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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g 发帖数: 9656 | 1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article.php?articleid=30247
唐龙潜
“青训班”的全称叫成都市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训练班,开办于1964年,其组织领导机构
是当时的共青团成都市委。
1964年的上山下乡动员工作大致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呢?一方面官方喉舌正进入一种热烈
的舆论准备,《人民日报》开始辟出“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专栏,河北的邢燕子、天
津的侯隽,以及江苏的董加耕等下乡、回乡而“大有作为”的事迹正在广泛宣传报道。
但从全国来看,城市知青下乡还未形成一种运动,缺乏规模,理论上还需要进一步完善
,特别是如何组织实施的手段方面还需要进一步摸索、探讨、总结。另一方面,潜在的
上山下乡对象已经在全国各大中城市广泛存在,他们是在高中、大学升考中被淘汰而又
无法在城市就业的待业青年。在这些人中很大一部分是被升学录取过程中贯彻的“阶级
路线”贯彻下来的人,时髦的称谓叫“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因为家庭没有什么问题的
青年,即使被升学的分数线拒之门外,也大多能够通过就业这一关。那时当个工人或售
货员什么的是只需“政审”而无须进行文化考核的。只有“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才会因
为过不了“政审”而在升学和就业中被同时“双开”,从而成为在城市待业青年中最没
有出路的群体。所以当共青团成都市委将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训练班的大旗一举,迅疾投
到麾下的便首先是这些年轻的末路人。不知道全国其他城市的情况怎样,但在成都正是
这批人充当了有组织的成批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先躯。以我所进入的第二期“青训班”
为例,在五百多学员中百分之七十以上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于是这里出现了一个悖论:按当时的宣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史无前例的创举,是移
风易俗的革命行动,是培养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重要途径,总之是非常光荣而又
伟大的事情。见诸报端的那些典型也都个个光芒四射,或已身兼各种领导职务,或成为
各种代表出席各种会议,甚至受到超规格的礼遇──如有幸同伟大领袖握手并一同进餐
等。这样意义深远而又前程无量的事本该是“根红苗正”的正统接班人的事业选择,结
果却荒谬地落到了以正统的眼光来看在接班问题上大可怀疑的人身上。这宣传和实际的
矛盾其实绝大部分人也都心知肚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们也深知自己和革命接班人
之间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但我们这帮人当时的处境用青训班学员的话说叫“三面架机
枪,只准走一方”,奈何?
“青训班”自开办起来很快奇迹般地膨胀,一期、二期、三期、四期,由几十人到几百
人,到几千人,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才寿终正寝。
我是1964年12月9日走进成都梁家巷那座小院的。八月望断高考落榜,接着各种就业渠
道均被堵死,连老“社青”所不耻的到山区修路的申请也因“政审”被驳回,顿觉末路
途穷满目萧然,整日焦眉愁眼度日如年。忽然听说有这样一个所在:不政审不填表不查
三亲六戚只要报名就成,不交伙食费进去就有饭吃,而且是放开吃。我不禁为之一震,
立马报了名,并破天荒地迎来了办事处干部的笑脸和一张大红喜报。原想弄个十天半月
就下乡去吧,不想却由于种种原因一呆就是整整七个月,得以亲眼目睹和切身感受了这
个既不像学校也不像军营的时代怪胎的全部运作方式,几十年后想来这几个月还真是值
得总结──算是解剖一只麻雀吧。
