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买买提看人间百态

boards

本页内容为未名空间相应帖子的节选和存档,一周内的贴子最多显示50字,超过一周显示500字 访问原贴
LeisureTime版 - 转帖:王安忆论汪曾祺: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相关主题
程绍国:林斤澜说沈从文令我作呕的两种网上文学评论
说起托尔斯泰呀最近读文的一些杂感
在中国菜店门口一时竟情难自已 (转载)求助一个小说的名字,讲在湘西的知青生活的
<十月>2010年第一期 (转载)怎么看沈从文 49 后不再从事文学创作?(转自知乎)
汪曾祺:八月骄阳(小说)地球太危险了
Re: 北京游:故旧之宫,雍和欢喜,老舍茶馆,天坛地坛 (转载)〔征文)读着哭了的书
汪曾祺的昆明zt是它们伴随了我的文化震撼期 【征文】最难忘的书/歌/影
秋天的孩子小样 (转载)late post, my favorite books, movies and music
相关话题的讨论汇总
话题: 汪曾祺话题: 比如话题: 死话话题: 故事话题: 王安忆
进入LeisureTime版参与讨论
1 (共1页)
M********c
发帖数: 11672
1
王安忆论汪曾祺: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2017-05-16 王安忆 凤凰网文化
http://mp.weixin.qq.com/s/FGa4kHPCf6i0bBUZaVF5YQ
我劝大家口味不要太窄,什么都要尝尝,都吃一点。一个一年到头吃大白菜的人是没有
什么口福的。
——汪曾祺(1920.3.5 - 1997.5.16)
今天,5月16日,是汪曾祺先生逝世20周年的日子。1997年的此时此刻,这位被誉为“
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的77岁老人永远离开了我们。无论是《人间草木》中的自然
风物,还是《岁朝清供》中的人生百态,亦或是中学课本里那令人难忘的“咸鸭蛋”…
…在汪老的笔下,一切都显得趣味盎然,而又充满哲理;旁征博引,而又如邻家长者,
娓娓道来。恰如王安忆所说:正好与如今将简单的道理表达得百折千回的风气相反,他
则把最复杂的事物写得明白如话。他是洞察秋毫便装了糊涂,风云激荡过后回复了平静
,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本文原题《汪老讲故事》,感谢活字文化授权发布。
汪曾祺与沈从文
汪曾祺的小说,可说是顶顶容易读的了。总是最最平凡的字眼,组成最最平凡的句子,
说一件最最平凡的事情。轻轻松松带了读者走一条最最平坦顺利简直的道路,将人一径
引入,人们立定了才发现:原来是这里。诱敌深入一般。坚决不竖障碍,而尽是开路,
他自己先将困难解决了,再为难别人。正好与如今将简单的道理表达得百折千回的风气
相反,他则把最复杂的事物写得明白如话。他是洞察秋毫便装了糊涂,风云激荡过后回
复了平静,他已是世故到了天真的地步。
汪曾祺的小说写得很天真,很古老很愚钝地讲一个闲来无事的故事。从头说起地,“从
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地开了头。比如:“西南联大有一个文嫂”(《鸡毛》);比如
:“北门外有一条承志河”(《王四海的黄昏》):比如:“李二是地保,又是更夫”(
《故里杂记》),开头徐徐地往下说,从不虚晃一枪,弄得扑朔迷离。
他很负责地说完一件事,再由一件事引出另一件事来:由八千岁的米店写到八千岁的大
黑骡子,大黑骡子带出了宋侉子,由宋侉子的骡子说到宋侉子的钱,钱又牵出了虞小兰
,虞小兰在街上碰到了八千岁,八千岁生怕受了诱惑,“赶快迈动他的大脚,一气跑回
