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
发帖数: 416 | 1 生长于七八十年代的人，说起历史战争类评书演义，刘兰芳的岳飞传和杨家将，袁阔成
的三国演义，田连元及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当属其中四大主力。不过倘若死抠历史，杨
家将无疑虚构成分过多，而岳飞传更偏重个人和家族传记；相比之下，三国和隋唐倒是
比较完整地展现了同正史大体吻合的乱世景象。多年前，当做不出老板想要的数据，而
郁闷地在学校图书馆散发着霉味的书架最深处翻腾文科类书籍聊以解忧的时候，看到过
的一本某西方学者对中国宋元明清文学的介绍与评价，其中将三国，说唐，残唐五代并
称为（中华文化当中的）“三大历史战争Romance”。实际上呢，这个说法其实我本人
也并不认可，只是前些天脑子一热，就把它借过来了放到了拙作“戏说沙陀”当中，该
文科书的书名和作者自然早已经忘到仙女座大星云去了。
那么这个“三大Romance”的说法究竟是否成立呢？社会科学的研究，很难有多少定论
，何况又是这种类似“英雄排座次”或者“奥斯卡评奖”一般的，充满主观因素的评价
。无需任何论证，以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为代表的三国故事传说，在中华古典文学和
传统文化当中的翘楚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再仅就感性而言，清朝人的《说唐演义全传》
，经过一代代评书艺人的加工创造，以“十八条好汉”为代表的各种段子早已深入人心
。《武林外传》某集当中的白展堂，为了骗莫小贝的零食，反复强调“一撕两半”，以
至于令听书者审美疲劳；间隔若干集之后，白展堂坐堂说书卖艺，屡次被小米抢白，说
到了好几个流行的评书，其中包括着隋唐，却偏没有残唐五代的东东（三国貌似也没提
到，不过这可以看作是疏漏，或者不屑于说）。与前两大小说的境遇相反，成书于明代
的《残唐五代史演义》，至今并非广泛流传，尽管五代后期的大量历史传奇故事已经被
包括到了有关赵匡胤的评书当中。
（此外，秦末汉初（例如元代平话《前汉书续集》，但其侧重点不是楚汉相争，而是刘
邦杀韩信彭越英布以及吕雉专权），元末明初（早期的版本当为《英烈传》），明末清
初（最具文学价值的恐怕要属《桃花扇》），以及刚刚提到的赵匡胤故事，甚至当代人
撰写的李自成，太平天国，等等等等的鼎革或战乱传奇，在民间也或多或少有所流传，
不过限于篇幅，本文无意逐个拿出这些故事来与上述所谓“三大Romance”作比较。）
然而，一部或一类文学作品，或者某个历史时代，对某个社会的影响力，不仅要看现世
，也要看历史。近几十年来，人们对隋唐故事的熟悉程度无疑远大于残唐五代，但这并
不能表明历史上的残唐五代传奇在民间也是相对默默无闻。宋代的《五代史平话》，元
曲当中的若干故事（除了拙作“戏说沙陀”里面已经讨论过的五侯宴，白兔记，还有杂
剧《雁门关存孝打虎》，其开头部分，同近代京剧《珠帘寨》十分相似，二者或存在渊
源关系；此外还有赵氏兄弟作主角的《宋太祖龙虎风云会》和《赵匡义智娶符金锭》）
，均表明着残唐五代在宋元时代的民间熟悉程度（用维基百科的话说，“in popular
culture”）。再向下看去，成书于明初的水浒传当中，也能见到残唐五代的掌故传说：
“我闻五代时大梁王彦章，日不移影，连打唐将三十六员”。-- 宋江对张清飞石绝技
的感慨。
““不信你一个人如何杀得四个虎？便是李存孝和子路也只打得一个。” -- 李逵连杀
四虎之后，猎户们的惊叹。
直到近现代，金庸作品当中也有纪念王彦章的嘉兴铁枪庙，而且是故事情节进行的主要
地点之一。历时一个世纪的残唐五代（若从黄巢之乱开始算起），在文化中留下了不可
磨灭的烙印。
上段是对残唐五代传奇故事的讨论，下面我们再来看看宋元民间文学当中的隋唐故事。
目前流传下来的宋元平话当中，隋唐貌似比较空白。再看元曲，其中隋唐故事的密度并
不亚于残唐五代，诸如《程咬金斧劈老君堂》， 《尉迟恭单鞭夺朔》（这个是否能作
为如雷贯耳的《锁五龙》的源头呢），《小尉迟将斗将认父归朝》，等等。然而在这些
戏当中，我们这一代人幼时很为流行的瓦岗寨的段子，却几乎被元人遗忘，仅仅在《程
咬金斧劈老君堂》当中略有提及：“某（徐世勣）先随翟让起义于瓦岗，因除翟让，后
佐于魏王李密手下”。到了明代的杂剧，如《长安城四马投唐》当中，瓦岗众人的名字
出现的更频繁，但是瓦岗寨仍然不是故事的发生地点。
号称为罗贯中所著的《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最初也可能是罗贯中所作
