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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n 发帖数: 8336 | 1 哲学家的神
有一个笑话说,哲学家和神学家争论,究竟是哲学还是神学地位更高。神学家嘲弄
地说:“哲学嘛,就好象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蒙着眼找一只并不存在的黑猫。”哲
学家回答说:“对!而神学呢,也好象是一个人在黑暗的屋子里蒙着眼找一只并不存在
的黑猫,结果却是,这人突然高喊:‘找到了!’”
笑话固然是笑话,但这其中也体现着一个观点:哲学与神学有着极大的不同。我们
往往认为哲学是科学的,而神学是非科学的。一个更为直观的表现是,我们不会向教堂
的神父请教物质与意识孰为第一性,也不会从哲学教授那儿领圣餐。
然而,尽管我们极力区分神学与哲学的概念,事实是,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般认为,哲学脱胎于古希腊的宗教神话思想。为了解决自己所不能解释的问题(最初
常是对自然界的疑惑),人们使用了宗教。当人类的意识与精神进一步发展后,他们对
世界的思考更趋于理性,也更具深度。于是宗教分化出了哲学。
一个相当有趣的现象从侧面反映了哲学与神学的联系:许多哲学家,他们的理论体
系中本身就含有神。
柏拉图,作为古希腊伟大的哲学家,也是全部西方哲学乃至整个西方文化最伟大的
哲学家和思想家之一,他的思想体系中就包含着对神的阐述。其早期著作,如《理想国
》,从未否定过神的存在。而在其晚期著作《蒂迈欧篇》中,柏拉图更是直接描述了他
心中的造物主——德穆革。德穆革的造物是一个变无序为有序的过程,他在建构这个宇
宙时,便将理智放进了灵魂里,尽一切可能,从不完善的东西中造出尽善尽美的东西来。
古希腊另一位大哲亚里士多德对于神也有自己的阐述。他眼中的神是第一实体,是
纯粹的现实性和纯粹的形式,所以神只有现实而无潜能,只有形式而无质料。这样的神
,是一种思想思想的思想,他作为一个不动的推动者,自身不需要依赖任何东西,却被
万物所依赖。
如果说古希腊的哲人们是在创造神,那么,基督教一统天下的中世纪,哲学家们已
不再怀疑原有的神,他们的工作是证明神。这一时期,哲学与神学的关系尤为紧密,甚
至,中世纪的大多数哲学家都被人冠以基督教哲学家的头衔——他们同时拥有神学家和
哲学家的双重身份,或者说,他们先是个神学家,然后才是个哲学家。
圣托玛斯可以算是此类哲学家的代表,他是自然神学最早的提倡者之一,也是托马
斯哲学学派的创立者,成为天主教长期以来研究哲学的重要根据。关于神(上帝)的存
在,圣托马斯提出了五路证明:1、万物的运动均由他物推动,因而在一切事物之后必
有一个最终的存在者,它本身是不被推动的,但他却推动其他事物。这个不动的推动者
就是上帝。2、任何结果必有其原因,在一切“他因”的事物尽头必有一个“自因”的
存在者,他的原因在于他自身,同时又构成了万物存在的“第一原因”。这个“第一原
因”就是上帝。3、一切个别的存在物都是偶然的和可能的,必须以某种绝对必然的存
在者为其终级的依据,否则就会有某个时候一切事物都不存在,也就不会有现今的任何
事物了。而绝对必然的存在者就是上帝。4、事物都具有程度不同的完善性,这种有缺
陷的完善性必定以最完善的东西为其判定标准和原因,这个至善的存在者就是上帝。5
、许多无生物都在完成一个目的,这个目的必定外在于这些无生物,因为只有生物才能
有内在的目的。为这些无生物制定目的、并使整个世界具有一种合目的性,必为一最高
智慧。这个最高智慧就是上帝。
人们常把圣托马斯的证明称为后天证明。而将稍早于圣托马斯的另一位哲学家——
圣安瑟尔谟给出的证明称为先天证明:不能设想比上帝更完满的东西,而最完满的东西
