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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g 发帖数: 9656 | 1 作者﹕佚名
断代史不断。通史不通。史学家多半是第二流文学家,第三流思想家。
他们居然没有发现这个可怕的规律:中国官场上,“二把手”从来是悲哀的。
翻翻中国通史,丞相很少有好下场的。“伴君如伴虎”这个用鲜血换来的宝贵经验,相
信在很大程度上是丞相们总结出来的。这是他们血泪的控诉。
历史发展到20世纪,发展到中国共产党手里,这个规律变得更加颠扑不破。今天我不说
别人,就说刘少奇。他是“二把手”里的好榜样。
张国焘叛变后,躲在香港骂遍了共产党的领袖们。骂到刘少奇时,他说:“刘少奇是毛
泽东的‘功狗’。”
他说得不错。毛泽东之所以有今天,刘少奇的功劳最大。
红军长征到延安后,记得有一回看戏,演的是唐僧取经的内容。毛泽东对身边的一个民
主人士说:“唐僧西天取经谁最坚定?唐僧。谁最动摇?猪八戒。”接着他指着坐在他
左边只隔一个座位的张国焘,说:“他就是长征路上的猪八戒。”张国焘闻言大怒,匡
啷一下站起来,向剧场外走去,骂了句:“无耻。”毛泽东面不改色。我又听见匡啷一
声响,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人拔地而起。是刘少奇。他对张国焘厉声道:“你住嘴!”
满场大员,无一人拔刀相助,连毛泽东本人都未拔刀,刘少奇却慷慨拔刀了。就今天晚
上的事情单独来看,我隐隐觉得刘少奇有点过分了。不错张国焘是骂人了,可毛泽东也
骂人了,而且出击在先。张国焘的嘴薄如纸,毛泽东的嘴比纸薄,刘少奇怎么就一个鱼
跃跳到毛泽东的队列中呢?
赖刘少奇鼎力支援,毛泽东狂胜张国焘。张国焘见势不妙,夹起尾巴逃跑了。今天来看
,张国焘真是聪明的一休。虽说最后他以80岁高龄在加拿大多伦多养老院中病死,但总
比刘少奇死得漂亮多了,也温情多了。还比刘少奇多活10岁。
刘少奇最伟大的功劳在于从事了一项发明创造。他提出了“毛泽东思想”。
1945年党中央在延安召开“7大”,刘少奇在会上热辣辣地夸奖毛泽东。他做了几次报
告,次次都是嘴巴上盛开喇叭花。有一次报告,他总共105次提到毛泽东的名字。这是
我统计的。当时我在台下,十分注意地看台上的领袖们的表情。他们均在点头,周恩来
、任弼时点得很轻,充其量能算颔首而已。林彪点得冲动而激烈,像小鸡啄米一般。令
我奇怪的是,毛泽东也和他们一样点头。他脸上挂着自信的笑。他放任自流地听凭别人
歌唱自己。
刘少奇作修改党章的报告。毛泽东被他表扬了绝不下100次,如果加上“毛泽东思想”
就更不计其数了。他几次脱离报告,去解释那个刚被分娩出来的字眼。每到这时,他的
声音都会提高八度。念稿时他还稍有结巴,这时却流利如水。他一次一次地用手劈开胸
前的空气,他特别激动。当他最后一次作解释,说出了那句在以后被千万次重复的名言
时,他的声音嘶哑了:“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已经用他的思想把我们全民族的思想提高
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就是毛泽东思想!”
掌声雷动,几乎要掀翻杨家岭大礼堂的天灵盖。“毛泽东思想”是刘少奇这个母亲生出
来的。这个婴孩一出世就注定要万岁的。今天,毛泽东已无言,刘少奇亦无言,但毛泽
东思想仍在喋喋不休地发言。我们用它斗天,斗地,斗别人。别人也用它斗我们。谁上
台谁就自己宣布掌握了它;谁下台谁就被别人宣布背叛了它。上台下台,车轮咕辘辘转
,只有它岿然不动。
毛泽东首先应当感谢刘少奇。他也确实这么作了,他不止一次对别人说:“经过延安整
风,我结识了几个亲密的朋友。有刘少奇、陈伯达、胡乔木、高岗、陆定一、彭真。还
有周扬。”刘少奇赫然排在第一位。
刘少奇为毛泽东立了大功。毛泽东论功行赏,回报极为丰盛:毛泽东准备把这个国家交
给他。英国元帅蒙哥马利访华时问毛泽东谁是他的接班人。
毛说:“很清楚,是刘少奇。他是我们党的第一副主席,我死后就是他。”
刘少奇即将得到一个国了,当然是春风得意。大喜。他居功了,居功者总是气焰万丈。
我在许多场合下都听见他说这样的话:“七大以前,没有树立毛主席的绝对权威,就拚
命树。七大以后,觉得不提大家也知道了,就不树了。”完全把这样神圣的使命当成自
己的事。想树就树,不想树就不树。
居功至此,焉得不败?既然树了,就得一树到底。在这条死胡同里是没有退路的。
进入60年代后,刘少奇愈发意气昂扬。特别是当毛泽东发动大跃进失败,被逼退二线,
由他接任共和国主席时,他也变成一颗暖烘烘的太阳。他当主席的第二天,我看到了套
红的《人民日报》。他和毛泽东的照片并排耸立在第一版上。他还和毛泽东露着一样的
微笑。是那种帝王般尊贵的笑。这叫我不免叹息了。这种时刻你应当绷紧脸才对。尽管
你心花怒放也应当强迫自己严肃,作谦虚谨慎状。你怎么那么快就学会了领袖式的笑呢?
