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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story版 - 五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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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你们把朝代更迭看得太重了Re: 晚年周恩来 ZT
言必称建奴的兄弟,如穿越回去做三藩耿尚挖个坑,大家讨论一下,要是周恩来晚死几年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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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 父亲话题: 粮管所话题: 稻子话题: 地里话题: 五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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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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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作田
公元一九八四年八月的江南,酷热难当。
天还没亮,父亲叫醒了我。
小镇和附近的农户几乎家家都摸黑起床,人人手拿镰刀,背着草帽,为的是赶在太阳出
来前多割一片稻子。月亮仍挂在树梢,四周朦朦胧胧,池塘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几乎响
成了一片。看不清人影,只听见到处是悉悉嗦嗦的割稻声。过了个多钟头,太阳不紧不
慢地爬上了地平线,亮晃晃让人睁不开眼。一夜的热气还没散尽,它好像嫌昨天折磨人
不够,又将巨大的热量抛向地面,仿佛要把一切都烤干似的。
放眼望去,金灿灿的地里到处晃动着忙碌的人影,背后是一片片放倒的稻秆。俗语说“
(阴历)六月六,晒得鸡蛋熟”。虽说时节已过了大暑,但到处仍然像火炉一样。在这
样的时辰,再节俭的人家一般也会杀一头猪来吃,否则连最壮实的汉子也吃不消这样大
的劳动强度。汗水无声地在全身流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布满了一片片不规则
的盐斑。蹲久了的双腿̀、腰背和胳膊让人麻木得没了感觉,人们只是机械地从左
到右地割,再一步一步往前面的田垄蹭。实在受不了了就到地头去喝一碗凉水,再回到
地里接着重复一遍又一遍的动作。天空中浮着的几片白云一动不动,树上的蝉们也扯着
嘶哑的嗓子一个劲儿地“热啊热啊”叫个不停。
确实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地里的稻秆都放倒以后便要用脚踏的打谷机脱粒了。大人们都一脚站在木台上,另一只
脚去踩上下起伏的踏板。小孩们则绕着打谷机从两边抱上割下的稻子一溜小跑地送给大
人。只听得机声隆隆,稻粒翻飞,青蛙扑跳,热闹非凡。打完一小块地后人们前拉后推
,喊着号子将机器推到另一个地方,又开始打谷。这样周而复始,直到打完一大块地或
晌午吃饭的时候,大伙才可以坐下好好歇上几口气。尽管辛劳无比,但看着地上沉甸甸
的金黄色稻穗和一筐筐堆满了谷子的竹箩,人人脸上都闪着疲惫而喜悦的光。经过半年
的辛勤耕耘,加上风调雨顺,终于迎来了丰收。要知道,四、五年都难得有这样的好收
成!
稻子收完后还要运到晒谷场去暴晒。这时候太阳就显得金贵了。最后还要用人力风车把
这些晒干了的谷子扬尽灰尘,装入麻袋,收割才算全部结束。等你刚喘完几口气,紧接
着插秧又开始了。同样是件累人的活。除了手脚和腰背酸痛外,还多了蚂蟥的作伴。在
人们累得腰酸背疼拼命干活的时候,它们悄无声息地游了过来,紧贴在腿肚上贪婪地吸
食着血液。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个个肚皮都快撑破了。这就是所谓的“双抢”(抢收
抢种),一年中最苦最累的时节。农民们都知道,无论出现什么情况,必须不惜一切代
价在这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内完成所有的农活,否则一旦错过,下半年就甭想收获足够的
粮食。而缺了粮食,就意味着全家都得挨饿。挨饿?那可是谁都领教过的!