“青训班”首先营造了一种环境,一种高度昂奋的革命化的环境。一走进这里满眼所见
都是革命的口号标语,红红绿绿贴满走道、食堂、寝室、操场甚至厕所周边,其中有不
少是“伟大领袖”的语录。大喇叭里成天播放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等革命歌曲。“青训班”还有一条规矩:先
到的学员要随时作好准备热情欢迎后来的。所以当每一位提着被盖和网兜的人进来,立
即便会被蜂拥而上的男男女女所包围,老学员接过新学员的行囊,对新学员嘘寒问暖,
热情介绍,随即细心安排。于是虽然大家素不相识却能瞬间亲如一家。按当时的观念应
该是比一家还亲,因为那是个只讲阶级不讲家庭的时代。按民族的文化传统,中国人原
本是很重家庭的,但在那时革命早已侵入每个中国家庭,家庭亲情、家庭关系、家庭纽
带正被阶级、路线、革命冲击得七零八落,传统意义的家已不复存在,每个人都成了直
接听命于党的社会一分子,其外化形式就是由党所建立的深入到社会各个领域的严密的
组织系统和层级管理。
青训班的学员多是东碰西碰碰得满面尘灰还是找不到庙门的年轻人,在这座城市的僻街
陋巷独自领受落魄和孤独,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现在一下子掉进了这热气腾腾的革命
大家庭里,又有了组织,有了队伍,有了战友,有了领导,心头不热也热,顿时便会生
出些终于又被革命接纳了的豪壮,进而依稀感到人生价值的提升。私下还有一层心底的
隐密:倒霉的原来不止我一个啊,起码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嘛。这又会有一种同是天涯沦
落人的亲切。
针对这批人的实际,“青训班”制定了思想教育的重头戏,简化为:放下包袱,开动机
器,背叛家庭,划清界限,从现在起抬起你的腿迈出革命化的第一步。那步骤自然是要
先割尾巴。这方法特有效,大家不能升学,不能就业,原来都是娘老子害的,窝了一肚
子气,现在总算找到出气口了。不用怎么动员,很快便形成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竟相大骂
娘老子的热潮。小组骂,大组骂,上午骂,下午骂,别人帮着骂,老师指导骂,骂的水
平越来越“高”,分析得也越来越透。譬如说老娘给买了一件花衣服,其实质是诱以资
产阶级生活方式;父母要求认真读书,那是鼓励走““白专”道路”,灌输“学而优则
仕”的腐朽人生观。而如果父母叫你听党的话,那性质就更严重:这是以假象掩盖反动
面目,因为什么阶级说什么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啊!
最绝的是全大队集中开展的大暴露大批判。几百人挤在饭厅里,上方设一讲话台,学员
自己走到台前暴露家庭,批判影响,表达誓死背叛的决心,其热烈踊跃的场面令人叹为
观止。不过轮得上走出来亮相的多半来自大反动家庭:大地主、大资本家、大右派、大
特务、大将军……所以小反动的子女们只好作壁上观。批来批去有点走调,有的人把握
不好就老是在西服领带洋房汽车上兜圈子,竟成了好像在展示“先前阔”。我认识的一
位哥们气不过,临机一动,将其父连升三级由“伪政府”局员擢升为局长,硬是风风光
光地挤上台去过了一把瘾。
我无法用严肃的笔调来记述这一切,因为这实在是一出荒唐的闹剧,但我知道很多人那
时是真诚地在做。至于我自己,一方面是家庭情况说不清不好说(家庭成分没有问题,
关键是父亲,但他当时是公民,有选举权,头上也没有帽子。多年后才知道他当时便已
被内定为叛徒、特嫌、内控对象);另一方面是还没有发昏到那地步。所以大会小会我
基本上没发言,只是冷眼旁观。
有了生活也就有了艺术。在“青训班”学员自编自演的节目中爆出了一个“精品”──
话剧《革命化的第一步》。剧情大意是一个名叫龙儿的资本家的儿子如何背叛家庭,立
志下乡(就是进了“青训班”)。当时在成都剧场公演时座无虚席,颇赢得了不少巴巴
掌。剧中那位反对儿子下乡的资本家太太有这样一句台词:“龙生龙,凤生凤,我们的
龙儿呀,一定要成龙,不会成虫的!”扮演者那嗲声嗲气的调门,扭腰撅腚的姿态,使
每次演到这里时总要掀起一个小高潮,引来一阵哄笑。这笑声既是对演员惟妙惟俏演技
的赞赏,也是对那位不识时务的资本家太太的嘲笑。也许正因为如此,这句台词和由它
引出的热闹便同时打入我的记忆,至今不忘。
中国受血统论之毒何其深也!革命的不革命的或反革命如那位资本家太太辈均一体供奉
。时光流逝,世事诡谲,有趣得很,这剧无须改动便由正剧变闹剧变喜剧了,如果现在
再来演一回,我敢保证仍不乏哄笑之声,只是其意态情趣另有所钟罢了。然而笑不出来
的会是当年“青训班”的知青们,被那位混账太太不幸言中,果然成“虫”乱窜了一阵
之后的苦涩且能轻易抹去?回首当时的豪情和真诚、荒唐和荒谬焉能不刺痛那早已不再
年轻的心?谁道是青春无悔?
