小
路尽头,你我已至阴平山中。过了前面这片草甸,再过条小溪,便是当日安公子
单剑屠敌营之处。再行大半日,便可到诸葛砦了。」
佟仲及百余军士闻言亦喜,有兴奋者大声欢呼,惊飞林中百鸟。佟仲笑道:
「既如此,前路该是易走了。有劳十二妹子先行一步,去砦中给我家将军报信,
沿途留下暗记,我等沿着暗记寻去即可。」
十二颔首,嘱道:「我沿途多做暗记指路,佟大哥多留意显眼大石及大木之
上。待我回砦与折将军说了,便和爹爹一同返来迎你。」言罢,雀跃而去。佟仲
凝望十二背影,嘴角微翘,由衷起了丝浅笑。待倩影消失,吩咐众人安营歇息片
刻,又遣人去溪边取水。
取水人去未多时,便急匆匆返回。面色凝重地来在佟仲面前,禀报道:「佟
大哥,十二在小溪对岸发现金营旧址仍有一营拦路,人马约有千数。她独自去近
处探营,使我等回来报与大哥知道。」
佟仲闻言,略一思索,拣了几个原本做过斥候的兵士去接应十二,带着余下
众人退回林中,设伏待守。过了顿饭工夫,十二带着几个接应兵士穿草甸返回林
中,对佟仲道:「佟大哥,蹊跷事!我见那营盘扎的严密,与金人大有不同,心
下生疑,故而冒险近前探查。窥见营中刁斗齐备、法度森然,兵卒衣着尚红,竟
与我等相同,言语间依稀亦是宋语。莫非是吴经略别遣援军先我而至?」说到此
处,又摇了摇头犹疑道:「不对!这条小路最近,不可能有人快过我等。」
佟仲叹口气,羞愧道:「妹子不必疑虑了!富平战后,西军多有叛者。这营
中之军定是西军降卒无疑!」顿了顿,环视四周,见众军面上多有惭色,又问十
二道:「妹子,可有路能绕过此营么?也好免去一场厮杀。」
十二摇头道:「此营当道,难以偷过。若是绕路,恐需百里之遥。如降卒已
能当此要紧关口,他处路途恐更是被金人严密守把。与其绕路,倒不如效仿安公
子,趁夜袭营……」说着话,忽悟出佟仲及众军不愿同袍相残之意,遂闭口不言。
佟仲再叹,下定决心,慨然道:「狭路相逢,各为其主!彼等既叛,自该想
到今日之事!我等为大宋、为黎民,问心无愧,抗金守土,更是责无旁贷。便依
十二妹子之言,入夜袭营!」
佟仲这一番话,半是自醒,半是说与众军听知,故此扬声道来,说的激昂慷
慨。众军听在耳中,心内亦是暗暗赞同。待佟仲言罢,皆抱拳振奋道:「入夜袭
营!」十二见军心思战,眼波流转,笑道:「适才我见营中几乎人人背弓,想必
箭矢定是不在少数。我等箭矢不多,正好在营中补充些许,或者还可为砦中添些
军器,送折将军做见面之礼。」
众军闻言皆称善大笑,独佟仲若有所思。十二以为即将伤损昔日同袍之事使
他心绪不佳,也不多问,嘱咐众军小心,自带了斥候又去探查。
入夜,乌云遮月,四野漆黑,正是难得的夜袭之时。佟仲带着百余军士,在
斥候带领之下悄声摸到十二藏身处,向营中观瞧。见那营盘虽谨依法度,但营中
篝火稀少,防具零散,巡哨兵士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只是敷衍了事;又见兵士
装束、中军主旗锦绣皆熟悉无比,心中不禁又喜又悲。十二见他面色数变,以为
他身体不适,把臂低声询问。佟仲觉玉手微凉,心绪也随之渐渐平复。不敢回头