连着几天起早贪黑下来,我的皮肤爆裂了,身体像散了架一样酸痛。加上此前连续几个
月的紧张复习、强化训练和上个月七、八、九三天的全国统一考试,体力消耗殆尽,终
于抵挡不住,一头栽倒在地里。看着家人都在拼命干活而自己却躺着,我实在于心不忍
,歇了两天后又硬撑着下地干活了。
大概是福祸不分,就在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的时候,我收到了盼望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
书 我被北方一所第一志愿报考的大学录取了。十一年的寒窗苦读终于有了回
报,那份惊喜真不亚于农民获得了特大丰收。我也由此成了家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
生。父母饱经沧桑的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久违的笑容。当天傍晚,母亲做了好几个菜
,又蒸了一锅 新鲜大米做的晚饭,全家人个个吃得满口生津,汗流浃背。饭后大家一
致决定,等稻子收拾停当,下个星期一就去交公粮。
可别小看这件事。听家里一位有公职的朋友说,按照国家政策,我们交完公粮就可以凭
证去换全国粮票,入学报到时我将被换成临时城市户口。这意谓着将来我就可以吃商品
粮了 更确切地说,等我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了。对一个祖祖辈辈都以种地为
业的我们家来说,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交粮的日子一眨眼就到了。
吃过早饭,父亲拉着一辆平板车,上面装着六只满满的大麻袋,我在后面使劲推着,向
着小镇北边靠近铁路的粮管所走去。
这天依然是暑气逼人,一丝风也没有。看得见不远处地上的空气像一团团细小的热浪四
处翻滚。我使劲推着车,用手抹了一把汗,抬头一看,只见父亲前倾着身体,双手握着
把手,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深深地陷入肩膀。他浑身晒成了酱黑色,肩膀和背上到处都起
了白皮。后颈窝像山里的沟壑般深深凹陷着,上面布满了皱纹。阳光照着那里的汗水,
黑里泛出白光。从后面看去,像极了一头负着轭的老牛,又似一尊移动着的雕塑。想到
他已经快七十的人了,还在为生活劳作,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不禁鼻子发酸,不忍心
再去看他的背影,低下头去继续推车。
粮管所的铁门开着。墙上写了些诸如“宁流千滴汗,不丢一粒粮”之类的标语。仓库外
已经停了不少的板车、独轮车。每个来交粮的人都跟我们一样,身上晒得黝黑,喘着热
气。有人干脆光了上身,站在阴凉处用草帽扇风。父亲跟一些熟人打过招呼,喝了些凉
水,我们便站在边上排队等着。
以往一直是由生产队的男劳力去交粮。几年前刚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由各
家自己去。过去一般都是帮着父亲送到仓库外边就停住,顶多朝里望一眼就到附近的树
下去遮荫。今天我决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着他走一遍所有的手序,看看到底是个什
么样子。
走进这个高大、圆柱形带尖顶的仓库,一股热浪迎面扑来。虽不像外面那样太阳直射,
但也像蒸笼一样。里面熙熙攘攘,一派忙碌景象。有人过秤,有人记帐,还有人扛着百
多斤的谷包沿着搭在稻谷上的木板向上走去。那高处的稻子已经堆得快到屋顶,像小山
一样高了。
终于轮到我们了。刚把麻袋从车上卸下来,我吃惊地看见一个粮管所的人,手里拿着一
把一尺多长的尖刀,径直向我们走来,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只见他举起刀子,
麻利地插入袋子。那一下我感觉刀子像是插入我的身体一样不禁身上一沉  那
可是我们半年的汗水啊!接着他很快地抽出满满一刀谷子来(我这才看清那刀子原来是
特制的,刀口尖利,刀面呈半圆环形好装东西),用手抓了几粒放入嘴里,咕兹咕兹地
嚼了起来。我这才意识到他是在抽检我们谷子的质量,看看有没有干透、有没有砂土..
....
当他一袋一袋挨个检查完以后,我和父亲就把麻袋一一堆到磅秤上过秤。父亲收下一张
单据,粮管所雇来的人就把麻袋扛上了小山去倾倒。
出得仓库,父亲拿着收据,领我去付款处取钱。会计看完收据,又看了一眼父亲递上的
盖着红色公章的录取通知书,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是你的伢子?”
“嗯哪。”
“考上大学了?”
“是呀。”
“恭喜恭喜。”
“嘿嘿。”
会计低头写了一张证明,也在上面盖了一个公章。然后把一堆包括硬币在内的钱连同证
明一并交给父亲。父亲让我看了一下证明,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大意是“兹证明××
×于××××年×月×日交售公粮×××斤,特此证明”。父亲被告知凭此证明和通知
书到县粮食局兑换相当于一个月口粮的全国粮票并办理粮油转换关系。
所有的手续都办完了,我们走出了粮管所大门。将近中午,天气更加热了。只见不停地
有来交粮和交完粮的人、车进进出出。我坚持要拉空车回家,并央求父亲坐上去。看得
出他一脸的疲惫,但精神很好。他没有坐下,跟我并排往家里走去。
我边走边想,父母几十年来辛勤劳作,把我们姐弟拉扯成人,承受了太多的苦累,到了
这个年纪还不能歇下来。如果他们不是农民的话,早该像其他人一样退休享福了。不说
别的,光是为了收获这些粮食,就要经过多少道手啊:选种、育苗、插秧、施肥、拔草
、打药、放水,更不消说双抢期间的超负荷劳动,连年轻人都得脱一层皮,何况对一个
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上大学后听四姐说过,她和父亲收完晚稻后一起扛着几百斤重的打
谷机从地里上田埂。年过古稀的父亲实在扛不动了,踉踉跄跄连拉带跑地上了田边的小
路,还没放稳就跌倒在地,半天坐不起来。姐姐不忍,将所有的泪水都吞进了肚子。纵
使这样辛劳,一年到头下来,除了余下的粮食,根本拿不到几个钱。记得初中时,因为
眼睛近视,坐在第一排也看不清黑板上的字,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狠心用自己的全部奖
学金买了一副五块钱的眼镜,母亲还嫌太贵说了好几次。对此,我没有任何申辩,因为
家里就是这种境况。当时母亲一边跟父亲种地、养猪,一边给人带小孩,夏天忙完农活
还要卖冰棍。即使这样想尽了办法,家里就是拿不出这几块钱来。那是一种怎样的辛酸
和无奈!
