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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d 发帖数: 61690 | 1 今年9月底的一天,我们的车按照导航指示进入古堆村时,天已经擦黑。晋南乡村仍
保持着传统的面貌,乡亲们各自端着一个大瓷碗蹲在自家门口吃面,旁边趴着一条老狗
,小孩在街道上追逐打闹。见到有陌生车辆进入,大家三五成群围拢过来,我们问有没
有人知道“丁书苗家在哪里”,话音刚落,却引来一片笑声。
“你们走错啦,这是东古堆,她家在西古堆。”一位中年男人差点笑喷了饭。
“那西古堆怎么走,很近吧?”凭着对乡村地理的经验,我们本能地以为两个同名
的村子以东西来分,应该相邻。
“可远着咧!”老乡们指指远处灰蒙蒙的大山,“翻过两座山,还有上百里呢!”
…………
在探寻丁书苗足迹的路上,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却让人印象深刻。第二天一早,
我们重新上路去寻找西古堆,车进山后,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如果不是亲自去到
丁书苗的家乡,你很难想象,这个后来身价数十亿的农妇到底度过了怎样不堪的童年。
西古堆坐落在太行山南端的深山里,周围群山环绕,一条山涧从村头穿过,直到现
在仍然是与世隔绝的状态。想象一下,当年没有柏油路,年轻的丁书苗要步行一整天才
能走出这片土地。她自幼丧母,哥哥愚钝,与父亲相依为命,从贫瘠的土地里刨口饭吃
,看尽人间冷暖,能活下来就是最大目标。
无论在晋城还是北京采访,昔日的生意伙伴或官场朋友谈起丁书苗,最津津乐道的
就是她毫无尊严、不弃不馁地求人办事时的劲头儿,这也是大家对她的困惑所在。返程
的山路上,望着绵延不绝的山峦,我们突然对丁书苗的性格有了些许理解,她的交往哲
学正来自于她的成长经历——本就一无所有,无畏失去什么。
丁书苗没上过学,除了会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她识字不多。从早年的卖鸡蛋
、买货车、倒车皮,到后来的高铁生意、工程中介,她一再受骗。但无论财富如何膨胀
,她仍旧保留着最原始的农民本色,还是会轻易相信别人。她并不关心所谓的企业经营
,一切现代市场经济的规则都不是她所长。博宥公司的一位高管曾经苦口婆心地为丁书
苗分析市场,想教她如何管理数十亿元资产的生意,但丁书苗告诉他:“你不用教我这
些,我不需要知道。”
在丁书苗的世界里,她恪守着中国乡土社会中最有效率的生意经——找到那个可以
帮助你的贵人,与他成为朋友。参与铁道部窝案辩护的一名资深律师向我们感慨,其实
,丁书苗的发迹之路才是最传统最典型的中国商道——关系经济。只不过,她的关系,
搭上了另一个最具传统特色的特权部门,铁道部。
…………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铁道部,成立于1928年的国民政府时期,首任部长是孙中山之子
孙科。自19世纪末期,铁路作为西方工业革命的产物进入中国以来,就被赋予了诸多争
取独立自强的政治色彩。铁道部的成立,当时直接的背景是为贯彻落实“国父”中山先
生的铁路救国构想,更深层次背景,则是中央政府急需通过集中权力,重新获得对地方
军阀与商界巨贾的控制权。早在清末时期,铁路修建大多采用“官督商办”的模式,官
商本就难分。黄华平在其《国民政府铁道部研究》中由此总结,中国近代铁路管理机构
的沿革有两种趋势:一是管理机关的权力由分散逐渐集中;二是管理机关的级别越来越
高,并且趋于独立。
作为现代工业的集中代表,铁路从诞生之日起就超越了单纯的经济范畴。英国人尼
古拉斯·费思在其著作《铁路创造的世界》中这样写道:“现代社会以铁路的到来开始
,它们颠覆了已知的世界,它们带来比以往任何机械或工业创新都更大也更直接的影响
。它们是影响到任何建设了铁路的国家里每一个人的第一项技术发明……它们是越来越
被工业创新所主导的文明里那喧闹的、冒着烟的先锋。”
铁路不仅重塑了社会生活,培养了人们的时间观念,而且围绕它的修建、融资、经
营等事项,也深刻影响到了权力组织、经济结构、军事战争等方方面面。民国政府的铁
