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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KU版 - 邻家小儿回忆翦伯赞 (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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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文字转载自 Mod_CHN_Hist 讨论区 】
发信人: zhonghangyue (中行说), 信区: Mod_CHN_Hist
标 题: 邻家小儿回忆翦伯赞
发信站: BBS 未名空间站 (Thu Feb 5 15:32:34 2015, 美东)
邻家小儿回忆翦伯赞
周启博
2008年8月
今年是翦伯赞教授一百一十周年冥诞。一九五二年,家父周一良因院系调整从清华历史
系调到北大历史系,全家住进北大教授宿舍燕东园二十四号北侧,南侧是生物系李汝琪
教授一家。相隔三个小楼的二十八号是翦宅。从一九五二年到一九六八年的十六年中,
周与翦在燕东园为邻,在历史系同事,翦任系主任,周是副职之一。那时北大附小在北
大校园内,我上下学路遇翦夫妇散步,自然称伯伯,伯母。(图:翦伯赞与夫人戴淑婉)
“翦伯伯”来头大
在我这个邻家小儿心目中,翦伯伯比燕东园其他几十位伯伯“来头”大。原因有以下几
条。
(一)燕东园的二十余座小楼抗日期间曾是日本军官住宅,我家搬来时已经颇为老旧。
门窗油漆剥落,地板开裂凹陷。每个小楼住两家教授。例如二十三号住过地球物理系李
宪之,中文系游国恩,二十六号住过哲学系洪谦,西语系吴达元,二十九号住过经济系
周炳琳,赵乃抟,等等。只有翦一直是一家独居一座楼并有专车,而且在原有建筑外另
建了几间房作车库,司机和厨师住房,楼南面加盖了有敞亮玻璃窗的大房间,是历史系
派给他的助手杨济安等五六个人的工作间。翦夫妇去世后,北大历史系曾用二十八号安
排过多位历史系教授,时常三家共存,邵循正,商鸿逵,梁志鸣等教授都曾住过。家父
有时差我去翦家送信取物,得以进入客厅。我曾很羡慕翦宅客厅新地板的平整光洁,猜
想脱了鞋踩上去一定很舒服,因为我若赤足走自家地板就有木刺扎脚。
(二)燕东园还有过其他有“来头”的住户,例如曾住三十七号中文系杨晦有五四赵家
楼放火和抗日文学的经历;四十一号的文学研究所何其芳有领导延安鲁艺的功绩;三十
一号的哲学系冯定则有莫斯科中山大学,新四军和抗大的资格,冯住家中甚至还有带枪
警卫(就好安心做学问了,学渊评);但他们都没享有翦宅的待遇。
(三)那时燕东园教授外出,或步行或骑车,偶尔坐人力车。园内少有汽车行驶。各户
家长大约因此忽视教育孩童躲避汽车,翦的汽车就因此出了事。燕东园被一条无水沟分
成东西两部分,由一旱桥相连。翦宅在桥东,汽车出行必过旱桥。桥面高出路面约一米
。骑车者到此需步行推车上下桥两侧陡坡。有关交通部门没有在桥头安装反光镜之类安
全设备,汽车从一侧陡坡上桥时司机无法看到另一侧路面情况。
经济系樊弘教授的外孙在桥的一侧伏地玩耍,不幸被翦的汽车轧死。樊在一九四九年前
高调反对国府,人称“民主教授”。据说国府机关放风要对樊不利,樊夜间乘三轮车回
家疑有人跟踪,曾高喊“我不是共产党”(是敢向国民党发特务脾气,学渊评)。一九
五○年樊入中共后转为低调,历次政治运动均不出头。这次外孙遇难樊也服从政府处理
,不让组织为难,好像接受抚恤了事(却无胆向共产党讨说法了,学渊评),而那座桥
头依旧无安全设施。警察作现场调查时,要樊从家里拿一个枕头模拟小孩。樊当时年已
六旬,体胖,走路姿势节奏类似京剧台步。那天家母曾到现场,她很久以后仍记得樊双
手抱枕慢步走向桥头时的表情。
(四)我印象中的翦经常穿质地讲究的毛式制服,不苟言笑,所以装束和派头都象新闻
照片中的高官。周对翦十六年一贯称“翦老”。我长大以后才明白称谓中姓氏加“老”
字时两字的次序有讲究,“老翦”是同事朋友间平等叫法,“翦老”则是下级或晚辈对
翦的尊称。历史系张广达教授(中央研究院院士,学渊注)告诉我,一九五○年代翦的
党员身份尚未公开,却在校系两级一言九鼎。他们这些青年助教看不惯,初生牛犊不怕
虎,竟去向历史系党书记夏自强告状说“翦先生骄傲”。夏立即纠正他们对翦的称谓和
态度,说“翦老可是党外布尔什维克,你们一定要尊重翦老”,“组织”正式肯定了翦
的“来头”。