想到这里,我不禁问父亲:“爸爸,除去所有的开销,卖完粮食后这上半年的净收入有
多少啊?”
我刚才看见会计给父亲的那堆钱,估摸着有七八十块吧。按照母亲给人当保姆一个月八
块钱来算,一家好几口人劳动半年,怎么也得有四五十块吧。
父亲听了,略加思索,默默地看着我:“五分钱。”
“啊???!!!”
我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做梦也想不到会是这
个数字。这怎么可能?这也太过分了吧!我们最近可是全家都在没日没夜地干哪!!几
天前我吃药的钱也比这多呀!!!爸爸你有没有算错啊???
我知道父亲是不会错的。他小时候上过几年私塾,心算很准,从未听说出过错。看着我
惊异、困惑、悲哀继而有些愤懑的眼神,父亲平静地说:“总共得了还不到一百块钱。
除去买化肥、农药的钱,还要交乡、村两级管理费、水利费、... ...,七扣八扣,就
剩五分钱了。还好,下半年的粮食够吃了,比倒贴强多了。”
听了这个,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内心像有一股波涛在翻滚、奔腾。猛然记起父亲曾经
说过“在所有的牲口中,牛是最苦的 — 它们吃的最差,干的最累,有时还要挨鞭子;
在所有的人中,农民是最苦的 — 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生老病死,听天由命,跟
牛是一样的。”
我得承认,他说的完全属实。作为中国亿万农民中的普通一员,父母一生勤勉肯干、劳
作不辍,付出那么多的艰辛汗水,却始终过着近乎赤贫的生活。他们的劳动和价值回报
,都被这“五分钱”高度概括了。从此,这三个字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刀削斧刻般的印
记,终生不会忘记。
推而广之,占中国人口大多数的几亿农民,他们身处社会的最底层,没有医疗保险,小
病就抗,大病等死;没有退休保险,完全沿袭祖祖辈辈的传统,靠儿子养老,也由此造
成男女比例的严重失调,为将来埋下了潜在的社会危机。种田仍停留在相当原始的状态
,基本还是牛拉人扶,靠天吃饭。丰年尚且如此,歉年就得挨饿,甚至逃荒要饭。这个
社会对他们是亏欠关爱的,确切地说是不公平的。有谁倾听过他们的心声,有谁真正为
他们解决过生计的难处?如今,通过高考跳出农门是他们的唯一途径。将来, 如果社
会不能使他们的生存状态得到改善,起码应当为他们增加融入社会的途径。万一这种途
径被切断,后果将不堪设想......。
就个人而言,作为一个农家子弟,通过十一年的不懈努力,今天我走过了这道独木桥,
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可大多数的同龄人呢?他们不还得像他们的父辈一样仍然过那样的
生活吗?对此,我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反而觉得阵阵的酸涩、痛楚。我无力改变
这个不合理的现状,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努力,将来让自己的父母在有生之年享几年清
福,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我咬紧了牙关,暗自发誓道:“再苦再累,拼了命我也要好好读书,将来给
你们养老送终。无论如何,这样的苦我们再也不要吃了。”
十几天后,母亲在我的内裤上缝死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父母、姐姐和亲戚凑的二百块
钱。我扛了一只箱子,登上北去的火车,平生第一次离开了养育了我十八年的故乡。
后记
几十年过去了。父亲几年前已经作古,母亲也已是风烛残年,自己则居无定所、四处漂
泊。曾经回老家看过几次,发现故乡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小镇变大了,街上楼多了、
车多了,人也更多了。原先的老屋淹没在沿街的钢筋混凝土后面,连阳光都晒不着了。
梦中经常出现的那大片的稻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样式雷同、高低不
一的楼房。没了地的农民只好外出四处找活。生活依然是那样的艰辛,脸上也照旧刻满
了风霜。唯有那未改的乡音仍然是那样的熟悉。还有那日夜流淌的河水,一路唱着古老
的歌谣,伴着袅袅炊烟和山花杨柳、明月清风,向着远方奔去。
□ 读者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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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yxu和其他老大来比较一下大头和常公吧言必称建奴的兄弟,如穿越回去做三藩耿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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