看十二,只用手轻拍了她手背示意无事,便挥手带身后兵士潜行向前。
兵至营边,众人将营门前的阻挡移开少许,便呼喝杀入。营中巡哨措不及防,
丢盔弃甲往营后逃去。佟仲带着兵士直扑中军,喊声震天,却不见有一兵一卒前
来阻挡。佟仲心中一凛,知袭营之事恐已被人看穿、设伏以待。短剑挑开中军帐
见果然空空如也,忙招呼众军原路退却。不料营外四面喊杀声震天而起,人影憧
憧,火光点点,似有千军万马。佟仲以下,人人胆颤,个个心惊,勉强结了个圆
阵自保。数息之后,营外喊杀声中忽现破空之音,羽箭如蝗,往营中圆阵头上飞
落。即便圆阵中盾牌坚固,数量亦是不少,但盾盾相交处缝隙难消,亦有不少人
被射伤肩臂。
佟仲与兵士中箭手被围在圆阵正中,空有弓矢,却因被外围羽箭压制,竟毫
无用武之地,不得还击。十二在佟仲身旁,耳闻箭簇击盾声密集之极,心下惴惴
而恐,下意识地往佟仲处紧紧贴过去。佟仲知她少经战阵,心中惊惧,遂伸臂将
她揽住,娇柔身子入怀,虽是身处险境,亦不免怦然意动。十二得了护佑,心下
稍安,颤声喃喃道:「离砦时,安公子在此处杀了二师公,此时恐是要报应在我
身上。不过如此也好,我死即可免安公子遭此厄运,那……还是……还是值得了
……」佟仲听了十二这番言语,神色一黯。恰此时,一箭自缝隙处直奔十二而来。
佟仲不假思索,将十二往旁边一带,以自己肩膀硬受了羽箭。这箭力道颇强,直
透入骨,佟仲心有所思,竟恍不知痛。
十二见佟仲中箭,不由惊呼一声。声犹未落,便听敌围之外杀声盈耳。刀枪
相交声中,一粗豪嗓音大吼道:「我乃西军神箭营折翎亲随,刀牌陆大安是也。
你们这群腌臜的入娘叛贼,吃你爷爷一刀!」又数息后,粗豪嗓音再起,续吼道
:「营中围的是谁?不出声我便要撤军了!」
佟仲闻声,喜不自胜。将头顶盾牌一把推开,张弓搭箭道:「我乃西军神箭
营折翎家将,府州佟仲是也。尔等叛军昧良心、背祖宗,辱没我府州颜面,吃我
一箭!」言罢,松弦放箭。
佟仲声出后,最外围先是一阵寂静,继而传来一阵发狂般的大笑。笑声落,
陆大安喝道:「杀入围中,救我同袍!」一面呼喝,一面疾风般向阵中杀去。
适才阵后有军杀来,府州兵马已是一阵哗然,但精兵质素犹在,慌而不乱,
堪堪将陆大安等人攻势挡住。待佟陆二人相继呼喝,听闻折翎、佟仲名字及佟仲
斥叛言语,胸中气短,战意全无,纷纷向两边退去。府州军当中立着一员老将,
方口大耳,须发斑白,身量魁梧,使手中短剑拨开佟仲箭支,重重一叹,下令全
军解围。
佟仲陆大安合兵一处,本以为生死永隔的二人久别重逢,四手相擎,激动不
能言语。十二不识陆大安,却认得他手下带着的十数个砦中丁众,忙探问父亲及
砦子消息。陆大安麾下兵士与佟仲所携军卒亦有昔日相熟者,众人各自欣喜,浑
忘了周遭尚有府州兵马虎视眈眈。片刻,府州军整队入营,在佟陆军前摆开阵势,
那员老将当先而出,抱拳问道:「敢问适才喊话的,是小仲与哪位英雄?」
佟陆军见府州军至,亦警惕结阵。佟仲借着火光,见来将像是府州长辈熟人,
遂携了陆大安之手排众而出,抱拳还礼道:「可是朱骁朱将军当面?佟仲有礼!