道部,很快因为战争爆发而昙花一现,划归交通部。直到解放后,新中国政府恢复铁道
部的独立建制,但是,到改革开放之前,主政铁道部的长官全部来自军方。
傅高义在其著作《邓小平时代》里曾经详细描写过一段历史——1974年底短暂复出
的邓小平,推举万里做铁道部长,以整顿徐州铁路局为典型,试图恢复整个国民经济的
秩序。研究铁路管理权力的苏州大学历史系教授朱从兵提醒我们注意,这一次整顿,本
质是要削弱铁路的政治军事色彩,恢复其经济职能的本色,以此奠定了改革开放之后铁
道部的转型。
1985年,丁关根上任铁道部部长。丁关根毕业于上海交通大学运输管理系,此后一
直在铁道部任职,这也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第一位专业科班出身的铁道部长。由此开启了
铁路大发展的高潮。
不止一位接受我们采访的铁路老专家、老领导都会有一种相同的感慨:从丁关根主
政铁道部开始,一直到2003年卸任的傅志寰,在近20年时间里,铁道部部长一直是专业
知识分子出身。这一传统到傅志寰达至顶峰,他上世纪50年代曾赴苏联莫斯科铁道学院
学习,回国后一直在株洲电力机车研究所做研究工作,在丁关根时代调往铁道部任总工
程师,后来官至部长。
了解傅志寰的老专家告诉我们,傅志寰是典型的知识分子性格,温文尔雅,不急不
慢,大度宽容。乃至他当政时,2001年中国工程院评比院士,当年新设了一个管理门类
,傅志寰凭借全国铁路第五次大提速的集成管理当选。“他那时候还有些羞羞答答,觉
得自己多年不做研究,不好意思参评。”
这与后来刘志军的行事风格形成了鲜明对比。一位刘志军当年的地方铁路局长向我
们概括刘志军的特点,用了三个词:野心大,心眼小,报复心强。据他讲,刘志军后来
到铁道部做副部长后,每逢全路开电视电话会议,经常会旁敲侧击地批评以前得罪过他
的老同事。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窝囊气,选择了提前退休。
铁道部老专家说,刘志军是修路工人出身,没有经过正规的专业教育,这也成为他
的一块心病。高铁技术引进后,他极力推举张曙光参评院士,也是为了给自己争一口气
。之前铁路系统对专业知识分子的敬重,到刘志军时代一扫而空,专家成为他实现政治
抱负的工具。
倒是刘志军的工作风格直到现在仍被津津乐道。与大多数行政官僚不同,他不喜欢
依赖会议和公文来进行管理,而是亲力亲为,每次新车试跑,新线开通,刘志军都会亲
自添乘。站在火车头的驾驶室里,随时对他发现的问题进行现场指挥。在工作上,他是
个拼命三郎。
…………
刘志军打破了工程师治部的传统,以他特有的强势风格重塑了铁道部的权力。
在组织结构上,刘志军上任部长后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两项改革。对外,他撤销了全
国41个铁路分局,重新恢复了铁道部—铁路局—站段的三级管理模式,并且对路局的很
多传统权力——如机车大修——进行了回收。对内,经常被忽略的是,刘志军对铁道部
部级机关进行了大变革,他把传统的机、车、电、工四个专业局合并,连同基建等核心
职能一起,成立了一个包罗万象的大运输局。
传统的铁路管理机关中,机务局分管车头,是技术核心;车辆局分管车厢,技术含
量偏低;电务专管通信、电力;工务专管线路维修。也有一个单独的运输局,主要分管
全国的车站、调度,配合计划处来制定货运计划。但是,刘志军提出的“跨越式发展”
使得这一套管理系统不再有效。从技术上讲,高速列车一般采用动力分散式,每一节车
厢上都牵扯到动力与电力、信号,传统方式将车头与车厢分离的管理模式不再适应。如
此变革后,运输局成为铁道部下的一个超级部门,只要是跟高铁有关的事项,都需要它
的批准,俨然成了一个“小铁道部”。刘志军为这支嫡系部队选择了一个自己信得过的
长官——张曙光。
作为高铁游戏的操盘手,昔日不得志的张曙光在刘志军时代得到了大展手脚的机会
。刘志军的改革实现了组织权力的再集权,张曙光则在技术上提供相应的配合。要快速
完成刘志军的高铁构想,必须引进国外先进技术,相当程度上等于把传统的国内机车厂
和科研机构重新归零,每个部门能够在高铁蛋糕中分享多少,都需要听从张曙光的统一
分配。
张曙光的权力,在庭审时他自己描述:他们的机车内装、车工、分档的配套产品,