到了文革开始时,“两报一刊”(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和红旗杂志)刊登的批翦文章火
药味越来越浓,历史系一些同人也跟风调整对翦的称谓,从“翦老”到“老翦”,最后
变成“翦贼”。
二○○二年我读到巫宁坤教授回忆一九五一年燕京“忠诚老实运动”,其中记录翦代表
党组织对不“忠诚老实”的巫训话,写得颇为传神:
人称“燕京摄政王”的历史系翦伯赞教授约我到他府上谈话。他也住在燕东园(当时巫
住燕东园四十一号),别的教授这时都是两家合住一座小楼,他却是独占一座,而且因
为他藏书丰富,学校正在为他扩建。我走进他的书房,果然四壁书架上摆满了线装书,
足见主人学识渊博。翦教授坐在一张红木大书桌后面,招呼我在书桌前一张椅子上坐下
。他一开口就是居高临下的口吻:“找你来有点公事,党组织委托我找你谈一谈你的自
传。你交待了本人历史的轮廓,看你年纪不大,生活经历可不简单。我们党的政策是不
追不逼,但是你要补充还来得及,特别是重大的遗漏。这是对你利害攸关的,我希望你
不要错过这个机会……”他点了一支烟,对我吞云吐雾。
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一个同仁竟然如此无礼,而且公然威胁,一下就把我惹毛了。我
憋著气简慢地回答:“我没什麽好补充的。”“别着急嘛,别感情用事。我们每人都有
一部历史,不管你是否愿意正视它。作为马克思主义者,我们相信正视事实,放下包袱
,向党交待一切问题。你一定可以回忆你成人后的重大经历,特别是最近发生的事。比
如说,你从美国回来,这本身当然是件好事,但是到底为什麽回国,又是怎样回来的呢
?还有真正的动机呢?”“我已经在自传里讲得一清二楚。”“你是谈了一些。但是,
你是不是可以拿回去再看一看,有没有什麽重大的遗漏要补充。我对自己的历史著作就
不断进行补充。”“我没什麽好补充的。”“悉听尊便。你可以补充,也可以不补充,
我已经说过,党的政策是不逼不追,但是你还来得及,嗯,……”“坦白?我没什麽好
坦白的。我回国来不是来搞什麽坦白交待’的。翦教授,我失陪了。”(注1)
这段描写与翦当时的身份地位相吻合。
“党外教授”敢示好“美帝”
一九五六年翦与周二人去荷兰莱顿开汉学家会,当时周只是民盟盟员。中共惯例出国活
动必须有党领导,因此翦的党员身份不言自明。一九五六年初翦率中国历史学家代表团
访日,被崇拜马列的日本左派学人奉若神明。一九五六年夏,翦率张芝联,夏鼐和周一
良去法国巴黎开汉学家会。时值冷战高潮,张芝联教授记得当时奉命与帝国主义划清界
限,遇美籍华裔学人则动员归国。于是,中国代表在全体大会上对美国学者视而不见,
小组讨论时有美国去的分会场中国就不去。东德代表则不回避“敌人”,有西德代表发
言反对把马恩列斯理论奉为指导历史学的教条,东德立即起立反驳,酿成争吵。会场上
两个阵营之对立给西方学者印象深刻。会后美国汉学界认识周的人都知道周去巴黎开了
会,周常把手插在裤袋里的姿势与在美国时一样,可是在美时的熟人周却一个也不认识
了。二○○六年,五十年前去巴黎的西方汉学家的弟子们出席上海国际汉学家会议,对
张芝联说自己的老师始终记得那次会上中国代表不搭理他。周当时刚当上预备党员几个
月,自然遵命拒不与任何美国相识接触。
可是带队的翦老却背着周私下会晤了与会的美国学者欧文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
。周在波士顿就读哈佛时,拉铁摩尔任职巴尔的摩的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专攻中亚各民
族和中国的历史文化。拉铁摩尔与哈佛汉学家费正清过从甚密,因此认识包括周在内的
哈佛中国学人。拉铁摩尔在一九三七年六月曾去延安走马看花几天,一九四○年代曾在
重庆任蒋介石政治顾问,其间与周恩来交谈十余次。
在一九五六年中美敌对形势下,翦敢自己做主会晤拉铁摩尔的可能性应该不大,决定大
约来自中共高层。张芝联教授告我,巴黎会议期间,夏鼐,周一良在会场附近中学住宿
,翦以级别高下榻旅馆。张芝联通法语英语,负责为翦翻译并照料起居,因此也住旅馆
。翦邀拉铁摩尔到自己旅馆住处密谈,张任翻译。寒暄过后,翦邀拉铁摩尔访华,拉铁
摩尔感谢邀请,但说美国右翼指控自己亲中共,“红帽子”还未全摘掉,现在自己访华
无助于改善中美间国家关系,因而举荐他人以自代。友好谈话结束,翦,张送客到旅馆
前厅。拉铁摩尔正要出门,适逢周走进旅馆,与拉铁摩尔打一照面。周作为党员谨遵指
令扭头不看“美帝”,殊不知“党外教授”翦老刚才正与这个“美帝”相谈甚欢。周因
级别不够,自始至终蒙在鼓里。