米店”,于是开始了米店里的日复一日的生活,米店里的生活再引出了八舅大爷,八舅
大爷敲诈了八千岁,八千岁最终说了一句:“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便很无聊地完了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这似乎仅只是一个从青菜萝卜到三鲜面的生涯。那么这是
一个什么样的生涯呢?一个小资产者偶然的又是命定的受挫,乱世里一个人的人生观的
转变,仅此而已,却也足够了。
汪曾祺老总是很笨拙很老实地讲故事,即使是一个回忆的故事,他也并不时空倒错地迷
惑,而是规规矩矩地坦白出什么时候开始回忆了,将过去式与现在式很清楚地划出,拉
开距离,很不屑于去玩些小花头似的。然而,通篇看下,这一生的沉浮又成了一个“晚
饭后的回忆”,其中便有了极深的悲凉,真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由此可见,郭庆春的一生安排成一场饭饱后的回忆,结构的本身就包含了内容。汪曾祺
貌似漫不经意,其实是很讲究以结构本身叙事的,不过却是不动声色,平易近人。他不
动声色地讲述着人们日复一日的生计,却带出了一桩特殊事件。他写李三的更夫的日子
,写他的职责、工作,“一进腊月,李三在打更时添了一个新项目,喊‘小心火烛’。
李三一边敲一边来到了河边,看见船帮外别着一支船篙,顺手牵走,牵不动了,篙子的
后梢被一只很有劲的大手攥住了。”结果李三有史以来第一次挨了罚。
汪曾祺与夫人
汪曾祺老笔下几乎没有特殊事件,都是一般状况,特殊事件总是在一般状况的某一个时
节上被不显山不露水地带出。事实上,汪曾祺的故事里都有着特殊事件,堪为真正的故
事,这种一般与特殊的结构上的默契,实是包含了一种对偶然与命运的深透的看法,其
实也是汪曾祺的世界观了。
汪曾祺讲故事的语言也颇为老实,他几乎从不概括,而尽是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叙述
过程,而且是很日常的过程。他将秦老吉的3个姑爷做活的情景写得那么仔细:绱鞋,
剃头,捏糖人。他决不用很漂亮的词藻歌颂他们热爱劳动以致热爱生活,他只将那过程
一一写到,便完了。写迷路这一回事,他便一笔一划地写他如何迷路:“我住在一个村
子里,比如说是王庄吧,到城里去办一点事,再回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怎么走的,回
来时走进一个样子也真有点像王庄的村子,一问,却是李庄!还得李庄派一个人把我送
到王庄。”
写大学生的穷酸与洒脱,他便本本分分地写他们怎么穷酸与洒脱:
他们的袜子没有后跟,穿的时候就把袜尖往前拢拢,窝在脚心里,这样后跟的破洞就露
不出来了。他们的衬衫穿脏了,脱下来换一件。过两天新换的又脏了,看看还是原先换
下的一件干净一些,于是又换回来。有的要去参加Party,没有一件洁白的衬衫,灵机
一动,有了!把衬衫反过来穿,打一条领带,把钮扣遮住,这样就看不出反正了,就这
样,还很优美地跳着《蓝色的多瑙河》……文嫂看到这些先生,常常跟女儿说:“可怜
!”
将人物的说话作为叙述的部分,也是汪曾祺时常用的。有时候对话一句一句的,有点像
诗:“孩子的妈妈有时来找孩子,就问侉奶奶:‘看见我家毛毛了么?’侉奶奶就说:
‘看见咧,往东咧。’或‘看见咧,过河咧’……”说的话总是很平常的,不说也可以
的话,可是若真的不说了,便不真切了似的。并且在一整段第三人称的叙述里,忽有了
第一人称的说话,便十分的活了。
汪曾祺的文字里,总是用平凡的实词,极少用玄妙的虚词,如是虚词,也用得很实:
大家对外科医生都不大看得起,觉得都有点“江湖”,不如内科“清高”。
“江湖”用得很实,“清高”本来很文面,却用得平俗而明了。汪曾祺是很难得用险要
的词的,他用的词总是最俗气、最平庸,比如他用“热闹”两个字,在已经生造出许许
多多新词的今天.这两个字简直已经不大有作者用了.而汪曾棋却很会用:
“因此老远地就看见干河南岸,绿柳阴中排列着好些通红的盆盆桶桶.看起来很热闹”
(《故里杂记》)
“每年还做花子会,很多花子船都集中在一起,也很热闹。”(《故里杂记》)
前一个“热闹”用得很有气氛了.后一个“热闹”则其乐也融融似的。汪曾祺用词倒有
些像他自己写郭庆春导演:“他不说‘交流’,却说‘过电’‘你们俩得过电哪!’他
不说什么‘情绪的记忆’这样很玄妙的词儿,他只说是‘神气’。‘你要长神气——长
点,再长一点。’人人都能懂,写得很厚道。
汪曾祺还常常写一些实得不能再实的大实话,我们上海人叫做“说死话”。“说死话”
,真是很不好解释的,这是一种用料极少却很有效果的幽默。说过之后,人们一边笑一
边会说:“这还用你说?”可说了与不说却大不一样。
“说死话”是南方人的幽默,北方的幽默常常是真枪实弹的。汪曾祺很会说死话,说得
不露痕迹,比如上面引用的迷路的一段,走进庄子后,“一问,却是李庄!还李庄派一
个人把我送到王庄”,其间就有着“说死话”的味道。还有《云致秋行状》:小冯入神
地看着致秋的像,轻轻地说:‘致秋这张像拍得很像。’”
汪曾祺还可将一个很平常,甚至有点轻俏随便的词用得很重要。比如《鸡毛》里写文嫂
的女婿的一段,最后一句是“下江人女婿答应养她一辈子”。一个“答应”一个“养”
。于文嫂都是再关键不过的事情了。有了女婿的“答应”与“养”,她还有什放不下的
事呢,于是“文嫂胖了”。有什么比“胖了”更能说明问题的呢!
汪曾祺难得也会虚无得很,比如许招弟看见郭庆春在卖柿子,只说了一句:“你……这
样了!”这样了?怎样了?彼此大家心里一片明镜,清澈见底,先前今后一目了然。大约
是应了《雅论》说的。用虚字要沉实不浮,用实字要转移流动”。汪曾祺可将作者们不
大看得起的字用得出神入化,这与他将字放在什么样的句子里,句子又放在什么样的段
落里,段落再放在什么样的体裁里,大有关联。他的很平实的字句语不惊人,读起来自
然流利,十分的上口,一句一句的,其实很有节奏,有如白话的长短句——
很多歌消失了,
许多歌的词,曲的作者没有人知道。
有些歌只有极少数人唱,别人都不知道,比如一些学校的校歌。
这自然是一个比较显著与典型的例子,更多更多的是隐蔽更不易察觉的节奏,比如“戴
着金簪子去打粥!——侉奶奶打粥,你庞家也打粥?!”(《故里杂记》)比如“每天他清
早出门,傍晚回家。拍拍白木的板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徙》)。不仅是句子里
有节奏.段落间也有节奏,一整篇故事都有节奏,比如《职业》,从“文林街一年四季
,从早到晚,有各种吆喝叫卖的声音”开了头,然后便不慌不张很舒张地描写一桩一桩
的买卖生意,舒张至最后,则以“忽然大声地、清清楚楚地吆喝了一声:捏着鼻子吹洋
号!’……”戛然而止。这一结尾,将前边整个舒张的甚而有些拖沓的节奏都催紧了。
而那前边整整一篇琐细全成了一则故事。因了这些节奏,汪曾祺平淡的字句才不平淡,
甚至很有色彩。
汪曾祺还很少感情用语,什么都是平平常常实实在在地去写。人心里有时会有的那一股
微妙曲折的情绪,他像是不经意去写似的,他总是写实事,而不务虚。然而,时常的,
很无意的一句话,则流露出一种心情,笼罩了之前与之后的全篇。比如八千岁去看小千
岁捉住的一只宝石眼的鸽子,“翻过来,正过去,鸽子眼里的沙子就随着慢慢地来回流
动,他觉得这很有趣,而且想:这是怎么回事呢”?比如《王四海的黄昏》的末尾:“
这天他收到老大、老六的信.看完了,放在信插子里,依旧去遛弯。
他坐在承志桥的靠背椅上,听见远处有什么地方在吹奏‘得胜令’,他忽然想起大世界
、民众乐园,想起霓虹灯、马戏团的音乐。他好像有点惆怅。他很想把那对护手钩来耍
一会。不大一会,连这点意兴也消失。”“王四海站起来,沿着承志河,漫无目的地走
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令人想起这个浪迹天涯而最终落地生根的江湖艺人离
