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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w 发帖数: 2257 | 1 [转帖]我的义父 叶剑英
我本不愿,或许也不该写我的义父,因为他在历史上名头似乎已被锁定,不但有官
方成摞的、板上钉钉的文件,还有官办的传记组。有关他的每一个字都要迁就不可冒犯
的正史,闹得不好,还会撞上不知什么人的实际利益。同样沾不得的是他的一批不但出
类拔萃,并且已经动辄左右市场、左右他人的命运的子侄;外加成打的一提起他就要顿
足、就要落泪的战友与部下……我想,就算他们对他有着深切的了解——我认为并不大
有——可能也只愿他高高悬在天上,做一颗万人仰视的遥远的星。
当然,做星没有什么不好。多少人都想做星,付出毕生的努力,也不过是一方倏乎
间即消逝于无际宇宙的陨石。但我知道他是一个人,一个才智出众,却处处容让;充满
温情,又时时克制;有着细腻的感受,内心又十分寂寞的人。更奇怪的是,原想退步抽
身,却总被卷进残忍格斗的漩涡中心;常常被认为超乎寻常地沉着机警,还大玩过几次
权术,却是一个对政治极端厌倦的人。
我还不到5岁即被他收养。他之收留我,我想,一方面当然出于对父亲的友情,另
一方面,也因为他身边正有一个比我稍大一点的女儿,而这女孩的母亲,当时没有、后
来也未能和他们父女生活在一起。我,正象那位瑞士作家笔下的小海蒂一样,成了30
年后以凌子而蜚声影坛的他的亲生女儿的玩伴。
当我渐渐长大,学会了观察人生,特别在我已经成了一名作家的时候,我忽然悟出
,原来一个凛凛伟丈夫——更不要说还是一位元帅,对妇人和孩子能怀有那样的耐性和
醇醇温情。当然,它的反面,即越是卑琐、无能的男子,越爱向妇人孩子瞪眼睛。
到我和凌子长到10岁左右的时候,他的第四任夫人,在为他生下一女一子之后,
又告离异。这时,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共有六个孩子:三名处在最讨人嫌的年龄的少年
和三名幼儿(其中一名是他的妹妹经手收下的一个与他完全无关的"love child")。
不难想象,对一个独身男人说来,是一幅多么可怕的情景,而他处之泰然,带着这半打
嫡系部队,外加保姆警卫司机正好凑成一个班,唱歌、跳舞、打猎、钓鱼……很难想象
哪一个中国家庭如此民主,民主到没有一个孩子感到家长的威严:他所暗示的标准过于
宽厚,我们事事自己拿主意,没有来自家庭的管束,甚至没有建议。这宽厚与他所能提
供的保护与给养加在一起,造成了在中国那时候那种酷烈与贫困的大环境中的一个小天
地:无忧无虑,自由自在⑻。这本是一个正常国家每个未成年公民得以享受到的天赐的
一份,不幸在中国成了特权。所幸当时与这项特权相伴的,是五十年代新中国那种心态
的开放和对知识的渴求,而不是如今天这般攫取财富的渴想和机会,我们——起码我和
凌子——从而得以有了一副健全的精神,和只有在健全的精神下才能有的视自由与正义
高于一切的内心准则。这就是为什么凌子在1966年成为民众中最先觉悟的顶尖人物
之一⑼,也是为什么我会在八十年代写出这些“不讨好”的作品,和以后的种种遭际。
那段时间我们玩得真是开心。而那一时期,直到最近反复研摩共和国史才知道,正
是他们一批所谓“元勋”被毛泽东无端猜忌,离开了他有着深厚根基的南方,只身北上
,以才智最高的盛年,在京都赋闲。“削藩”这套把戏,从史书上看,常令胸怀大志者
烦闷暴躁,我却没有见他发过一次脾气。不但不烦不躁,现在回想起来,他竟从不“走
动走动”——这是几乎每个在政坛上混的人都不得不为之的。他究竟是等待着还是隐忍
着,或是以天生的淡泊来对待纷争?总之,他是那么安于被误会,被搁置⑽,直到局势
真正需要他:一举擒获“四人帮”,推出邓小平。
他是一个业余科学爱好者,我还没有见过一个不从事科学工作的人对科学怀有如此
天真不倦的崇敬。四十年代初,在延安那种地方,他曾把他的宝贝女儿牛妞,也就是凌
子,交给马海德医生作牛痘实验;到了五十年代,他的爱好又得以升级:我对导弹的最
初的认识就来自他的亲口诠释。一天,那时我刚读初中,他请才从美国归来的钱学森夫
妇吃饭。客人未到之前,他极为高兴地以几个孩子为对象,讲这马上来的人有多么了不
起,是“研究一种能追着飞机飞的炸弹的”。要不是凌子的坚决抵制,他恐怕会把家中
所有的孩子都送进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但后来我弃工从文,他倒也没说什么。在我跑
去告诉他:“我现在乘飞机飞来飞去,住大饭店、出国,都不是因为爸爸的关系,而是
我自己挣来的。”他也由衷高兴。当然他也没有见到我的坐牢。他切盼他的孩子们学到
哪怕不大,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两手本事;而当他们不是这样的时候,也未见他厉声斥责
,只是默默地失望,默默地伤心;最后,没本事的孩子借他的名义“出息”了,他理智
上的责备总是向他的亲情之爱让步。
最近,我有机会反复揣摩共产党从建党到夺得政权这30年间的历史,在重重的政
治烟幕中找寻合乎逻辑的历史印迹。无论对谁,这都不是件轻松活儿,对我尤其如此—