但是,多年来常常令我心灵震颤的却不是这艺术的一幕,而是生活的一幕。
那是1966年吧,“文革”高潮中,一条很普通的陋巷,我去看一位也是在“青训班”受
过训的朋友,老远便听到那位仁兄如雷的吼声:“你只有规规矩矩接受改造,否则只有
死路一条。变天复辟?白日做梦!痴心妄想!无产阶级专政……”我的心一下收紧,赶
紧加快脚步。
只有几平米的一间破屋子里立着双目圆睁的那位朋友,房间角落里站着个干瘪老头,前
襟上露着个大洞,让人可以一眼瞥见肋骨。面对面的战斗还在继续:
“你说!不是想收听敌台搞个收音机干什么?”
“我没想,没想,也收不到……”
“你没有收怎么知道收不到?还想狡辩,真是顽固到底,反动到底,死路一条!”
这第二次听到“死路一条”,老头子开始呜呜了,接着就蹲到地上辩解,说没人跟他说
话啦,没人睬他啦,他也是没办法只有听听收音机啦之类……大概觉得说到理直气壮的
地方了,声音忽然大起来:“你这没良心的东西,我到底把你养了这么大……”朋友冷
笑一声,大义凛然地怒斥道:“少来这一套,是你把我养大的?是党和人民把我养大的
……”
尽管是父子,但现在已分属两个阶级。一面是咄咄逼人,一面是有苦难言。这就是革命?
具我所知,这位老兄那些年来就跟着这位地主分子的父亲在生活,多年来他父亲的工作
是负责三所公厕的清洁卫生,也还算得勤恳,不偷奸耍滑。成天弓腰驼背地捏着把扫帚
,提着只破桶臭哄哄地来往于三所公厕和一个家之间,即使不挂着分子的黑牌,那实在
的臭味也要令人敬而远之。按说环境严峻,生活艰难,相互间本应该有些相依为命的感
觉吧,不想却是怒目相向,斗室成仇。
我看见桌上确实有个小黑匣子,拿起来看了看是最原始的矿石收音机,心想这该没有什
么吧……老头忽然跃起,摇晃着身子靠过来摊着手求我还给他。我正犹豫间,朋友却一
把夺过去揣进裤兜里,同时抛出斩钉截铁的一句:
“不行!必须上交派出所!”
我浑身战栗了一下。
四十多年过去了,每当想到那情景还是感到寒心。老头当早已作古,不知他是否曾活到
揭“帽子”的那一天。那位仁兄后来失去联系,至今音信了无。我想,今天他倘还健在
,也该早为人父了,该有些别的想法了吧,愿他的灵魂已经得救。
“青训班”有非常严密的组织管理体系和层级保密制度。最高领导层是由团市委派来的
干部组成,也就五六个人。其中职务最高的是秘书长和宣传部长,我们称某秘书长和某
部长,其他几人大概是一般干部,我们统称“老师”。全部学员为一个大队,下分为若
干中队,中队下再分为若干小组,每个小组大概10—15个人。大队、中队设委员会,有
队长、副队长和各种名目的委员。小组设组长一人副组长二人。所有学员干部都是由最
高领导层直接任命,不搞选举。我想他们任命的根据一是档案材料,二就是他们自己的
观察和好恶,包括和自己关系接近的亲疏。“青训班”阴盛阳衰,很出了一批才貌双全
的女干部,我想主要是她们更容易引起领导的注意。“青训班”几乎每天都在开会,各
种层级不同的会,而且基本上都在晚上。反正大家食宿在一起,方便。我在“青训班”
是很落后的,所以连副组长都没弄上一个。因为我对这一切本能的反感,一点热情都没
有,只是在熬着,应付。所以那些各级干部们在开些什么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并且
那些干部们好像很快就受到严格训练,每次会议下来个个守口如瓶,决不向外透露半个
字。在这种高扬的革命氛围和严密的层级管理的组织控制下,“青训班”弄得很有些像
军队,一眼看去那真是纪律严密,行动一致,万众一心。比如,我们凡是出去参加劳动
(做零工)或别的什么活动,来去的路上不论人数多少都是整队行进,队前有人举着写
有“上山下乡”字样的红旗,队列旁边有人吹着“左右左”的口哨,一路走还要一面唱