此乃我生死之交陆大安,不知朱将军有何见教?」
朱骁细细将佟仲打量了一番,欣慰道:「小仲,真的是你!自你随小翎离府
州游历,我便再未见过你了!」说到此处,神色转做黯然道:「不想今日在此相
见!亦不想再难听到你一声朱叔叔!」
佟仲正色道:「朱将军,你与家父相交莫逆,昔日更一同随在可适公身侧东
征西讨,佟仲一向对您敬佩有加。今日你我各为其主,相见争如不见!佟仲心里
只有征西贼抗胡虏的朱叔叔,没有甘为金人走狗、助纣为虐的无耻奸贼!」
府州军闻佟仲言语大多垂头不语,亦有性烈者戟指喝骂。朱骁止住兵士,默
然半响,问道:「小仲,我且问你,若是小翎降了金人,你是降也不降?」
佟仲尚未答话,陆大安亦在一旁叫到:「你这老贼休得胡言!我家折将军誓
死亦不会降!」佟仲将他止住,在一旁皱眉思索片刻,叹口气答道:「朱将军所
言,小仲知晓了。我等如今受吴玠吴经略之命,赴诸葛砦援助我家将军。朱将军
既当此路,小仲斗胆恳请您放我等过去,切莫阻拦。」
朱骁摇头,继而大笑。陆大安见他笑而不答,手缓缓摸上了刀柄,准备拼他
个鱼死网破。朱骁收笑,正色道:「小仲,你我为家将者,当从主而终。只是如
今朱骁家主被贬而去,说不得要自作回主张了。」说到此处,回身对众军道:「
家主迫于无奈而举三州降金,尔等忠义,对家主不离不弃。此刻家主因失却完颜
宗弼将旗而被当众责以脊杖,伤未痊愈便遭遣归。我等被宗弼留于此处,受金人
驱使,为低等下人,如无本之木、无根之水。与金卒有隙时,多被鞭笞而怒不敢
言,前日竟有被活活鞭死者。我等府州兵士亦是不可轻侮的大宋男儿,怎堪受此
欺辱!有胆的,今日便随我反了。为家主,为府州,为大宋,援折翎杀金狗,出
了这口恶气。百年之后,子孙心中,须知我等铁骨铮铮!」
府州军人人皆有此意,只是苦无有威望者登高一呼。此刻闻言,这些日来所
受屈辱涌上心头,又被挑动了怀中英气,俱高呼愿从。朱骁见众军一心,欣喜回
身对佟仲道:「小仲,如何?」
佟仲喜出望外,扑前跪倒,歉然道:「朱叔叔大人大量,小仲适才言语冒犯,
还请叔叔见谅!」陆大安见状,亦是悔愧,言语不灵,只是跪倒咚咚磕头。朱骁
急忙将二人扶起,捻须欣然道:「我西军中有了你二人这等后生,使我老怀甚慰,
老怀甚慰啊!」语罢,笑容满面。
十二见场间气氛融洽,不复适才的剑拔弩张,也不顾朱陆在旁,忙将佟仲臂
上羽箭拔出,扯了衣襟,为他裹伤。朱骁见十二眉目清秀,耳珠圆润,心中有数,
也不说破,只看了佟仲微笑。佟仲面窘,心中却是甘甜,待十二事毕,红着脸道
了声谢,问朱骁道:「朱叔叔,如今砦前情势如何?」
朱骁肃容将折可求在时,攻打守御两端之状俱说了一遍,又凝重道:「围砦
兵马皆是完颜宗弼从东路带来的精锐,其数约有两万。自玉垒关正路至砦前下了
连珠营寨,每日里轮番攻打,从不停歇。小翎虽是尽力守御,妙计频出,却难耐
众寡悬殊。现下我府州人马被调在外围,守无关紧要之处,已多日不得砦前消息。
昨日,金人忽命我将军马守此要路,调了此处金兵去砦前主营。主营中精兵云集,
砦子恐是情势不妙!」
佟仲听到此处,惊道:「如此说来,砦子危矣!」
朱骁摇头道:「最可怖之处,尚不在此!完颜宗弼不愿为此山砦多添伤损,