识毛真面目
一九五七年反右时,北大全校教职工右派一百二十人,历史系教师中只划了向达,夏应
元,张广达三个右派,低于各系平均人数。张广达认为当时历史系党官夏自强,田余庆
,荣天琳对同人未下狠手,应予肯定。翦笔伐右派时,在历史系只咬了向达一人,另外
两个靶子雷海宗,荣孟源取自校外,这样既不过多吃窝边草又表现了反右积极性。周绕
棺悼念自杀的右派好友丁则良,翦对周说“你对丁则良是真有感情啊!”,周把这理解
成翦“有人情味”,我认为翦这样说主要是以此告诫周“勿因感情犯错误”。
章诒和先生撰文回忆,翦在一九五七年对章伯钧先生指出毛要当皇帝(注2)。果如此
,翦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周迟至一九七六年才悟出这个道理,而胡适,傅斯年则早在
一九四○年代就已觉察毛的帝王之志。
“内蒙访古”印象深
一九六○年夏,我去呼和浩特参加了少年(十七岁以下)篮球分区赛。内蒙古乌兰察布
盟和昭乌达盟等队以青年顶替少年,我们北京海淀区少年队的初中生每战皆北。各队质
疑年龄时内蒙强调自己队员都是贫苦出身,各队就不敢再深究。虽然球场惨败,但内蒙
草原风光让我大饱眼福。我还买了一把蒙古族短刀,想象自己是十三世纪时的成吉思汗
骑兵,横刀跃马驰骋草原,全程很是开心。一九六一年我上高中时,翦发表了“内蒙访
古”。我因为自己去呼和浩特的经历,对他生动的历史地理描述很有共鸣,也很钦佩他
的优美文字。光明日报历史副刊和其他史学杂志上的学术文章我多看不懂,唯独这篇我
以为可读性甚高。爱好文史的同班同学也对此文一致称赞,甚至对我有幸与作者为邻表
示艳羡,所以我对此文印象十分深刻。
被逼自杀
一九六六年文革开始后历史系的首次斗争会上,正系主任翦未在场,于是副系主任周递
补为行政干部第一斗争对象。以后两年中北大校园中大庭广众下对校长,系主任和教授
的批斗,游街,劳改和体罚,据我所见所闻波及到翦的不多。翦以副校长系主任地位得
免这类人格侮辱和肉体伤害,与他避免介入北大聂元梓派和反聂派的争执有关。周误信
毛声称的“共产党人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在大会发言介入两派争执惹来大祸,与周相
比翦是明智的。但是当毛逼翦说出不利于刘少奇的历史材料时,这点明智就救不了他了。
一九五一年岁末,翦在自宅压迫一位姓巫的教授交待历史,巫说“我没什麽好补充的”
,然后拂袖而去。一九六八年岁末,翦在自宅被一位姓巫的军官压迫交待历史,翦说“
我没什么可以交代的了”,然后偕夫人自杀。这两个场景在冥冥之中有何联系值得玩味
。翦的消息传出,我并不震惊。燕东园三十号的西语系俞大因教授早于一九六六年八月
自杀,四十一号的数力系董铁宝教授也于一九六八年十月自杀,燕东园居住过的知识人
里下一个将是那位伯伯,伯母?(二十九号经济系周炳琳的夫人魏璧在翦之后两个月自
杀。)两年来所见的死亡已经使我麻木。我父母仍关在劳改大院,家中留下残废的姥姥
。我自己被派遣黑龙江军队农场,几天后出发。因为自顾不暇,我甚至没有去翦宅看看
或有所表示。黑龙江军队将我分发内蒙呼伦贝尔盟农场,因此又见“天苍苍,野茫茫”
。繁重劳动之后我躺在牧草丛中仰望浮云,又想起“内蒙访古”。七年前翦写下这一名
篇时是内蒙封疆大吏乌兰夫的贵宾,现在翦已不堪逼迫告别人世。我自己现在则是被军
队“再教育”的学生,前途渺茫,自然意兴阑珊。
博古未必通今
周在回忆文章中说“一天,杨济安同志偷偷告诉我,翦老夫妇双双自杀了。我大为震惊
,心想他解放前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都未被吓倒,何以如今顶不住。”(注3)这个
问题不难回答:解放后的“艰难险阻”远比解放前为烈。翦是一个有才华的史学家,他
以古鉴今,作出毛泽东和共产党代表历史前进方向的判断。半生已过,才发现博古未必
通今,自己虽然纵览历朝兴衰,竟没看出自己选择追随的领袖只不过是又一个皇帝。因
为上错了船却又无力改变航向,就只能自杀吗?学者能“顶住”并动笔为历史留下记录
的确有人在。翦如有反思文章问世,当比他的“内蒙访古”更为精彩。为自己计,为历
史计,翦本该咬牙活下来。
注1巫宁坤“一滴泪”2002年7月版第一章游子还乡23页
注2章诒和“心坎里别是一般疼痛--忆父亲与翦伯赞的交往”
注3周一良“毕竟是书生”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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