—因为我的义父混迹其间。我怀着学人绝不应该有的关切与忐忑,在一部又一部冠冕堂
皇的废话间,找寻他有没有如他的同伙那样或踊跃、或无奈地欺上压下、卖友求荣,努
力发掘他保住自己位置的秘密。比方说,1935年那封电报,究竟收到过没有(编者
注1);1940年,新四军与日军大本营,到底有没有直接联系;1966年秋,他
焦虑地为毛泽东到国外购置尼龙避弹衣(编者注2),而转眼间,又因发怒而拍裂了自
己的指骨,贯穿其中的,究竟是什么。我发现,他从不反抗,也不出面主持公道;每有
变故,他持的往往是容人、给人方便、放人一条生路的态度——但以不开罪毛泽东为限
。他的主调是温和,而这温和,究竟是出自快乐的、喜好美景美食美色的天性,还是因
为看了太多的惨烈?他不是个憨人,他非常聪明,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政坛恶浊如此
,生逢一连串诡诈矫情的“路线斗争”,他只是不做帮凶,努力不厕身其间而已⑾。毛
泽东晚年给他的评语是“吕端大事不糊涂”。我体会,这不糊涂的第一要旨,是笃信“
只要有这人(毛)在,一切反抗只是自取灭亡”。
1983年,我写重庆易帜前夕中美合作所屠杀的时候,他还健在。那次,他不仅
详尽,简直兴致盎然地给我讲述“军统特务案”中他所经手的细节。到我开始写历史纪
实,他已离世。对我说来,最觉后悔的是,与他厮守有年,竟一次也没有就重大历史疑
点向他求证。
我和他从来没有亲近过。他顺口将我称作“女儿”,很耐心地给我改诗⑿,都不意
味着他曾很关注我的成长。家里增加个把孩子,在他说来不算什么事,我也从来不曾有
过童年的家庭感受。
我远远地望着他,只知他晚年非常寂寞。随着地位增高,他变得越来越伤感,越来
越脆弱。在一步步走向人生的尽头的那几年,似乎是,他漫长生命当中每一个片段,都
在他的记忆里活了起来,弹拨起当年壮怀激烈戎马倥偬而来不及体味的一切。到这时候
,已经没有人为了“谋”个什么巴巴地去看他了,他终于得以只生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老友,包括我的母亲,终于得以去看他。那场面令人凄然——似乎谁都有话要说
,而谁都说不出,只“执手相看泪眼”。他们想到了什么?他们是不是在无声中交流着
当年为了“革命”而轻易地抛下的属于人的可怀恋的一切?就是这时,他颤抖着为我的
生父题写了那四个字:“义无反顾”。放下笔,已是泪流满面。
世间流传着不少有关他的绯闻,传到我耳朵里的时候,已近天方夜谭。如果有人嫌
世上千万种言情小说还不够,有兴致再加上几种口述本,也没有谁阻止得了——哪怕那
指名道姓的版本离谱离得厉害。善于写词的毛泽东推崇他的七律,他自己最钟爱的却是
北宋词人辛稼轩。为什么?他没说过,我也没听见谁问过他。有着极高的才具与抱负的
辛弃疾四十二岁就已被闲置,一腔郁愤怎么个去处?政治上失意,人生价值并没有贬低
。于是,我们终于知道,写出“醉里挑灯看剑”这种典型军事政治家豪迈句子的词人,
能对一片山、一丛树,对农人的辛劳、孩子的娇憨,有如此细腻的感受,对女性的爱恋
也会如此明艳哀伤。他呢?辛稼轩写道:“知我者,二三子”,他不是么?对于居处布
置,他没有特别的口味。走到哪里都不变的,只有那帧挂在床前的母亲的像;还有《稼
轩词》,永远在手边。
他或许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感情经历,但那结局在常人看来,也许稍嫌寂寞了一点
。这个一生对女性怀着不倦的激情,也一直为她们所眷爱和景仰的人,在他“辉煌地”
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一名爱过他和被他爱过的女子被允许守在“身”边。他的葬
礼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他的四任夫人,还有在他五十岁上鳏居以后的30多年的岁月里
,曾比较深入地介入他的生命的三位女性——当时她们七人全在世——都未能露面。
就心理而言,我不认为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我觉得世上最残忍的事情之一,就是
一个做母亲的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别人家去寄养。孩子不象成人,家庭几乎就是他的一切
。他还太小,家里得不到的,没有能力到社会上取得。如果有人——哪怕是亲戚和最要
好的朋友——把她的孩子寄在我这里,我不能保证,我对他们能象对我自己的孩子一模
一样,一样到连孩子本人都察觉不出来。
他没有当面夸过我——也没有骂过。后来我知道,他对别人说过我爱看书,可能我
老是泡在他的书房的缘故。但有一句评语被我听到了,还不只一次:“养不驯。” | l*****i 发帖数: 20533 | 2 用词太古老了。标题可以稍微改一下以符合现代语文:我的干爹。。。。 | r********9 发帖数: 10694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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