曾使家主拘了许多匠作人等来此,为大军打造我宋军擅用的攻城器械。若是造成,
这区区小砦,怎能抵挡的住?那些时日他使众军攻砦,却又不尽全力,恐怕便是
在等这攻城之物。」
朱骁此言一出,闻者皆失色惊慌。十二担忧乃父,更是已默默垂泪。陆大安
嘿了一声,嚷道:「徒在此处担忧,济得何事?依我看,不如歇息一宿,明日挥
军直奔那匠作营地,一把火烧成白地,岂不干净利落!」
众人闻言,相互对视,皆觉可行。朱骁晓得金人连珠营规划,附身划地为图,
与佟仲研究起路线来。十二地理精熟,亦在图上添了些道路以供选择。陆大安见
己意可用,在旁腆胸迭肚,只知咧嘴大笑。
翌日清晨,三股兵马合在一处。众人一致推举朱骁为将,朱骁只是不肯,让
了佟仲带兵,自己甘心辅佐。留了百余人在此虚立寨栅,以防金兵发觉,余下近
千五百人拔营而行。
军兵如一条长蛇,按昨夜几人商定路线蜿蜒前行。途经了两三座金人小营,
朱骁诈称奉命率军至匠作营监工,皆安然得过。行了约有半日,前方忽现一河。
河面不阔,水道四散。水中虽有泥沙,但河道下青草盈盈,竟全无藓苔等物。十
二与朱骁走在最前,见了此河,心中不禁疑窦大起。抬手止住行军,一边沿河探
查,一边四处打量。佟仲在后赶来,问道:「因何不行?」
十二皱眉道:「此处本无河!这水似才流经不久,来得甚是蹊跷。」
陆大安亦赶上前来,望了望河流来处,忽抚掌大惊道:「大事不好!这几日
我被杀的狠,再没往那处去。这这……这定是砦前护河改道了!」
***    ***    ***    ***
「将军,大事不好!护河水量渐小,定是改道了!」
折翎闻晏虎之报,亦是心惊,忙到:「走,带我去看!」急行了几步忽又停
住,问指挥妇孺搬运箭矢的李豫道:「李兄弟,是否与我同去?」
李豫恍若未闻,将头一偏,自去点算米粮。折翎苦笑,随晏虎而去,行至半
路,恰好迎头撞见魏庆。魏庆见了折翎,抱拳禀道:「将军,明教在砦中的余孽
共有两人,皆已就戮。中了摄心术的有十余人,大多已经醒转,余下几人被关在
上坪,派了专人看守。」
折翎深叹口气,对魏庆道:「砦中之事,偏劳你了!」略停了停,又歉然道
:「郝挚生前,定是喜欢极了娜娜,这才做下那许多错事。我为还郝挚心愿,才
将娜娜与郝挚合葬。死者已矣,还望你体谅!」
魏庆默然半响,亦叹道:「将军所言,我亦知晓,只是恨胡女伤目的心魔作
祟罢了!郝挚是条好汉子,亦是我魏庆的好兄弟!」
折翎拍了拍魏庆肩膀,道:「如今内乱已去,随在我身边去砦前杀敌如何?」
魏庆闻言喜道:「固我所愿也!魏庆得以追随将军,乃是平生之幸!」
折翎把住魏庆手臂,见晏虎亦在旁郑重而礼,又将他携起道:「不想箭营只
余下你我三人!若是守得金人退去,我等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魏庆晏虎喜动颜色,皆大声答应。折翎亦喜,左手携魏庆,右手携晏虎,直
奔砦墙。
砦墙上,赵破正忧心忡忡地凭高下视,见折翎到来,将手一指墙下道:「将
军你看,护河之水从适才起便渐渐干涸,此时水量已不足原来一成。水若干时,
虽得壕沟盈丈,但攻者或藉梯跨越,或以土填盖,比有水时要容易许多!」
折翎闻言亦忧,左思右想,无计可施。赵破又道:「近来金人连日攻打,却