着适合行军的“四二”拍的革命歌曲,如“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之类。每顿吃饭前也要立队集合唱一首革命歌曲,然后再一起进入饭堂。
别人的感受怎样我不清楚,但我自己却觉得非常别扭,非常压抑,非常不适应,只希望
这一切赶快结束,快点下到农村去。也许是这种情绪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了,结果拉响
了一次警报。
那是一天很晚的时候,一个和我私交较好的同学(他当时是另一个小组的组长)满面阴
沉地把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低声说:“昨晚开组长会,例行汇报各小组成员的思想
动态,你们组的组长在汇报中说你的思想有些消极,对‘青训班’现在的做法流露出不
满。某老师很重视这个情况,把你的名字都记在本子上了,并说要严密注意,随时汇报
。”
这按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在那时就是天大的事了!在夜色沉沉中我不由倒吸了一
口凉气,心里顿时生出对那位汇报同学的厌恶,同时觉得这“青训班”真是像一个实行
严密思想控制的特务环境。难怪他们成天都在开会,原来就是干这些?从此我三缄其口
,谨慎小心,并对那位当组长的同学高度警惕。直到在农村几年以后,我和他才冰释前
嫌,化为笑谈。他说他当时也没想到会那样严重,说过之后看到那位老师的神态自己也
感到紧张。
“青训班”吃饭是不交伙食费的,但其实这伙食费得自己去挣。明白的这样说大家心里
肯定会不舒服,所以公开的说法是:背叛家庭,革命化的第一步已经走了,现在要走第
二步,过“劳动关”。于是到处联系看哪里需要临时工,不论干什么,只要有活干我们
就去干。我们成了成都市最庞大的有组织的临时工队伍,揽过各种各样的活。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成都市第三砖瓦厂干活的那一段。记得进去的时候是热天,我们几百
号人黑压压的一大片,看去比砖厂本身的人还要多得多。大概砖厂的运作方式主要是依
靠临时工,这用起来价廉物美。我们一去,厂里就把所有的临时工都打发了,实质上就
是我们抢了很多人的饭碗。揽到这桩活,“青训班”的领导都很兴奋,暗暗在算着经济
账,干两个月下来能够挣多少多少钱,起码后几个月的生活费没有问题了。当然,这算
盘只是放在肚子里,最多是最高领导层决策会上拿出来算算账。
按照制砖的流程,所有人员编为几个作业组。原泥组:把黄泥挖出来,装上滑车运到砖
机旁,作业手段是挖、挑,包括“放神仙土”和点火放炮。砖机组:把黄泥装进砖机,
再把制出的砖坯抬上架子车。架车组:负责用架子车把砖坯运到晾晒的砖场。砖场组:
负责下车、晾晒,并将晾晒干的砖坯运到烧结窑。可以看出所有工序都是属于重体力,
而且带有一定危险性。我编在架车组。俗话说:“七十二行,架车为王”,这个组挑的
都是身体条件比较好的男生,因为一人拉一辆车,独立操作,全无帮衬。一车湿砖坯有
九百多斤,来回有三公里,还要上坡下坡过缆车等。我们架车队清一色的装束是短裤、
背心、垫肩、草鞋。只要车带一上肩,拉出几百米,便要汗流如注,不论吃多饱只要拉
一趟,肚子随即就感到空洞洞的。24小时三班倒,每班要拉近二十车,单行程就一百多
里。砖机的轰鸣声响彻云宵,两个出砖口砖坯流水似的滚出,砖机组的人总是在大喊:
“架车,架车,快!快!”所以卸掉砖坯后放空返回,基本上都是在开跑。
我常常一面跑一面就在想卓别林主演的无声电影《摩登时代》,这机器真是害死人啊!