），的确比较完整地讲述了瓦岗寨的故事，但这部书的涵盖范围涉及这个唐朝，从隋末
的改朝换代，到唐初的三征高句丽，再经安史之乱直至王仙芝黄巢，可谓有始有终，因
此不可能对诸位英雄进行细致刻画。如果仔细翻看元明年间的唐代历史戏，我们就会发
现，征伐高句丽始终是一个热门话题，例如《功臣宴敬德不伏老》，《薛仁贵荣归故里
》，《摩利支飞刀对箭》，等等，而这些故事，则已经超出我们儿时所津津乐道的“隋
唐”的范围。此外，尉迟敬德显然是诸杂剧里面最大的主角（到了水浒，还有病尉迟小
尉迟兄弟；当然也不能因此忽略不是英雄好汉的“赛伯当王四”）。到了清初，褚人获
在他的《隋唐演义》当中，安排了一批绝代佳人作主角，又是风花雪月又是转世轮回，
荒淫的隋炀帝竟然投胎作了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而唐明皇则是杨广的嫔妃朱贵
儿转世。。。这倒让我想起某条新闻，说某夫妇二人都作了变性手术，哈哈哈，扯远了
。。。此外，原本不该出现在隋唐年间的花木兰，也在书中风光了一把，而且颇具SM色
彩（“裂帛缠胸，青衣露体，两腕如玉雪白的，赤绑着，口中多衔着明晃晃的利刀一把
，跪在丹墀里头。唐帝望去，虽非绝色，觉得皆有一种英秀之气，光彩撩人”，不过后
面一句“两对窄窄金莲”，则充分暴露了作者的写作年代）。无疑，只会打打杀杀的程
咬金罗成秦琼们在此书中被掩盖了不少风头儿。
源于清代，又经近人陈汝衡所改写的《说唐演义全传》，恐怕才是今天广为流行的隋唐
评书的正源，这部书以类似于水泊梁山的方式来演绎瓦岗寨，同时尽可能地压缩故事所
覆盖的历史时段，减少对外国和异族的涉及，另外还颇具喜感地将西游记中唐僧的懦弱
仁慈赋予了李世民（被呼为“唐童”，不愧是唐僧的结拜兄弟啊）。实际上，清代还出
现过（今天也有）一个合订本，其中包括《说唐演义全传》，《罗通扫北》，《薛仁贵
征东》，和《薛丁山征西》。后三部书的成书时间，是否真正晚于《说唐演义全传》，
还有待于深入考证，但《薛仁贵征东》显然属于以征伐高句丽为时代背景的若干元明杂
剧的后裔。以《薛仁贵征东》为代表的薛家将的故事，在当今民间也算是脍炙人口，但
人们通常不会将此与“隋唐”紧密联系在一起。
毋庸置疑，今天的某些隋唐故事，在民间的影响力的确远高于残唐五代，然而至少在明
代之前的历史上，残唐五代传奇很可能并非如同二十世纪末二十一世纪初一般受人冷落
。当今流行的隋唐传奇，或许也同历史上的相同题材故事，存在着较大的差异。
本文得到了leawolf和winston两位网友的指点和启发，在此致谢。 |
l*****e
发帖数: 416 | 2 附记之一：关于五代史平话的一小段读书笔记
赖leawolf兄指点，我大致看了一遍五代史平话，感觉其内容和形式均同《残唐五代史
演义》差别不小。存孝母感石人生子，存孝打虎，咬脐郎追白兔，这三个民间最为广泛
流传的故事，五代史平话当中都并无踪迹，甚至于李存孝这个人物都不曾明确登场--虽
然此人是实打实的历史人物。由此看来，《五代史平话》，或《新编五代史平话》，仍
然是讲史为主，实多虚少，处于一种“半史半书”的状态（引号里面这个词纯粹是我杜
撰）。然而，绝对不能以此否定五代史平话对后世民间文化的影响力，例如汉史平话当
中虽然没有出现白兔，但是对比一下《平话》同《白兔记》的文字，就会发现其中显而
易见的继承关系:
“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
着一柄黄凉伞，将知远盖却。。。‘既是有此等异事，休教他去养马，怎不将女孩儿三
娘子招他做女婿？向后改换我家门风，也是一场好事。’”
“见一人高卧，见一人高卧，倒在蒿蓬，鼻息如雷振也。气如吐虹。我把两眼摩挲，觑
他貌容。呀！元来是霸业图王一大雄，更有蛇穿窍定须显荣，振动山河鱼化龙。咳！自
古道："草庐隐帝主，白屋出公卿。蛇穿五窍，五霸诸侯。蛇穿七窍，大贵人也"。我家
一洼之水，怎隐得真龙在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小女三娘，未曾婚配他人。趁此
汉未发达之时，将女儿配为夫妇，后来光耀李家庄。”
附记之二：残唐五代故事对戏曲的巨大影响（完全照抄winston兄的原文，版权属于
winston所有，我这里仅仅是转载）
残唐五代故事在历史上家喻户晓的程度是毫无疑问的，单是白兔记这个影响就太大了，
昆曲中好些丑角的科诨对李三娘刘知远这些人名的提及如家常便饭。查了一下京剧剧目
的统计，背景在五代十国的剧目总数跟隋时期的差不多，这还不包括残唐时期的珠帘寨
，飞虎山，雅观楼等等。 |
M****7
发帖数: 2334 | 3 NiuB!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附记之一：关于五代史平话的一小段读书笔记