多是施以羽箭,少有冲突向前。偶有几次冲突,皆是至河边便退,费去我等神臂
弓矢不少。今日看来,怕就是在等护河截断,才大举进攻。」
折翎颔首,望了望左峰,见号旗纹丝不动。眉头一皱,问道:「大安还是没
有消息么?」
赵破摇头,亦望左峰道:「音讯全无,亦望不见半个人影。那日金人重立峰
下小营之后,折可求与府州军亦多日未见了!」
赵破话音刚落,砦前金人主营中忽起了阵号角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号
角停处,一队虎狼金兵将一貂帽锦衣之人护拥在前,自中军缓缓而出。片刻后,
来在砦前斜坡前不远。那貂帽锦衣人立眉怒目、须髯连鬓络腮,顶金盔,贯金甲。
龙行虎步,颇具粗野之威。那队虎狼金兵开硬弓射出箭距,扬声大喊道:「大金
西路军元帅完颜宗弼请折翎说话!」
折翎见金兵射来羽箭之尾在砦墙上犹自抖动不已,心中暗赞了声「开得好硬
弓」,方扬声答道:「在下折翎,有话请讲!」
完颜宗弼玩味地望向折翎,半响方道:「你便是折翎?」
折翎蹙眉凝视,默而不答。完颜宗弼见状,哈哈一笑道:「生的如此瘦弱,
不及韩世忠多矣!」
折翎闻完颜宗弼提及韩世忠,心中疑惑,方要动问,忽警醒恐是有诈,遂微
笑道:「元帅与韩五哥照过面,居然仍能毫发无损的来在此处,还真是命硬!」
完颜宗弼不屑一哼,道:「折翎,我且问你。你自认比韩世忠如何?」
折翎想也不想,脱口答道:「折某如此瘦弱,自是不及韩五哥多矣!」
完颜宗弼见他不答,只以己言对付,也不动气,怜悯道:「我原以为抢了本
帅将旗之人,定是世间英雄,这才屈尊来见你。想不到连几句问话也只是避不敢
答,实令本帅大失所望。也罢,就此别过。你在阴间见了韩世忠,莫忘记代本帅
问候一二!」言罢,转身便走。
折翎闻言大惊失色,喊道:「且慢!你是说韩五哥他……」
完颜宗弼停步转身,不屑笑道:「韩世忠在黄天荡不自量力,螳臂挡车,如
今尸骨已寒,想想煞是可笑。」走了几步,又停步道:「你在砦中被我重重围困,
想是消息不通。还有一事,我一并告知你也罢。三日前,那吴玠效仿韩世忠,在
和尚原与我部大战。这结果嘛……自是与韩世忠一同!」顿了顿,再道:「如今
我女真铁蹄,已踏破散关,直入蜀中。你在此顽抗,实属不智。你若肯降我,便
速速开城。我非但饶你不死,还可让你继折可求之位为府州之主,甚或为我大金
中原代主亦未可知。如若不然,我大军三刻后攻城,玉石俱焚,悔之晚矣!」言
罢,一面离开一面下令道:「传令众军,三刻后并力攻城!」
完颜宗弼身后虎狼皆以胡语大声接令,纷纷散往军中各处。完颜宗弼与四名
侍卫缓缓而退,每走段距离,营中便有一处号角声起、一营兵士整队。行至营门
时,全军皆已整肃,只待一声令下,便可冲前厮杀。
韩世忠自西军军中一小卒始,一步步积功为将,在西军中多为将帅激励士卒
所用,人人耳熟能详。此时砦中西军军卒闻韩世忠已死,胆气丧去不少。赵破及
砦人见了完颜宗弼麾下精兵威势,又见身边一同守砦多日的军卒面有惴惴,志亦
为之夺。折翎关切则乱,心中不安,被晏虎拽了下衣袖才见墙上人情势。遂扬声
道:「金人胡言,欲乱我军心,休得理会!黄天荡战场必在江上,金人与我汉人
水上征战便如同我等与金人比马上功夫。韩将军精擅水战,定是打的这厮肉痛,