我伺候的那台砖机是慈禧太后时洋务派进口的德国货,虽说是老掉牙了,但当时仍是所
有砖机中产量最高的。在累饿中苦撑苦熬的时候真是对那“西太后”的吼叫充满怨毒,
唯一惬意的时候就是“老佛爷”病了。年代久远,“老佛爷”难免要常常出点小毛病。
只要突然一下砖场清静下来,别说那心里有多畅快了,就暗暗希望这老掉牙的家伙一病
不起。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检修人员随时就呆在旁边,不等热汗晾干,那令人背脊发麻
的轰鸣声便重会铺天盖地而来。
在砖厂的整个劳动中,出现过几次险情,所幸未造成重大伤亡和伤残。但坚持不住病倒
的人越来越多,只要不是卧床不起,养病的人就到厨房帮忙,状况再好点的就安排在坡
道口,上坡时帮我们架子车推一把。在当时的那种高昂的革命氛围下,除非是真病得实
在熬不下去了,没人愿意自认趴下了来干这些事。我不明白“青训班”当时为什么要揽
这样重的活,说是过“劳动关”也该循序渐进啊!具我所知男同学情况还好一点,有一
些女同学可就是在这段超负荷的劳动中落下了病根。
砖厂的劳动干了近两个月,也许是钱挣够了,也许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青训班”的
领导喜气洋洋地宣布胜利结束,撤离返回。大家总算松了一口气。
我们离开成都前做的最后一项工作是分派到各个街道办事处去动员待业青年上山下乡,
也就是为“青训班”找新学员。领导说这是我们接受了半年的训练,现在为党做的第一
项工作。于是我们开始走家串户,或慷慨激昂,或苦口婆心,还真是“忽悠”了一大批
人报名。
1965年7月11日,“青训班”第二期终于结业了,在阴沉沉的天空下,装载着我们的车
队顶着蒙蒙细雨,从人民南路广场出发,十万人夹道欢送。我至今不明白,我那时怎么
就能从十万人群中一下子看到了母亲的泪眼:她老人家一面挥手,一面拭泪,一面强装
笑脸。蓬车一晃而过,但这一瞬却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永远都是那样鲜活。
本文选自《无声的群落(续):文革前上山下乡老知青回忆录》,重庆出版社。
附件
1964年招生文件
I、某市关于1964年中等学校的政治审查工作的通知
发文:公办(64)2275号
教中招(64)9号
1964年中等学校招生的政治审查工作,根据省教育厅指示,政审标准和政策界限仍按
1963年的规定执行;政审工作的作法,也仍照1963年的作法办理。为了认真严肃地做好
这项工作,除了按照上述规定办理外,根据市委批转教育局、劳动局、团市委关于1964
年中小学毕业生工作的请示报告中“保证”招生和全民所有制单位吸收人员的政治质量
的精神和往年的工作情况,特提出以下几点意见,请认真研究,切实执行。
一、社会主义教育事业,是无产阶级改造旧社会建设新社会的极为重要的工具之一,也
是我们和资产阶级争夺后一代的一条极为重要的战线。中等学校是培养社会主义和共产
主义接班人的重要阵地,学校招生,必须坚持贯彻阶级路线,对考生进行政治审查,提
高新生的政治质量。把好这个关口,是关系到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把印把子掌握在工人
和贫下中农子女的手中的问题。这项极其重要的工作,我们有相当一部分同志认识不够
,实际工作中存在着一定的问题,使阶级敌人有可乘之机,值得警惕。各校领导必须充
分认识这项工作的重大意义,切实加强领导,把工作做好。
二、学校应通过组织认真核实学生的家庭出身。农村应以土改时划定的成分为准;城市
没有划过成分,如一时难以查寻清楚的,应该在学生登记表备注栏内如实反映学生的家
庭情况。有些学生生身父母是四类分子,随母后嫁的,也要弄清楚,写明白。
三、学校应通过组织认真核实学生家庭的政治历史情况以及对学生的影响。对于家庭有
重大政治历史问题的,中学党组织应将情况认真填入初中毕业生政治审查表(附件四)
内;高小毕业生由于没有政治审查表,小学党组织应认真将其家庭情况以及对学生的影
响如何,填入高小毕业生登记表(附件五)备注栏内并加盖党支部印章。
四、学校进行政治审查工作,必须按照政审标准和规定执行,不得自定标准,不得自制
表格,对于需要审查的学生,应该通过组织手续向公安部门、公社党组织或考生所属单
位党组织进行了解,不能找学生本人、学生家长及其一般亲友谈话,或令其交待政治问
题,不能直接发信到国外了解情况。
五、政审标准和作法,只能传达到学校党支部委员会、公安派出所长,不得扩大范围,
不得对外公布,防止造成紧张气氛。
应届高小毕业生的审查工作,请区、县将初中录取新生的审查标准、高小毕业生登记表
和作法,向所属小学党组织布置。学校一般不要向外索取学生直系亲属的政治材料,对
于学生生身父母或养父母有重大政治历史问题而平时不了解的和不清楚的,才应通过调
查,实事求是地将情况填入学生登记表备注栏内。
六、社会知识青年和其他考生,报考时应填写考生登记表(即学生情况登记表)。在区