应当不仅存在于思想中,而且在实际上也存在(否则就无所谓无与伦比的完满了),因
此上帝存在。
这项证明工作其实早已开始。古罗马帝国时期基督教思想家、教父哲学的重要代表
人物奥古斯丁给出的证明是:记忆中的东西总有着事先的原因,我们对于上帝的认识也
是如此。人们谈及上帝,马上就能在心中想起他来。可见关于上帝的观念是早就存在于
我们心灵之中的。而我们心灵中的上帝观念必定是一个外在于我们的某事物先放于心灵
中的,这个原因作为某物要比作为结果的心灵更加优异或伟大,我们可以将之称为真理
,而真理本身就说明了上帝的存在。
如果说,压抑思想的中世纪是一潭死水,那么,文艺复兴带来的科学与艺术革命则
又兴起了文化的波澜。上帝被打倒了,他不再是衡量一切的权威,人们重新找回了古希
腊那种睿智理性的自我。哲学家们也开始了对神学的重新思考。然而即便如此,许多哲
学家却从未真正抛弃神这一概念。他们对神进行着新的解读,并将之运用作自己学说的
一个支点。
作为经验论的一位代表人物,贝克莱认为,存在即被感知,物是感觉的复合。也就
是说,物质并不等同于存在,存在的只有“心灵”以及被“心灵”所感知的“观念”。
那么,未被我们感知的观念是否存在呢?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存在着永恒不朽的心灵—
—神。神给予所有观念以感知,于是它们即使不为人所感知,也是存在的。
与经验论相对的是唯理论,这一派的哲学家们对神有着更为频繁的阐述。
现代哲学之父笛卡尔认为,我们进行怀疑,是因为我们认识上的不完满。然而,我们对
上帝的观念是:上帝是完满的。完满的东西不可能依赖不完满的东西产生。因此只能说
,是一个真正完满的本性把这个观念放进我心里,而且这个本性具有我所能想到的一切
完满性。这一本性即是上帝。
唯理论的另一代表斯宾诺莎在阐述他的认识论时,将真观念作为基础。而真观念的
来源,在其眼中,则是神。在斯宾诺莎看来,神是追问的总结和一切的开始,因此,自
我完善就需要抱有对神的理智的爱。这事实上是一种认识神、接近神的过程,神所代表
的是必然,而认识了的必然即是自由。
莱布尼兹,作为我们要提及的又一位唯理论哲学家,对神也有着自己的四点看法。
1、同时存在于思想与现实中显然比仅存在于思想中来的更为完善,如果神是最完善的
,他就应当同时存在于思想与现实中。2、宇宙存在需要原因,这一原因应当是宇宙之
外的东西(其本身不能成为其原因),那么原因只能是神。3、相对真理需要一个绝对
真理作为来源,神则是绝对真理。4、我们的世界显得无比精妙,那么必须要由神来作
为其制造者。
以上是对哲学家们所阐述的神的一些整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哲学家的神绝不等
同与神学家的神。事实上,哲学家们只是在论证神的存在是合理、理性的,换而言之,
作为最高理性存在的神是可以被追问、被思考和探讨的。而神学家的神是信仰的基础,
对其丝毫的怀疑都会导致以其为基础的神学倒塌,也就是说,神学家的神不可被追问。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神学家的神是一种人格神,他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会根据自己的喜
好赐福降灾。而哲学家的神是非人格的,我们可以将他解释为理神,他只是世界的规则
,并不带有个人情绪。我们需要遵循他,却不用通过祭祀等手段去取悦他。
但无论如何,哲学家们还是使用了“神”这一概念,且对这一概念的理解也多含有
以下两点特征:主宰世界、凌驾于自然规律之上。从这一点来讲,哲学家的神与神学家
的神还是很相似的。那么作为最能体现理性与智慧的学问,哲学为何始终不能抛开神这
一不可被解释的模糊概念呢?