: 赖leawolf兄指点，我大致看了一遍五代史平话，感觉其内容和形式均同《残唐五代史
: 演义》差别不小。存孝母感石人生子，存孝打虎，咬脐郎追白兔，这三个民间最为广泛
: 流传的故事，五代史平话当中都并无踪迹，甚至于李存孝这个人物都不曾明确登场--虽
: 然此人是实打实的历史人物。由此看来，《五代史平话》，或《新编五代史平话》，仍
: 然是讲史为主，实多虚少，处于一种“半史半书”的状态（引号里面这个词纯粹是我杜
: 撰）。然而，绝对不能以此否定五代史平话对后世民间文化的影响力，例如汉史平话当
: 中虽然没有出现白兔，但是对比一下《平话》同《白兔记》的文字，就会发现其中显而
: 易见的继承关系:
: “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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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
发帖数: 5277 | |
p********a
发帖数: 6437 | 5 哥五代史细节主要靠nima天下节度
北唐也给了些
靠，历史知识缺陷啊 |
l*****f
发帖数: 13466 | 6 haha, 楚汉未唱罢，隋唐已登场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附记之一：关于五代史平话的一小段读书笔记
: 赖leawolf兄指点，我大致看了一遍五代史平话，感觉其内容和形式均同《残唐五代史
: 演义》差别不小。存孝母感石人生子，存孝打虎，咬脐郎追白兔，这三个民间最为广泛
: 流传的故事，五代史平话当中都并无踪迹，甚至于李存孝这个人物都不曾明确登场--虽
: 然此人是实打实的历史人物。由此看来，《五代史平话》，或《新编五代史平话》，仍
: 然是讲史为主，实多虚少，处于一种“半史半书”的状态（引号里面这个词纯粹是我杜
: 撰）。然而，绝对不能以此否定五代史平话对后世民间文化的影响力，例如汉史平话当
: 中虽然没有出现白兔，但是对比一下《平话》同《白兔记》的文字，就会发现其中显而
: 易见的继承关系:
: “但见知远在地上睡卧，有一条黄蛇，从知远鼻孔内自出自入；旁有一人身着紫袍，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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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
发帖数: 48486 | 7 连丽如说赵匡胤的时候会带一些
【在 n*****n 的大作中提到】
: 残唐五代的评书的确没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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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
发帖数: 2526 | 8 罗贯中 为什么五代那一段写的那么烂，和三国演义完全没法比，是不是代笔了
【在 l*****e 的大作中提到】
: 生长于七八十年代的人，说起历史战争类评书演义，刘兰芳的岳飞传和杨家将，袁阔成
: 的三国演义，田连元及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当属其中四大主力。不过倘若死抠历史，杨
: 家将无疑虚构成分过多，而岳飞传更偏重个人和家族传记；相比之下，三国和隋唐倒是
: 比较完整地展现了同正史大体吻合的乱世景象。多年前，当做不出老板想要的数据，而
: 郁闷地在学校图书馆散发着霉味的书架最深处翻腾文科类书籍聊以解忧的时候，看到过
: 的一本某西方学者对中国宋元明清文学的介绍与评价，其中将三国，说唐，残唐五代并
: 称为（中华文化当中的）“三大历史战争Romance”。实际上呢，这个说法其实我本人
: 也并不认可，只是前些天脑子一热，就把它借过来了放到了拙作“戏说沙陀”当中，该
: 文科书的书名和作者自然早已经忘到仙女座大星云去了。
: 那么这个“三大Romance”的说法究竟是否成立呢？社会科学的研究，很难有多少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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