这才来此造谣中伤。备弓矢、金汁、滚木、擂石!让金狗看看,我汉人的守城之
术,亦不输水战!」
众军虽应诺,大多却是声音勉强,战战兢兢,各自准备。三刻之后,金营中
号角声起,一队队兵士开出营门,依次攻砦。第一波兵马上前抛洒了阵箭雨后便
让在两旁,第二波兵马自后结盾阵而出,呐喊声整天,进速却是缓慢无比。折翎
魏庆赵破三人耳力皆佳,听到兵士呐喊声中夹杂着低声哭泣之音,不由面面相觑。
守砦士卒待箭雨停后便冲出藏兵洞准备守御器具,见来攻兵马从未如此众多,个
个如临大敌。
折翎见盾阵如龟般趋近,全无金人蛮狠模样,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发神臂弓
之令在喉间犹豫难决。一名操神臂弓机簧的士卒见折翎举着的手迟迟未放下,墙
下盾阵又已逼近许多,心中紧张,不小心将神臂弓矢触发。其余几具神臂弓见有
人放矢,便也一股脑施放起来。箭矢穿空,碎盾破甲,穿入阵中。盾阵中一声唿
哨,丢下前面几具尸身不理,轰然向后散去。折翎定睛观瞧,见阵中一直紧紧包
裹着的竟是数百衣不蔽体、面色仓惶、泪下如雨的汉家妇人。墙上众人皆讶,急
停了第二波已上弦待发的箭矢,愤怒地望向敌军。
金军盾阵兵士退在妇人身后,挥刀恐吓,欲使妇人向前行走,为己遮掩。在
前妇人见了眼前地上中箭亡尸,个个吓得腿酥脚软,哪里还能行动半步。金兵见
状,持刀挥舞,故意伤损些在后妇人肩臂。妇人无奈,只得挤挤挨挨,哭叫着往
砦墙处磨蹭。金兵在后,低头弯腰,携刀持盾,凭着红粉为墙,亦步亦趋。
墙上士卒见妇人凄惨之状,纷纷指着金兵破口大骂。妇人得闻乡语,心中亲
切,以为终有依靠,纷纷大声嚎哭乞命。章兴在左峰上见了此景,一阵风般冲至
砦墙处,向折翎大吼道:「折将军,我带些弟兄出去救人吧!」折翎亦愤怒金人
卑鄙,遂颔首道:「你带上砦中全数刀牌,出砦救人!」此语一出,脑中忽然记
起上次救降卒时王锦之语及当时险境,不待章兴应诺,又摇手止道:「不可……
不可造次,但谨守砦墙!」章兴本已闻令而喜,不料又有如此变化,怒气冲冲嘿
了一声,退在一旁拧着头不言语。赵破见妇人与金兵愈发迫近,轻声问折翎道:
「将军,若是打定主意不救,不如下令放箭吧!若待金兵迫近,恐妇人与砦子皆
不得保。」
折翎心知赵破所言极是,却依旧不忍。踟蹰半响方道:「晏虎,上左峰与箭
手射妇人与金兵交界之处,莫惜箭矢,力争阻断。赵兄、章兴,垂绳下墙,能救
得一个便是一个。但壕沟之上,只可放一桥,多则难守,不得有误!」顿了顿,
叹道:「妇人生死,安其天命,砦子绝不能有失!」
三人各自依令而行,折翎在墙上命神臂弓手调校了弓弩角度,扬声道:「速
速向前,或可逃得一命!」斜坡上众妇人一直未见墙头有箭射下,已不如初始时
那般惶恐,此时闻听折翎言语,知得生有望,一窝蜂向城下奔逃,互相推搡踩踏,
死伤者颇多。金兵在后,随着妇人之速而加速,寸步不离,地上倒着的碍脚之人,
又被踏死不少。晏虎在峰上见场面混乱,急令众人放箭。箭雨虽然洒下,但准头
与箭营众人在时相比,何止天壤。金兵有盾,擎之自保,倒是妇人被射中的更多
些个。
妇人连番受创,哭爹喊娘,娇声大起,虽是臀乳皆露,却哪里还有香艳之感。