他被功劳冲昏了头脑。“功高震主”,是历代功臣们用脑浆写的格言,被他忽略。于是
他也只好像历代功臣们一样,脑浆涂地了。
毛泽东,一代英主,怎能容许身边睡着这么一个咄咄逼人的“二把手”。
他对刘少奇的态度转变了。1965年夏天,戴高乐派特使马尔洛访华,与毛泽东会见时,
他又谈到接班人问题。毛泽东说:“像戴高乐和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接班人的。”
会见时我不在场,但谈话记录首先送到秘书局。我一看见这句话,就知道战斗的号角已
吹响。几个月后,文化大革命一声炮响,给刘少奇送来了死亡。他猝不及防,毛泽东已
把他牢牢锁在瞄准镜中许久,他完全无所知。
文化革命一开始,我就被派到专门审查刘少奇问题的特别小组工作,直到他死才回原单
位。我对他的心态了如指掌。
在最初的那些日子里,刘少奇一有空就在毛泽东住宅左近走来走去。他想见毛泽东。毛
泽东一直躲着不见他。毛泽东仿佛理亏。否则为什么惧如虎?我想像得出刘少奇要对毛
泽东说什么。后来他终于见了毛泽东一次,第一句话就说:“我辞去《毛泽东选集》编
委主任这一职务……”
毛泽东低着头拚命抽烟,像哑巴了。第二天,近万名革命小将杀进中南海,将刘少奇揪
去批斗。他挨了打。批斗会结束时,几名大汉狂暴地按头扭手,强迫他跪在黑压压的人
群前。他被打翻在地。
不久,他失去自由。这段时间他只做一件事:学习《毛泽东选集》。他没日没夜地捧着
那本书在读。他以前读它时,意得志满,底气十足。戴着老花镜,慈祥得像奶奶,白发
梳理得滑溜溜。现在读它,情形截然不同。宁静已死,心潮难平,白发像鸡窝,胸部起
伏剧烈。翻书时手颤抖得厉害。有好几次,我见他读着读着,眼泪无声无息地流出来,
和鼻涕掺在一块坠落,他竟不去擦,眼泪鼻涕涂在书上。
此后,批判升级。他被打得遍体鳞伤。革命小将把他拖进拖出,像拖死狗。但他还是不
低头。我知道,支撑他的是心中那股气,他不服。他怎能服?他立了天大的功却受了天
大的苦,这岂非天大的冤?
但他终得咽下这口气。记得是1968年10月5日,他挨完批斗回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还得到消息:他的大儿子死了。他对我说:“你替我给主席捎句话……我离开北京
,和爱人孩子去延安种地。去老家也行……我愿意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呵,你终于气顺了。你在哀求。你彻底认错。你投降。我看得出来,现在你只求保命了。
不幸你是幼稚的。你怎知道当你病得要死,不给你治,而8届12中全会要召开了,却派
人给你治病,不让你死,“给全会留活靶子”?你怎知道今天,12中全会已开过20天,
开除你出党的决议还瞒着你,而偏偏要11月24日你70岁生日那辉煌的一天再对你宣布?
这一切,都让你死。可笑你还哀求什么去种地,960万平方公里,哪一寸容得下你?
啊,功臣,我心里叹道。千古悲剧的功臣,无依无靠的功臣,孤独凄凉的功臣,晚节不
忠的功臣,你在重复着孙膑、伍子胥已演过的剧目。你们都想感动上帝。石头会被感动
,而人是不会的。
他被剥夺了一切。死时他是裸体的,连裤头都没有。他的死亡卡片上这样写着:
姓名:刘卫黄
职业:无业
死因:病死
(本文作者据称曾在中共中央办公厅秘书局工作长达40余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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