与外方合资后能否得到铁道部运输局的审批这点很关键,在得到审批后在生产过程中出
现质量问题能否给他们协调解决,乃至今后在发展300公里动车组或更高速动车组的时
候能否继续让他们企业的产品参与合资,继续用在动车组上,我都是有决定权的。
由此,张曙光大权独揽,乃至与客车厂老总吃饭的时候,带上一个配套厂的老板,
客车厂老总就会明白,这是张曙光在暗示他以后要多选用这个人的配套产品。一位作证
的企业老总话语里颇显无奈:“铁道部对我们客车厂是强势管理,不仅动车组的前期运
行,也包括后期的执行、工作资格的审核问题甚至供货商的问题,大事小事都要向铁道
部领导汇报,只要是铁道部领导指示我们必须去办。张曙光是铁道部运输局局长,运输
局主要有三个权限和客车工厂有直接联系,一是客车生产制造的标准,二是动车组和客
车组的招标采购工作,三是在客车使用过程中故障的处理。在客车业务的各个方面我们
都是有求于张的。”
…………
权力封闭运行带来的是一系列信息垄断、资源垄断。刘志军时代,甚至不允许出现
不同的声音。北京交通大学的赵坚教授曾在2006年写过一篇《高铁市场在哪里》的报告
,分别寄给了国务院和铁道部,后来,刘还专门请赵坚去他的办公室,两人聊了一个多
小时。“刘志军很客气,说起为什么铁道部政企不分,他两手一摊,说这是中央定的啊
。”赵坚向我们回忆。后来,刘志军指示铁道部科技司给赵坚一个项目,就叫“中国高
速铁路的成本与收益研究”,但是,赵坚明白,这是想堵住他的嘴。铁道部不配合,不
给资料,不让调研,项目做了半拉子,刘志军就案发了。
这种情况不仅局限于铁道部。也是在2006年,原国家科委科技干部局局长金履忠实
名上书党中央国务院,大声疾呼我国铁路装备现代化误入歧途。其实,这个报告的真实
起草者是铁科院的两位老专家,但因为那时候刘志军封闭言路,谁也不敢公开发出反对
声音。信寄出没多久,还没等到国务院回复,金履忠就在人民网上看到了这封信。他很
纳闷怎么会公开,到处打听,后来才知道,国务院领导有批示:“对中国高速铁路要多
进行正面宣传。”
刘志军时代的高铁遗产,现在评价或许为时尚早。调查期间,有一天我们想去北京
郊外的中国铁道博物馆看看,遇到一个专门从哈尔滨跑来参观的“90后”大学生。他是
个火车迷,谈起中国高铁,对那些全盘引进西方技术的非议,他有些不太理解,“既然
能够走捷径,为什么不走呢?更何况,谁知道20年后中国会发展成什么样?”这或许代
表了巨变年代人们的一种声音。
某种程度上,刘志军与丁书苗有相通的地方。他们都出身底层,从一无所有做起,
野心勃勃,不甘平庸,草莽激进,同时无论在商场还是官场,又都信奉“关系”的魔力
。“会走上层路线”是老同事对刘志军最一致的评价。《纽约客》曾经描写了一个场景
,说有一年夏天,某位国家领导人外出考察坐火车回京,刘志军匆忙赶去站台接驾,差
点跑摔了。“我喊着说‘刘部长,当心脚下,别跑摔了’。”一名职员回忆说,“但他
根本顾不上,一边跑一边咧嘴笑。”
1869年,由纽约通往旧金山的美国第一条横贯大陆的铁路通车,由此带来了狂热的
铁路投资潮,同时伴随着一系列“可耻的腐败”,最后酿成了一波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
。1873年,马克·吐温以此为背景,写下了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镀金时代》。农妇丁
书苗与部长刘志军的传奇,何尝不是属于我们的“镀金时代”。
(参考书目:黄华平著《国民政府铁道部研究》;斯蒂文·J。埃里克森著《汽笛的
声音——日本明治时期的铁路与国家》;弗兰克·道宾著《打造产业政策——铁路时代
的美国、英国和法国》) | C**S 发帖数: 758 | | p********1 发帖数: 2785 | | k*******r 发帖数: 16963 | 4 乃至他当政时,2001年中国工程院评比院士,当年新设了一个管理门类
,傅志寰凭借全国铁路第五次大提速的集成管理当选。“他那时候还有些羞羞答答,觉
得自己多年不做研究,不好意思参评。”
这就叫当婊子还要立牌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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