前面几个幸运的,好不容易抢上木梯,却又因壕沟窄梯眩晕,跌落沟中摔了个骨
断筋折。章兴见状,虎吼一声,几步抢过木梯,跃在妇人之后,挥刀与金兵搏杀。
赵破在墙下喊章兴不住,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一人影自砦墙上飘下,直往章兴
身边飞去,定睛一看,乃是魏庆。
折翎遣了魏庆襄助章兴,亦下墙来在赵破身边道:「赵兄速上砦墙指挥砦众,
以免群龙无首。我已令神臂弓调整角度,只待金兵稍有退却,便可放箭射杀。」
言罢,足不沾地,往章兴处掠去。
章兴独立拼杀,左支右绌,遮拦不住,处处被伤。待魏庆加入战团,压力立
时一轻,手中刀左右翻飞,将金兵拦在刀光之外,护了妇人上梯过壕。折翎在空
中见二人已堪堪稳住局面,遂换真气落在木梯边,张弓以羽箭护持二人。二人得
折翎神箭之助,放身上空门不顾,只攻不守,登时威力倍增,将冲上前来的金兵
杀的节节败退。但金兵人多,且个个悍勇,前赴后继之下,又将二人压回木梯边。
折翎见金兵已近,挂弓弃箭,就脚边拣了柄单刀,与魏庆章兴并肩而战。
那数百妇人,踩踏去了三成,中箭去了三成,跌壕亦去了三成,余下一成又
在这场混战中去了半数有余,能逃过木梯的,仅剩了不到十人。折翎见场间再无
妇人身影,便令魏庆章兴先退,寻思待魏庆放箭掩护,自己再行退去。不料二人
才跃过壕沟,一个紧紧伏在木梯正中,看似胆小不敢挪动的女子忽地暴起,将身
上仅余的一段红纱使做暗器,直向折翎后心掷来。
折翎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红纱擦肩而过,留下一阵浓郁香气。折翎急掩
鼻已是不及,只得回身一刀,疾劈裸女。裸女咯咯娇笑,不退反进,合身相迎,
竟是欲纵体入怀。此时,金兵身后有三人飞掠而出,一掌一剑一狼牙棒,同时往
折翎身上招呼。折翎腹背受敌,避无可避,忙往前一纵,弃刀使掌,向裸女推出。
裸女见状,恐伤自身,亦挥掌相迎,谁知两掌相交时,只觉对方掌中空空荡荡,
仅有一丝内力将自己掌力环绕其中、牵带向下。
折翎借得裸女掌力,喀喇一声震断木梯,与裸女一同跌落壕沟之中,将身后
三人攻势化解。那三人一击扑空,毫不犹疑,亦纵身直下壕沟,同裸女一道,将
折翎围住。折翎以一敌四,落在下风,又觉脑中微醺,心跳过速。知是香气所致,
不敢大意,分了真气将体内异动压下,却更不是四人敌手,登时险象环生。正危
急时,魏庆赶至,持锥直刺四人中最弱的裸女。裸女闪避,围阵有隙,折翎趁机
脱困而出。
壕间六人,分作两派,静默立在及膝深的水中;壕上两军相争,喊杀声震天。
一下一上,一寡一众,一静一动,对比鲜明,恍若两个天地。对峙数息,四人中
那孟门大长老忽叹道:「想不到合孟门、明教、金人,及长公主亲传弟子之力,
依旧杀你不死!」话音刚落,那裸女笑道:「大长老勿虑,他中了长公主亲手调
配的合欢散,过不多时便会手软脚软,任我等宰割了。」言罢,又是一阵摄人心
魄的娇笑。笑犹未止,折翎已飞速开弓,一箭直射裸女喉头。那使剑的明教人血
气方刚,正看着裸女跳动的酥胸陪笑,反是那使狼牙棒的金人一直注视折翎、见