奇又平常的一生。有了前边的王四海的生平,此时才可生出这样一股心情,有了最后的
一段话,才可去想前边王四海的生平。这其实是一个爱情的故事,却没有一个与情爱有
关的字,可是一个艺人放弃了六合天地五湖四海,在一个小镇上栖了身,还能再苛求什
么呢?还有那锁着的房间里,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珠子灯》
传达出的情感也实在很多了。
汪曾祺与家人
汪曾祺老用最平凡的材料说一个不那么平凡甚至还相当要紧的故事,可谓大道不动干戈
。真是大智若愚了。不过,汪曾祺有时候难免也会笨过头反露出了聪明,比如《星期天
》,他写道:“全系教职员工,共有如下数人。”然后是一、二,三、四地下去,直下
到“九,我。”亦太过简陋。明明是在写小说,却偏偏不写小说,而写档案似的,则有些
“此地无银三百两”,倒更像做文章了。再比如,《迷路》,写到最后,他终于被领回了
王家梁,人们“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睛分明写着两个字:老虎”。“老虎”二
字正应了前边随意似的写到的老虎出没,露出了刻意求工的破绽。于汪曾祺老,似乎是
不应犯的错误,尽管汪曾祺老爷是应该犯错误的。
大道不动干戈的境界,决不是一日两日的修养。曾听人说过,汪曾祺在他年轻的时候(
汪曾祺自然也是有年轻的时候),写过复仇者的故事:说一个人死时,将他后人的名字
刺在儿子的手腕上,嘱儿子一定要为父报仇。儿子走过万水千山走到了一个村子里,见
一个樵夫在砍柴,樵夫手腕上正刺着儿子的父亲的名字,儿子便转身回了家乡。
这是一个绝妙的故事。构思极其工巧而精致,且又奇峻,以此可见汪曾祺也是人人奇峻
别致出发而至今日的淡泊如水。以此还可见汪曾祺是很会讲故事的,实已是讲故事讲出
了精,才到了今日的“情节淡化”。奇致已成了骨子,而不在皮毛。
还听说汪曾祺老曾在《沙家浜》剧组工作过,全国八个样板戏的荒漠时代是一回事,样
板戏的内容本身是另一回事。《沙家浜》其问的唱词是令人难忘的;比如那一段“垒起
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个中虚实对仗,又工整又灵活,且
又自然天成,以此可见汪曾祺是很专研诗词的。有了这诗词的功夫作底,明白如话的文
字才可有诗意。
曾有一次在上海金山开会,汪曾祺注意到我的发言稿中有“聒噪”二字,便问我的“聒
”从何得来。我说并没有什么地方,就这样很平常。他让我再想想,我想了想,说:“
是从《约翰·克里斯朵夫》里得来。”他便说:“这就对了,《约翰·克里斯朵夫》是
谁译的?是傅雷。傅雷是什么人啊?”傅雷是学贯中西的译家,古文的底子非常厚实。
汪曾祺是极重用字的,如今这一派天真纯朴,实已经是经历了二次否定的皈依。其间的
奥妙,是大有文章可做的。像我这样分析汪曾祺的小说,不知汪曾祺老同意不同意。
1987年11月21日
f*****n
发帖数: 12752
2
我也想亲近一下东欧白牛,可是。。。
l*****w
发帖数: 344
3
垃圾
1 (共1页)
进入LeisureTime版参与讨论
相关主题
late post, my favorite books, movies and music汪曾祺:八月骄阳(小说)
Re: 简爱 (转载)Re: 北京游:故旧之宫,雍和欢喜,老舍茶馆,天坛地坛 (转载)
对我的人生影响最大的几本书 (转载)汪曾祺的昆明zt
吴虹飞秋天的孩子小样 (转载)
程绍国:林斤澜说沈从文令我作呕的两种网上文学评论
说起托尔斯泰呀最近读文的一些杂感
在中国菜店门口一时竟情难自已 (转载)求助一个小说的名字,讲在湘西的知青生活的
<十月>2010年第一期 (转载)怎么看沈从文 49 后不再从事文学创作?(转自知乎)
相关话题的讨论汇总
话题: 汪曾祺话题: 比如话题: 死话话题: 故事话题: 王安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