或许,我们应该回到源头。正如文章开头所说,哲学脱胎于宗教神话。哲学的出现
是试图解决世界的本源这一问题。而当人们的思维还未充分发展前,这一问题属于原始
宗教的领域。最初的哲学家们(米利都学派)将世界的本源归结为水、无限、气以及种
种具体的事物。但他们并没有回答这些事物从哪儿来,或者说,这些回答因为与当时社
会的普遍说法并无二异,所以没有被记载(被记载的往往是那些不同于常规观点的思想
)。我们可以想象,当问及水、无限或是气的来源时,米利都学派的哲学家们会毫不犹
豫的将其归功于那个自然或是规律之外的概念——神,奥林匹斯系统的神,或是奥菲教
的神。毕竟,人们还是习惯用不可知解释未知。一点旁证是,并未有过这批哲学家们反
对他们的神灵的记载,而神之所以为神,显然是有原因的,他们得干出一些值得被称为
神的事。
当人们的思维进一步发展时,他们思考的重点渐渐由探索本原转向了本原与世界的
关系,进而由知识论转入本体论。于是,就进入了我在上文中所概述的古希腊、中世纪
、近现代三个代表性阶段。我认为,哲学家对待神这一概念,在这三个阶段,各有其特
点:先是对抗和创造神,再是服从和维护神,最后则是解释和应用神。
黄金时代的古希腊人有着极为思辨的大脑,他们急于向未知世界提出“为什么”。
同时,他们开始具有道德热忱,苏格拉底著名的论断便是“美德即知识”。然而,他们
的宗教却不能对此作出很好的解答和回应。我们一般认为,神不属于这个世界或是其一
部分,他作为世俗世界之外的最高存在,是尽善尽美的。然而这些观点对于古希腊的神
似乎并不适用。古希腊的神们住在奥林匹斯山的半山腰,他们终日宴饮、明争暗斗,并
将参与城邦间的战争作为乐趣和消遣。这种神在哲学家眼中,似乎难以承担创世大任,
也难以作为道德标杆。于是,他们开始或明或暗地反对这种传统而略显原始的多神教,
并纷纷在学说中偷换概念,抬出了真正的神——或者说,他们认为应当如此的神。这些
新神,区别于传统的多神论,往往是单一的,他至高无上,绝对正确,不会以自己的喜
好随意处置人的命运,在各个方面都显得无可挑剔。事实上,古希腊的哲学家们所需要
的,相较希腊式的神,更接近于之后希伯来式的神。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完善的存在
,来解决他们对世界日渐增长的疑惑,来对抗他们日渐堕落的旧神。然而最大的问题是
:民众并不接受这些属于哲学家的新神。
中世纪的到来使得造神运动不再被需要。人们被告知有了一个完善的创造者——上
帝。哲学家的任务则变成了继续他们的思考,并用这个挺适合他们胃口的神来填补那些
逻辑和理性尚还无法触及的位置——本源、终极原因或是其他种种。而且,哲学家们从
小就学习那套似乎最合理的基督教思想,当他长大后,因为潜移默化和惯性思维,他会
去自觉不自觉地填补那些基督教出现的漏洞。于是越来越多人,运用他们的逻辑和智慧
,提出了种种关于上帝存在的证明。另外一个因素是,以教廷为代表的宗教神学拥有着
相当大的权力,这种权利甚至超越了国家政权。教廷能将一种思想宣布为异端并轻而易
举地剿灭它。在这一背景下,提出并发扬反对上帝的哲学并不现实。
中世纪持续了一千多年,人们见证了教廷的堕落,也渐渐发现,用信仰彻底代替人
文和理性是不可行的,上帝的全能不应代替人的理性。于是,当教廷在内外因素的共同
作用下逐渐衰落时,人们借助研究古希腊、古罗马艺术文化,开始了文艺复兴运动。衡
量一切的权威重新回归了个人的理智,而非教廷口中那个“上帝的意志”。然而基督教
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哲学家们并没有激烈地去否定他的存在,而是对上帝进行了重新
解释和解读,并将之合理运用于自己的学说。当他们谈及天赋人权、人生而平等时,他
们抬出了神;当他们证明物质或是思维的存在时,又或是他们试图将思维与广延挂上钩
时,他们抬出了神;当他们为伦理学寻找终极标准时,他们抬出了神……一种不恭敬的
解读是,神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合理而理性的存在,而非必然存在。这就像是霍布斯
与洛克描述的社会自然状态,不是说这种状态真正存在,只不过,按照逻辑来推,得到
的结果必然如此。这便是近现代哲学家对神的应用。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概括:古希腊的哲学是对神左倾的反抗,中世纪的哲学是对神
右倾的妥协,而当发现两条路都走不通后,近现代哲学则是对二种路线的调和。世上的
很多事物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最终在实践的教训下趋向于中间路线,哲学
的发展正是依照了这种轨迹。然而无论怎样发展,有一点可以确信:神的概念很难真正
消失。从本体论层面上看,世界总是由某种或某些本原构成,这是世界的源头。但当我
们追问源头的来源时,我们只能突破这一理论的体系。也就是说,当我们问及世界的本
原如何产生时,我们只能诉诸某个世界外的东西。而那个世界外的,或者说,凌驾于自
然规律之上的东西,正符合了上文中我们对神的定义。从认识论层面上来看,我们必须
要将认识与客观实在相挂钩。然而,思维不具广延,而存在是具有广延的。我们普遍认
为,思维与存在是有关系的,但一个没有广延的东西如何转为有广延的东西?这就像是
说,一个没有大小的点,为何能够成为线、成为面乃至成为体?这其中必然存在着介于
两者之间的东西。我们总认为,思维和存在是一对对子,如果说某个东西同时具有思维
与存在的属性,那么它必然超出我们所理解的世界。合理的解读就是,这是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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