、县党委领导下,高中一级学校考生以区、县招生分会办公室、初中一级考生以招生单
位为主,会同考生所在地的公安派出所、人民公社党组织或工作单位党组织进行审查。
七、对学生进行政治审查,是一项极其严肃的工作,各校必须加强领导,保证这项工作
的顺利进行。首先,应认真组织好政审工作的班子,及时组织政治上可靠、品德好的党
员干部和学校政审工作人员认真学习政审标准和政策,统一认识,提高政策水平。在对
学生进行政治审查时,必须严格掌握政审标准和政策界限,并应根据初中毕业生和高校
毕业生绝大部分都不成年的特点,实事求是地加以分析。对于未成年考生政治思想问题
的审查,既要有阶级观点和政治警惕性,又要有政策观点,注意区别政治反动和思想认
识落后,区别本人表现和直系亲属(有重大政治历史问题的要写上)的问题,区别生活
上的缺点和道德败坏问题,区别偶犯和一贯等问题,防止偏宽偏严的现象发生,保证政
治审查工作和操行评语两项工作的质量。其次,政审工作中的重大问题,应经党支部委
员会讨论或请示上级党委后决定。
八、此项工作限于正式报考截止之日前完成。
由于这项工作任务重、时间紧,因此,各校必须在区、县委的领导下,和有关部门取得
密切联系,才能保证完成任务。各区公安分局、县公安局应专门通知所属基层单位,积
极配合区县招生分会办公室和学校搞好这项工作,在学校向公安派出所索取材料时,应
尽可能给予方便。
附件:
(一)高等学校一般专业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
(二)中等学校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
(三)中学学生情况登记表;
(四)初中毕业生政治审查表;
(五)小学学生情况登记表。
市教育局 (戳)
市公安局(公章)
1964年6月12日
II.高等学校一般专业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
(1962年修订。内部掌握,不公布)
1.有反革命活动嫌疑的分子,不予录取。
2.思想反动而屡教不改的考生,一律不得录取(系1963年增加)。
3.品质十分恶劣、屡教不改的分子,不予录取。
4. 直系亲属因反革命罪行被我处死(包括因罪恶严重畏罪自杀的,下同),或因反革命
罪行现在被我判刑、管制、本人没有划清政治思想界限、对我有抵触不满情绪的,不予
录取。但本人确已划清政治思想界限、拥护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表观进步的,可以录
取。
5.直系亲属在资本主义国家、台湾、香港、澳门等地,经过查明,确实是从事反革命活
动,本人没有划清政治思想界限、没有进步表现的,不予录取;但直系亲属是从事一般
社会职业的,或者职业性质虽不明,但没有发现政治上有可疑情节的,可以录取。
3、中等学校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
(一)中等专业学校的机密、绝密专业和其他国防单位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应该
按照中央有关部门的规定执行。中等专业学校的一般专业(包括师范),按照1962年高
等学校一般专业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执行。
(二)高级中学录取新生的政治审查标准。
1、本人参加反革命组织或有现行反革命活动、查有实据的,不予录取。
2、本人思想反动,有严重的或多次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言行,而又屡教不改的,不予
录取。
3、本人品质十分恶劣而又屡教不改的,不予录取。
4、直系亲属因反革命罪行被我处死(包括因罪恶严重畏罪自杀的)、本人对我抵触不
满有言行可查的,不予录取。但本人确已划清政治思想界限,拥护党和政府的方针政策
、表现进步的,可以录取。
5、直系亲属在资本主义国家、台湾、香港、澳门等地,经过查明,确实是从事反革命
活动、与本人关系密切而本人政治上又表现不好的,不予录取;但直系亲属是从事一般
社会职业,或者职业性质虽不明,但没有发现政治上有可疑情节的,可以录取。
(三)初级中学录取新生,应主要看本人的表现,对于品质极其恶劣、屡教不改的,不
予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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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几千人,直到文化大革命爆发才寿终正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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