机最快。抡棒欲磕开羽箭,却反被箭中沛然真气震的虎口崩裂,狼牙棒脱手而飞。
大长老一掌拍出,击在箭身,真气相撞,轰然一响,羽箭截断,掉落水中。
折翎自知不妙,欲速战速决。箭出后也不管是否建功,便合身扑上。魏庆相
随日久,见折翎动作,知其心意,亦随后而至。二人一阳刚,一诡异,配合无间。
开始时虽占了上风,但折翎中毒、不能全力抗敌,渐渐与四人战成了平手。魏庆
眼见折翎萎靡,心中惶急,手中一对铁锥化奇诡为大开大阖,奋不顾身,对敌如
搏命。大长老窥见魏庆空门,欲出掌将他击杀。恰在此时,壕沟边上忽传来一声
胡语喝令,战团中那名金人闻声大惊失色,一面急吼「快走,快走」一面发足狂
奔。大长老亦通胡语,闻声亦是面色突变,不顾一切向后飘飞,顺着河道往下游
掠去。明教使剑人与裸女不知所以,稍稍慢了些,头顶上装满土石的布袋已如冰
雹般洒下,将二人砸倒掩埋。
折魏处在壕沟远砦墙一端,布袋被金兵抛出,多往近砦墙那端飞落,给了二
人喘息之机。折翎本就在勉力支撑,此刻见强敌两死两逃,再也坚持不住,双腿
一软,瘫倒在水中。魏庆将折翎架在肩上,恐去下游撞见大长老及那金人,抵敌
不过,便反其道往上游奔去。不多时,壕沟近砦墙端已被土石填满,布袋多转往
远砦墙这端抛来。魏庆虽是尽力躲避,但背负一人,身法有滞,被狠狠砸了几下。
正慌不择路时,忽闻头上赵破大吼道:「速至此处,缘绳而上!」
魏庆抬眼望,见左峰上垂下一绳,心内大喜,拼了再挨土石,直奔绳落处而
去。壕前金兵填壕之初被墙上神臂弓、峰上滚木擂石砸的狠,多有畏战不前者。
完颜宗弼愤怒,亲冒矢石、指挥督战,方有适才金兵之勇。此时闻赵破喊叫,抬
眼望魏庆与折翎缘绳上峰,知自己因误以为折翎丧命沟底而起的填壕之举反救了
他性命,心中大悔。怒气冲冲的弯弓搭箭,直射已近峰顶的折魏二人。
折翎在魏庆肩上,虽是全身酥软,意识却尚未全失。耳闻身后有羽箭声响,
用尽身上余力,伸臂将羽箭抓在手中。完颜宗弼大怒,见壕沟已平,便要挥军攻
砦。一谋士样貌的金人见宗弼气恼,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言语。宗弼听罢重重
一哼,恨恨道:「你所言有理!没立那厮不肯退兵,就赖在陕西看我笑话。我若
失兵过多,他状告宗翰,说不得又要小人得志。此时墙上神臂弓犹厉,强攻必然
多添伤损。既然明日那宋人的攻城器械便可使用,让折翎多活一夜也罢!」主意
已定,传令退军。
赵破在峰上接住二人,见折翎面色赤红、紧闭双目、手中握着一支雕翎箭,
不由大惊,忙询问魏庆。魏庆支吾一阵,方道:「适才在壕中,听那妖女之意,
将军是中了什么长公主调配的合欢散。听来,像是一种……一种……」
赵破闻言,亦面红道:「魏兄弟所料不错,我曾听长公主提及此药,确是男
女催情之用。记得这合欢散中混有魍魉涎,若是不得交合,恐有性命之虞!但长
公主只将解药传给了她相中的根骨精奇的数名门中女子,目下并无一人在砦中…
…」
魏庆闻言变色,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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